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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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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蒨正在帐中,与佐史们一同用晚饭,此刻帐帘一挑,紫衫白袴的少年,从门外怯怯地走进。

刚才还喧闹的大帐,瞬间安静,能清楚地听到有筷箸掉在地上的声音。

陈蒨仍是不由呆住,那少年穿上这套华丽衣衫,哪里半点像贫家子,分明是位五陵少年。

少年的脸很干净,比之前见时更加白皙,头发乌黑发亮、光可照人,两腮微微泛红,闪着珍珠光泽的桃唇轻轻抿着,眼帘半垂,神情有些拘束不安。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真俊。”庾持双眼打量少年,微笑道。

陈蒨向少年招手,道:“韩蛮子,给诸位长官行礼。”

少年不敢抬头,跪地拜道:“小人拜见诸位长官。”

“子华,这孩子打哪来的?”庾持好奇地问。

“今早在建康城外遇到,便叫他跟了我。”陈蒨道。

“还以为子华的病好了,看来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遇见这么好的孩子,老头子我见了犹生怜爱,何况子华乎,也不怪会旧病复发呀?哈哈哈——”庾持抚须笑起来。

“子华什么都好,就是放不下一个字。”到仲举转动手中酒盏。

“德言在责备我吗?”陈蒨道。

“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古之圣贤都这么说,我又为何责备?”到仲举放下酒盏道。

“圣贤所说,应该不含断袖之好吧!哈哈哈”华皎大笑说。

帐内所有人闻之都哄笑起来,少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刚才说话那人声音耳熟,便抬头望说话那人。

这一望,韩蛮子、华皎两人的目光对撞,竟都呆住。

蛮子认出这不就是何郎主在酒楼里宴请的那位朝廷官吏,他不是侯景宠臣王伟的属下吗?怎么会坐在这里?

华皎认出这不就是那个山阴干货商宴请自己时,侍候在侧的美丽少年,他不是干货商的随从吗?不管多少钱都不肯做娈童的孩子,怎么会答应跟从了陈蒨?再一想,大概也是没能抵住京城纸醉金迷的诱惑吧!

“你们笑够了没有?还是喝酒吧!”陈蒨尴尬地岔开话题。

蛮子起身上前,捧起鸡首壶帮着斟酒,陈蒨与佐史们继续推杯换盏,此时庖厨将做好的炮豚送入,蛮子便帮着分肉,用筷子拣到每个人面前的食案里,一边又用眼睛观察他们的耳杯,谁的耳杯空了,就及时地上前添酒。[鸡首壶,南北朝时用于盛酒或盛饮品的器物,青瓷制成,壶嘴形如鸡头。起初烧制的鸡首壶,壶嘴仅是装饰,不通外界,后来通外界,壶内的液体可以流出,是后世各种水壶的前身。] [炮豚,烤乳猪。]

晚饭用毕,蛮子和侍卫们一道把碗筷收拾了,然后又给帐中众人奉茶,陈蒨与佐史们又海阔天空地说了好一会话,最后还是到仲举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别耽误了人家的好事。”

于是,众人起身嘻笑着告辞离开,大帐里一下变得空旷安静。

陈蒨起身,回到寝帐,吩咐骆牙准备沐浴。

蛮子把这边帐里收拾干净,也回到寝帐,见骆牙正领着侍卫们往浴桶里倒热水,知是陈蒨要沐浴,赶紧上前帮他宽衣解带,陈蒨坐进浴桶,挥了挥手,骆牙与侍卫们都转身离开,蛮子愣了一下,也想转身出去。

“韩蛮子,你过来。”陈蒨将手中粗巾递向少年,道:“给我搓背。”

蛮子赶紧上前,接过粗巾时,赫然惊见陈蒨的手腕、手臂上有许多横切的旧伤疤,心里不禁胡疑,这些伤疤莫非是他想用刀割脉自杀留下的啊。

等蹲下身给陈蒨搓背时,又惊见陈蒨宽阔的脊背上疤痕纵横交错,像是受过很严重的杖刑,胸背两侧肩胛处有像被利刃穿透过的疤洞,甚是吓人。

“旗门说你吃了整整一盒澡豆,哈哈哈——”陈蒨闭着眼,享受着少年力道正好的搓擦,突然大笑起来。

蛮子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小人家贫,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让太守见笑了。”

“呵呵……,别说是你,前朝王大将军,也不识澡豆呢,只怪骆牙没跟你说清楚,我让他安排人侍候你,怎么还弄出这么个笑话。我倒不是心疼澡豆,只是澡豆里含有多种香料,怕你吃多了,会坏了肚子。”陈蒨仍闭着眼,微笑道。[王大将军,东晋权臣王敦,名相王导的堂兄。]

蛮子见陈蒨没有责怪,还替自己担心,心里不禁高兴,道:“当时闻着香,便囫囵几口吞下了。”

“对了,没见你吃饭哪!旗门——!”陈蒨对帐外大喊一声。

骆牙快步进帐,陈蒨沉下脸喝斥道:“你怎么办事的?怪不得他把澡豆吃了。这孩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饿着肚子怎么侍奉我,快去叫庖厨做顿好吃的来。”

“唯,唯,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办!”骆牙惶恐出帐。

“不怪骆队主,他一直忙个不停,恐怕他也没吃上饭呢!而且,我也不饿。”蛮子担心骆牙因为自己而被怪罪,赶紧帮他说话。

“旗门为人忠诚老实、作战勇敢,侍奉我也勤快,就是做事循规蹈矩,过于呆板,不会思考,我又不可能事无巨细地都跟他交待清楚,唉——!”陈蒨长长叹口气道。

蛮子轻轻解开陈蒨的发髻,用手指抠了澡豆,抹在陈蒨漆黑如墨的长发上。

“你怎么没问我,若是我不想洗头,你就不怕被我骂吗?”陈蒨高声道。

“小人抖胆,见您路上有好几次做这个动作,”蛮子说着挠了一下头发,道:“若是小人想错了,也只有挨骂了!”

“呵呵……,你很会察颜观色嘛!”陈蒨微微一笑。

洗好了头,陈蒨从浴桶里站起来,蛮子拿来干巾帮他擦拭,从上往下擦到腿部时,见那人大腿上也是伤痕累累,尤其是一道尺把长的骇人伤疤,活像条蜈蚣在乱爬,心想不知这又是怎么受的伤,再往下擦,擦到那人的右脚时,突然手一颤,嘴里不禁发出“呀”的一声。

那人的右脚竟然没有拇趾。

“吓着你了吧!”陈蒨抬了抬右脚,微微一笑。

蛮子没说话,用干巾轻轻擦拭本该有脚趾的地方,接着擦拭那人的左脚,然后给他披上柔软的布衣。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缺了一个脚趾?”陈蒨道。

蛮子垂手站立一旁,回道:“小人是奇怪,但小人不会问,谁喜欢被别人揭旧疮疤呢?”

“呵呵……,说的是啊!”陈蒨笑了两声。

此时,骆牙端着食盘走进帐中,把食盘放在桌案上,躬身问道:“太守可有别的吩咐?”

“你忙了一天,晚上有蛮子侍奉,你歇着去吧。”陈蒨对骆牙摆摆手。

骆牙脸上飘过诡异的笑,蛮子觉得这笑容怎么跟先前那个侍卫的笑容很是相似,让人看了不舒服。

很快,骆牙领着侍卫们把浴桶等洗沐用具收拾出帐。

“太守,您先睡吧!”蛮子走到床榻前,把锦被铺好。

“不急,我先看会书,等你吃完。”陈蒨坐到桌案旁,手中展开一卷书,静静地看起来。

蛮子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看那人,越发觉得那人看书的姿态,娴静高雅,像极了师父。

“你不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陈蒨眼不离书,问道。

“觉得您看书的样子像极了我师父……”蛮子道。

陈蒨眼不离书,淡淡道:“像你师父?你师父是干嘛的?”

“我师父是……”蛮子正想告诉陈蒨,我的师父,您也认识,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左第一茶道师傅——虞朗。

此时,队主骆牙掀帘从帐外走入,双手托着一封木检,道:“太守,刚接到江陵来信,是陈侍郎给您的家书。”

陈蒨立马扔了书站起,一脸急切地接过木检,拆开封绳,在大帐里边踱步边看信,来来回回走了三趟,突然狂笑不止,好一会才停住,对骆牙道:“师利艳福不浅,走了桃花运,陪王伴驾没几天,圣上竟然赐婚,明知这小子有老婆,还要把外甥女嫁给他,哈哈哈——”[师利,陈蒨弟陈顼的小名,当时在江陵陪侍梁元帝萧绎,任直阁将军、中书侍郎。]

骆牙拱手笑道:“这是大喜事啊!”

“把这信重新封好,派人送到京口交给叔父。”陈蒨将信递给骆牙。

“诺,属下告退。”骆牙接过信,随即退出寝帐。

陈蒨回头问少年:“你可吃好了?”

“吃得好饱!”蛮子放下筷子,打算收拾食盘拿出去。

“碗筷就放那儿,明天让他们收拾吧!已经不早了,咱们睡吧!”陈蒨走至床榻前。

蛮子赶忙上前掀开被头,侍候陈蒨躺上床榻,帮他掖好锦被,然后侧身头枕着床榻,打算就这样睡了,以前侍候何郎主,晚上就是这样睡的,以便随时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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