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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持酒更听声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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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宗家本以儒学在大肇显露名声,然而宗放、宗端父亲中道病故,母亲乃是西昆仑崇道人家出身,宗放兄弟服丧三年间,也寓心于清玄。尤其是宗放,机缘巧合竟拜在白云先生门下,不过数年成就了师门的秘术、心法,而宗端虽未列白云先生门墙,但也作为外门弟子,钻研苦习一身上乘武艺。因此宗家男儿皆文武兼修,儒道兼继,即便是六郎也是跟在父辈身边修炼童子功,而三郎更是自幼习武于道门中,两年前才随父亲从西昆仑归来。

云溪乃是坐落于大肇东北边境,东昆仑南麓下一处清幽明净的胜境,宗放父子皆隐居之所,除了宗端父子也在此地边防从军,其他眷属均在西京终南山老家。宗放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都是大郎教导宗家诸弟。只有这六郎性格与大兄颇为不谐,学业上也常常被兄长责备,长此以来,兄弟二人矛盾不减反增。然而是三郎自西昆仑归来后,趁着六郎的错处好好拾掇了几次,六郎反而对三哥极为信服,在他身边是一反常态的乖巧,人情世故,缘来缘去,实在难说得紧,即便是血亲兄弟也有个远近亲疏。

六郎虽然亦步亦趋的追问,宗渥却没打算搭理他,自顾自的前面走。六郎讨了个无趣,便也缓步回到三郎与柳二郎身旁,一路无语,便来到后院庖堂。

庖堂内只有膳夫和厨娘忙碌,幸得时间充裕,两人又有一身好手艺,已经办下了膳食。宗渥示意庖堂内膳夫和厨娘退去,自己安排馔食进呈。

年长的三人分别提着食盒,六郎则怀抱装着温酒壶的木匣紧随其后。

“柳家哥哥,水性如何?”宗渥这一问众人莫名其妙。

“阿兄,弟不才,弓马堪称娴熟,水性也不弱。”柳二郎回道。

宗渥闻言略略点头,毕竟中山柳家身处边地,身为家族嫡子,弓马上必然不在话下。于是转过来,问三郎。

“三郎,可安排周全了?”

“按照父亲和大兄的交待,已经分头准备了,约定丑时动身。”三郎见大兄发问,以为又有了变故,问道,“可是有变动?”

“看父亲的意思,或可早早行事。毕竟柳叔父和虢先生来此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那边恐怕按捺不住了。”

“如此甚好。等得久了,难免懈怠,只要那边动起来,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

三郎依旧透着超出年龄的沉稳。

“说起来咱们对那道人布置了一番,所说是友非敌,只是一番部署可惜了。”

六郎后面悻悻道,这个半大小子,莫看语气童稚,言语确是江湖气十足。旁人总是小看童子,却不知这几个童子乃是混世魔王转世,事到临前真下的去手!

“三郎,我父亦是地方大员,又与令尊相交莫逆,那道人若是有歹意,我父子怎可一路陪他到此,真以为中山柳氏是软柿子么?”柳二郎三分埋怨外加着七分不屑。

“那道人步伐徐疾有力,举止张弛有度,兵刃不离左右,随身囊中有异。且你们驾乘的中山良马日夜兼程而气力不废,皆是服了秘药,登洲不久,那几匹马皆脱力而亡。这等秘药闻所未闻,足见此人手段诡异。”大郎说道,“父亲虽知他身份,却也怀疑他的目的,适才我出手试了三试,竟皆为其点破,只是如此以来,却也摆明心迹,至少现在他是可信之人”

三郎接了话,“毕竟是大晟刺奸的翘楚,见识必然在我等之上,大兄毕竟在外行走的少,江湖日久,来日方长罢了。”

大郎顿了顿,继续说道,“切莫小看了此人,龙潭虎穴此人闯了不少,这份坦然定力也是不俗,大晟刺奸都是这种角色么?”

这话是问柳二郎,只是柳二郎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兄,我若说压根儿不知道此人底细,你可信我?”柳二郎有些恼羞。这一路上,自己的亲爹竟然任何实情都未告诉他,同是做儿子,怎么宗家儿郎就能通晓这么多事。外事不如宗大先生也就罢了,怎么当爹也是大大不如?

这话也是自己想想,当着外人面谤父,他还没这个胆子。

“怎么,一路上无人向你提起?”三郎明知故问。

“我只猜到此人必是朝廷中人,未想到竟是凶名在外的刺奸中人。”柳二郎只想尽快揭过此话题。

“无妨!”大郎说道,“既然长辈们让我等也参与其中,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你们说了这许多,却不曾有只言片语让我知晓。”六郎恼言。

“悄声些,就你这欢脱性子,若让你知道,恐怕天下人是路人皆知了。”大郎轻言喝道。

柳二郎闻言却觉得宗大郎对于六郎有些苛刻,毕竟六郎十岁上下的年纪,平常人还是懵懂未知的孩童,而六郎已经是超出常人的老成了。

再者,原来宗六郎也是与自己一样糊里糊涂,倒是有同病相怜之感,却不曾细想自己这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原来在父亲心中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孩童。

一行人且近中庭,稍稍停驻脚步,大郎嘱咐道。

“正正身形,待会儿多听少说话!”

几人调整呼吸步伐,从抄手游廊转行穿垂花门,走中庭小楼背后檐廊,环着檐廊转向楼前副阶。待大郎请了命,四人才鱼贯而入。

宗放看到四个儿郎已经转了过来,于是致礼于诸人,并对自家兄弟说道“明道,且去卸了甲,舒心享膳”又对柳、虢二人言道,“柳兄乃是知己,虢兄亦是嘉客,且让老夫失礼在先,便不安排诸位宽衣换妆,将就用些酒食可好?”

诸人满腹心事,自然是一切从简最好。

几个儿郎近前放下食盒,并向众人施了礼。宗放对宗渥言道:“大郎,你仔细安排吧。”

大郎唱个诺,安排柳二郎接过六郎的温酒壶先将酒温起。六郎则随着宗端转入小楼内,服侍叔父卸甲更衣。

几位长辈也站起身来至阶前舒展腰身,此刻,雨势渐弱,轻风卷水气,倒是分外清爽,若不是凡事乱了心绪,此情此景必须醉酒当歌出新词才惬意。

大郎收拾起案上一应茶具,三郎则在案上再添上盏双龙青瓷省油灯,并用灯杖挑理其他三盏灯芯。

待得大郎收拾了台面,几人开始安排席面。

按照座次先安排餐具,四套青竹的食箸放置在錾金银止箸上,白釉笠式莲瓣碗及花口碟,青釉莲子酒杯、天青釉渣斗排放停当。馔食也陆续排满。

四果碟、两冷碟、六热炒、二大碗、一中碗,皆一水色青釉碗、盏、碟盛上,四高足果碟是时令水果、蜜煎与糖油果子,冷碟是洗手蟹、羊头签,六热炒是大肇独有厨技,分别是鳝鱼炒鲎、煨鸭舌、烧瓤虾圆、炒春笋、旋煎羊白肠、荔枝腰子,还有三色肚丝羹、野味鸭盘兔糊及子料浇虾臊面。席面安排妥当,温碗中隔着银注子也透出了酒香。

四位郎君跪坐于四长者身侧侍食。虽非绝妙上等席面,也是以新鲜精致材料庖制的美味佳肴,许是众人怀揣心思,也,三巡酒过后,诸人一时无语皆默然下箸。四个儿郎中,唯有六郎大快朵颐。

待注子酒温续上,又是三巡酒毕。宗放停着,身旁大郎递上水钵和帕子,其他三人见罢也停了下来,也由着几个小儿递上水钵帕子。打理完毕,柳晏接过宗三郎敬上的汤水呷了一口,言道,“难得有清透的玉沥酒与辛香的肚羹,大肇物阜民丰,仅这厨艺上,天下无出其右者!若是平常,非与诸贤共醉一场,然而,今日却无甚滋味,念由心生,这一路来心中烦乱,还望兄长为我等抽去烦恼丝啊!”

“愚兄若能为之,岂能不尽力。”

宗放放下饮子,诸人也是围坐案前,待其畅言。

“咱们先论东丹使团这里。”

“自我朝慈圣称制以来,大肇与大晟边烽渐消,然而自绮里挞凛掌军以来,边患再起。往昔东丹先主尚能控制诸军,然自东丹少主即位,绮里太后临朝秉政以来,东丹诸部都有蠢蠢欲动之意。莫看我大肇也是少年君子,太后称制,毕竟两国制度不同。”

“东丹不比我中原王朝,宇朝时,东丹不过是内附的东夷牧奴部落,北狄南侵时,謻剌氏不过是东丹南院大人。值中原大乱,东丹开国之主謻剌多保谨乃是一时豪杰,但毕竟是篡夺了达辇氏的江山。而謻剌氏崛起也并非独具实力,凌驾诸部之上乃是纵横捭阖的手段,为了稳定内部,平衡势力,建国伊始不得不将东丹三十四部融汇为四大部族,即达辇氏族人九部构成的达辇常衮九帐,其王后绮里氏的父系六族构成的国舅后部及母系二族构成的国舅别部,而謻剌氏直系三代构成的罕帐三父房部,达辇常衮九帐与罕帐三父房皆用王姓謻剌氏,而国舅二部皆用后姓绮里氏,与其余十四氏族则合称东丹十六氏,东丹族人无不出身于此十六氏。”

其实这些话几个长者也知晓个七七八八,宗放阐述如此仔细倒是着意于几个儿郎能有所得。

看几个儿郎听得仔细,宗放继续说道。

“謻剌氏的罕帐三父房且先不提,只说这绮里族人,看似皆是绮里同族之人其实不然。父系六族的国舅后部之内分为国舅四房,乃是謻剌多保谨母亲淳献大后的父系大父房和母系大翁房,其妻庄简后的父系少父房和少翁房。”

“绮里挞凛虽也是太后族人,但出身是国舅少父房,此房与绮里太后出身的国舅大父房早在謻剌多保谨时便已有龃龉,如今乃成分庭抗礼之势。”

宗放住语,待与诸人净了杯中酒之后,再继续说道,

“即便是罕帐三父房这謻剌氏的根本,也因为王位更迭而渐生嫌隙,所谓罕帐三父房即謻剌多保谨之祖一脉的孟父房、其叔祖一脉的仲父房和其叔父一脉的季父房。其中罕帐仲父房、国舅少父房因先王立少子而不传位于兄弟已是颇为不满,而绮里太后临朝称制,不用其为辅政大臣更是不满,尤其是绮里太后内重八郡南人,外罢诸边军事,更是引起达辇常衮九帐等的不满。”

“如今绮里太后所凭借的是国舅后部三部以及八郡南人,以及忠于少主的謻剌罕帐二房,而达辇常衮九帐等奉王叔宁静王謻剌安质睦为主,隐隐与绮里太后抗衡。只是这宁静王却是个妙人,此人不仅于王位毫无野心,更是视少帝如己出,麾下有忠愍宫以及崇德、弘义宫三支兵马,却不喜征战之事,唯嗜好游猎,也正因如此,此三支兵马才为绮里挞凛实际掌控,此人才是这一派的实际当家人,这一派打得是少帝亲政、太后退隐的旗号,实际是意图延续东丹南侵的故习罢了。”

柳晏毕竟是就在边疆的大员,闻听此言,不免有些狐疑。

“按着兄长所言,如今东丹国内主少国疑,暗潮汹涌,绮里太后又怎会节外生枝呢?真若是局面动荡,岂不是与她大为不利!”

转过头又对虢玩说道。

“你所得的消息是否有些差池?”

其实他从未怀疑虢玩先前告知的消息,即便是宗放一番分析也不足以让他全盘否定虢玩的情报,毕竟大晟刺奸嘲风从来不曾传递过不实消息。

“贤弟莫急,”宗放打断了柳晏的话头,毕竟他只是分析东丹时局,而时局总会随着时间或人物而改变。

“且先请虢先生将消息说明白,所谓世事无常,大河如何演变也是无数涓流促成,大道迁衍也须一一落在细处。方才明道所言东丹境内的异象已是明明白白告诉咱们形势已然变化,如今咱们只有综合各路消息,或可一窥真相!”

虢玩确实是仔细聆听宗放一席高论,堂堂大晟刺奸显要,面对登云阁主人也是恭敬谦和有加,至于坦诚消息这本是他到此的目的之一。

“东丹国内有消息来报,为了这个消息,我朝潜藏人物也折进去了不少,为了印证此消息,我刺奸也是代价不菲,其内容只是三件事,具体就是三句话,东丹使者入肇则必有变;重九南下射虎;绮里挞凛入上京不知所踪!”

酒杯重重摔在桌上的乃是宗端,肃容之上已是愁颜,忙不迭的问道,

“绮里挞凛何时去了上京,带了多少人马?”

“刺奸为了印证消息,也是小心探查,据悉是五月中,只带了随从三十余人,面见了国主与太后随即返回其宅邸,再未现身!此宅邸我等也是有进无出,至今我所知已经折进去七人!”

宗端听言,乃目视长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静气!”

宗放看着诸人面色凝重,乃出言喝道。

“刺奸的消息是可信的,饶是我这里得到的消息也不会更多,我这里也是三个消息,只是不包含绮里挞凛的动静,而是鳌龙作茧自缚六个字!”

饶是虢玩这等深沉性子也不免一怔,至于柳晏更是瞠目,大肇国姓鳌氏,大晟国姓龙氏,这作茧自缚接下来不就是引颈受戮吗?

柳晏本以为是来向大肇示警,未想到这里面还干系自家国运,不由得惊诧,只是看虢玩神色有异,猛然醒觉。

“老泥鳅,你早知道了?”

柳晏抓住虢玩的手,急问道。

“此消息来路不明,也不知从何印证,因此朝廷也是外松内紧,正在查实之中!”

虢玩说的没错,只是六个字,知不知道有甚差别?真若是宣扬开来,只是让朝廷举足无措罢了。

几个儿郎看着长辈如此动静,也是小心服侍,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宗放解开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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