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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坠霜繁叶鸣风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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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光已是大亮,晨曦光芒不似正午那般炫目,然而照耀在纵马而来的宗放一众人身上,如同金辉护体一般,护心镜及兵刃反射出的金光连成一片,数十步内,直面以对简直是夺目之彩,让人无法直视。

这数十人也算是绿林中的好手。

一来,从未想到来援之人如此迅速、如此锐利。此时他们已经大半已经弃马与刺奸们步战良久,正包围间,哪能想到斜剌剌一只甲马竟毫不沾泥带水的杀了过来。

二是,这些人从昏明战至现在未曾歇息,视觉尚未适应如此光亮,尤其是自己已是力有不逮之际,面对如此精兵强将,心上先已经怯了。

三者,这些人大多为江湖贼寇,讲究高来高去、行踪不定,更因国家法度,难以置办防具,因此并无多少人披甲。面对骑兵突击,江湖手段根本无从施展。骑兵阵中零星的羽箭已经让他们顾此失彼、乱作一团,而随着近战开始,更是犹如噩梦一般。

云仆本就是少有的高手,此时以有心度无备,如猛虎破穷鼠,面前几无可当一战之敌,而被围困众人见援兵已至,也是精神抖擞,奋力夹击。只见被围之人中,一员骁将持长枪当先冲出,枪头点点如寒星,枪杆银芒似长练,枪锋所指,星星点点,所到之处,无人敢当。就看这人的本事,若非为他人所累,想要脱身,恐怕也非难事!

刺奸中仍有一战之力者,纷纷加入战团,其中一人身形瘦削,身法轻巧,手持三尺青锋,紧紧护着那枪术高手后路。

云仆们驰马已经破阵而出,第二回合,则持短刃的云仆皆弃马步战,其余持长刃者分作两队,从两翼包抄。这一伙匪贼不过是一个回合,已经是乱作一团,虽有敢战者三五成群,顽强抵抗,但仓皇奔逃者,彷徨乱窜者更是多数。云仆骑战分外默契,两翼向远方逃散之人包抄而去,务必全歼,不使一人逃脱,中路皆短兵负甲扑向面前顽抗之贼。

贼人此刻还哪能顾得上前后夹击,即便有个别好手,也是回天无力。宗放等三人下马步战后,彼此配合更显默契,三人呈箭簇冲杀在前。宗放和柳晏更是配合的严丝合缝,正如其二人青年时在中山携手作战一般,一改名士逸客的做派。看似宗放一副神仙风度,谁知此时做了箭簇锋尖,手持熟铜长殳上下翻腾,如此沉重兵刃在他手中舞的好似花间扑蝶般轻巧灵活,中者轻则骨断筋折,重则头脑化作齑粉。柳晏则换了一柄六尺两刃枪,左右涤荡,而虢玩则施展其独创的攒星剑法,总能从旁拾遗补阙。这套剑法独特之处就在于玄妙的步法,慢如老犬,缓似憨牛,却在敌人中如行云流水般灵动,手腕翻动间剑影魅动难测,看似招式随意,总能一击必中,已有三四个好手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死于玉虹剑下。少有几人分持枪矛、长斧、叉杖之器,斗不过几合,也是非死即伤,三人后路,宗三郎与柳二郎并六郎则于马上以硬弓掩护。

在这杀阵之中,三个少年并无同龄人的惧色,而是愈发兴奋起来,那柳二郎也已经弃了劲弩,抄起缨枪攒刺残敌。而六郎若不是三郎控着马速与方向,只怕如疯魔一般杀将出去,莫看这十岁童子,频频开弓射箭,毫无疲态,真真是天生的杀神。

不过一两刻钟,一众匪贼几近全灭,只有四五人勉强背靠背,眼见得众人围了上来,依旧负隅顽抗。

“尔等能熬到此时实属不易,把该说的话留下来,与你们一个痛快!”宗放以殳杵地朗声言道。

“可惜,我等今日沦落到与这些无能之辈为伍,败得如此利落。”其中一三十余岁中年男子,肩头和大腿皆已中箭,右臂也已披伤,却仍艰难站立,手持一把大綦横刀,声音因脱力而有些虚弱,虽然言辞落寞,但依旧蕴含英气。

“我观阁下并非寻常人物,怎么沦落草莽?为何做此没良心的买卖!”宗放凝视着他,只因此人身上有着相似的气韵。

“先生不必以言语算计我等,难不成还惦记着咱顺着你的话头编个故事出来?然后让你等在咱的话头里发觉破绽,然后步步紧逼下,让咱心慌意乱间把实话漏出来?”此人听宗放的话,露出鄙夷神色,“你不是小瞧了我等,而是想让咱小瞧了你啊!”

宗放被此人点破了意图,其实不以为意,只要这人不急着死,那就有获取情信的机会。

那男子身旁一个独眼老儿,转过身来,用鱼叉撑住身子,“你想知道什么?若是我等说了,可能留得性命!”这老贼此行是为了事后赏钱而来,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过是年岁大了更加惜命罢了,只要有一丝活命机会,总要争取一下,因此话里话外满是哀求之意。

“十三郎,还有气儿吗。”那男子没有回头,轻喊了一句,这话必然不是和这老儿说的。

“死不了,”背靠着的人只是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虚弱,显然是有伤在身。

“关门吧!”

宗放与虢玩听得这三个字,直呼‘不好’,但是上前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此男子横刀回转,背靠着的汉子也同样动作,一刹那这独眼老贼与另一个残匪已经被斩作两段,而那名唤十三郎的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慢慢软下了身子。

这男子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本已是伤痕累累,因这全力一击,鲜血喷溅而出,人已是油尽灯枯了。

“没想到,你是丽竞门的门钉之一!”宗放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同样虢玩只听得开门、关门几个字,不由得的想起大綦那曾经让天下诸暗谍刺探皆胆颤心寒的鬼魅组织。

“没错,”那男子艰难的轻喃,“吾就是大綦丽竞门上第七颗门钉,”他歇了歇继续道,“十三郎者,乃第十三颗门钉!”

“大綦丽竞门还在吗?”

“大綦易位空虎座,丽竞门。。。丽竞门。。”此人面如死灰,吐露每个字都是生命最后的努力,“我等死则死矣,却要你等知道,丽竞门依旧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完了这句话,命绝倒地。

众人默然,虽然是你死我活的搏斗,但此人也算硬挺挺的男儿,闻得其是丽竞门中人物,也未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一路上没有怎么言语的柳二郎打破了沉默。

“宗伯父,这丽竞门是个什么所在?”

见宗放仍有所思,虢玩接过了话。

“丽竞门乃是大綦太宗在当年元武门之变后,以其元从卫士为主,成立的监察暗卫。不同于大綦内卫隶属大綦朝廷,丽竞门只以向大綦帝王效忠为天职,其余一概不问,高宗朝,丽竞门于内协助诛除太宗留下的辅政大臣,于外竭力为皇帝获取天下各地情咨,大綦兵锋能及之处,皆有丽竞门的影子。丽竞门,门分五道,内外两司。万幸的是,大綦高宗晚年病重,凰后从监国、称制到夺位、称帝,此间对于丽竞门软硬兼施,终于将这能与登云阁齐名的丽竞门折腾的分崩离析。”

刺奸诸人见自家官长发言,不敢上前打扰,只是默默收拾兵器,扶持受伤同僚,慢慢拢了过来。

虢玩继续说道。

“当时,丽竞门负责监察内部的门券司投入凰后麾下。但是常年在外,负责统筹五道门侦查各国情咨的门钉司不愿背弃大綦,在长官栖木及左右门簪率领下集体出逃,五道门中人也大半出逃,隐遁了行踪。”

“这么说来丽竞门不就是已经散了吗?”

“那却不是!间凰后代綦建立震朝,新组建谍信机构,内乃是凰后的亲信组建的紫微内卫,而外便是原门券司基础上建立的左右千牛卫,这也算是丽竞门官面上的重建,只是这门券司原本便是个执行机构,如今的千牛卫更是沦为了紫微内卫的打手。”虢玩摇了摇头。

宗放也开口说道。

“丽竞门毕竟是大綦太宗精心创建,其组织之密、手段之诡、渗透之深、人员之精实在是冠绝天下。大晟在龙门死士根基上建立刺奸,大肇建立皇城司、职方司,可以说诸国建立暗探机构,其本意都是为了防范丽竞门的渗透,但事实上即便合各国暗谍之力,与丽竞门全力相搏也是逊色不少。”

“集诸国之力才能与之抗衡,莫非丽竞门规模十分庞大!”柳二郎闻言大为惊异,能得到宗放如此评价,丽竞门之实力不容小觑。

“没有人知道丽竞门具体规模。以刺奸的本事,最终也只知道大概。丽景门两司五门,其中五门之人皆以门钉自谓。大綦的宫门制式与我朝、大肇不同,每道宫门横七、纵七,四十九个门钉。丽竞门有五道宫门,总计二百四十五个门钉,合计两司总数不会超出五百人。”

虢玩也是当年与丽竞门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宗放的评价实在是恰如其分,除了当年的登云阁,所谓后起之秀的刺奸、皇城司或者西陆的校事坊、候正府、墨生皆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仅仅五百人!”柳二郎默念此数,实难想象只这些人如何名动天下,为天下豪杰侧目。

“这有甚重要吗?”柳晏已经收了兵刃,看儿子端来的水壶,一把接过,一饮而尽说道,“不过明日黄花,能掀起多大风浪!”

“此二人若是丽竞门潜遁出来的,恐怕事情就不简单了!”

虢玩面色逐渐凝重。

“若是来自不同宫门,那就意味着有人已经整合了丽竞门出逃之人,”虢玩答道,“昔日丽竞门五道门彼此独立,各自负责一方谍情。大晟刺奸全力防范的也只是丽竞门五道门之一罢了。但即便是如此,在大綦凰后僭越篡政之前,刺奸与之对抗也是负多胜少。时值今日,如果这些力量都为他人所用,那此人的实力难以估量!”

宗放看着柳晏开始收拾颜表,方觉得这般养尊处优、不紧不慢的样子才像柳晏,方才那杀伐果决的竟似一个幻象,在儿子的伺候下,柳晏退去甲胄,清洗了脸上、手上的斑斑血迹,要是条件允许,他必然能在香汤里先洗个干净,果不其然,他竟取出铜梳开始打理须髯了。

虢玩平常也是这般名士做派,不但不觉得这一片狼藉之中,柳晏行为违和,反而觉得自己是着了俗尘。想到此,才心疼自己的宝剑沾了污血,从腰间取了桑麻怀纸擦拭起来。

宗放看这二人做派,也是无奈。自从大綦为凰后篡夺,内乱不止,外敌环伺,而大晟一统东国后,已经号称天下第一强国。大晟君臣不仅不乘势作称霸寰宇的打算,反而认为自己是外无强敌,内无隐患,真正是繁花簇锦的盛世,即便眼前这二位已经是大晟难得的清醒人,也无不展现着豪门世族的名士作派。但此二人还是边地仕宦家族已经如此,若是中枢士族,如何行事简直无法想象。不过,如此般的大晟对于大肇着实是更让人放心,大晟源源不断向大肇输送着来自东方的各类昂贵稀缺材料,而大肇又以发达的手工业将其加工为宝玩贵器不仅返销回去,更是畅销于诸国,两国也因此国库丰盈,日益亲密。

既然此二人忙于整理仪表,宗放也安排诸人各自收拾妥当,一夜奔波又是一阵厮杀,休息恢复体力才是首务。

见诸人暂停了交谈,刺奸一众人等才上前参见。

方才那个持短剑游走杀敌的瘦削少年装束的手下来到侧前。虢玩看到此人浑身上下连块皮都没伤到,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却作一脸严肃,丝毫不去搭理此人,只是随手将自己的宝剑和怀纸都给了那少年去收拾干净。

当另一年长之人来到面前,虢玩方才开口。

“怎么回事?一路上只看到你等仓促留下的线索,怎会如此行动失当?!”虢玩厉声问道。

“请校尉赐罪,”那带头之人看那少年似要开口,急忙下拜向虢玩请罪,并率先开口,“我们分成三队沿着海滨自东向西递进探查,而我们这一队乃是昨日申时便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北查探贼人行迹,而在在山谷之外,便见得五六个江湖汉子形迹可疑,我等乃循进跟踪。我们做的谨慎,岂料这些人更是狡猾。这些人行至岔道处便停下歇息,我等以为这便是贼人会合点,于是全队便埋伏起来。谁料这些人歇了两三个时辰后,竟神情慌张,纵马而去。我等以为被贼人识破,不及多想,便衔尾追之。一路上我等自然是小心戒备,果不其然,半路其同党杀出,只是这些人不过十二三个,且武艺稀松平常,轻易便被我等挫败。见得敌人继续向东南败逃,我等也继续追击,打算一路衔着他们,看他们究竟作何打算。”那人顿了顿,后面的话却是越听越尴尬了。

“于是,我等又追了二三里,没想到在一处缓坡,有人单枪匹马与残余匪人撞在一起。待我等冲至近处,才发觉此人竟是垂脊北字队的同僚。已然如此,我等便一鼓作气尽灭了此伙匪人,将其救下。细细问来,才知道垂脊北字对遭大批贼人袭击,分出三人突围向其余各队告变求援。当时我们只以为这是咱们大家运气好,也觉得贼人的本事不过如此,因此决定前往解围。。。”

此人说到此处,已是愧不敢言。

虢玩如何不能推算出后面发生之事,等不及他如何酝酿言辞,自己接过了话头。

“于是你们顺着求援之人来路而去,然后就陷入敌人大队包围之中?”虢玩着实生气,这类浅薄计谋,竟然能将擅长此道的刺奸玩的团团转,实在是丢人现眼啊。

那年轻人也不敢言辞狡辩,其他人也拜伏在地,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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