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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缘来缘去缘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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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乌云盖顶,偌大的江州城被一道黑色的幕布笼罩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无望的压抑。恐惧像一头游走的兽左奔右突。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暴雷在江州城外城隍庙的屋顶上炸裂开来。刹那间,火光冲天,照亮了半座城。那古老的城隍庙在熊熊烈火中摇摇欲坠。

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阿龙惊恐地望着远处的火光,那座他赖倚遮风挡雨的庙宇,就这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哥……哥……你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阿虎颤栗地望着阿龙,那城隍庙在眼前一点点倾塌,火光映着他惊恐的脸。

“小白?小白呢?”阿龙一把揪住弟弟破破烂烂的衣襟,满眼焦虑。

“他……他把我推出来,又……又跑了进去……”阿虎惊魂未定,“他的什么东西掉了,非要找回来不可。”

热浪扑在脸上,额前的乱发蜷曲着,发出刺鼻的焦味儿。

幽幽的夜色下,闷热的风卷着落叶飘絮往脸上扑来。那红衣人温柔地挥了挥兰花指,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帕捂着口鼻。闷声道:“人呢?”

“回……回管事,在……在里面,火势太大……”一着紧身夜行衣的侍卫伏在地上颤栗地道。

“速速传书平阳坞,少主遇上天火,不幸殒命江州。”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哔剥的火光中响起,清亮耀眼的火光映着简娘那双阴鸷冷血的眼睛。

“是!”黑衣人迅速离去。

简娘哀哀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粗大的喉结。

“小白,小白!你快出来啊!”阿龙冲着那已经烧毁的城隍庙哀嚎着。天上一阵惊雷,将他惊惶忧惧的声音消融在浓郁的夜色里。

这小子就这样……烧死了么?

他虽然脾气古怪,却难得是个不错的好人。虽然整日看着一缕头发发痴发傻,偶尔跟他们出去都能有不错的收获。那些小娘子看到他一头雪白神仙一样地站在那,一个个都疯了一样地给他扔银子。这家伙就是一棵活的摇钱树,可他十天半月也难得出门一趟。

那棵摇钱树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吗?

轰鸣的炸雷声,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雪白的雨线在小乞丐头顶盘旋。阿龙望着那被大雨浇灭的烟火,破败的城隍庙转眼之间变成一堆漆黑的废墟。

“小白!小白!你可别死啊!我知道你福大命大长命百岁……”阿龙扑在废墟里扒拉了半夜,一无所获,满脸污渍,一身漆黑湿淋淋地坐在废墟之中,看着灼伤的手指,哀哀哭泣!

“你这个死骗子,还说要带老子吃大餐、逛窑子,大骗子,王八蛋!你骗老子!你他娘的烧得一片灰都不剩!你骗老子!你,你生儿子没屁眼!”阿龙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破口大骂!他把他这辈子学会的骂人的话都吐噜了出来,满脸的泥灰糊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少年第一次对人世充满了怨怼。

那样的夜晚,人静夜阑,两个褴褛少年倚靠在城隍老爷的脚下,听着那白衣少年,讲他的豪情万丈,讲他的侠骨柔情,讲太白楼的烧鸡,讲雪苑楼的醉鱼,讲花萼楼温香软玉的花魁大美人儿……可如今这一切都烧成了灰。

“哥哥哥哥哥,你别骂了,你歇歇……”灰头土脸的阿虎推了推他,阿龙正哭得起劲,一把将弟弟甩开,伏地哀泣。 “小白!你死得好惨啊!”

一只乌漆嘛黑的手,嫩芽一般从废墟里……长出来。

“哎呀妈呀!有鬼啊!!”阿龙吓得一激灵,那只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脚,他拼命地去拉扯那只手。

“是小白,他死了……吗?”阿虎蹲在一边,胆战心惊。

大雨滂沱,雨势渐大,阿龙冻得手指冰冷,依然拼命地扒拉那些断木碎石,挖红薯一般地生生地将人从废墟里扒拉出来。

“小白,你醒醒。”冻雨打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兄弟俩费力地将他抬出废墟。

“哥,咱找个大夫给他瞧瞧,他不会死了吧!”阿虎抬着他的脚,极害怕地道。

“找大夫?去哪里找大夫?找大夫不要钱呐!?”阿龙将那湿漉漉的人放在一块青石之上。

“藏在石鼓下的银子不是银子吗?”阿虎嘟嚷着。

“那是老子存的老婆本……”阿龙用力抹净脸上的雨水,“你咋知道我在石鼓下藏了……银子?”

“他说的呗!”阿虎指了指躺在青石上半死不活的白发少年。

“老子上辈子欠他的吗?”阿龙蹲在石下,将人背起,踉跄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哥,我们现在去哪?”阿虎跟在后面,滑了一大跤。

悠悠揽月江,蜿蜒远去。

一座小院孤零零地矗立在江边,院门之上挂着写着“药庐”二字的牌匾。冷雨无情,敲打着幽黑的江面,溅起层层水花。薄薄的白雾弥漫在江面,仿佛笼上一层薄纱。

阿龙背着那少年,步履艰难地朝揽月江边走去。

“这小子可真沉啊!他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阿龙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汗水从额头滑落,与冰冷的雨水交织在一起,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咬着牙,继续前行。身乏心累,又委屈又难过。好不容易存下一点点银子,这下全完了。

“快去叫门。”阿龙累得牛一样直喘气,站在那药庐门边,催促阿虎去拍门。

许久,一青衣女子撑着花伞提着裙摆,拉开院门。

“姑娘,求求你救救他。”阿龙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

“今日名额已满,你们走吧!”那女子冷冷地转身,花伞上的水珠甩了他一脸。

“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兄弟。”说罢,他抬手抓住那花伞边缘。

“我家姑娘的规矩,每日只医治十个病人,今日已经满额。”那青衣女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松手。”

那小乞丐并不松手,定立在那雨中。

“姐姐,你救救他,我们的银子,全部都给你。”阿虎扑通一声跪在那女子脚下,雨水溅了她一身。她厌嫌地掉头便走,反手将院门阖上。

“绵儿,外面怎么这么吵?”屋檐下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冷冷清清地看着雨幕。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接着那雨水。

“小姐,两个乞丐冒雨来求医,臭乞丐,命那么贱,求什么医?”那绵儿鄙夷地道。

“让他们进来吧,反正也闲着无事。”那白衣女子正是方宛之,她望着幽凉的雨帘,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一枚温润的美玉,目光幽幽地道。

地上团着一堆泥泞的湿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阿龙和阿虎披着薄毯,坐在药炉边烤着火,喝着热姜茶。袅袅的药香自药钵中飘出。身后的短榻上躺着那白衣白发的少年。

“绵儿姑娘,我兄弟他怎么样了?”阿龙捧着茶杯,偷望着那青衣女子,她正检视着药钵中的药汁。

“且死不了。”那女子冷冷淡淡地道,啪地将药钵盖上。

“那就好,那就好。”阿龙满脸带笑地呷了口姜茶。

“绵儿,打盆热水来。”方宛之把过那少年的脉息,拉过薄被盖住他的手臂,目光幽幽地望着枕边脸白如霜的少年。

绵儿将铜盆放在榻旁方几之上,铜盆中飘荡着一条雪白的巾帕。

方宛之伸出一双白皙纤细、葱段般的玉手,捞起那块手帕,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庞,从额头到下颔,她的柔情倾注到他的每一寸肌肤。

“小姐,这种事还是让绵儿来吧!”那绵儿侧目看着帐中的少年,心里一阵嘀咕,“小姐今天是怎么啦?一个小乞丐竟然竟劳她尊驾亲自照顾?”

方宛之没空搭理她,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少年紧握的右拳所吸引。费力吧啦地从他手里抠挖出……一缕青丝。

方宛之脸白如霜,痴痴定定地望着手中的那缕青丝,潮湿的细红布条绾着一缕青秀的发丝。

“小姐,你怎么啦?”绵儿关切地望着她。

方宛之失魂落魄地站起来,那一缕发丝在她手中有如千斤。

“大夫,我兄弟他啥时候会醒过来?”阿龙捧着茶杯,站在榻边,眼风掠过绵儿冷冰冰的脸。

“他……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方宛之将那青丝藏入衣袖之中。

“那我可不知道,我认得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阿龙惊醒一般叫起来,“大夫,我兄弟他……他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他还那么年轻!连媳妇都还没娶,就命不久矣了?”

“他是你兄弟?”方宛之不解地看着他三人,他何时与那不入流的乞丐成了兄弟?这又是哪门子的兄弟?“你们长得倒一点也不像……”

“自然是结拜兄弟,我俩是亲兄弟。”他指了指坐在炉子边忙不迭吃点心的阿虎,“呵呵,我和小白那是胜过亲兄弟的拜把子兄弟。”

“小白?”方宛之袖着看着那白衣白发的少年,还真是白得发光,白到极致啊!

那年暮春,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拂过,小荷清圆。那一袭雪色长衫的少年缓缓向她走来。那剑眉星目,那挺拔的身姿,那轻盈的步伐,乌黑柔顺的长发,清晰的面容,温婉的笑容,都令她心头乱颤。

“阿绾哥哥。”她端坐在湖心朱亭中,望着那白衣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眸。

那一刻,湖水清澈,游鱼自在,天地一宽。她心里满满都是甜蜜如甘醴。

“小姐,小姐。”绵儿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他们两个怎么安置啊?”

“让他们睡偏房吧!”方宛之回过神来,拂了拂额前的乱发。

“小姐,你又做赔本的生意啊?”绵儿无奈地瞪了那两个少年一眼,“跟我来吧!”

“多谢绵儿姑娘,您真是人美心善,好人有好报。”阿龙忙不迭地道,千恩万谢地跟着那绵儿去了偏房。

滚烫的浴汤,温热的饭食,和暖的被褥,宽阔的房间。

阿龙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哥,哥,那方大夫好生奇怪啊!”阿虎躺在他身边,摸着身上柔软的被子。

“哪里奇怪了?人家多好的心,不仅救了小白,还一点也不嫌弃我们,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床睡。”阿龙抱着被子,极享受地深吸了口气,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看小白的眼神不对劲啊!就像……就像你饿了三天看到白面馒头一样,像要一口把他吃掉似的。”阿虎撇撇嘴道。

窗外暮雨初歇,透亮的雨珠从碧绿的树叶上滑落。清凉的风透过窗的隙缝,流荡进来,打乱榻前氤氲的烛火。

方宛之一夜未眠,静静地守候在床边,眼角挂泪。锦帐中的少年紧闭着双眼,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方宛之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着那张苍白的脸颊,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那年暮春。繁花似锦的药王谷。

十二岁的花未眠满心欢喜地将那白衣少年拉到她面前。

“宛之宛之快来,我给你介绍我最好的兄弟,傅家少主,傅流云,你快猜猜,小流云的表字是什么?你打死也猜不到的,傅流云,字绾之。你们两个名字竟然一样哎!这是多大的缘份!”花未眠几乎要笑趴下。

缘份?缘来缘去缘如水,你看得见,却也握不住。

他到药王谷来是为寻找灵珠的下落,坊间传言,灵珠是千万年前流传下来的圣物,灵珠不仅能令人起死回生,还能令人得永生。他是为了他阿娘。自他阿娘过世后,他便满世界寻找灵珠。药王谷中并未寻得灵珠的下落,他便怏怏地离开了。

花落时节,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药王谷。

他走了。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

方宛之怔怔地望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他怎么变成这样子?她拿起腰间垂垂而落的玉佩,麒麟护子玉,是他阿娘的传家之宝,最后,还是落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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