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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心之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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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呆呆地看着仲世煌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举步欲追,门口的男子已冲进来的挡在面前,那只黑漆漆的匣子上插着一根黑色铁管,正对着他的眉心。

男子声色俱厉:“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这次不会手下留情。”

“我并无恶意。”温故脚步微挪,鞋边碰到其中一枚子弹,子弹滚了几圈,到男子脚尖停下。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又看温故:“你真的是神仙?”

温故点头。

男子问道:“你要度小仲先生成仙?”

温故道:“若小仲先生是仲世煌,那便是。”

男子道:“为什么?”

温故道:“顺应天命。”

男子道:“你应该提前预约。”

温故茫然。

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丢给温故,手里的枪还是对着他的脑袋:“一会儿打这个电话,秘书会替你安排时间。”

温故拿着名片,默默地看着他。

男子道:“我叫耿颂平,负责小仲先生的安全,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啊!”

温故摆手,一阵强风刮过,连人带话拒之门外。一颗子弹在慌乱中射出,被温故随手放入乾坤袋中,又在门上下禁制,以免耿颂平进来。

他将手中的名片被好好研究了一番,又拿出白须大仙送给他的门卡作对比,现两者质地大小都有所区别,显然不是一种。也是,耿颂平与他非亲非故,怎会平白无故赠灵宝给他。

他将名片收进乾坤袋,身影一晃,已到二楼。

挂着等身高画像的卧室门微启,漏出一条细光。

温故在门口止步,借门缝往里看。

壁灯的光束散落在画上,犹如一道晦暗圣光,照着画上人的笑容僵硬而牵强。仲世煌坐在床边,双臂撑着身体,微微后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中人,神色木然。或许是他容色绝丽,使人不自主地心生怜意,明明面无表情,却看的温故无缘由的心酸。

无需翻黄历,他也知:今夜不宜度化。

温故默默转身。

“谁?”仲世煌猛然坐直身体。

温故踌躇了下,轻轻推开门。

仲世煌眸光动了动,施舍般地落在他脸上,冷声问:“耿颂平呢?”

温故道:“被我关在门外。”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落下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随即是一连串轻巧的脚步声向二楼奔来。

温故反手关上门,在门和阳台处下了两个禁制,然后摸了摸墙,满意道:“他想进来,只有破墙。此墙不易破,我们可多谈些时候。”他回头,仲世煌手里已多了一个黑匣子。

“此物于我无用。”温故道。

仲世煌拿着枪,却没有瞄准,只是利落地上膛。

“我来度你成仙。”温故又道。

仲世煌抬起眼皮:“你是神仙。”

温故老气横秋地摸摸白胡子:“正是。”

仲世煌道:“怎么证明?”

温故有意卖弄,朝着仲世煌身边的落地花瓶一指,花瓶砰然碎裂。他看向仲世煌,现对方的脸色比适才还黑。

仲世煌强忍怒气道:“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瓶。”

“……”

温故对着墙,冥思苦想修复的法术。半柱香后,他觉得对一个剑修来说,这太难了。他尴尬地转身看着仲世煌:“我真的是神仙。”

仲世煌道:“我不信。除非你会起死回生。”

温故怔忡:“起死回生?”

仲世煌道:“如果你能做到,你说什么我都照做,绝不反悔。”

温故道:“你想救何人?”

仲世煌道:“我爸……我父亲与母亲。”有求于人的时候,他不介意顺着对方的习惯来。

温故迟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请节哀顺变。往者已矣,来者可追。若令尊令堂在天之灵看到你颓唐萎靡,于心何安?”

“你不肯?”仲世煌神色阴沉,

温故道:“日有升落,花有开谢,生生死死,命中定数。”

“神仙也有吗?”

温故怔了怔。他飞升时日尚短,哪里清楚仙家事,支支吾吾道:“这,兴许有,兴许没有。我成仙方才四日。”

仲世煌抬手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滚!”

温故闪身躲过,看着墙上子弹打出来的坑洞,有些不悦:“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仲世煌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我这人不但不讲道理,而且嚣张跋扈,霸道横行,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我要是当神仙,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妈从阎罗手里抢回来!第二件事是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活活折磨死!第三件事……”

“住口!”温故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冷意,心头一阵阵冷。

在修真界,除了剑修之外还有魔修。魔修修欲修情,最是放纵心性,肆无忌惮。以仲世煌的性格,纵然入道,也是由魔入道,能修得正果最好,修不成的话,却是苍生之难!

他拳头捏了又捏,转身要走,突然想起碎裂的花瓶,又转过身来,无视仲世煌警惕的眸光,左手一挥,将花瓶碎片收入乾坤袋,瞬间消失在房中。

白须大仙正晃着玻璃杯喝酒,温故满头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你可见着仲世煌了?”

温故点点头。

白须大仙强忍着笑意道:“他是否一听得到成仙,立刻双膝跪地三叩,一收包袱跟你走?”

温故沉下脸道:“大仙明知故问。”

白须大仙忍笑忍得双肩颤抖,嘴里还安慰道:“那小子不识好歹!你不必沮丧,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有来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会领受你的良苦用心。”

温故道:“他的父母亲过世了。”

白须大仙掐指一算:“是受人陷害。”

温故道:“谁?”

白须大仙道:“你想为他报仇?”

“这倒不是。”

“你入门时,师父可曾告诫过,不要插手人间事?”

“有。”

白须大仙道:“你可知为何青圭叫你‘暗恋仲世煌而不得,以身殉,使其愧疚哀愍,舍富贵荣华而求道’?”

温故道:“大仙希望我度他成仙,让他的命运回归正途。”

“这是其一。其二,你我虽在苍天衙供职,却也在天道之中,稍有差池,一样会改变天命。”白须大仙放下酒杯,幽幽一叹,“得道之前,我以为成仙之后可天地逍遥,无忧无虑,成仙之后才知,仙者虽高,却是芸芸众生最低。”

温故茫然道:“此言何解?”

白须大仙道:“仙者法力高强,寿命无边,为的却是守护天道。而天道运行,为的是芸芸众生。如此算来,我们岂非是芸芸众生最低?”

温故沉思。

白须大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日月春秋周而复始。天道亦有疏漏,需你我这等仙人补救。世间万物本是互相依存,谁能至高无上?”

“天帝呢?”

“亦受天道挟持。”白须大仙顿了顿,“过得比我们还苦些。”

温故沉默片刻道:“大仙说来说去,还是希望我照青圭之法行事。”

白须大仙道:“我何时这样说了?”

“大仙说得虽然有理,但仲世煌若能接受劝说,直接得道成仙,事情岂非更加简单,也省去更多差池。”温故犹不死心。

白须大仙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温故道:“不知大仙还有仙丹否?”

“飞升不难,难的是你如何保证他成的是仙而不是魔?”

白须大仙一言击中他的死穴。回忆起仲世煌暴戾的模样,温故哑口无言。

白须大仙道:“仙者之所以为仙者,皆因我们有一颗问道信道之心,不然,纵然法力无边,也是妖魔之流。”

“请大仙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明日他还是不肯,我便……”温故咬咬牙,“我便依照青圭行事。”

白须大仙展颜笑道:“如此甚好。”

“不过还请大仙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可否让仲世煌双亲起死回生?”

白须大仙:“……”

温故:“……”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白须大仙才道:“你不是开玩笑?”

温故尴尬道:“我,我只是问问。”

“若是能还阳,我让张文希还阳便可,何必大费周章找你来?”

温故叹息:“说的也是。”

白须大仙摆手道:“去去去,好好学习,免得以后露出马脚。”

听他所言,是半点不看好温故明日之行了。温故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白须大仙吹胡子瞪眼:“还阳绝不可行!”

“不是还阳,而是这个。”温故将花瓶碎片从乾坤袋里拿出来,想了想,又拿出名片和子弹,“可否将花瓶还原?”

“这有何难。”白须大仙一挥手,花瓶恢复如初。

“多谢。”温故大喜,又拿起名片,“这是何物?”

“名片,好比以前的……名帖。”白须大仙扫了眼,“真平安保全公司?看来仲家近日里惹的麻烦不小。你呆在他身边也好,还可就近保护。这子弹从何处得来?”

温故道:“从送名帖之人的黑匣子里射出来的。仲世煌也有。是种极厉害的暗器。”

白须大仙笑道:“这叫枪,是一种远程武器。”

温故道:“为何叫枪?半点不像。照我看,还是像弩多一点。”

“……”白须大仙道,“你也可以叫它gun。”

“缸?越不知所谓了。还是叫枪好一些。”

白须大仙:“……”为何他觉得,比起仲世煌成仙,让温故适应当今社会更难?

温故临时抱佛脚,夜拜鬼谷子、苏秦、张仪,攻读《鬼谷子》、《苏子》、《张子》,至次日傍晚,抱着花瓶,胸有成竹地去了。

却扑了个空。

别墅黑灯瞎火,空无一人。

温故遍寻不着,便将花瓶放回原位,自己坐在屋顶等,等到月落日升,曙光绽放,仍不见人影。他知道仲世煌有意避他,却不急,施施然地闭上眼睛打坐。

七天后,一辆车驶入,耿颂平站在楼下朝他喊道:“小仲先生有请。”

温故一笑起身,若无其事地踩着虚无的阶梯,一步步从屋顶走下来。

耿颂平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故坐进车里,车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耿颂平从另一边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正要动汽车,就看到自称神仙的白老头慢慢地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慢吞吞地系上了安全带。

……

没想到神仙也遵守交通规则。

耿颂平将温故送入一座大厦的地下室,停好车之后,人起身离开。

温故道:“仲世煌何在?”

耿颂平指指前方。

前方无人。地下室昏暗,却难不住温故。那里只有一堵墙。正想着,那堵墙亮起来,仲世煌放大的脸贴在墙上,阴森森地看着他:“你真是阴魂不散。”他的脸在墙上,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

温故看过电视,并不觉得奇怪:“小仲先生所言甚是。阴阳其合,终始其义。阳生阴死,入轮回而往复。阳寿尽而阴魂不散。令尊令堂并非消失于天地,而是开启另一段人生,你何苦穷追不舍,反使二老亡魂不得安宁?”

仲世煌冷笑:“我的父亲是仲国强,我的母亲是刘晓玲。转世后的是谁?”

“小仲先生既想一生久长,更该潜心修道,他日修成正果,便可超脱凡俗,不入轮回。”

“连我父母的也可以一起修吗?”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仲世煌道:“你对你父母也是这种态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袖手旁观?还是觉得他们死得其所,额手称庆?”

温故脸色煞白。

“神仙都像你这样吗?一天到晚管着不相关人的闲事,把父母兄弟置之度外?”

温故喃喃道:“并非如此。”

仲世煌看他难过,心中涌起扭曲的快意:“看来当神仙要六亲不认无情无义才行,光凭这一条,我就没有资格了。”

温故盯着他,仿佛透过那张嘲弄的脸看到一个骤失双亲伤痕累累的孩子。这个孩子跋扈自恣,逞性妄为,对神仙丝毫不敬,比当年的自己要勇敢得多。

那时候的自己明明难过得要命,却拼命在师父面前装出坦然接受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明明想求师父招魂见父母最后一面,却在师父了然的严厉目光中败下阵来。

到后来,他有了通阴阳的能力,却受限于天道,不敢越雷池一步。

仲世煌毫不留情的讥嘲恰恰说中了他的懦弱,叫他无可反驳。

温故默然站了会儿,才低声道:“令堂钟爱的花瓶我已完璧归赵。”

仲世煌见他转移话题,面露不屑:“我知道,我看见了。”

温故毫不讶异。在这个时代久了,便渐渐习惯白须大仙口中的现代科技。

仲世煌见他被自己狠狠奚落之后仍站在原地不动,不耐烦道:“你一定要缠着我?”

温故摇头道:“并非我执意为难,而是天道如此。”

“好,我答应你。”

仲世煌爽快的回答反倒让温故疑心,“可有条件?”

仲世煌笑道:“当然有。”

温故道:“令尊令堂还阳之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仲世煌沉下脸道:“放心,被拒绝的事,我不会再提。”

温故稍稍安心:“请说。”

仲世煌道:“有一句俗语叫做,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我要上去当神仙,你就下凡吧,当个凡人,娶妻生子。一上一下,才叫公平!”

温故平静地看着他,“明白。”然后潇洒地转身。

仲世煌微惊道:“你真的答应?”

温故头也不回道:“我修行千年才修成正果,怎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条件?”

仲世煌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荒谬,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

他话音未落,那红装白已跃出视线之外。

耿颂平见仲世煌得意地关掉摄像头,低声道:“这个神仙看起来像个老头,说话却像个毛头。不过你真的放弃吗?他不像是骗子。”

“神仙?”仲世煌嗤笑道,“真的又怎么样?莫名其妙地跑来干预别人的人生,那不是神仙,那是神经病。”

耿颂平道:“听说老仲先生要回来了?”

仲世煌落寞道:“嗯,我明天去接爷爷。这么大的事,本来就瞒不住,能瞒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耿颂平道:“老仲先生这个时候回来,会不会不太安全?”

仲世煌握着拳,眼神凌厉:“这个世上,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个亲人。我绝不会让他出事!”

白须大仙坐在花坛边上,喝着啤酒,磕着花生,见温故从车库出来,朝他招招手。

温故走到他边上,仰头望了眼星空,“我会想方设法接近仲世煌。”

白须大仙吃了颗花生:“嗯。”

温故道:“不过我与他皆是男子,比起暗恋,手足之情或许更恰当。”

“嗯。”

“我会引他入正道。”

“嗯。”

温故见白须大仙只应不说,低下头道:“大仙是否觉得我很没用?”

白须大仙摆手道:“我不小心听到你与仲世煌的谈话。”他顿了顿,“你没事吧?”

看着白须大仙毫不掩饰的担忧,温故心中淌过一道暖流,微笑道:“大仙放心,我对仲世煌所言非虚。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修道起初,我的确为了不入轮回,超脱红尘,也哀怨于双亲早逝,自责于自己的懦弱。然而师父却叫我懂得一个道理——若修道者修道是为为一己之欲篡改天命,那与当权者随心所欲,藐视律法,置万民于水火又有何不同?”

白须大仙欣慰道:“你能想通此节便好。”

温故道:“却是仲世煌之故。”

他在仲世煌身上不但看到过去的自己,更看到一个充满戾气,悬于魔道边缘的复仇者。若没有得道机缘倒还罢了,他有机缘却心不正,未来怕是遭遇坎坷,命运多舛。

既是同病相怜,又是天命所在,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任由他堕入魔道。

温故回头看车库,心中暗下决心:必度仲世煌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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