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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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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展望未来,整个寒假都是由书本衔接成的。在期末总结大会上,校方说要贯彻教委关于丰富学生生活的精神。众生皆知,这是教委所做出的少数几个正确决策之一。不幸“丰富生活”的口号仿佛一条蛔虫,无法独立生存,一定要依附在爱国主义教育上。爱国必要去南京,因为南京有许多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名胜古迹。去过一趟南京回来后必会献爱,可惜献给板鸭了。

学校安排了一天给这次活动,早上三点出,晚上十点回家,只留四个小时在南京本土。可见爱的过程是短暂的而爱的回忆是无穷的。在爱的路上会有区电视台来做一个节目,另有教委之人下凡督导。这些人此行主要目的是在电视上露脸兼弄几只板鸭回来兼督导。

爱的降临往往是匆忙的,校方通知众生第二天就要出,半夜两点半集中。

傍晚六点林雨翔去超市购物。这小镇最穷的是教育最富的是教育局,据说这个超市乃是教育局的三产。然而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超市里混杂不少三无商品,且商品杂乱无章,往往能在文具架上找到三角裤,引得学生浮想联翩,想这年头教改把三角裤都纳入学生用品类了。不过细想之下还是有道理的,学校里通常课程安排太密,考试时间太长,实在憋不住只好--林雨翔一想及此,哑然失笑。

挑了半天篮里只有一支口香糖,体积上比较寒酸。正当此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Susan和沈溪儿在一起购物。女孩浑身都是嘴,俩人的篮子里东西满得快要外溢。林雨翔恨不得大叫要实行共产主义。

雨翔马上画好蓝图--他将穿过三个货架然后与俩人不期而遇。一路上必须补充物品,不管什么先往篮里扔再说,大不了过会儿放回去。于是一路上仿佛国民党征兵,不论好坏贵贱,一律照单全收。到第三个路口的镜子旁雨翔苦练了几个笑容,把自己迷倒以后保持这个笑容静候Susan。不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笑脸变成不稳定结构,肌肉乱跳。雨翔心想这样不行,索性改得严肃,因为女孩都喜欢流川枫型。不料在变脸过程中Susan突然从拐角出现,雨翔大为尴尬,忙举起篮子说:“嗨,去南京准备些东西。”

Susan扫了篮子一眼,哈哈大笑,指着篮子里的东西说:“你去南京还要带上这个啊?”

雨翔问:“哪个?”然后低头往篮里一看,顿时血液凝固,只见一包卫生巾赫然在最顶层。大窘之后林雨翔结巴道:“这--这是我以为用来擦嘴巴的--餐巾纸。不好意思,眼误眼误。”

沈溪儿不放过,伤口上撒盐道:“哟,还是为大流量设计的,你可真会流口水啊!”

Susan在一边调停说:“好啦,溪儿,别说了。”

沈溪儿道:“怎么,你心痛这小子啊?”

“你才心痛呢--”

林雨翔只顾在一旁搔后脑勺,搔了好久才意识到最主要的事忘了做,偷偷拿起卫生巾,往身后的文具架上一放,终于大功告成,同时心里有点清楚了这一架上为什么会有内裤。原来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而不幸的人有着相同的不幸。

Susan看林雨翔完工,岔开话说:“嗳,林雨翔,你晚饭吃了吗?”

林雨翔明知这个问题很妙,如果没吃,那对方肯定会盛情邀请。尽管林雨翔刚撑饱,但为了爱情,只好委屈胃了。林雨翔拍拍肚子,不料拍出一个饱嗝,二度大窘,忙说:“饿得我都打饱嗝了!”

愚蠢和幽默往往只有语气之别。林雨翔这句蠢话被Susan听成笑话,又“哈哈”不止。林雨翔等待着Susan的邀请,不想Susan这笑的惯性太大,要停住这笑好比要刹住火车,需耗时许多。沈溪儿此时又给林雨翔一个沉重打击:“那还不回家去吃?”

Susan笑不忘本,说:“算了,让他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沈溪儿两边打击:“你说你是不是对这小子有意思?”

Susan忙表示没意思:“哪里啦,就一顿饭嘛,算是上次在周庄的回请啊,走啦!”

林雨翔诚恐诚惶地跟着她们走,偶尔扫一下自己的篮子,现里面竟还有一包“嘘嘘乐”,吓了一跳,看四下没人注意,忙和饼干放在一起。

三人去就餐的饭店是“走进来”快餐厅。这地方刚开始生意不振,服务态度又粗暴,顾客大多是走进来滚出去的。最近改变特色,推出情侣套餐,最后还奉送一枝玫瑰。尽管这枝玫瑰长得像这家店以前的生意状况,但始终聊胜于无。在这里,恋人每逢进餐和谈话到山穷水尽之时,服务员总会操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先生小姐,霉鬼。”这样平添几分温馨气氛,本来要吵的架都因故推迟到店外了。推出这一套经营理念后小店安静不少。举凡酒店,在里面喧闹酒疯的多是政府人员,而这些人小店也招待不起,因为他们白吃白喝后会就玫瑰召开一个统筹会议、两个基层扩大会议、三个群众座谈会议,再召集社会上有名的流氓开一个名流学术研讨会议。情侣就不会。

林雨翔镇定自若要了一瓶啤酒,硬是吞了下去,一展豪气,头脑沉,顿时变成一个集傲气霸气和酒气于一身的男人,拍着桌子追忆似水年华,说:“老子小时候饱读诗书啊,Susan,你没读过吧?告诉你,古人很多东西是没道理的,你们思考问题要换一种思维方式。”说着雨翔换一个坐的方式,趴在桌上,两眼直勾勾地盯住Susan,说:“你们的思维方式都是延续性的,而我的是逆向的--‘逆向’,懂不懂?就是--比方说一般人说到了感性后,下一个说的就是理性,而我说到感性后,下一个就给你们说性感。”

说着林雨翔捋一下袖子。沈溪儿居安思危,以为雨翔要用形体语言,忙要护着Susan。不想林雨翔动机单纯,挥手说:“再来一瓶!区区小酒,不足挂齿,老子喝酒像喝奶似的,快拿一瓶力波牛奶!”

Susan站起来扶住雨翔说:“好了,别喝了,走了,时间差不多了。走啦。”

沈溪儿也忙去拖,林雨翔推开她们,说:“你们真以为我醉了,我真可谓--”说着想找一句古诗词证明自己牛饮本事巨大,可惜这类东西遭了禁,生平未见,只好把“谓”字拖得像伟人作古时的哀悼汽笛。

沈溪儿一语掐断汽笛说:“谓个屁,走!”

店外夜凉如水,吸一口气,冷风直往鼻孔里钻,凉彻心肺,连耳孔里也灌风,那风果真无孔不入。Susan不由握紧手在口边哈一口气。林雨翔看见忙扒下一件衣服,那衣服薄得吹弹欲破,披在身上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扒下来给Susan披。Susan说不用不用,快到家了。

林雨翔急说:“怎么了,你嫌薄啊!老子还有!”说完又脱下一件,顿时浑身一轻,鼻涕一重,冷得嚏喷不止。Susan更加推辞。

林雨翔脱出了惯性,又要扒。沈溪儿一看大势不妙,再扒下去要裸奔了,赶忙命令:“穿上!”

林雨翔一个踉跄,站稳后说:“又不是脱给你的,老子愿意!”

Susan也看出了事态严重,忙在路边叫住了一辆三轮车,把林雨翔推进去,对车夫说送他回家。雨翔并没抵抗,乖乖上车。车骑出一段后,Susan担心道:“他会不会有事?”

沈溪儿眉毛一扬,说:“这小子衣服扒了这么多还不冻死,你说会有什么事?”

Susan回头往长街上望了几眼,被沈溪儿拖着回家了。而沈溪儿也没有好事做到底送佛上西天的敬业精神,见驱狼工作完成,在下一个路口就和Susan告别。从那个路口到Susan家还路途漫漫,只差没用光年计。Susan只是感觉有些不安,怕林雨翔酒兴大拆人家三轮车,或者被车夫劫诈了,或者把车夫劫诈了。

隐隐约约前方几十米远路灯下有一个身影,见Susan靠近了,徐向前两步夜(叶)挺在街上。

Susan停下车,低头问:“林雨翔,你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林雨翔今天酒肉下肚,不仅胃大了许多,胆也是涨大无数,大声说:“Susan,我想陪你一会儿。”这句话在夜空里格外清响,方圆十里内所有英文名叫Susan的都会为之一振。

“你喝多了。”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林乙己说着又觉得头有一点沉,有一种要表白的冲动。雨翔暗想酒果然是好东西,一般人的表白如果失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而醉中表白万一惨遭失败就有“酒后失态”或“酒后变态”的借口,如此一来,后路比前路还宽。可另一方面,林雨翔又不想对这种纯真的友情做任何玷污。他是这么想的,其实还是两个字--“不敢”。虽然两人很平静地在街边慢慢走,但各自心潮起伏。

林雨翔经历了比二战还激烈的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依旧这么僵下去,弄不好这场恋爱要谈到下个世纪。按师训,今天的事情今天完成,那么这个世纪的爱意这个世纪表白,否则真要“谈了十几年,黑谈成白”,毕竟,谈恋爱拖得像入世贸不是好玩的。决心一下后林雨翔开始措词,东拉西扯竟在脑子里排列了许多方案,比如“我爱你,不久,才一万年”,比如《大话西游》里孙悟空的“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不胜枚举。这年头爱情果然厉害,要么不爱,一爱就抵百来只乌龟王八的寿命,而且不仅人如此,连猴子也是,可见猴子的爱情观已经进化到和人的一样--是退化到。想好了诺言后,最后一步是确定用“爱”或“喜欢”。其实两者是等同的。人就是奇怪,一提到有“三个字”要说,先想到的就是“我爱你”,殊不想“王八蛋”、“你这驴”、“救命啊”、“上厕所”甚至“分手吧”都是三个字,假使说话也有某些有钱报社杂志社所开出的“千字千元”的报酬,相信这世上大多有情人会将“我爱你”改口成“我喜欢你”。然而由于人的习惯,用“爱”显然有一字千斤敲山震虎的威力,所以林雨翔还是决定用“爱”。

寒夜的街上没几个人,空旷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两个人和几盏灯。林雨翔握紧拳,刚要张口,终于不幸,大坏气氛的事情生了,Susan早雨翔一步,说:“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回家了。”

林雨翔的勇气被吓得找也找不回来,竟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Susan围好围巾,对林雨翔莞尔一笑,跨上车回家。林雨翔呆在原地,又责怪自己忘了说“路上小心”等温暖的话,不由双倍地后悔。酒劲又泛上来,想想不甘心,叫了路边一辆三轮摩托从另一条路赶往下一个路口。

那小三轮尽管好像比林雨翔喝了更多的酒,东倒西歪的,但速度奇快,一路上街灯飞速往后退,只有风在耳边尖啸,宛若梦境。

到了下一个路口,林雨翔背倚在街灯后,直想倒地呼呼大睡。同时他又要祈祷Susan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精神,一条路直着走,不要创新出其他走法。

远方淡雾里渐渐清晰出一个身影,林雨翔顿时高度警惕,几乎和路灯合为一体。突然那酷似Susan的女孩停下车来。林雨翔以为身影现异样,大为紧张,恨不得嵌到灯杆里或拥有一身保护色。

身影下车后往路边走,再仔细一看,那里蜷跪着一个乞丐。林雨翔平时虽然认为乞丐不去建设祖国四化而来讨钱很没志气,但是还是会给点钱的。但偏今天没看见,爱情果然使人盲目。

那长飘飘的身影半蹲在乞丐边上,掏出一点东西给乞丐,而乞丐则磕头不止,身影扶住乞丐,再把手套脱下来给他,说几句话后撩一下头,挥挥手转身去推车。那撩头的动作林雨翔再熟悉不过了,的确是Susan。

此刻的林雨翔已经不想再去表白什么了,蜷在路灯后暗想谁追到了Susan谁就是最幸福的人。然后就希望Susan不要现他,忙躲在一团不知名的长青植物后。自行车的声音渐远。不远处的乞丐目视Susan走远,然后盯住林雨翔看,以为是志同道合者。想那乞丐现在已是小康乞丐,所以并看不起林雨翔。林雨翔还看着Susan远去的背影愣,转头看见那乞丐,是个残疾人,坐在一辆四轮平板小车上,心生怜悯,也想去献爱心,不料那乞丐站起来拎着小车拍拍屁股走了。

这一夜林雨翔怎么样迷迷糊糊回到家里的已经不记得,只知道夜短梦却多,一个接一个像港台连续剧。正做到剧情紧张部分时,被敲铁门的声音震醒,张开眼见是自己母亲回家。生母已经好久不见,今晚--今晨老母喜气洋洋,想必是赢了钱。人逢赌胜精神爽,林母见儿子醒着,笑问:“咦,我今天回来怎么见到街上都是学生?”

林雨翔一听马上跳下床,一看表,叫完蛋了,要迟到了,于是为了集体荣誉,抛弃个人卫生,直冲门外。一路狂奔,到了校门,车子已经启动,想万幸,正好赶上。找到本班那辆车时现上面能坐的地方已经坐满了人,只差方向盘上没人。老师自然指责他一顿,然后了一个重要指示:坐隔壁班那辆车上。

上了隔壁班那车,只见都是人头。导游给他指明方向,说还有一个加座。雨翔看过去,顿时气息不畅两眼亮,靠加座的一旁就是Susan。Susan也现了他,微微一笑,拿掉加座上的包。

坐到那个位置上林雨翔只觉得无所适从,又恨自己没搞个人卫生,偏偏造化弄人,闷了好久才敢张眼看世界。Susan旁边的那个女生仿佛一个大探索家,喜欢和大自然抗争,只穿了一条短裤,脸上又惨白,在夜色的渲染下,能去吓鬼。Susan只是很普通的衣着,但已经够把身旁那个衬得像鬼中豪杰。那女生一见林雨翔,顿时马屁横溢:“啊,你就是林雨翔吧!才子!”

林雨翔恨不得要叫:“好!拿赏!”却只低下头说,“哪里哪里,混混而已,不如你身旁那位才女。”

此时车内一暗,气氛格外雅致。Susan轻声说:“林雨翔。”

雨翔精神高度集中,差点说“到”。

“你昨晚安全回家了?”

“要不然我人还能在这儿吗?”

“你怎么坐我们的车?”

“没什么原因,最后一个上车已经没位置了。”

“最后一个上车,这么伟大?”

林雨翔大喜,想懒人有懒福,说:“没你伟大。”

“开玩笑。对了,你喝得--没事吧?”

“没事,昨天一身酒气,不介意吧?”

“不--说实话,那酒味挺好闻的。”

虽然这句话是赞扬酒的,但作为酒的消灭者,林雨翔还是很荣幸的。

“昨天很冷,你回家有没有觉得冷?”林雨翔问。

“还好。”

“去南京车程多久?”

“五个小时吧,现在才三点呢。外边真漂亮。”

林雨翔扭头看窗外,见立交路上好几排路灯交织在一起,远方夜幕里还有几盏孤灯。林雨翔想这辈子算是和路灯结下不解之缘了。

林雨翔要想一个话题,斟酌好久,那话题终于应运而出:“喂,Susan,你觉得你是个感性的人还是理性的人?”

Susan抿嘴一笑,说:“你是个性感的人吧?”

林雨翔暗下说:“哪里哪里,你旁边坐的那个才性感呢!”嘴上说,“不好意思,酒后失言。”

“哪里,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是个感性的人。”

林雨翔已经想好了,无论Susan说什么,都要大夸一番再把自己归纳入内:“感性好!我也是感性的人!”说完变成感冒的人,打了一个喷嚏。Susan问:“你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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