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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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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翔小心道:“你们黑板上不是写着--糖……”

显然是问这个问题的人很多,面罩未卜先知,说:“这是上个学期最后一天的菜单,买菜看里面!”雨翔伸头,见肉类早已卖完,里面正值春天,满园春色关不住,都是绿油油一片,又叫不出名字,只好指着春色叫:“这,那!”后面嫌慢,骂声不断。

雨翔这顿饭吃得没有兴趣,夏训时在外面盒饭吃多了,用毕站起来就走。走出雨果堂才现碗还放在桌上,折回去却已经碗去桌空。自认倒霉回到寝室,一号寝室里五个人正头凑在一起听球赛,而自己寝室里谢景渊正给沈颀解问题。雨翔问:“你吃过饭了?”谢景渊不计打水时雨翔弃他而去的仇,笑容可掬地说:“哪吃得上啊!我吃饼干。”说罢要证实自己这话的可信度,把饼干带出来和雨翔见面。

雨翔一瞥那袋散装饼干,随口说:“你每个月生活费多少?”话一出口就懊悔,这摆明是对谢景渊和饼干的看不起。

谢景渊不计较,说:“两百。”

“连吃饭?”

“连啊。”

雨翔一脸惊愕,嘴里按捺不住冒出一句:“我每个月五百。”一脸的惊愕到了谢景渊脸上,道:“这么多!”

雨翔又说:“隔壁那帮人说不定更多呢!”

沈颀和谭伟栋都放下书瞪眼睛,谢景渊自语:“那他们可以买不少参考书了。”

雨翔手一扬,道:“哪里啊,他们这些人每天零食都要吃掉二三十块!”谢景渊像他们吃的是他的钱,心疼道:“这么多!就是吃啊,作孽啊!”

雨翔听了暗笑,道:“他们光身上的衣服都要两三百块钱一件呢。”

沈颀问:“短袖的?”雨翔点点头。谢景渊道:“那他们的家不是要被他们用穷?”

雨翔道:“哪里呀!他们这帮人,每个家里至少五十万打底,要不这么低的分数怎么进来?”

谢景渊不解,道:“学校里的校长为什么不来管呢?”

雨翔故意放纵大笑,道:“学校,校长,哈!他们一管,钱从哪里来!”

谢景渊说:“那教育局怎么不管呢?”

雨翔本想说:“教育局管这个,他们是一路的,这样一管岂不是妓女赶嫖客?”反思一下,觉得面对谢景渊这样单纯到只受政治书熏陶的人不能这么说,便把这句话斩头去尾,说:“他们是一路的。”

谢景渊眼神软了下来,道:“学校怎么可以这样呢,学校是培养社会主义建设人才的地方,是……”沈颀和谭伟栋也围过来议论。雨翔不语,隔岸观火。

隔壁寝室里传来一阵臭骂声。

林雨翔十分不习惯漫漫三个小时的晚自习,话不能说一句,坐着又没事干,只有不住地看表然后怀疑手表坏了。实在闲极无聊,轻轻唱歌,唱到一半,背后让人戳一下。那一戳仿佛是警界的扫黄突击行动,效力只有一小会儿,过了一阵雨翔又忍不住唱几句。

好不容易熬过晚自修,晚上觉也不能睡安稳。熄灯前学校播寄宿生须知,广播里又是钱校长的声音,雨翔想这次完蛋,今夜将无眠了。但钱校长自己也要赶着睡觉,只把住宿规定念一遍,像是耶和华受犹太教十戒:

“……市南三中之寝室条例……不准两人睡一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乱拿别人的东西……不许听音乐,不许……”

雨翔略略一算,除了“不许杀人”外,其他的都说到了。最后,钱校长道:“同学们,今晚大家好好睡,明天还有一个任务等着呢!”这话像是公路上的一摊血,既能让人恐惧又可引人好奇。钱校长仿佛可以在广播里见到听者的神情,待到学生被好奇心折磨得不像样时,缓缓道:“那任务是军训--”

宿舍楼里骂声不绝,但伤及不到广播室里的钱校长。倒是管理寝室的闻骂出动,以骂制骂道:“你们造反!回去睡觉!”不料学生不把管寝室的放在眼里,水“哗哗”地从楼上泼下来。管寝室的往后一跳,骂:“你们这群臭小子再倒!再倒就记过!”倒水的学生只听到前半句,遵其命再倾其余水,边倒边叫:“去你的!”管寝室的本想不动来威慑学生,结果脚不听脑子控制,继续跳动着避灾。雨翔见这好玩,正愁洗脚水没处倒,顺大势倒了下去。

这时黑暗里一个声音:“干什么呢?”

三楼一个声音颤着叫道:“是钱--校长!”

楼上都是收脚盆的声音。雨翔急着把脚盆收进去,不小心碰到了阳台,手一滑,只听“啪”一声脚盆掉下楼。钱校长人一抖,看到一片漆黑里那东西还在地上滚,上前去按住,见是一只脚盆,气愤那帮学生不仅无礼到泼水,而且彻底到连作案工具都扔下来伤人。雨翔大叫不好,听下面没有反应,当钱校长给自己失手砸死了。钱校长拎起脚盆吼:“你们今天快点睡,这事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雨翔待校长走后溜下去找脚盆,一楼的告诉他被校长拿走了。雨翔只是惋惜,想以后没有脚盆的日子里要苦了自己的脸,与脚共饮一江水。回到寝室,离熄灯还有一小会儿,跑到隔壁和余雄聊天,回来时钥匙没带,寝室门又被关上,不好意思地敲门。一号室里一人出来开门,雨翔感激地望着他,叹他果然是市区男生,白得像刚被粉刷过一遍,问:“你叫--”

“哦,我叫钱荣。”雨翔谢过他后开始怀疑余雄说的人情冷暖。

二号寝室里三个人都躺在床上温书。雨翔也懒得跟他们说话,爬上床睡觉。虽说在三中已经住了十几天,但真正睡这种床却一次都没有。这床宽不过一米,长正好一个人,想是市南三中响应国家的“节约”口号,每个床都是量身定做的,毫厘不差,只差没改成人形。再想到犹太教的十戒,惊异莫非市南三中是宗教学校--佛教十戒里第八条就是“不坐高广大床”。

雨翔躺在床上,漫想高中三年该怎么去度过。熄灯后雨翔不敢动,怕翻一个身就下去了。这样僵着又睡不着,初秋的天像在跟盛夏的天比热,雨翔只好爬起来在窗边坐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雨翔穿上了交五十块钱后学校的校服。军训期间宁可让皮肤憋死也不愿让皮肤晒死--市南三中的校服是长裤长袖的,穿了没走几步就满身是汗;鞋子也是学校统一的,缝纫技术更好,严实得穿进去像一脚踏进烂泥里,布质竟比雨翔吹的牛皮更厚。雨翔脚闷得难受,骂道:“他妈的--也不是这么防攀比的!”市南三中历年严防攀比,前几年硬规定每天要穿校服,学生抗议声太大,说限制了人的个性。通常这么说的是不甘心只穿校服而有许多漂亮名牌衣服的人,后台十分硬,此消彼长,这里一硬,学校的规定就软了,只规定要买,穿不穿随君。这样一来,当然不穿。雨翔早听说市南三中的校服配不上季节,夏天的衣服可以用来提水,冬天的衣服洞大得连做渔网的资格都没有。雨翔以为是胡言,今日亲身一体验,半条观点已被证实,又忍不住嘀咕一句:“何苦要穿!”

一头汗的谢景渊听见道:“这样体现了学生的精神面貌。”雨翔摇头想说“否也”,看谢景渊一脸正经,强忍着说给自己听。他想这年头精神面貌越来越有“面貌”的样子,好的精神面貌似舞女的脸,说不准抹了几层胭脂;学生的精神面貌更像是犯人的供词,要靠逼才能出来。

一号室里的人都嚷着跳了出来,他们都一身校服,在互相嘲笑。为了显示与众不同,几个人都戴了阿迪达斯的头带。谢景渊不懂,问雨翔:“他们头上的布是干什么的呢?”雨翔也不好打开天窗鞭挞人性里的虚荣,道:“这是擦汗的。”

教室里十分热闹,初识不久,就算朋友讲一个不好笑的幽默故事,碍于情面,只好笑,所以净是笑声,只有成为了最好的挚友才会不给对方留面子。梅萱进门第一句话:“谁是林雨翔?”雨翔忙站起来说:“我是。”梅萱认清他的容貌,说:“去一趟校长室,钱校长找你。”学生都佩服林雨翔厉害,开学军训第一天就被校长接见。雨翔记起昨夜大意失脚盆,难道这脚盆能开口说话?忐忑不安进了校长室,钱校长正端坐着,脚盆在椅子下面。雨翔见了罪证,如芒在背,慢慢往钱校长那儿凑过去。钱校长的语气像盼了好久,放下笔说:“你终于来啦,好,坐。”雨翔不为客套话迷惑,想这些话只是黑暗前的黎明,准备抵赖。钱校长拿出脚盆,问:“这是你的吗?”雨翔为乱真,上前去看看,再赖不迟,一看后吓得赖的念头都没有了--脚盆边上有个号码,无疑是自己的,不作反抗道:“这--是我的。”

“那怎么会在我这儿呢?”

“昨天晚上不小心掉下去的。”

“是不小心?”

“嗯,昨晚我晒衣服,不,晾衣服,放在阳台上的,手一碰下去了。”

钱校长一时找不出这个谎言的弱点。雨翔见憋出来的谎很有成效,一谎未平一谎又起,眼里放光道:“怪不得昨天晚上我找了半天找不到,原来是被你捡去了!”

钱校长被连环谎蒙住不算,还背了一个乱拿的罪名,心里叫苦,换个角度问:“那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看见谁在泼水?”雨翔道:“三楼四楼那帮人。”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这个--我怎么去--”

“这个你做错了。作为一个中学生,尤其是市南三中的高一新生,身上应该充分体现出一种善恶观,应当嫉恶如仇,你没有参与,很好,可你也不能袖手旁观,你要去阻止。”

雨翔的谎撒得太真,自己也信了,心里愤然想怎么不骂干坏事的而要骂看见干坏事的,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我阻止不了。”

钱校长在雨翔错的话里揪不到对的,只好在对的话里挑错的:“这个你又做错了。即便没有效果,但市南三中学生的风貌你应该体现出来,你应该挺身而出,试过才会知道行不行,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雨翔怕再不妥协,钱校长又要宏论,只好点头。

钱校长把脸盆还给林雨翔,抽出纸笔,道:“你写份检讨--不能说是检讨,应该是通过这件事的认识。”雨翔认识不出来,信笔写道:

检讨书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我所住的那一幢宿舍大楼的第三第四层有一阵一阵的水直往外面泼,水掉下来,溅湿了我所住的那幢宿舍大楼的管理学生就寝纪律的老师的衣服。我当时正在我所住的那幢宿舍大楼的二楼晾几件刚刚洗好的脏衣服,见到了上面同学的不文明行为,我却没有劝阻我上面那些同学。我现在认识到我的行为是很恶劣的,不符合《中学生条例》里的规定,不具备作为一个跨世纪的中学生应有的基本素质。我决心要加强我的集体观念,认真做好作为一个中学生应做的事,不再犯上面那种错误,更严格要求自己,使自己成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人才。

检讨人 林雨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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