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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归来山水两苍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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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的雪是冷酥的,玉屑般撒落着,像月色晕染。

谢瑾宸撑着竹伞立在画船上,见碎雪落处江南浮白,两岸朱门青瓦,飞檐漏盏,一派繁华。湿冷的风卷起他蓝白相间的衣袂,清浅如此间水色。

他站了会儿,觉得身上的火气渐渐消了,便回到船舱里。舱内烧着壁炉,大冬天的温暖如春。小猫儿正趴在谢笠膝上睡觉,这小家伙很贪睡,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不过长得很快,才十几日的功夫,已经长了一圈了。

萧清绝坐在窗户边的小桌子上写字,他之前已经开蒙了,认识些字,只是不太会用笔,谢瑾宸闲来无事便教他写字。

桌子的另一角长着只梧桐枝,老凤凰将自己变成只红公鸡,栖在梧桐枝上,边啄着它的竹实,时不时批评萧清绝,“又写错了,你个笨小孩儿……”

萧清绝小脸儿顿时变红了,赶紧重新写。他现在洗净了身子,换了身剑客服,雪白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两只眉毛浓密修长,可爱而不失少年的英气,望着就让人喜欢。只是太容易脸红,有点女儿气。

谢瑾宸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练字非一朝一夕之事,慢慢来。”

谢笠坐在另一边的窗户旁,身上还披着件薄裘。他脸上带着点倦色,懒懒地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致,神色飘忽。那窗户是谢胤特意着人用水晶石制造的,方便谢笠赏景而不受冷风吹。

此时谢胤正坐在谢笠对面,两人中间置着一盘棋,谢胤上一子已经落下好久了,也未催促谢笠,静静地望着眼前人。

回程以来,日理万机的谢相终于闲适下来,脱下他那身高冠博带的锦袍,换上深蓝色常服,头简单地用玉簪束起来,多了分居家的闲适。谢瑾宸还有点不适应,谢笠倒很喜欢他这样装扮。

因为谢笠要看风景,老人家又不宜多奔波,故而谢胤先着背嵬军送她与孩子们去帝都。只是谢笠实在喜欢小孩儿,便让他同行。

好一会儿谢笠回过神来,“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这水镇之外是否就是积雪山?我记得当年似乎在此盘桓过。”

“便是此处。”

谢笠兴起,“想来我那茅庐也还尚在,不如今晚便去那里歇息?”

谢胤自是不忍拒绝,便着人先去收拾收拾,将炉火点旺。

“这个时节,不知哪里的腊梅是否还开着?”

“料想应该是开着的。”

谢笠便笑起来了,眼里满是调侃之意,“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谢胤看看一脸八卦的谢瑾宸与萧清绝,面色有些尴尬,嗔恼地白了眼谢笠,目光深深。

谢笠垂眸莞尔。

彼年他们也不过谢瑾宸这个年纪,谢笠与父亲谢敛起了争执,一气之下便跑了出来,两个月未给家里写信。也是个冬日,积雪山上雪深没膝。正值雪后初霁,月色如洗,积雪山上腊梅初放,幽香细细,谢笠便携一壶酒卧雪赏梅。

酒饮过半,听见有脚步声,侧眼望去,见那人披着黑色的斗蓬,踏雪而来,衣鬓寒凉。

谢笠正欲问来者是谁时,见那人揭下笠帽来,那一刻,如练的月华洒在他脸上,那双凤目清锐凛冽,教人一望心悸。

谢笠情不自禁地念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然后他家“簪花谢郎”便红了脸,那眼神冷得似刀子,咄咄逼问,“为何不回家?”

谢笠不由得心虚,呵呵地笑起来,“夜深雪重,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谢胤并不理会,依旧拿眼睛盯着他,浓眉深蹙,薄唇紧抿,盯得谢笠都不自在起来了。他家二弟向来喜怒不行于色,极少这样直白的表达情绪。他跃下梅枝来,有些讨好地握住他的手,“我下次一定给你写信,瞧你手跟冰块似的,快暖暖。”

谢胤反握着他的手道:“谁的手更冰?这么晚了喝冷酒也不怕胃疼。”说着解下披风来给谢笠披上。

他披风下是件深蓝色长衫,以玉带束腰,更衬得他两条腿笔直硬挺,宽肩窄腰,十分有男儿气概。

说“月明林下美人来”,不过是调侃之言。谢家三兄弟,谢笠气质清皎洒脱,而眉间朱砂痣给他增加了些妩媚之色。谢瑾宸气质雍容清贵,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又有点妖冶。只有眼前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男儿的英武之气,完全与柔美搭不上边,可他那眉那眼组合在一起,却总有动人心魄的魅力。

谢笠笑笑,“如此月色,如此梅花,怎么能没有酒呢?”

谢胤用内力将酒给温热递给他,嘱咐道:“下回记得喝温酒。”

谢笠饮了口,又递于他,“你也喝口暖暖身子。”

谢胤就着酒壶也饮了,便见谢笠纵身又跃到方才躺在梅枝上,双臂枕在脑后,右条腿蜷曲着,左腿架在右腿上,姿态潇洒。白色的衣衫衬得他双腿修长如玉,腰肢细韧。

“你也上来坐坐,这里的月光似乎比栖霞山上明亮些。”他侧望向谢胤,眉目清润,额间朱砂明媚异常。

谢胤便也上去坐在他身边,谢笠将头枕在他膝上,“小胤,你可知我这次缘何与父亲起争执?”

“他要将谢家宗主之位传于你?”

谢笠长饮一口酒,“为人子女,自当为父分担,可是……”他苦笑起来,“自西亓帝国开始,谢氏一族便世代为相,这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权势,可谁又知道这权势背后的罪恶与龌龊?”

谢胤沉声道:“政治哪里清白得了?”

“呵呵。”谢笠冷笑起来,“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你想明白了?要接手谢家,……娶王女么?”

“生下来便注定如此,哪用我明不明白?我们谢家的儿郎,但凡职责所在,便是再不愿也要做好。”半壶酒被他三两口喝完了,望着皎月腊梅,幽幽叹息,“只是以后怕是再无暇见这等风月了。”

谢胤望着他的眼睛道:“无论是风光霁月,还是山雨欲来,我始终都在你身旁。”

两人似乎都想到这句承诺,相视一眼,唇角含笑。

这些年来也确实如此,无论是洒脱不羁的着笠公子,还是倾权朝野的谢相着笠,亦或困于栖霞山的着笠先生,他始终都陪在他身边,事事以他为先。

得君一诺,幸何如之!

有笛声传来,其音皎皎如月,又朗然如风。

他们望去,是谢瑾宸。

薄薄的雪在船头上浅浅的晕开,他长身玉立,睫毛遮住眼睑,菱唇张合间乐曲从指间流出。风卷起他的衣角,雍容而清贵。

谢谨宸的背影与谢笠有些相似,两人不禁有些感叹,当年的小孩儿已经长成大人的,而他们也华暗生,这样的相伴过一刻便少一刻。

暮色四合,岸边炊烟袅袅。

那只小猫儿掐着饭点醒了,往谢笠怀里拱啊拱的。它已不像前几日那般虚弱,能自己站起来了,额间的“王”字也长开了,看得出是只幼虎了。

谢笠着人温了乳汁来喂它,疑道:“也这么大了,怎么从未听它叫过。”

说完便听它低低地叫了声,“喵呜~~”

谢笠:“……”

谢胤:“……”

谢瑾宸:“……怎么是猫叫?它不是白虎么?”

小孩儿悄悄地指指凤凰,“它教的。”

老凤凰鼻孔嘲天,“你们不说它是小猫儿么?”

谢家三兄弟:“……”

这是有多深的恶趣味啊,把威风凛凛的老虎教成小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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