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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世纪婚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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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 家发,常驻廖记餐馆的客人中又多了个光头胖子。

胖子『操』一口京普,动作合, 言语粗犷豪放,兴趣极广、爱好极多。

这家养狗, 他能跟人唠唠;

那家养鸟, 他能说个子丑寅卯来;

前头街上, 有个爷扭了腰,他竟然也能撸袖子推拿……

尤对古玩鉴定颇有研究。

康山来的第三,就一眼看某位阿姨的翡翠镯子是假货。

然后……廖记餐馆的许愿缸旁边, 就了临时的古玩鉴定会场。

“爷,第三遍了啊, 这鼎不是西周的,充量就是上上周的……”

“这要真是翡翠, 隔壁生活超市的阿姨光一提雪花啤酒瓶儿就能换我们北京一套四合院了哈。”

“阿姨, 别急, 真别急, 您这什么粉彩葫芦瓶cei了瓷不要紧,正好我有一放镜,您拿好了, 看里头, 右下角,江西瓷器三厂的标签是不是挺鲜亮?”

“不是, 小伙子, 你年纪轻轻的,别想不玩葫芦啊,葫芦娃家的都不能这么值钱……”

有人也不拿什么古董过来, 纯粹觉得这人侃山有意。

一传十十传百,廖记餐馆门口就聚集了一群人。

尤以老头儿老太太居多,一时间蔚为壮观。

这知道的,知道是餐馆门口有人重『操』旧业;

不知道的,还以为养老院门口扎堆儿晒太阳呢。

康山给人帮忙也不要钱。

不过偶尔也碰见非要给的。

“随便给个一块两块的,意意就。”他就朝旁边鱼缸里一指,“扔这儿,这家养孩子呢,不容易……”

里头的廖初没办法再装死,黑着脸来,一脚把他屁股底下的板凳踢飞。

总算是安静了。

糕点内评会如期举行。

吱吱不止一次在群里哀嚎,说让家全程视频。

不行就把她的份空运过来。

见她视频的背景画面是无比空旷的巨房间,池佳佳就顺口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客厅里?”

吱吱茫然:“我在自己房间啊。”

镜头一转,尽头一张巨的四面立柱垂幔床。

鹅绒材质的幔帐,在灯光下勾勒优美的线条,幽幽发着光。

池佳佳:“……”

是我僭越了。

屁民着实没见过能跑马的卧室。

群员中土豪居多,数几人在心里酸了一阵后,就问她咋还不来。

吱吱扒着镜头哭诉, “还不是什么狗屁的股东会!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强行终止视频。

紧接着,对话框页面就了一行提示:

“员吱吱被群主禁言”。

吱吱:“……”

群员疯狂刷屏:

“干得好!”

“干得好!”

别人没空是因为社畜的辛酸打工史,这家伙没空,竟然是去参加股东会?

妈的,这该死的凡尔赛!

吃光点心!

一块也不给她留!

晚上九点半。

夜幕低垂,群星闪烁,街上部分店铺已经关了门。

廖记餐馆外分明已经挂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可紧闭的门窗缝隙中,还是隐隐透微光。

好似正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

廖记餐馆第一届糕点内评会,正式始。

主持人,老板廖初。

与会人员兼评委由两部分组:

旧食客兼职护法系列:

宋爷,李老爷子,赵阿姨,姬家父子,池佳佳,胡顺。

以及老板的所有好友和关系户:

柳溪一家三口,廖果小朋友及老师余渝,黄烈,白鹤,康山。

共计十六人。

值得纪念。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黑乎乎的粗陶小碟子,右手边一杯清水。

据廖初交代,是每吃完一种点心后,都要彻底漱口,去掉余味。

不然会影响下一种测评。

原本家还嘻嘻哈哈的,见了这阵仗,都不自觉正襟危坐。

颇有种肩负使命的意。

“第一品,桃酥。”

土黄『色』的厚圆饼,约莫年女『性』手掌小。

造型古朴,表面分布着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跟简朴的碟子奇相称。

丑丑的。

可多看几眼之后,竟又会觉得可爱起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香。

非常醇厚又悠远的味道。

可能乍一看不起眼,越闻越喜欢。

在座的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他们甚至没有见过实物。

可在,竟莫名觉得怀念。

太平凡了。

就像每都会见到的街道,遇见的行人,路边的一草一木……

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

姬鹏试探着拿起来。

凑近之后,香越发浓郁。

表面是粗粝的,用牙齿轻轻一掰,就掉下一块。

粗糙的颗粒在口中迅速溶解。

姬鹏忍不住睁了眼睛,脑高速运转,想着究竟什么词儿才形容得尽。

几分钟后,他憋得满脸通红:

卧槽,好吃啊!

说不究竟怎么个好吃法,就是不想停!

在中式糕点中,“酥脆”一词常常相伴。

时间一长,许多人难免会将这两个词混为一谈。

实际上,“酥”和“脆”,相去甚远。

酥,徒有表,内部软弱无力,因为没有筋骨,断声沉闷,遇水即溶。

脆者,多硬挺,极具韧『性』,食用时需要花费一点力,且声音清越。

眼前这块桃酥,完美契合了“酥”的要求。

姬鹏小心翼翼地将属于自己的那块桃酥吃完,忍不住好奇道:“老板,这里面分明没有桃子,为什么要叫桃酥?”

众人闻言一愣,对啊!

廖初撤下第一套碟子,“说法很多,都有待商榷,就好……”

有人说是因为最初做这种点心的人往里加了桃仁止咳,也有的说是核桃店老板为了处理核桃碎,加了核桃;

有的说是一始做桃子的形状;

还有的是什么陶窑工人所创……

众说纷纭,流传到在,真相已然不可考。

毋庸置疑的是,这实在是一款优秀的点心。

第二品,豌豆黄。

一块块浅黄『色』的方糕被放在浅碧『色』的圆碟中端上来,清新淡雅,仿佛春日水面浮动着的嫩柳枝。

叫人的心情都不自觉柔软起来。

豌豆『色』淡味轻,只有吃到口中才能细细品味一二。

以前豌豆黄主要分为两派类,一是宫廷,二是民间。

对豌豆黄的改良和发展起最推动作用的历史名人中,名头最的莫过于晚清时期的慈禧太后。

据史料记载,她在世时酷爱豌豆黄,经常冲水吃。

民间的多以固体块状为主。

康山千里迢迢跑到清江市来,一待老些,为的不就是这口吗?

此时见了真容,简直连呼吸都急促了。

对好『色』之徒言,绝世美女足以令他赴死;

对老饕来说,有这么一块豌豆黄在眼前,给三个美女都不换。

为方便食用,每块豌豆黄都切一口小,两个小朋友面前摆的,则切得更小。

康山缓缓吐了口,以近乎虔诚的心态,将豌豆黄放入口中。

入口微凉,细腻如沙,豆类的清香混着膏体一并侵袭到口腔的每个角落。

这味道并不算重,甚至可以说清淡,却偏偏具有极强的侵略『性』。

一口,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闭上眼睛味片刻,幽幽道:“绝。”

跑这一趟,值了!

柳溪也在一边唏嘘,“要是当年签售的时候我吃的是你做的,何至于留下心理阴影!”

这些年我都错过了什么啊?

中式糕点竟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些中式点心往往有个点,就是貌不扬。

如果只看表面的话,活像路人甲。

可你要是能静下心去品味,就跟见了耐看的美人似的,越看越着『迷』。

第三品,枣花酥。

枣花酥应该是今四样糕点中颜值最高的了:

廖初做的是流传最广的八瓣形状,以酥皮塑型,宛如花朵盛。

那八瓣花瓣中空,填满炒好的枣泥,中间点红点。

它也是酥,却和桃酥的酥几乎是两个极端。

前者厚重,浑然一体,一击即破。

后者细腻,酥皮重重,百转千。

枣泥糕的酥皮,是千层酥。

做得好的枣泥糕,入口之后能感觉到酥皮在口中一层层溶解,宛如春日枣花层层绽放,十分鲜活。

第四品,绿豆糕。

绿豆糕的制作方法和豌豆黄类似,都是要将豆类煮熟打泥,反复过筛至细腻,然后堆起方。

不过绿豆清热败火,更适合这个季节。

余渝看着新换上来的玻璃盘子,忍不住笑道:“心真巧。”

浅绿『色』的方糕,衬着透明的玻璃盘子,里里外外都觉得清爽,正好消去秋日的干燥。

他以前真没想到廖生会是这样心细的人。

四品糕点吃完,他觉得自己对清江市的归属感又强了一分。

这里有他喜欢的工作,有信任他的上司,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好吃的点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留在这里。

内评会结束后,护法群员们始疯狂发朋友圈,然后重点@吱吱。

千里之外的吱吱小姐咬着被角泣不声。

这群混蛋,呜呜呜!

离之前,柳太太再次跟廖初握手。

“廖生,您的手艺惊艳到我了,合作愉快。”

这次,她是真的心服口服。

晚上她给两位老人打电话。

“廖生的手艺毋庸置疑,至那四种糕点,是我迄今为止尝过最完美的。”

对面传来温和宽厚的声音,“既然是您这么说,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柳太太想了下,顺势邀请道:“两位要不要亲自来尝尝看呢?顺便也可以做个短途旅行。”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换一道更柔和的女声。

“说来,我们还没正经过门……也好。”

三后,那对老人亲自来到廖记餐馆。

两位老人衣着朴素,饱经风霜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年轻时的风采。

虽然此刻已满面皱纹,他们的眼睛呀,依旧亮得像星星。

“您好,廖生,冒昧前来,打扰了。”老生他脱帽致意,“我是关墨,这是我的未婚妻,谢君姿女士。”

老人的身形清瘦挺拔,儒雅的面上微微含笑。

老太太化着淡妆的脸上升起一抹极清雅的笑,“您好。”

人如名,果然有君子之姿。

一举一动都显示他们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风浪,才会有这样过人的度。

廖初本能地升起一股敬意。

并非因他们是自己的顾客尊敬,是对一双历经磨难的灵魂的敬重。

“两位请坐。”

还早,店内只有甥舅二人。

果果好奇地打量着两位陌生的访客,“爷爷『奶』『奶』好。”

虽然不认识,第一面便觉亲切。

二老低头,看着她的眼中流『露』柔情。

“你好呀,小朋友。”

真可爱。

如果当年他们在一起,这会儿,也会有可爱的孙子孙女了吧?

似乎觉察到恋人的情绪,关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

老太太笑笑,“是呀,都过去了。”

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廖初『摸』『摸』果果的小辫子,“这就是之前阿姨说过的爷爷『奶』『奶』。”

果果眼睛一亮,忽然小声问二老,“我可以抱抱你们吗?”

两位老人一愣,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可以呀。”

小朋友的身体软乎乎的,似乎还带着点『奶』香。

她的手臂落在两位老人的脖颈间,然后,轻轻落下一枚柔软的亲吻。

“抱抱就好啦!”

小姑娘努力用胳膊拍拍他们的脊背,像以前舅舅做过的那样。

舅舅说,生活可能会好难,像盘子里不能不吃的苦瓜。

可只要吃掉,身体就会变得棒棒的。

两位老人再次愣住。

果果认真道:“爷爷『奶』『奶』以后都会在一起吗?”

谢君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意外,更多地还是惊喜。

“是呀。”

“太好了,”果果心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家啦!”

以前她和妈妈在一起,那里就是她的家。

可是后来妈妈到上去了,那个家就没有了。

是没关系呀,舅舅来了,所以,她又有家啦。

谢君姿微怔,眼中迅速泛起春水般的柔波,“是呀,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家了……”

关墨稍显笨拙地『摸』了『摸』果果头上的蝴蝶结,又怕弄痛了她,轻轻碰了碰便收去。

稍后,廖初将糕点端上来。

谢君姿看了会儿,率拿起桃酥。

她对恋人笑道:“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手中就拿着一封桃酥。”

关墨的眼中也流『露』一抹忆。

“是呀,父亲生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年纪了,胃口就不太好。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将桃酥一分为二。

刚一入口,他们的眼神就亮了。

这个味道……真是好久不见。

吃完之后,关墨的心完全放肚子里。

这真是他这些年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他对廖初道:“廖生,我们这次过来,一是想亲口尝尝你做的糕点,二来,也想对你发邀请。若是方便,请务必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说完,他又看了看果果,“若是小朋友一起来,那就再好不过啦。”

他从这些糕点中吃了祝福的味道。

廖初跟他们一一握手,“我的荣幸。”

他收获了两枚珍贵的感情果。

乍一看,好像是黑乎乎的,可不经意间,却似乎隐隐有金光流转。

像最深沉的黎明前,地平线上炸的一抹晨光,璀璨夺目。

果实整体的口感很苦涩,刺刺的,像苦涩的海水,汹涌翻滚,着实难以下咽。

这简直是这么多年来,廖初所遇到过的最苦涩的果实。

这样沉重的绝望和阴郁,真的是人类所能承受得了的吗?

可当他迟疑是否要放弃时,却又捕捉到一丝甜。

细小,确实存在,如绝望中的一根蛛丝。

恰恰因为前面太苦了,这一抹甜就显得尤为突,分外珍贵……

只要有了它,好像再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廖初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第三枚了。

他找了只玻璃瓶,将那两枚果实小心封存。

或许,这就是一段活着的历史。

“晨曦”,就叫它们晨曦好了。

十月初八,吉,诸事皆宜。

廖初和果果第一次踏上了别人的结婚场。

一场殊的婚礼。

今的喜娘没有坐喜车,是被八抬轿送到门口。

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果果惊喜道:“是唢呐。”

李爷爷经常吹的,她一下子就来了。

廖初道:“是呀。”

唢呐,从生、结婚到死亡,好像所有的场合都能完美融入。

真是一种神奇的乐器。

代社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婚礼了。

沿途好些人来看,脸上既有好奇,又有祝福。

能看到有情人终眷属,总是令人愉悦的。

关墨亲自将新娘扶来。

年轻时,他曾许诺,会用八抬轿将她娶过门。

如今时移世易,终究是做到了。

他没有食言。

透过盖头,谢君姿看到了对方的手,还有自己的绣鞋。

这身嫁衣是她自己做的,一年做一点儿,做了拆,拆了做,足足花了数十个年头。

哪怕中间狼狈逃亡,也不曾丢弃。

她就想着,如果这辈子没福穿,那么就带着进棺材。

好在……福终究是来了。

牵着的两只手已不再柔嫩,遍布的皱纹和老年斑无声诉说着历史变迁。

可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空前安定。

虽是传统婚礼,新娘子也跟着来答谢宾客。

廖初看了下,来的宾客确实不多。

一共只有两张桌,每桌不过八人。

仅此已。

所有人都是带着货真价实的祝福来的。

除了廖初甥舅俩和柳太太,在场所有人都曾亲眼见证了这些年他们的不易,不禁热泪盈眶。

廖初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奇怪。

他分明是不太相信爱情的,可如今见了这个,竟也觉得……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觅得一真心人,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送所有宾客后,新婚夫『妇』坐在喜床前,相顾无言。

并非不想说。

是想说的太多,反觉得言辞苍白,倒不如不讲。

只是这么看着,就很好。

关墨忽然弯下腰,从床底下拖一只箱子。

毕竟年纪了,拖起来有些吃力。

谢君姿失笑,索『性』过去跟他一起拖。

箱子好。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位老人都喘吁吁。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真是。

关墨拍拍她的手,小心地打箱子,“你看,这些年,我给你写了这许多信,你也了这么许多……”

巨的箱子里,赫然是一封又一封书信。

虽然已经反复读过,再次看到这些,谢君姿还是难掩激动。

“是呀……”

那时的他们,都知道即便写了信也寄不去。

非寄不去,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跟“坏分子”保持联络罪加一等。

可是,可是怎么能不写呢!

笔下的每一个字流淌来时,都会化作滚滚念,陪伴他们熬过严寒酷暑……

关墨准备了一个殊的仪式。

他要将这些年写的信,念给妻子。

对的,在他终于可以称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了。

早年恶劣的环境让他的视力严重下降,哪怕灯光明亮,老人也需要将信纸放到眼前,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他的手有些抖。

这是因为早年被压着游街,冻坏了。

信纸和墨水都不算专业。

多年过去,许多字迹已然模糊。

可当看到的第一眼,关墨便能倒背如流。

他仿佛又到了曾经那些漂泊的日子。

虽然凄苦,前路茫茫,可心中有光,足够支撑他下去。

“姿姿吾爱,一别数年,你在他乡可好……近来寒,我的伤腿又隐隐作痛,缺医『药』,唯有念你寥作慰藉……”

“姿姿吾爱,昨父亲不堪忍受屈辱,投河自尽。我与母亲为他敛尸,都没有哭……母亲说得对,这样的日子,死去才是解脱,只是……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有相会之日……”

“姿姿吾爱,唉,昨夜我在梦中见你,唤你,念你,不应,甚是难过……你可曾梦我?”

“姿姿吾爱,家国在颤抖,故土已满目疮痍,我已决心去前线……此行凶险,然我想到你在后方,势必一往无前……愿我归时,山河安宁,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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