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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花谢时 05我凭本事杀了慕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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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传说,在千年之前,云燕曾帮助过一个在南疆密林中寻找月牙蔷的旅人。作为回报,旅人给了云燕族通灵的能力。

一般人死后,魂魄将顺着黄泉而行,而最终,每一滴黄泉之水都会汇入无间海。从无间海起,那就是属于冥帝的地盘。

被赠予了特权的云燕人可以以活人之躯抵达忘川侧岸,看到对面的时间荒丘。

起初,那位一身玄衣的年轻人给云燕族这项通灵之能时,是因为云燕地偏人少,落后封闭,常年饱受战『乱』欺凌之苦。

“那就赠你们阴兵鬼将吧。”

年轻人道:“无间海里,有许多不肯去转世轮回的怨灵。你将他们请来,好好供奉,让他们助云燕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年轻人有一只漆黑的冷玉扳指,带在左手拇指上。

他将那只扳指取下来,随意点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云燕王室额头——

自此,云燕森严的宗族与血脉尊卑秩序就建立了起来。

只是,那个时候年轻人也许没有想到,他给予云燕的这项特别能力会让巫蛊之术在云燕大肆盛行。甚至在贪欲的催使下,出现了暗巫、血降头、青阳小鬼等事与愿违的邪术。

直到千年之后的现在,慕子翎横空出世,养出了云燕历史上从所未有的千万鬼兵与蛇王阿朱,将巫蛊术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连曾经最邪恶血腥的暗巫,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小打小闹。

只是这在痛苦与绝望下催生而出的百鬼之首,能用鲜血与寿命饲养鬼兵们多久,恐怕连慕子翎自己都不知道。

当他下午在外庭突然毫无征兆地呕血时,慕子翎就该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是他身体即将开始透支的信号。

慕怀安的忌日在十月二十六,秦绎提前半月,就令人在宫中置办法事。吵得慕子翎差点想把整个梁成王宫拆了重建。

忌日当天,秦绎亲自去法场督办,从慕子翎的承烨殿望过去,能看见秦绎站在高台上的影子。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作法的道士『吟』诵低唱。微微低着头,好似在无声地缅怀记忆中早逝的的故人。

慕怀安是云燕的太子,与秦绎乃是至交。

宫变后,慕怀安落败,被慕子翎手刃。消息传到秦绎那里,他就带领了梁成的十万兵马,千里而来踏平云燕,掳回慕子翎给慕怀安报仇。

慕子翎一直想不通他们是如何成为挚友的。

慕怀安久处深宫,从未离开云燕,秦绎头一次造访乌莲宫,就与他促膝长谈至深夜,宴会上含笑的目光未曾离开过慕怀安分毫。

......他应当是真的很喜欢慕怀安。

喜欢到对连和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慕子翎,都爱恨交加,没有直接杀了。

慕子翎注视着道场上的身影很久,眼底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

法事作到半夜,秦绎一动不动,竟就那么站了一整天。

子时之后,还摆驾祈宁庙,去对着慕怀安的牌位长相思去了。

宫人上了酒,摆在秦绎面前的小案上,接着就全被赶了出去。连最贴身的太监都只能在门外守着,听到传唤再进。

秦绎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对面的空位斟了一杯,没什么特别情绪地轻声道:

“怀安,你我两年未见了。”

他与对面瓷杯碰饮,仰头很干脆地将一杯酒全部饮尽,笑道:

“当日你我相见,从未想到会这样匆匆结束一生。你也从未告诉过我你还有一个胞弟,否则,王位相争,深宫暗箭,我替你提防着些,你也不会如此吃亏落败。”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我说不要再怕,活下去,世间险恶,我护着你。是我食言了。”

秦绎又饮了一杯,算是自罚。

烈酒从他的脖颈流入缀着金纹的衣领,因为喝的太急,秦绎微微呛到了一下,咳嗽起来。

银月如钩,他静静看着面前的灵位。

漆黑的木牌上书着慕怀安的名字,看上去冰冷而死气,没有一丝那人光风霁月的影子。

再温润秀丽的眉眼,都在死亡和时光的手下化成了灰。

“我时常想杀了慕子翎给你报仇,又不知怎么总下不去手。”

秦绎哑声道:“他让我想起你。初见那一天,你侧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和他有时候很像。我......我留着他的『性』命,但有时候活着受折磨,比直接杀了更令人痛苦。让我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就杀了他。”

冷酒入肠,谈不上有多舒服。

秦绎却一杯接着一杯,就着月光喝空了两整坛。

他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白玉,上头雕着精致至极的花纹图案,触感润滑冰冷。

一看就是曾经拿出来在手中摩挲过无数遍的。

“怀安......”

秦绎逐渐起了醉意,润白的玉佩在眼中也起了重影。

正当他喃喃叫着慕怀安名字的时候,木门却“嘎吱”响了一声,秦绎开口欲呵斥,却看见道雪白细长的影子晃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足足反映了三四秒才辨别出来,这不是慕怀安的魂魄现形了,而是另一个病态的影子。

秦绎瞧着慕子翎手腕上缠着的朱蛇,冷声道:

“你来干什么!出去。”

慕子翎瞧也不瞧他,只在灵位前晃了晃,望着慕怀安的牌位,淡声道:

“我来看看我的战利品——给我的好哥哥上柱香啊。”

“......你,不配进来。”

秦绎抓起酒杯,有些神志不清地朝慕子翎脚下砸去,低低道:“我该杀了你给怀安偿命。”

慕子翎不惧反笑,朱蛇盘在慕怀安的灵牌上,冷噌噌地吐着信子。

“你什么时候杀我?”

慕子翎问:“待你想好时,记得提前三天告诉我,我给自己挑个喜欢的时辰。”

“......”

秦绎无话可说,低骂了一声,“神经病。”

夜里风凉,慕子翎最不受冻。他走到秦绎对面——那个原本留给慕怀安的位置,随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暖暖身子。

然而酒比想象中的要烈的多,入喉慕子翎就感受到股辛辣,辣的他禁不住咳嗽起来。

肺里像火燎一般难受,咳着咳着,就咳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道,浸入雪白的巾帕,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

慕子翎看了血迹一眼,表情不算特别惊讶,只有点厌烦地随手扔到了一边。

“你做梦去吧。”

他一边斟酒,又一边慢慢说:“我即便病死,也不会给你杀我为慕怀安报仇的机会。”

秦绎耳边嗡嗡的,只见慕子翎凌空抬了抬手,搁在香火台上的灵位就自己浮起,飘了过来——一只红衣小鬼举着它,只是旁人看不见。

小鬼颠颠地跑过来,讨好地俸到慕子翎手边。

慕子翎随手在它额头上点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夸赏道:“好孩子。”

小鬼便缩了回去,十分高兴的样子,蜷在角落里痴痴地望着慕子翎。

“慕蒙说你没有死,嗯?”

慕子翎把玩着牌位,一手撑着头,欣赏着冰冷木牌上写着兄长名字的那三个字。

“那你可太倒霉了。”

他抚『摸』着牌位上的刻纹,微微轻笑说:“......第二次杀你,我肯定用比第一次更疼的方式。”

秦绎听他喃喃说着什么,却没有听清。

殿内的油灯很暗,光影晦涩模糊。

庭外的月光淡淡的,照进来一点冰凉的影。

慕子翎侧着脸,容『色』是苍白到不太正常的地步,又因刚刚咳过血,嘴唇显得意外的殷红。

他的下颌很尖,正是人们口中向来所说的那种“薄命相”,一颔首一挑眉都像是勾在人的心尖尖上。

犹如一只勾人心魄、踏月造访的艳鬼。

秦绎有一瞬间的恍惚。

“放下。”

半晌,他渐渐回过神来,秦绎定了定神,哑声道:“你的手没有资格碰他的牌位!”

慕子翎不答,只嘲讽问:“他活着的时候就奈我不何,现在死了,不更是我手中搓圆捏扁的一个玩意儿?——”

“噗。”

话音还未落地,一杯冷酒就已经泼到了慕子翎脸上。

秦绎脸『色』微青,压抑地盯着慕子翎,忍气道:

“滚出去。今天我不想在这儿收拾你。”

然而慕子翎闭了闭眼,酒水打湿了他的鬓角,衣衫,有一两滴水珠还停在了他的睫『毛』上。

慕子翎轻笑了一声,那水珠就也随之微颤一下,贴着他苍白的颊面滚下来。

慕子翎睁开眼,没有看秦绎,抿嘴突然一用力将慕怀安的灵位狠狠掼了出去——

木牌砸在柱上,登时木屑飞溅,摔裂一个角。

“——你!!!”

秦绎简直快要惊得魂魄出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做出砸灵位这种事。

登时一脚踹翻木案,酒水瓷杯泼了慕子翎一身,要去将慕怀安的灵位拾起来。

然而牌位摔坏了就是摔坏了,再捡也无用。

过几日就是慕怀安的周年祭,今日才刚刚作完法,秦绎看着手中破碎的灵位,简直手足都气到发颤。

“你、你......”

秦绎双目血红,脑子已经全然暴怒到无法思考了,死盯着慕子翎,点点头:“好、好啊!”

“来人!”

他一声令下,门外的侍卫应声,慕子翎一双凤目冷冰冰地盯着他,大有“砸了就是砸了,我也没觉得有错”的架势。

秦绎抄起他们奉上的一条长鞭,劈头盖脸就要向慕子翎抽去——

然而慕子翎抬手一捉,牢牢抓住鞭子的另一端,苍白的手腕上朱蛇嘶嘶吐信。

他仰着脸,笑望着秦绎,问道:

“怎么,我凭本事杀得慕怀安,今日不能凭本事砸了他的牌位吗?”

“说得好。”

秦绎怒极反笑,道:“那孤今日也凭本事让你松松皮!——为人如此,连一个死人的灵位都不放过,实在不堪!”

慕子翎说:“我不堪吗?我还有更不堪的话没有说给你听呢。”

他转头看向被秦绎重新归位到香火台上的灵位,道:

“兄长,我的好兄长,你可知道你的好友梁帝对你抱得是什么样的心思——?”

“他口口声声说与你是莫逆之交,却拿你的胞弟作替身,夜夜按着颠鸾倒凤。你说他过去与你见面时,心中肖想的都是什么龌龊心思?”

“——闭嘴!!”

秦绎登时暴怒,抽回鞭子,“啪”地往慕子翎身上就狠狠抽了一下!

慕子翎未料到他会这么快动手,左颊霎时间仿佛被人顷刻间剜掉了一块肉,麻木中痛得没有知觉。

那一下响亮极了,用了极大的力气。

鞭痕横过慕子翎的半个脸颊,甚至险些伤到眼睛。

慕子翎眼睫轻颤,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血迹。

他看着衣袖上的血,分明已经火辣辣得痛极,却握紧了拳,一声未吭。

良久,他朝秦绎抬眼,很妩媚的,笑了一下。轻声道:

“陛下。您的鞭子小心些。打坏了这张脸,往后您只能去『奸』尸了。”

“......”

秦绎觉得自己如果英年早逝,慕子翎的那张嘴绝对应当负全责。

他扔掉鞭子,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捉住了慕子翎的衣领。

慕子翎望着他,一面挣扎,一面笑:

“是了。秦绎,你除了能用这种方式羞辱我,还能做些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被秦绎抓着头发,“咚”得一声拽的摔倒在地上。

“看着那里。”

秦绎掰过他的脸,强迫慕子翎看着灵台的方向,接着打了慕子翎一耳光。

慕子翎被打得轻轻一哼,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他即便死了,也是云燕万人尊崇的太子。”

秦绎压制着慕子翎,哑声说:“但你,窃国下作的卑鄙之徒,只配待在这里。”

他意有所指地拧了慕子翎一下,接着烛火一闪,被一面绣着金龙暗纹的袖子拂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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