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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0章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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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坚持自己不是人类的原因包括——他从来没有做过梦。

“人会不做梦吗?”

“不会。”收养她的女人柔声道,“或许是醒来后不记得梦中内容,可人都是会做梦的。”

当时他的身形维持在十五岁上下,放古代算是成年人,可那女人、他的养母还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果然,如果从来没有做过梦,就连人都不算。”

他在很确定的是,从有意识到现在,他是没有做过梦的,可这一惯例却在昨晚被打破了,他梦到了一个小片段,视野清晰,自己与某个人,坐在西式酒馆的吧台前,头上有吊灯,灯是暖黄『色』的,整座酒馆为木质结构。

比起大正时代的灯盏设计,他头上吊着的灯要明亮得多。

“我”说:“真的好烦啊织田作,森先生将大大小小的杂事一股脑儿推诿给我,不管怎么说吃下不冻港也太难了吧,不仅是当地层出不群的帮派,『政府』的人员还在其中浑水『摸』鱼,手下手下也都是傻的,前两天我去巡视黑蜥蜴,还有人滥用『药』物,统领不着调的人去攻克更不着调的人,真是无聊的工作。”

“是吗,听起来并不是很无聊。”被称为织田作的男人道,“而且,是太宰你的话一定能够轻松解决。”他说着理所当然的话,“因为太宰你从来没有失败过。”

“唔,这话说的,人当然不会不失败,不过能让织田作这么信任,我也得努力点啊。”

梦境结束了,太宰治仰躺在床上,冷静地审视才发生的简短对话,他推断出了很多信息,譬如日本的不冻港横滨,对话发生在科技再度飞跃的未来。

他想知道,自己与“织田作”是什么关系,同僚吗?友人吗?

伸手在脸上揩了一把,『摸』到满手的生理盐水。

[我当然会失败。]

在无限轮回的异闻带中,每当看见织田作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他都会扯着头发无比绝望地想起当年的对话。

[若我不会失败,又怎么会一次次一次次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背影?]

……

太宰老师今天心情很好。

小庄进门时见屋间内焕然一新,整日紧锁的玻璃窗向外推开,阳光洒满室内,半人高的立柜上花瓶孑然独立,红瓣黄蕊的木槿花静静绽放。

老师的心思你是猜不透的,但绝大部分时候,他并不避讳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花瓶常常是空置的,小庄见过两三次有『插』花的模样,都是木槿花,而那一天太宰也会变得格外好说话。

“稿件在桌面上。”太宰治抱着蒸馏酒瓶自斟自酌,吧台上一份报纸摊开,首页记录了帝国钢铁专务贪污,垌田一族被抓的惨案,据悉唯一逃过的是垌田的独子,据垌田专务所说独子前日遭人绑架,以他的失踪为口子,家族的贪污内幕才被撕开。

暗地里债台高筑的新兴家族是很脆弱的。

小庄道声“失礼了”便开始审核稿件。

以他对太宰的了解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结局,老师只写过些结局平淡悠远的短篇,却都不能说是喜剧,至于彻头彻尾的悲剧就更多了。

[但这篇文章,该怎么说……]

故事到阿重成为女记者之前都与太宰之前想的没有变化,当然咯,小庄没有听过他的腹稿,看着还挺新奇的,可在进入报社之后,她的经历却不大相同了。

/报社内的境遇并不是很好,多数的男人对我很是不屑,工作上百般刁难,这些情况我之前都是想过的,也不觉得有多苦,拍板让我来的竹内主编还好些,他极爱读爱子小姐的诗作,认为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女诗人,我探过主编的口风,他虽认为女子大体上才智不如男子,却偶有几位在文学上很有天赋,否则紫式部也不会写出《源氏物语》了。

他将我安排到了文学版面,工作不过是给一些作品写推介,还有就是采访当红作家,这虽不是我心慕的社会版工作,也好过在报社里当古董花瓶。

我知有不少人嘲我为花瓶美人,调来不过是装点门面,我在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做出点成绩,给他们瞧瞧。

此外,租房之地需另换,眼下我在社会上也算有些名头,难保父兄等人不会寻来,切记要藏匿好居所地址,同时将曾经一应花销从工资中扣除反哺家庭,得留下账单以作证据。

关注时事的文章还需多写,我并未与报社签约只向本家供稿,如此换个笔名再往其他家投递便是。/

这一段的描述不像是太宰笔下的其他女『性』,他这个人吧在写女『性』的时候比较矫情,更爱写天真醇美的华族小姐,此外阿重留下记录的行动,若给社会上的其他人见到,定会留下功利的评价,就好像是她在算计人似的。

以大正时期的男『性』心态来看,据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有天真可爱柔顺的妻子。

可小庄很清楚,如果女『性』想要在这年代出头的话,仅有热忱是远远不够的。他接着往下看。

/经由我推介的书得到了畅销,由此可见,花瓶美人的称呼也不是没有好处,外界人确实对日本第一位女记者万分好奇,我知晓好奇只是暂时的,还需要拿出更多筹码,恰逢爱子小姐的新从法国回来,据说她在法国创作了一本全新的诗集,社会各界人士都对她的新作非常好奇,于是我疏通关系,恳请爱子小姐在发表新作之前给我一个专访的机会。/

爱子小姐的原型是与谢野晶子小姐,是日本文坛首屈一指,甚至能够力压男『性』的女作家,之后的剧情中阿重与爱子小姐取得了联系,爱子小姐不热衷于女『性』运动,却对阿重抱有同病相临之感,同时她也认为日本女『性』的地位之低是畸形的,不正常的,在她从法国回来之后此想法更盛,便同意了阿重的专访要求,报导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小庄看得全身心投入,为阿重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民间女权活动也从萌芽期进入了蓬勃生长期,阿重主动请缨去报道这件事,竹内主编见她成绩斐然,终于点头同意让她进入社会版,与此同时阿重并没有放弃自己解放公娼制度的梦想,偷偷用另一个笔名联系上了在日本宣传要解放工厂的基督教会领头人。

日本本国人是绝对不会同意取缔公娼制度的,最先发现娼/『妓』问题的是西洋来的传教士,随着基督教在土地上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问题不对,而基督教会下的一小撮人组织成了“救世军”专门为了解放花街女『性』而奔走,只可惜他们势单力薄并且没有有效的宣传手段,阿重就是在这时候用第二个笔名“泽越”联系上他们的。

按照正常剧情,接下来应该是阿重越过了重重困难,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可不知怎么的,太宰老师却戛然而止。

/阿重看着川流不息的列车,与下方的铁道陷入深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我的梦想会被推动到哪一步,或许有一天,我会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样因绝望而混沌躺在轨道上,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只是我希望,在我死之前回顾一生时,会认为我的一生还是有意义的。

我想,我就是为了“有意义”才奋斗的。/

“怎样?”太宰见他看完了,询问读后感。

“嗯……嗯……”小庄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怎么说呢。”他还是选择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总的说来,健康积极得不像是太宰老师写的作品,而像是俄罗斯作家写出来的文章了。”

太宰轻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又问:“那么你认为,女『性』们看到这篇文章,会受到情感上的鼓舞吗?”

“那肯定的。”小庄一针见血道,“老师的这篇作品,说是给她们指引了前进的方向也不为过,说到底只有一腔热血而没有谋略是不可能做成事的,正像现在活动的女权组织,声音虽大却没有人理会,做的工作也没有基督会的人多。”他说,“她们缺少的正是实干家的精神。”

而太宰这篇文章可是说是理想与现实的折中,虽说是开放『性』结局,可看着轰隆隆不断向前,如人类前进步调一样川流不息的列车,还是会认为阿重会成功吧。

[后续问题肯定也很多,比如说质疑太宰老师请了代笔啊,『政府』指责他针对公娼制度还给出怂恿方案啊,男『性』质疑女子形象塑造啊……啊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可小庄还是将稿件放进硬挺皮革缝制的公文包里说:“是篇好小说哦,太宰老师。”他补充道,“突破『性』的好。”

“谢谢。”

“对了,太宰老师。”小庄才想起来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件,“我记得这是您认识的人,就把他的信带来了。

理论上说,读者来信都是要三五日整合在一起才送,也是凑巧,小庄一眼从众多信件中识别出“富冈义勇”的名字,就把信带了回来。

“谢谢。”太宰道谢后用裁纸刀将信封裁开,在看到第一句话时,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锖兔死了。/

这四个字在他坚实的心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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