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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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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的内容本来才是这个文真正的开头……T.T

顺便感慨下活在回忆里和小天使评论里的男主……放心吧,不会换CP的。

☆、屠村

也不知是过了官府搜人的时间,还是官府和梁家把注意力转到他处,霍锦骁带着巫少弥坐马车途经全州城回村,路上并未遇上什么关卡,便是遇上官府设的路障,盘查都不严苛,见车里是两个姑娘,也就放行了。

一路顺畅,他们没有遇到麻烦。

在路上走了两天后,巫少弥第一次提出异议。

“师父……我可以不穿成这样吗?”

霍锦骁趴在车窗上看风景,闻言转头看他,“嗤嗤”笑出声:“这样挺好看的呀。”

头上顶着两个小圆髻,脸上涂了层脂粉,唇上染着口脂,眉也描过黛色,活脱脱就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巫少弥扯着身上月白交领襦裙裙摆,眉头都要愁成死结,满眼委屈。

“好了好了,过了前面的村头,我就替你卸掉。”霍锦骁捂嘴直笑,没个正形。

他闷在角落里不说话,拿起个甜瓜削起。

霍锦骁看到他手背上的鞭痕,忽试探问道:“阿弥,你是在黑市上被海神三爷买下来的?”

巫少弥瓜削到一半慢慢放下。

每次她问起他的过去,他都会像遇险的刺猬般迅速蜷起,竖起外人看不到的尖刺,哪怕她救下他,又教他武功,他仍旧如此。霍锦骁一直不愿深究他的过去,就是看出他心底防备和恐惧,本想等两人相互熟稔了再问,不想他还是抗拒。

“算了。”她摇摇头,不欲再追问。

“是他买的。”巫少弥却开了口。

霍锦骁便又问:“那你见过三爷吗?知道他是谁?”

“没有。我只知买下我的人是他,可从头到尾,我也没见过他。”他默了默,补充上一句,“我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没机会看到别人。”

在黑市里被贩卖的人,是不被当人看的。

他就是一件货物,一头牲口,甚至连牲口都不如。

“那把你运到全州城的那位祁爷……你可知晓他的来历?”她目前遇到的能和海神三爷搭上点边的,除了巫少弥就是在梁家交过手的祁爷。

巫少弥还是摇头,问到这里他大概也猜着她想打听的是三爷的事,可他帮不上忙。

“对不起,我不知道。”

“傻瓜,道什么歉。”霍锦骁心疼这样的他,她坐直身体,伸手揉揉他的头,“以后跟着师父,师父保护你,不会再受苦了。”

“嗯。”他轻轻应声,低下头。

“瞧你,像个大姑娘,好好学功夫吧。待你学成了,便换你护我,可好?”她又打趣起他来。

“师父,阿弥一定护你。”他又抬头,目光里的腼腆一扫而空。

“那我可等着。”霍锦骁笑着懒懒倚到车壁上,看窗外不断晃过的树木。

————

马车行走了四日,终于走到村子外的松月岗。霍锦骁不想让人知道巫少弥的藏身处,就结清车资,让车夫在松月岗掉头回去,她带着巫少弥去村外废庙。废庙建在临海的山崖间,供奉的是妈祖娘娘,原来香火颇旺,可十多年前这里刮了场百年罕见飓风,掀起海啸,把庙给淹了,后来重建村子时村里请了风水先生,说此地风水不好,故将妈祖庙择址另建,所以这处庙宇就渐渐废弃,里面神位已空,只留残堟断垣与蛛网落灰。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间废庙了。

“阿弥,这地方简陋,要委屈你在这里呆上几日。这些吃食你留着,明日我和六叔再来看你。待思雨成亲后,六叔会带你回云谷,那里很安全,还有许多小伙伴陪你读书认字学道理,我也会拜托我爹娘照顾你,毕竟你可是我第一个徒弟。”霍锦骁把他送到庙里,将废庙稍作打扫,捡来干草铺好床,又仔细交代一番,这才同他告别。

话音才落,霍锦骁就发现自己的袖口被他扯住。

巫少弥低着头,骨节握得发白。

“我不要跟着别人,你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我可是你师父,不会丢下你。你在这里要好生练我教你的武功,等我回来了考校你。”霍锦骁柔声安慰他。

巫少弥手微松,霍锦骁往外迈了半步,他的手忽又攥紧将她拉住。

她转头,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也是这般攥着东辞衣角,和他走过深山曲径、长街深巷,每每分别,她也总不肯松手。

“阿弥……”她轻叹,并无不耐,待要再劝,他的手已然松开。

“我在这里等你。”他退到漆色斑驳的神龛下,人被阴影笼罩。

霍锦骁看了他两眼,狠下心转身掠出废庙。

也许在所有分别之中,被留在原地的人,注定更难踏出桎梏。

————

离开废庙时已是金乌半垂,银钩浅挂,日月同临。霍锦骁施展轻功一路疾掠,她小小的伤心很快被抛到脑后。想到晚上能吃着孟坤婶烧的饭菜,和孟思雨说些体己话,陪六叔说几段书,和孟昭安抢西瓜,她的心就已经飞了起来。

天色慢慢暗透,连最后的夕阳余晖都消失不见,只留清浅月光将四周照出无数阴影,海浪声掠耳而过,越发清晰。

到了村口田梗上时,霍锦骁忽然间察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个时间应该是村里各家各户用完晚饭,拿着大大的蒲叶扇子到屋外纳凉说话,消散一日疲惫的时间,孩子们会聚在村中的大榕树下玩闹,不该像今日这般安静。

静得……竟连一丝光芒都没有?

她停了脚步,站在村口的石牌坊下,忽觉海风冷得彻骨。

“阿嚏。”她很小声地打了个喷嚏,海风的咸味里夹杂着一股让人发怵的气味。

腥且甜,像铜锈。

属于血和死亡。

她的五感比一般人要灵敏,这气味让她很不舒服,如同一双无形大掌突然掐住喉咙。她蹙紧眉头,轻轻跃到最近的房子屋顶上,猫下腰纵跃几番,无声无息落到古钟楼上。

钟楼在村子中央,是村中最高的楼。

霍锦骁及目四望,村中黑灯瞎火,半点烛火都没有,宛如死城**,只有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催人作呕。

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她从钟楼上跃下,似蝙蝠般掠向孟坤家。只是还未到孟坤家,她就已看到数人横伏在路中央,而越往前,倒下的人越多,从钟楼往海边方向一路过去。

触目惊心。

钟楼乃是村民集会之地,每有急事发生,村长便会敲响此钟号令村民,看这方向应该是村民集中之后往海边去。霍锦骁落地,蹲到其中几个人身边,将人逐一翻转。

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她出村之前其中一人还来过孟家听她说书,送了她两坛酒。记忆仍旧鲜活,可眼前的身体却已冰冷,衣上血色干涸,和巷间白壁上的污痕一样,大片大片,似压天阴影。

霍锦骁惊怒急痛,拔腿就往孟坤家跑。

一路上,全是村民尸体,村民们死时手里都还拿着棍棒铁器,仿佛以此为武器。路两边的屋子已被搜得凌乱不堪,随手推开一扇门,就能看到老人、女人或孩子的尸体,惊惧的表情、逃之不及的姿势,甚至于有女人被撕裳裂衣,裸裎着伏在家中床榻桌上,未能瞑目。

“小阿勇……”

总喊她仙女姐姐,嚷着长大要娶她的孩子倒在自家院中的瓜棚下,手往前抠着土,挣扎着想要逃跑,身体已然僵硬。

霍锦骁捂着唇,脑中空白一片。

血腥味浓得像要钻进心肺、染入骨髓,天际银月清钩似鬼魅狞笑,扯着心脏,一下下的戳。孟坤家在村路尽头,孤零零的模样,围在院子前的竹篱笆已被踏平,孟坤倒在自家门口,一身的血,手里劈柴的刀还攥得死紧,孟奶奶倒在井边,孟婶抱着昭安一起躺在血泊里……

月色之下,全是充满惊恐却已僵硬的脸。

从进村到现在,她没看到一个活口。

————

孟坤家再过去些,是片沙滩,涨潮也淹不到那里。浩瀚大海诡谲难测,纵然无风无雨,也叫人心生敬畏,如天穹倒扣于地。浪涌阵阵,像三弦奏出的苍凉乐音,如泣如诉。

淫声浪语的欢笑揉在浪涛拍岸声中,篝火冲天,将沙滩上的人印得满面红光。

数十个壮实大汉围在篝火旁举着刀刃饮酒作乐,四周堆满从村民家里抢来的箱笼,稍远些的海面上泊着几艘船,船上火光点点,似在应和岸上的人。

地上铺着巨大毡布,有人拎着裤头从布上站起。这人光着膀子,肩上纹着凶悍的海鹰刺青,身材壮实,肌肉遒劲,方脸阔额,一对倒三角眼充满阴鸷。

他三两下系好裤子,伸手抹抹下巴,冲旁人道:“什么十里八乡的美人,我呸,味道还不如馆里姑娘。”

毡布之上,躺着衣衫褴褛的女人,目光空洞望着星空。

“早知道这村子这么穷,老子就不费力上岸抢了,一帮贱民。”他啐口唾沫,从旁人手里抢过一坛酒仰面便饮。

“二当家的,你看,这可是好宝贝。有了这东西,大当家的寿礼不愁压不过三当家和四当家了。”有人躬着腰谄媚地献来一物。

那人伸手抓起他献来的东西。

火光之下,暗金涌动。

“水火不侵,兵刃不伤,果然是宝贝,这趟也算不亏。”那人“哈哈”大笑,阴鸷目光望向不远处断崖下站着的人。

人已断气,仍不肯倒,倒是条汉子。

“把他的尸体剁碎了喂我的狗。”那人冲他呶呶下巴,吩咐道。

“是。”旁边的人应和着,又垂涎望向毡布上的女人,“二当家,那这女人?”

“赏给兄弟们了。哈哈哈!”

“多谢二当家赏。”四周响起无数狎笑。

毡布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她费力翻过身,双手往前抓着毡布往前爬,空洞目光直落在断崖下的人身上。

身后有人一脚踏上她的背,抓着她凌乱的发往后一扯。

她张嘴,嘶哑的声音已经出不来,只剩滑过脸颊的泪。

“放开她!”

冷冽的声音似冰刃。

一簇火色从海边礁石上的小路中出来。

岸边寻欢作乐的人面色均是一凛,拔出兵刃戒备地望向声音所出之处。

出来的,只有个举着火把的女人。

火色如血,将她明媚无双的容颜染出三分妖异,如同荒野行来的鬼魅,每一步,都踩在死亡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顶锅盖先走一步……

☆、杀戮

海风将火把吹得摇曳不止,霍锦骁的脸藏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一双眼既无惧亦不惊,本是冰凉刺骨,双瞳却因盛满破碎火光而显得过分媚惑,像海底的珊瑚丛,分明有着割喉的锋锐,望之却拥有尘世难极的绚丽夺目。

因为她突然出现,沙滩上的海寇们都停止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扯着孟思雨头发的男人不知不觉松开手,孟思雨艰难抬头,泪眼模糊地看她,满脸不可置信,手伸到半空,咿呀两声,只得嘶哑句子。

她怎么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

“还有活口?”被人唤作二当家的为首之人从人群里走出,上上下下地打量霍锦骁。因见来者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他倒不急着抓人,反而觉得颇有意思,“你是何人?怎么不逃?难道不怕我们?”

“是你们屠的村子?”霍锦骁走到篝火前就止步,目光从渐渐围来的男人脸上一一掠过,声音静得像雪落。虽然没有动手抓人,但四周海寇已将她团团围住,她粗略估了数,约有五、六十人,这还不算站在远处礁石与船上的人。

“怎么?你想报仇?”为首那人反问她。

“你们人太多,报不了仇。”霍锦骁淡道。连六叔都战死,她没有胜算。

篝火之下,她的容颜越发清晰,原本已压着孟思雨的男人站起,直勾勾看着她:“这娘们好漂亮,看那一身细皮嫩肉,要是让我摸上一摸,死了也甘愿。二当家的,我不要分银子,也不要这个女人,你把她赏给我……”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为首的人一脚踹翻。

“你他妈的想得倒好!老子都没尝过,轮到你?”那人暴喝道,又接连踢了他几脚。

围在四周的人都轰笑起来。

“你来是想救她?”为首那人在轰笑声中走到她身边,以目光望着孟思雨示意道。

“是。”霍锦骁道。

“听听,你们听听,这娘们说要从老子手里救人?”那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末了笑一收,阴沉道,“进了狼窟就是老子的人,老子想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自身都难保,还想救人,先陪老子来乐一乐,哄好老子,也许我发点善心……”

说话间他伸出手。

“二当家。”有人阻止了他。

人群后面走出个身穿襕衫,头戴方巾的白面儒冠,年约三旬,蓄着八字胡,双眸阴沉狠辣。

“乌先生。”那人对此人倒是客气。

“这么漂亮的女人,别说在我们金蟒岛,就是整个东海都挑不出一个来,二当家不妨……”乌先生欲言又止。

那人一边打量霍锦骁,一边问:“乌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乌某听闻三爷喜好各色美人,二当家若能将她献予三爷,也许能得三爷青睐,到时我们金蟒岛的当家之位……”乌先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三爷?海神三爷?”他眼睛一亮,却又有些心疼。

“舍了这一个,二当家能得到更多。”乌先生劝道,“我们将她带回好生调教,送给三爷后岂不等于在他身边放了眼线,一举两得。”

“我们杀了她全村老小,乌先生,万一她到三爷身边反而要害我们,可如何是好?”

“她一个孤女,能有多少能耐?控制女人的办法那么多,不愁找不到稳妥的法子。”乌先生捋着两撇八字胡,阴冷道。

————

孟思雨缓缓往霍锦骁爬去,霍锦骁将火把扔到篝火中,趁着前面两人正在商议之机,两步上前蹲身扶起她,展开双臂搂她进怀,道:“思雨姐姐,不怕。”

“你为何不逃?为何要回来?”孟思雨的泪一滴一滴全流进她颈间。

展眼四望,四周只有森冷刀光与毒蛇似的眼神,不堪回首的记忆海浪般席卷而来,叫人绝望。连孟乾都打不过他们,她出现在这里岂非羊入虎穴?

霍锦骁并不解释。那时她若不出来,孟思雨要承受的,恐怕远不止眼下这些折磨。

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小娘子,要我们放了她也可以,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不止放了她,也不会伤你。”

那厢两人已经商议妥当,为首之人道。

最好是她自己乖乖就范,也省得他们动粗伤了美人,既然要送给海神三爷,这么迷人的身体可不能受伤留疤。

“好,我答应你。”霍锦骁点头。

“不要……不要……”孟思雨拽住霍锦骁衣袖,艰难万分地开口,“你走吧,走……”

“走?现在要走难了!”那人的手如铁箍,朝霍锦骁伸来。

“啊——”

霍锦骁还未出声,孟思雨已尖锐叫起。她将霍锦骁往身后一推,迎上前去。

“滚开!”那人手一挥,就将孟思雨推开。

“你答应过我放她走!”霍锦骁咬紧牙关道,她的手腕已被眼前的人钳住。

只有孟思雨走了,她才能放手一战。

“让她走!”那人下令。

围在四周的海寇自动让出条路来。

孟思雨摇摇晃晃站起,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冲霍锦骁扬唇一笑。

“不要……”霍锦骁在她眼里看到死志。

那笑,便似初见时的欢颜,灿烂如朝阳,转瞬湮灭。

她转身,用尽余力扑向身边最近的人。那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举刀防御,她却直扑刀尖。

全村被屠,父母亲人无一活命,她又受此折辱,本就存了求死之意,如今又怎肯为了救自己再搭进霍锦骁。

“思雨——”霍锦骁脑中最后一根弦绷断。

“她自己寻死,可不能怪我。”钳着她手的人松了力道。

霍锦骁挣脱束缚,冲上去抱起孟思雨,温热的血染了她满身满手,她怔怔看着。

孟思雨的唇嗫嚅两下,缓缓闭眼。

她只说一个字,逃。

霍锦骁将孟思雨紧紧拥入怀中,心肺如覆冰霜。如果她没出手,孟思雨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她没有答案,她只知道,最终,她仍然没救下一个人。

全村无一活口。

“晦气!把她拉开。”耳边有人冰冷下令。

霍锦骁抱着孟思雨转头:“爷,村里都死光了,能不能求爷发发慈悲,让我料理了他们的后事,如此,我也能了无挂碍地跟随爷。”

附近看到她面容的人均是一怔。

染着血的笑,着实透着说不上来的妖异,叫人心中生怵。

那人被她盯得发毛,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孤女,不足为惧,又因打算将她送给三爷,不能把她逼得太狠,便道:“好,给你一夜时间,明日一早启航回岛。”

想了想,他又点了几个人名:“你们去帮她。”

————

因只有一夜时间,来不及挖地埋人立坟,霍锦骁便将全村人的尸首都抬回各自家中。

搬抬了大半宿,路上的尸首方空,只留斑斑血迹。

霍锦骁进了孟坤家。

孟奶奶、孟坤、孟婶与孟昭安并排躺在堂中地上。

她蹲下身,将从全州城带回的礼物一样样取去,奶奶的抹额,孟坤叔的烟嘴、孟婶的玉镯子、昭安的九连环……

最后是那对玉簪。

她进了思雨屋。

孟思雨躺在自己床上,霍锦骁坐到她床畔,伸手捋顺她的发,将玉蝶簪子往她发间轻轻簪上,淡道:“知道吗?再有一个月,她就能嫁人了。”

门口两个负责看守她的海寇面面相觑,觉得瘆得慌。

霍锦骁也不要他们回答,起身翻柜,从柜中取出大红嫁衣,抖开,转头问他们:“好看吗?她亲手绣的。”

那两人起了身疙瘩,第一次觉得残忍。

她却已回身将嫁衣盖到思雨身上,血似的嫁衣将孟思雨的脸衬得格外苍白,她便又从妆奁中取来胭脂,为思雨点唇润颊。

“真美。”霍锦骁看了许久才将胭脂放下,又将另外那支兔儿爷簪子簪到自己发间,起身道,“思雨姐姐,我给你送嫁。”

————

天上的星辰均已落下,只有长庚星耀于天际。日出长庚后,黎明已至,天将明。

霍锦骁去见了最后一人。

孟乾站着死去,所以抬回之时也是站着。

他眉头紧拢,目眦欲裂,仍似生前模样,身已冰冷。

云谷的所有长辈中,六叔是话最少的那个,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疼宠她,不过他却是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一个会与她讲为人处世之理的长辈,他还会弹三弦陪她说书,不太摆长辈架子,有时倒似她的忘年交。

六叔像座山。

可今日,山峦崩塌,没人会听她发牢骚,没人会弹三弦陪她唱曲说书,也没人能带她完成这趟东海之练……

“六叔。”她伸手轻轻揉开他的眉,又以掌盖上他的右眼。

“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声音细如蚊蝇,她的手放下时,他已然阖眼。

————

鲜活的村子已寂如鬼狱,霍锦骁手持火把站在村头,从第一间屋舍开始点火。

火势很快蔓延成龙,映亮海边漆黑的天际。

她在巷间缓步行着,衣袂似要飞入火中。

焚村为坟,以血作祭。

海边的狂欢还未停歇,海寇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看到冲天火光时更是兴奋到了极致。

霍锦骁回到海边,顺手从旁人手里抢来一坛酒,抱着走向坐在礁石上已喝得醉眼惺忪的男人。

“还未请教爷的尊姓大名。”她勾着笑,俏生生的像朵花。

“真美。”那人醉得迷离,哪还管她是不是要送给三爷的女人,横竖摸几把也不会怎样,便将她拉进怀里,“美人,爷叫雷尚鹏。”

“这是我们金蟒岛的二当家,海上赫赫有名的金蟒四枭之一的雷爷!”旁人报上他的名号。

雷尚鹏得意笑了。

“原来是雷爷,失敬。”霍锦骁将手中酒坛敬上。

雷尚鹏阴鸷的倒三角眼一眯,去接她手中酒坛,正舒坦无比地要享受美人恩,那酒坛迎面来时却忽然从中裂开,酒液飞溅,他大吃一惊,只见酒坛之后冰冷刃光闪来。

美人陡成夺命罗刹。

他反应倒快,上身一歪,避过这记要害之击,酒意全醒。

“妈的,是个练家子!”他怒吼着出手。

霍锦骁身子一屈,以臂格开他的手,另一只手如蛇般疾速窜向他的手,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左眼。她指间夹着薄刃,锋刃竖刺入目后往他脸颊划下。

“啊——”雷尚鹏凄厉痛吼一声就地滚开,捂着的左脸已是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 T.T

☆、祁望

天际已现鱼肚白,压在海天之间那一线。

霍锦骁的偷袭虽说猝不及防,但还是叫雷尚鹏逃过一击。这样都无法取他性命,果然是个棘手的货色,霍锦骁咬牙暗思。

半醉半醒的海寇全因雷尚鹏凄厉的嘶吼声而惊醒,他身边很快就有人冲来拦霍锦骁。刀光纷至,霍锦骁劈手夺来其中一人手中长刀,身形如陀螺转开,只闻得“叮叮当当”刀刃相交的锐响,围来的人已被她击退。她纵身跃起,又朝雷尚鹏攻去。

可惜差了一步,雷尚鹏早就被人扶着退到人群之后,霍锦骁无法接近他。

“二当家!你的伤……”扶他之人急问道。

雷尚鹏将手取下,半张脸已血肉模糊,伤口从眼球纵至下颌,可见森森白骨,霍锦骁那一刃,用尽全力,毫无留情,他的右眼与半张脸已是彻底毁去。

“妈的,贱婢!”雷尚鹏暴怒着推开身边人,一脚踏上高处礁石,喝令道,“弓弩手准备,给我杀了她……不……不许杀她,留活口,我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随他一声令下,礁石上站起数十个黑衣弩手,将箭尖瞄准霍锦骁。

霍锦骁手执长刀施展九霄剑法,刀过之处,砂砾漫天,和血而起。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杀戮时刻,便是两年多以前潜入魏军营帐协助魏东辞,她也没开过杀戒。

六叔救巫少弥时,她曾问他,为何不将罪魁祸首梁俊伦杀了。六叔说,他只救人不杀人,他能行善,却无权取人性命。所以他救下巫少弥,却没有杀梁俊伦。善恶不过一念,而双手一旦沾染鲜血,便永远洗不干净。

如今,她这双手只怕再难干净。

是非漩涡,她没得选择。

刀刃划过,鲜血飞溅,不断有人躺倒于血泊间,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人,只知每一刀她都倾尽全力,将满腔仇恨尽皆付之。长夜将去,这血色却没有尽头。

咻——

利箭疾来,都朝着她的膝腿。她高跃避过,回身看到礁石上站的弓弩手,震刀弹出气劲,将余箭震回,那箭直没围在她身侧两个海寇胸口。众人见她衣裙上血迹斑斑,杀气倾泄,势不可挡,均起惧意,竟各自往后退开一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霍锦骁喘着气落地,刀刃上的血一滴滴滚落。

眼前景象已有些模糊,她厮杀至此力气渐竭。

“愣什么,给老子上。”雷尚鹏暴喝道。

随之震天一响。

霍锦骁只能感觉到空气中骤变的气息,有物袭来,比箭还要快,还要狠。她来不及应对,只能凭直觉闪身躲避。

嘶——

细小锐器擦臂而过,她右臂袖子裂开,血顿时涌出,伤处一阵火辣辣的疼,火药味冲入鼻间。她回头望去,雷尚鹏手里已举着铜色火器瞄准她,森冷洞口上飘起一缕烟。

鸟铳?!

她心头一惊,想起六叔身上的伤。

难怪他们能杀得了孟乾。

孟乾身中数刀,但致命之处却是心口的伤,并非刀伤或拳伤。他落败非因武功不敌,而是被鸟铳杀得措手不及。雷尚鹏手中的鸟铳也并非普通鸟铳,应是改良后加□□管的鲁密铳,射程及威力都比普通鸟铳要大。

此物是朝廷火器营秘器,不曾外流,如今区区一介海寇手里怎会有这等火器?

她满心惊愕,那厢雷尚鹏已又举铳瞄准她。

轰——

又是一声震天响动。

却不是源自雷尚鹏的鲁密铳,而是出自霍锦骁之手。

不知谁喊了声“火雷弹”,篝火里已窜起冲天火光,热浪朝四面炸开,站在篝火附近的几个海寇被震飞数步,余者皆抱头伏下。呛鼻青烟随风而散,霍锦骁身影模糊了去,雷尚鹏瞄了几次都未能瞄准,加之右眼剧痛,便将铳扔到属下手中,大怒:“他娘的,人呢?”

火光暗下,青烟消散,霍锦骁人影已失,海滩上只剩被她重伤倒地的十来个人。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小娘皮都抓不住。”他纵身跃下,见着站着的海寇就踹。

“这附近都是海,村里只有一条路,她没有别处可逃。”乌先生上前,冷眼瞧着她消失的方向。

“给老子追!我一定要抓住她!”雷尚鹏已恨她入骨。

毁眼伤脸之仇,非报不可。

————

海天交接处的鱼肚白渐渐染上霞光,耀眼的红日跃海而出,遥远处被分作三种颜色,灰暗的海面倒映出金色鱼鳞,天空湛蓝若洗,中间是条赤光长缎,海天一分为二,再也不是漫漫长夜里混沌难分的一团漆黑。

赤红的霞光压在天际,像昨夜突如其来的大火,在黎明时分肆虐,火舌舔天。

巫少弥彻夜未眠。他独自藏在破庙,心中难安,夜里自然难眠,到天将明未明之刻,他囫囵一觉,还没睡实就见庙外的天际被火色印红,瞧那大火的方向,似乎正是霍锦骁所去之处。他心中大惊,也不知出了何事,只觉不祥,便踏出破庙寻了崖上高石远眺。

这场火烧到现在,都还没停止。

而天已经亮了。

巫少弥站到两腿发酸,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先回破庙。庙里还暗着,他坐回干草堆上发呆。忽然间一道人影闪过,飞速冲进庙中,巫少弥吓得往里一缩,拾起干草堆旁预先放着的木棒。

“阿弥,是我。”疲惫沙哑的声音不复昔日清脆。

巫少弥丢下木棒,朝她冲去:“师父?”

他嗅到股浓烈的火药味与血腥味,又道:“发生什么事?你受伤了?”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脸颊,那手冰凉粘腻,指尖与掌上都沾着血污之物,微微颤抖着贴在他脸上,沙哑的声音继续道:“你还活着……真好。”

巫少弥心里大急,角落里的光线被神龛挡着,还是模糊不清,他伸手去摸火折子。

“别点火,会被人发现。”霍锦骁按住他的手,往后重重一靠,倚在了斑驳脱漆的红柱上,她全身力量都似被抽空般,手抬不动,脚迈不开,闭上眼就是无数张苍白失色的脸和冲天的大火。

“官府的人追来了?”巫少弥一边问着,一边将干茅草都堆到她身后,想让她靠得舒坦些。

“不是,是海盗洗村,上百口人,无一活命。”她平静得不正常。

巫少弥手上动作停止,震愕地看着她。没人比他清楚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背后所藏的血雨腥风。东海海盗肆虐并非一天两天之事,稍大些的海盗团都拥有战舰弩炮与精锐战士,打劫商船、掠夺城镇,在东海横行无忌。普通的海盗只抢财物不伤人命,差一点的便连人一起劫掠贩卖,而最可怕的就是霍锦骁昨夜遇到的这一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夺财劫色,临走之时还会屠尽村子。

“师父……”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要劝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

言语之力太单薄,抚不平这上百条人命的伤痛。

日头慢慢升起,阳光从窗外照进,巫少弥看到她满身狼狈,樱草色的半臂与绿白相间的裙子上全是大片血污,发丝凌乱不堪,只有髻间的兔子爷还簪得牢牢的。

“师父,你手臂受伤了!”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手臂抬起。

霍锦骁没有反应,仍睁着眼看地面。他也不多说,“嘶啦”一声将她衣袖扯下。玉白手臂上有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非刀非剑,也不知为何所伤,皮开肉绽十分怵人。他看了两眼,取来清水清洗了伤口,又将她预留给他的伤药和绷带等物取出,替她仔细包扎。

由始至终,她都没给反应,仿佛那手臂没长在她身上。

巫少弥默默包好伤口,将地上秽物收走,起身去给她拿吃食,不料才走出两步,就闻得背后几声呜咽,像山林幼兽悲鸣,他转头一看,霍锦骁已将头埋进干草堆里,肩头耸动不已,竟压着声哭泣。他愣愣站着看她,胸口又闷又痛。习惯了她的笑容,他未料她的哭泣如此戳心,叫他彷徨。她痛苦至此,他却无能为力。

就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巫少弥丢掉手中东西,坐回她身边,什么也不说,就看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平静,用手狠狠揉揉眼,抬起头,瞳眸如洗。

“阿弥,把给你备的衣裳拿给我。”霍锦骁冷静道。

巫少弥不解何意,只是照办。

她收下衣裳,又道:“准备一下,我们回全州城。”

悲色尽敛,哀伤皆藏。

————

全州城仍是繁盛景象。

正午的阳光晒得地面滚烫,竖在码头的五两羽毛被风吹得直飘,鸡毛编的相风器朝着西南,今日刮的乃西南风。这相风器有讲究,由相风铜乌演化而来,以鸡毛编成,挂于高杆,因选用的鸡毛重约五至八两,故又戏称作“五两”。

午歇时间,码头上搬货的船员有短暂的休憩时间,各自寻了阴凉处或蹲或坐捧着碗埋头用饭,蒜头煸过的蕹菜,硕大的鸡腿和酱烧的五花肉,就着米饭一口一个爽快,这样的伙食到船上出了海,可就再没有了。

港口有个茶寮,来这儿的大多是船队纲首、管事之流,有些身份,所以地方虽不大,却也建得颇雅,里头还有说书的先生或唱弹词的女先生,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一起,听得人酥软心凉,再吃两口冰湃的瓜,外头着的火气就都散了。

今日寮里唱的正是弹词,琵琶幽幽作响,女先生的声音像黄莺儿,雅间里藤椅上倚着的人半闭着眼,一手端着紫砂泥烧的秦权壶,直接将壶嘴儿对准口饮茶,另一手握着柄大蒲葵扇,和着外头弹词的节奏摇着,姿态悠闲。那秦权壶已养得温润柔细,壶身泛着淡淡油光,显是常用之物。蒲葵扇摇出的风吹起他身上豆绿的丝绸长褂,凉意流泄,毫无夏日烦闷之感。

只是这惬意并没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挑开竹帘进来。

“祁爷。”来人俯首行礼。

祁望眼也不睁,只问:“何事?”

那人便上前俯到他耳边道:“雷老二也到全州港了,听说被人打瞎右眼,毁了容。”

祁望摇扇的手蓦地一停,半睁的眼打开,道:“什么人下的手,这么能耐?”

“不知,不过这人应该是逃到全州城,所以雷老二已令手下的人进城,全城通缉此人。”

“这年头,强盗也能进城了……”祁望淡嘲了声,又闭上眼。

两人正说着,外头又有两人咋咋呼呼闯进来。

“祁爷!”来的两人心气不太顺,眼里冒着火光。

“大暑天的,你们吵什么?”祁望把手里的秦权壶搁到桌上,蹙眉问道。

“祁爷,您是咱船队纲首,您给评评理。外头的货见天的运来,都堆在日头下面,船上水手本就不够,已经是不眠不休的往船上搬货,如今柳爷他还要往我这里抽调人手去给他整库,这货也不知何时才能搬完!”年约四旬的汉子怒瞪旁边年纪稍长些的男人。

“徐部领,你以为我愿意啊?噢,你们把货搬进水密舱就了事了,我那还得登记造册,清点货物,我不用人吗?”柳暮言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半搭着眼皮子道。

“你手底下不是有人?犯得着和我抢?”徐锋急道。

“我的人都是拿笔杆子的手,粗重的活计他们来不了,况且前两日又辞走一人,人手哪里够用。”柳暮言摇摇头,胡子颠颠地道。

“那是你的事,你……”

“别吵了。”祁望听明白了,“缺人手是吧?你们把缺的人告诉小满。小满,你领两个兄弟去城里招人。”

“是。”站在祁望身边的小满躬身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唔,终于写过去了……

是不是喜欢这类文的人比较少呢?

☆、东辞

西街是全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商铺食肆林立,往来人流密集。街尾有块告示牌,常会张贴招工、失物、寻人等告示,偶尔也有些民间帮派通缉拿人或官府通缉犯的画像告示。

“徒弟,这画的是我?”霍锦骁站在告示牌前,看着告示牌上新张贴的重金缉拿画像,满脸狐疑。

她的通缉画像自然是雷尚鹏找人张贴的,赏银百两。

从村子出来只有一条官道通向最大的全州城,而要离开东海只能从全州城出去,雷尚鹏派人一路上追踪,她怕累及无辜村镇故而直接去了全州城。不想这雷尚鹏竟猜到她的打算,将船沿海驶到了全州港,换作商船靠岸。

连全州城这样的大城,海盗头目竟也能堂而皇之登岸,可想而知如今东海海寇猖厥到何等境界,再有一重,只要想想雷尚鹏手中的鲁密铳,以及梁家找三爷买白鸭的顶罪之举,她不难想像此地官商匪三者之间,怕早就是沆瀣一气。

巫少弥摇摇头,道:“不像,太丑。”

“我也这么觉得。”霍锦骁摸摸自己的脸,画上的人粗眉阔鼻,也不知哪点像她,雷尚鹏要把赏银放在请画师上面,恐怕能好找些,真是可怜了她的花容月貌。

“还是你的画像比较像。”她又看向旁边官府的通绢告示,“汪洋大盗,杀人不眨眼。”

官府贴的是黄家灭门惨案的悬赏缉拿告示,画的是巫少弥,倒有些模样。

“不像。”巫少弥也没觉得像。

霍锦骁拍拍他肩头:“算了,甭看了,走吧。”

两人离开废庙地已经易过容,如今在别人眼只是两个皮肤黝黑、面容平平的寻常少年。不过这并不是霍锦骁易容术的全部手段,因为条件所限她没尽全力。

易容分作三重,第一重最容易,只是改变肤色、肌肤纹理、毛发情况,这一重说穿了便是妆扮技巧,在性别岁数之上作文章,施展起来不困难;第二重为进阶,便是雕琢面具、修改面部轮廓,这重已有些难度,可以彻底将人改头换面,不过身形无法隐藏;第三重则是最难的一重,分作两支,一为同面,一为易体。所谓同面,就是能将人彻底易空成另外一个人,这涉及到面具的雕琢与体形轮廓的大面积修改,比单纯改头换面更难,而易体便是通过特殊功法将身体骨骼缩小或增大,以达到改变身形的地步,比如霍锦骁她爹的缩骨功,就能让堂堂七尺男儿变作女子身形。若能彻底掌握这三重易容术,才算是天衣无缝的易容术。

霍锦骁只掌握了七层,她没学易体的功法,而手边易容材料有限,她目前仅能施展到第二重,就是改变自己与巫少弥的模样,但轮廓与身形仍无变化。不过她虽是女人,但从小练功的关系,行为举止已和普通女子不同,再加身上裹了纱布隐藏胸腰,更是雌雄难分,外人眼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少年,毫无违和。

两人往西街尽头的城门走去。城门处有兵士盘查,城门前还有百姓打扮的男人藏在人群间搜寻,看身手像是练家子,应是雷尚鹏派来混在人群里找她的人。

霍锦骁和巫少弥站在离城门数十步处停下,她从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玉牌塞进他手中。

“阿弥,出了城往东走到涑水城,那里有慈意斋的分馆。你进去找主事的周大夫,把此物给他看,他自会想办法带你回云谷。”

两人都被通缉,她要想办法先将巫少弥安全送走。之前救巫少弥时,方九想方设法替他弄了张路引,他要出城并不困难。

“那你呢?”巫少弥一手握住玉牌,一手急拽她袖子。

他以为她不会扔下他。

“我不能走。”霍锦骁摇头。大仇未报,三爷身份未明,这趟下山付出的代价已逾她十八年生命中所经受的一切痛苦,她如何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那我也不走。”巫少弥把玉牌还给她,不肯再走半步。

霍锦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通通无效,巫少弥垂下头,也不反驳她,就不肯走。

她正劝着,旁边巷中忽然拐出两个醉汉,跌跌撞撞冲来。正是傍晚人潮最多的时刻,路人慌忙避这两个醉汉,人潮便乱了起来。霍锦骁旁边是位货郎,肩挑两撂沉甸甸的货物,被人撞到扁担重心不稳,人像陀螺般转起,那货物不偏不倚砸在她右臂上。

一阵刺疼传来。

霍锦骁捂住右臂的伤口微伏了身。

“小兄弟,对不住,可是撞伤了你?”货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忙问她。

巫少弥已经扶住她,要说些什么,手却被她紧紧按住。

她很快直起身,若无其事道:“无妨。”

货郎还要道歉,她挥挥手就让他离开。

“师父?”巫少弥见她分明痛得额头冒汗,却还要强自镇定,忧心道。

“别多话,走。”霍锦骁不让他再说话,拉着他就往回走。

刚才一番骚动,城门口雷尚鹏的人已经注意过来。虽说她当时以女子模样示人,但这些跑江湖的人都听过易容术,搜查时不会拘泥于形容模样,他们知道她被鸟铳射到手臂,所以搜捕之时也会特别留意右臂有伤之人。鸟铳铅弹造成的伤口,和普通刀剑伤不同,她的伤口只要一示人,身份立刻便会曝露。

果不其然,城门口已有人暗暗跟了过来。

他们越走越快,跟的人也越来越快,眼见就要追上。

霍锦骁忽然将巫少弥拉进了一群人之间。

“咦,二位小兄弟也想接这活?”立时有人过来招呼他们。

霍锦骁一看,来者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铜色皮肤,圆脸大眼,有些娃娃相,看着亲切。她不动声色瞥了眼远处,发现跟在身后的人都停在不远处,她便笑道:“是啊,想混口饭吃。”

“那你们是找对地方了,跟着我们平南号,绝少不了你这口饭。”那人笑起,露出一排雪白牙齿,语毕又朝前头吼道,“小满哥,人数齐了,回去交差吧。”

“晓得了。都跟我去码头见部领,能不能留在我们平南号,就看你们本事了!”

前头有人应和一声。霍锦骁和巫少弥便混在这群人之间缓缓往码头行去。

————

天鹤峰,青峦居。

险峰奇峻,形似天鹤展翅,最高峰为鹤首,与两翼由铁索长桥相连,鹤首之上有屋名为青峦,屋前有碑,碑文字迹遒劲,书的是“天鹤翠峰藏秀水,长穹清月钩小楼。不问仙君修长生,只向青峦求百岁”。

每日前来青峦居求见的人络绎不绝,上至天家贵胄,下至贫民百姓,无不为了见青峦居主人而穷尽所有。

原因无它,盖因这青峦居的主人是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世无长生药,但有续命针。说的就是青峦居的主人,如今的东三省盟主魏东辞,中原武林这百多年来唯一一位非以武功冠绝天下之人。

青峦居其实是个医馆,除了魏东辞之外,另外还有三位大夫在此坐诊,亦是医术高明的圣手,平时若无棘手的疑难杂症,一般惊动不到魏东辞。

清晨山霭未尽,青峦居后有处寒冰潭,潭面常年浮冰,潭水冰寒刺骨,寻常人连靠近都会遍体生寒,可如今却有人浸在寒潭之中。

潭上冰雾缭绕,黑发如藻飘于水面,此人二十出头,脸白如雪,唇瓣无色,似尊冰琢而成的雕像,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所持玉簪。水色极佳的冰种帝王绿,簪头雕作梨花,别致讨喜,是女人的物件。

良久,他方轻叹一声,从潭中站起,披衣而出,将那玉簪收入怀中。潭外随侍的童子迎上前,端来滚烫药汁,他随手端起,一口饮尽,脸方渐渐有了丝血色。

“今日可有信来?”他迈步朝青峦居后院行去,边走边问。

“没有。”小童答道。

他有些失望,小童却又道:“先生,虽无来信,但云谷有客到访,松风已将人带到三星阁。”

他脚步一顿,立时改了方向。

————

来的人是云谷唐怀安,魏东辞的幼时伙伴。

“可是有她的消息?”魏东辞一见唐怀安便问起霍锦骁。三月前云谷一别,他竟寻不到她的踪迹,离谷之时万般无奈,便托云谷诸君留心她的动向,回到青峦居后他便记挂着云谷来信,可这么久过去,仍旧没有音信。

唐怀安摇摇头,安慰他:“东辞,你莫心急,她总会回来。谁下山历练没个一年半载的,如今才三个月呢。”

“坐。”魏东辞眉目微微一垂,掩去心思,只淡笑着请他入坐,“我这没酒,只有云雾茶。前年栽下的,你且尝尝。”

“客随主意。”唐怀安坐回位子。

“云谷离此千里之遥,你来寻我可有要事?”魏东辞走到茶案边,亲自煮水烹茶。

“确有两件要事找你。”唐怀安自怀中摸出两封信来。

魏东辞将瓮中储的上年雪水倒入壶中置于炉上煮起后罢手,接过唐怀安递来的信。两封信,一封乃霍铮所书,另一封是徐苏琰所书。

霍铮是云谷之主,将他抚养长大,有书信往来并不奇怪,可这徐苏琰来信便有些古怪了。徐苏琰在云谷行十,亦是霍锦骁表舅,论理他要称其十叔,不过此人在京为官,时任工部尚书之职,接的是霍锦骁外祖父之位,深受皇帝宠信,这些年没回云谷过,与他也没有交集,如今怎会给他来信?

“这信你回头再慢慢看,我先说予你知。”唐怀安按住他拆信之手,道,“这第一件要事,是请你帮忙的。近年东海匪患严重,已有不少村镇惨遭洗掠,而海上私伙囤船拥兵之况日益严重,更有人暗中与海外倭国勾结,意欲掀起海战,于海上称王,危及大安社稷。这些年朝廷一直想剿清匪患,奈何我大安水师薄弱,连败几场。”

“东海匪患,与我可干?”魏东辞平静道,他向在中原行事,不涉海域。

“今上有意治理海患,囤兵造舟,大兴水师。为了获得威力更大的军器,去年初工部已派军器监的制器匠人张睿暗中出海到访西洋诸国,以寻改良之法。今年张睿传信回来,已得改良新制炮铳之图,近期秘密归国,已到东海,然其突患重病,滞留于石潭港。所以这次想请你跑一趟,不止是替张睿诊病,还想借你之力保护此人。据朝廷秘报,海上盗匪已经注意到张睿动向。此外,按谷主的意思,他希望你在这两年之内能将沿海三省绿林势力收伏,坐上六省盟主之位。”

“沿海三省?”魏东辞思忖着开口,“沿海海寇肆虐,导致陆上宗派萧条,这些年也没出什么大英豪,想要得到沿海绿林的势力倒非难事,只是要来何用?莫非……”

唐怀安点头:“工部会将新的军器监秘密修建在临海之地,为避盗匪滋扰,恐要道上朋友相助。此外这批船舰军火计划两年造出,到时运送至船坞装备,若以朝廷名义,只恐目标太明显,故届时也需请你们出手,而若要抗击海盗倭寇,沿海绿林势力太重要了,所以一定要收为已用。”

魏东辞低头看着手中薄薄的两封信,又问他:“你说两件事,那另外一件呢?”

“另外一件是我们云谷之事。谷主有意在两年后将云谷谷主之位传下。”唐怀安便道。

“我已经不是云谷的人了。”魏东辞对此事兴趣缺缺,壶中水沸,他便走回茶案后熄火烹茶。

“侯选者有你。”唐怀安盯着他。

魏东辞仍旧云淡风轻地洗壶取茶,漫不经心问:“还有谁?”

“人选由几位叔叔共议,一共提了四个人。你是霍叔亲自提名,季明河是连二叔提的,苏辰由七叔、八叔提出……”唐怀安说着顿住。

“还差一个?”魏东辞提起铜壶,将壶嘴对准青瓷茶盏。

“最后那个,是小梨儿。”

魏东辞手中壶嘴一歪,水洒到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唔,文中东辞的诗是我随便写的,不要笑我。

不容易,终于不是存在于回忆和评论里的咚糍了。

☆、初识

日头有些西落,海风送来的咸腥气随着港口的靠近而越发浓烈。上次来全州城时,霍锦骁只远远看了眼港口,这次却是亲临其境。浪头扑至岸边,翻起雪白浪花,海面上泊的船便随着浪上下轻荡,碧空如洗,似与海连为一体。港口很大,一排过去设了十来个泊船的码头,木制码头向外延申了老大,停满大大小小的船,近的有乌蓬小渔船,远些多是双桅沙船。

港口的路用青石板与鹅卵石铺就,来来往往都是装卸运货的男人,穿着粗布短打,敞着胸,脖子挂条汗巾子,黝黑发亮的皮肤挂着汗珠,凝结而下,将货物运往码头对面的堆场或仓库。

地上的鹅卵石已被磨得圆润光滑,看得出这里长年人来人往。

“喂,知道吗?全州港共有四个港区十二处作业区,这里是最大的龙颂港,有一半停的都是我们平南岛的船。”先前将霍锦骁招进队伍的少年跟在后头得意道。

霍锦骁看到这一路行来,身后跟的人竟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跟着,不由有些奇怪,便搭茬道:“平南岛?”

“是啊,我们是平南岛人。东海七十二岛,平南岛也是其中之一!”那少年见有人回应自己,来了劲头,走到她和巫少弥中间,双臂一展就搭到两人肩上,大大咧咧道,“我叫林良,他们叫我大良,你们怎么称呼?”

“大良哥,我叫景骁,他是邵弥。”霍锦骁不着痕迹地沉肩,让他的手臂挂不住滑了下去,又问他,“一会还要见管事的?这当船员出海有什么要求?大良哥给我说说呗。”

林良没挂住手,只当她人瘦个子矮,不以为意道:“又不是考举人,能有什么要求?普通水手只要不晕船,能吃苦,膀子有力气,身体好就行了,一个月五两银子,吃住都在船上。”

“水手是做啥的?”霍锦骁好奇道。

“摇橹、扯帆、搬货等各种杂役。”林良瞥了她两眼,“你们这身板……有力气?”

他把袖一撸,握拳绷出小臂肌肉,得意地展示给霍锦骁和巫少弥。

“大良哥厉害,我们当然比不过。不过除了杂役外,还有别的吗?”霍锦骁恭维他两句,又打听道。

林良手劲一松,抬起下巴道:“别的?别的都有要求,杂事、部领、直库,火长梢工碇手,你们会什么?水文地文测海深?掌舵?看针盘罗经?辨别航道?就是缆索收放、修船刷漆,你们也不会啊。”

霍锦骁听得连连点头,巫少弥不喜欢陌生人接近,早就跑到霍锦骁另一侧,看着地上的影子走路。

“到了,都站到一边去等着,我去请主事的来。”前边领路的人高喝道,“大良,你把人头点点。”

“知道了,小满哥。”林良应了句,扔下霍锦骁和巫少弥两人,跑到前头去。

————

霍锦骁被带到第七个码头旁的简易棚屋里,八个人排作两行站好,除了她和巫少弥之外,其他人要么是粗壮的汉子,要么是高大的男人,个个看着都结实,只有他们,被这些人反衬成两根豆芽菜。

码头上停着附近最大的一艘双桅沙船,这船有些特别,甲板上修了间仓房,两面安了琉璃窗,桅杆上飘着绣了鹰图的旗帜,船头立着鹰隼像,双翼往后贴着船舷张开,形若翱翔。

霍锦骁看了几眼,忽察觉巫少弥不对劲。

“阿弥?”她转头看他。

巫少弥紧挨着她,仍旧垂着头,脸颊上有大颗汗珠滚落,看不清表情,她只能从他挨着自己的手臂上感受到轻微颤抖。

“你在害怕?”她问他。

“师父,这是……玄鹰号……”巫少弥声若蚊蝇。

“玄鹰号怎么了?”霍锦骁不解。

“把我从海上运回来的船,就是这艘。”巫少弥看到桅上鹰旗便认了出来。

霍锦骁心陡然一沉,脑中闪过的却是一个人。

莫非这是姓祁的船?

正思忖着,前边船上下来两个人,已走过码头到了他们前边,她拉拉巫少弥的手,小声道:“别怕,他们认不出你。”

巫少弥只觉她的手很柔软,响在耳边的声音虽小却有力,心不知不觉安下,没了从前的恐惧。

“朱事头,徐哥,一共找了八个人,你们挑挑。”林良领着两个人过来。

“老柳呢?他不是嚷着缺人手,人找来了,他却不见了?”穿深赭色直裰的男人看看四周,问道。

“梁老爷亲自过来了,柳直库正跟着祁爷陪客,他没功夫出来,我们先挑就是。”徐锋说话间已经走到人群里,按按这个人的肩,捏捏那个人的臂,眉毛扬起,露出满意的笑。

“你们听好了,这位是我们船的朱事头,负责船上一应杂务;这位是我们的徐部领,也就是你们的头儿。”林良站在人群外介绍起两人来。

“朱事头好,徐部领好。”众人纷纷打招呼,霍锦骁也拉着巫少弥略弯了弯腰。

“客气了,辛苦几位大热天跑这一趟。”朱事头笑眯眯地站在前面看徐锋挑人,一边客气点头道。

霍锦骁见他生得富态,肚子微腆,见人就笑,一笑就露出双下巴,看着倒和蔼,说话也客气,只是那对眯缝小眼里部带着审视的精光,便料想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徐锋看完第一排五个人,又绕到后头挑人,走到霍锦枭和巫少弥两人面前时不由停步,嘴角咧开,冲林良吼道:“大良,你怎么找的人?连奶娃娃都挑来了?瞧这小胳膊小腿的……”

他又嘲笑霍锦骁:“你们来这凑什么热闹?知道跑船出海是怎么回事吗?就你两这模样,出了海活干不上,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快回家去!”

“徐哥,你不是不知道,这年头能吃苦,愿意跑船的人可不多,我和小满哥在城里站了一整天,好容才找到这几人,你凑和挑挑呗。”林良讪笑着跑来道。

“这可凑和不了。”徐锋转头拍了几个肩膀,“我挑好了,就这四个,剩下的留着给老柳吧。”

先来先得,他挑走了最强壮的四个人。他平时和柳暮言不对付,只要想想柳暮言看到剩下的四个歪瓜劣枣铁定要气得狠捋那撇山羊胡,他就高兴,总算占了次先手。

林良脸一下子垮下:“徐哥,你把最好的都挑走,我怎么和柳直库交代?好歹留一个下来。”

徐锋才懒得理他,径直走到朱事头旁边回禀,朱事头只笑着点头,不断说:“好好好。”

“祁爷和梁老爷出来了。”小满忽在码头前吼了声。

所有人都随之望去。

船上下来五、六个人,有两人被簇拥在中间,缓缓下船。

“梁老爷,您慢点。”祁望先下船,回身亲自伸手扶身后那人。

“多谢祁老弟。”身后的人满面堆笑,轻按住他的手,也从船上下来。

两人边说边笑地往岸上走来。霍锦骁站在人后,听到“祁”这字就已暗暗运功于目,目力所及,她离得老远就把两人看得清楚。

下来的两人年岁相差颇大,其中一位穿着云锦袍,纹样倒是普通,可袍裾下随他步履偶可见到藏青鞋面,用的却是寻常不多见的好料。这人手里盘玩着一串血红的琥珀珠子,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双目有神,天生带了几分儒雅,唇边的笑也温和谦礼,看面相年轻,只是眼角已有些细纹,霍锦骁估摸着这人已是不惑之年。

这人旁边陪着的便是个身穿豆绿丝绸长褂的青年男子,侧着脸站在旁边,模样看不太清楚,霍锦骁却是一眼认出。

果然是在梁家私邸里遇见的男人。

如此想来,他身边那个被称作“梁老爷”的人,莫非就是梁家家主、盐商梁同康,那犯下八条人命官司的梁俊伦之父?若是真的,那这对父子差得可不是一点点远,那梁俊伦看着就是个面容虚浮的纨绔子弟,而这梁同康却毫无商贾之气,倒像京官。

她暗自猜着,祁望已经将人送到码头前,两人拱手作别。

目送梁同康远远离去后,祁望才回身,朱事头和徐锋已拥到他身边。

“祁爷,我已经挑好四个水手,剩下的就留给柳直库挑选。你要过过眼吗?”徐锋恭敬道。

祁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扫了两眼,便淡道:“不必看了,全部都留下。”

“啊?”徐锋和朱事头均感诧异。虽说船上缺人,也用不着再如这么多。

“梁家有批货要借我们的船运去漆琉岛,你们马上带人把玄鹰号装好的货物卸下,运到其他船只上,玄鹰号要留给梁家这批货。今晚就要全部办妥,明早出发。”祁望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一晚上时间?”徐锋脸彻底垮下来。

————

霍锦骁与巫少弥站在阴凉处等他们商议,心思活络开。她本来就打算找船出海,这姓祁又认识海神三爷,那雷尚鹏的人似乎也有些忌惮他们,若她能跟着他的船队出海,料来能省不少事,也能着手查三爷的事。

正想着,她眼角余光忽然瞄见港口上又来了批人。

她心一惊,悄悄地拉紧巫少弥。

来的是雷尚鹏的人,当前一个她记得,应该是雷尚鹏心腹。估计是刚才跟踪她的人见她混进了这里,因此偷偷派人回去通知雷尚鹏,他才遣了心腹带人前来。

————

“什么,你说我把你们通缉的人带回来藏了?”

人是林良带回来的,他又站得最近,这群人便气势汹汹地找上他。雷尚鹏的人都是盗匪,在海上横行霸道惯了,说话哪里会客气,林良正值血气方刚,被来人一吼便也急了。

“哼!我的人亲眼所见!你快把刚才那批人给我找出来,否则坏了我们雷爷的好事,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雷尚鹏的心腹手一挥,身后跟的十多人便呼啦一声全都围过来。

“放屁!小爷怕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的船?别说小爷没藏,就是真藏了你能怎样?”林良气得脸色涨红,不甘示弱吼起。

码头上本来就多玄鹰号的水手,见了这阵势都涌了过来,竟也有十多人。

两相对峙之下便吵起。

“什么事?”正站在码头口议事的朱事头听到动静转身喝了句。

林良便跑上前将事仔细禀过。

“祁爷,雷老二的人不好惹,你看这事……”

朱事头和祁望站在一起,听完林良的话便请祁望示下。

霍锦骁与巫少弥缩在人后,只觉有道犀利目光扫来,片刻就又收回,她探出头去,看到祁望已走到两群人中间。

冷冽声音响起:“这是平南船队的地盘,在这里的都是祁某的兄弟,你到我的地盘上找人,是不是要先支会祁某一声?去年三爷的寿辰上,我可和你们金老大喝酒交过朋友,也算半个把兄弟,你们就这样闹过来,金老大知道吗?要是伤了两岛的和气,你们可担得起?”

“这……我们雷二当家说了,要抓的是金蟒岛的大对头,一定要查清楚。得罪之处还望祁爷包涵,改日我们再送大礼给您磕头赔罪。”那人见到祁望,气焰被压下,但态度仍旧强硬。

“你们要找的人什么样?有何特征?”祁望转着指头上的玉扳指问道。

“此人右臂有伤,让我们带走看看就清楚了。”对方道。

“要看就在这里看。”祁望向林良招手,“把你今天带回来的人都叫过来,让雷二爷的人仔细看看。如果有他们要找的人,你向他赔礼道歉,如果没有……”

“我向小兄弟磕头认错。”那人倒也豪爽,当下便道。

林良“哼”了声,转头叫人。

人已经被徐锋带走四个,林良进棚屋把人带出,又到徐锋那儿将人叫齐,才一并带到了码头前。霍锦骁和巫少弥跟在最后,巫少弥担心地看她,她却满脸镇定,倒像全不知情般。

“人都在这里了。”林良冷硬道。

先前盯着霍锦骁的人从后头站出来,来来回回认了一遍,伸手指向了霍锦骁。

旁人自动让开,霍锦骁站在众目睽睽之中。

她慌乱道:“几位爷……我没犯事儿……”

“给他们看看你的右臂。”林良站到她身边道。

霍锦骁只装作无辜不知,恐惧地撸起衣袖。

衣袖被拉到肩头,露出黝黑的手臂。

“怎么会?”指认她的人脸色一变。

林良得意极了,也不让人再多看,就替她一把拉下衣袖:“看到了,没有伤!”

“混蛋!”雷尚鹏的心腹气极败坏地煽了那人一巴掌。

“不可能!我看着他被撞后确是受伤的样子。”那人挨了这巴掌,还是不死心,竟上前用力攥住了霍锦骁的右臂。

霍锦骁顿时矮了半截,嘴里嚷起:“痛痛痛,大良哥救我!”

看她那模样,不是手臂有伤,却是被人攥疼的。

一阵风劲从她身侧拂过,猛然间撞上那人胸口,那人痛呼一声被撞退了三步。

林良还没动作,祁望先出了手。

“看也看过,这事了了。替我转告雷二当家一声,今日之事,祁某会记在心上。”祁望抖抖衣袖,又朝林良道,“等他给你磕头认过错再放他们走,记住了?”

林良大喜:“知道了,祁爷!”

祁望不再多说什么,拂袖离去。

霍锦骁按着肩头退到后边,正看雷尚鹏的心腹满怀怨恨地要给林良磕头赔礼,跟在祁望身边的小满却忽然过来。

“祁爷请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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