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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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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祁望身前跪的两个男人道。

那两人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正跪在地上,火光照出这两人颓丧的脸。

“你来得正好。”祁望转身,瞳眸中倒映火光,鹰般锐利,“岛上人手不足看管这么多海盗,也没余力养着这帮人,再这么下去迟早出事。你该给我答案了。”

霍锦骁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双手在袖中攥起,仍平静道:“要生。”

声音才落,她便察觉祁望身上传来道杀气,他眉心倏尔微皱,眼眸忽现虎狼之色。

“你是个聪明人,我以为这么多天,你能想通。”祁望慢慢走到她面前,道,“你让我失望了。”

“祁爷,你想杀他们,不过惧怕他们带来祸患,可凡事有利有弊,你为何不听听这其中的好处?”她手心攥了一团汗,不知为何,今日和祁望对话,让她有种与虎谋皮的错觉。

祁望这人,重利不重情,与其和他论及仁义,不如动之以利。

☆、使者

海风刮得火把摇晃不停, 地上的树影人影被照得像张牙舞爪的妖魔。祁望盯着霍锦骁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影, 想从她眼里找出些恐惧,然而她看上除了有点紧张外, 并无异样。

“好处?什么好处?”祁望洗耳恭听。

“这些海盗追随金蟒四煞常年在海中漂泊,深谙船务,而燕蛟岛如今最缺的就是各类船员。先前我与诸位商议过, 今后燕蛟也以跑海商为主, 诸位都是点头的,然而我们船有了,却没有合适的船员, 招揽人才、磨合船队都需要时间,我们等不了。这些海盗本就熟悉海上运作,只消将其分散与村民组作船队,我们便不愁无人可用。”

霍锦骁环顾了四周一眼, 朱大磊与许炎都目露思忖之色,只有祁望唇边还挂着半嘲的笑。

“我知道祁爷担心什么,无非是怕这些海盗心怀不轨, 伺机报复作乱。可是祁爷,这些海盗中大部分人原先也只是普通百姓, 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大多是因东海战乱、生活困顿被迫为寇, 若能还其以太平,我想没多少人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何况这些人亦有家有室。祁爷, 他们亦有家眷亲人在岛上,我们大可将这些人质于村中。女眷可建绣坊布坊,由村民统一看守,既可作她们安身立命之所,亦可为村子出力。而这些海盗除出海之外,余者还可在岛为役,垦荒采砂,充作村中劳力,两相得益。”

祁望越听,唇边的笑越大:“你知道你的话有多可笑吗?”

他问完后笑出声来,霍锦骁便又道:“我并非不杀,这些人中凡与金蟒四煞有过密牵联者,在岛上行凶祸乱者,格杀勿论。”

祁望扫了身后跪地的两个海盗一眼,道:“那你告诉我,你如何判断这些人与金爵他们的关系?如果判断他们是否有罪?又如何保证你做完这些就能万无一失?远的不说,乌旷生带着三船海盗弃主出逃,你能保证这些人里面不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到时杀你个措手不及?你能呆证留在岛上的家眷里没有死去海盗的父母妻儿?若他们想报仇,你当如何?”

“我……”霍锦骁被他问得一滞。

他咄咄逼人:“还有,你杀一半饶一半,你怎知你杀掉的这些人与你饶过的人是亲是疏?仇恨这东西就像张蛛网,千丝万缕。你得罪了某个人,也许就是得罪了他身后无数个人。你不会看到仇恨背后的网,只能接受仇恨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

“麻烦?祁爷,掌一岛之事,本来就会遇无穷之烦,又岂止区区仇恨?若惧怕未知麻烦,行事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以大展。”她辩说道。

“你用错了一个词,我不是惧怕,我只是避免。为王者当不为眼前小利所驱,未雨绸缪,断其祸根。”祁望凝眉冷目看她。

气氛宛如凝固霜结般,朱大磊与许炎竟都插不上话,只能听二人互相辩着。

“为王者,也该有容人之度,用人之智。你说要避祸?可这些海盗与女眷也有不少是燕蛟村村民,你将其通通杀之,难道村中他们的亲人便不会有恨?大磊哥,你告诉祁爷,村中是不是已经有村民反对杀光他们?”霍锦骁毫无退让之意。

“是……是有一部分……”朱大磊拭拭头上的汗。

“祁爷,为了避免麻烦,那我是不是要把燕蛟村的人通通杀光?”她灼灼眸色盯着祁望。

“啊!”朱大磊吓了一跳。

“别怕。”许炎忙按按他的肩头安慰他。

“你在与我狡辩,这二者怎可等同而论?”祁望语气已添冷怒。

“按祁爷的想法,不正是如此 ?祁爷,我要的生,不是只饶过性命,我求的生,乃为生生不息。斩草除根容易,可是过后呢?荒野枯地,万里空城?昔年我大安太祖皇帝兴兵攻至咏川,未伤咏川一草一木,更是饶恕降兵十万,令得咏川百姓与守城将士服其德而转投其麾,最终攻入兆京,往后百年,咏川上承皇意,下安民心,最后发展为大安最为富庶之地。难道太祖皇帝他不怕这些降兵存有二心与人通敌?我不怕他们恨我,并且我相信我有驭人之力!”

“是吗?想不到你能博古通今,那你又读没读过,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前朝明德帝攻入晏州时一时心软,听信其言饶过晏州霍氏一族,这才有后来霍家兴兵纂位之事。”祁望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若按从前他的脾性,早已下屠杀令,根本不会多解释半句。

霍锦骁忽沉默。祁望所说,乃是诛心之语。霍家……她就是霍家之人。

“你想救他们,我可以理解,但你所言并不能说服我。”祁望见她沉默,便又道。

“祁爷也不能说服我。”她摇头,仍旧没有退步。

“你是平南岛的人,也是我的人,我不需要说服你。”他冷道。

“可我是燕蛟岛岛主,岛上事务我有权决定。”

“你这岛主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给你的东西。”祁望开口,语气却倏尔平静。

“大哥,不要……”许炎见他右手指尖摩挲上左手戴的扳指,脸色微变。

那是他真正发怒的表现。

“那祁爷就收回去。只要我是燕蛟岛岛主一天,我就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祁爷若不满意我刚才的建议,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必拿出万全之策。”

语毕,她转身。

“已经给你四天时间,我不会再等。”祁望捏紧扳指。

霍锦骁咬咬牙,未作回应,匆匆而去,奔入夜色里。

“派人盯着她,免得她要出手救人又给我惹麻烦。”祁望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眉间冷凝方才消融,浮上些许倦色来。

“好。”许炎领命,又劝他,“大哥,小景还太年轻,虽然聪明,到底阅历经验尚不足,你别太苛求于她。”

“我苛求她了?”祁望不解道。

许炎点点头,道:“当初你教导我之时,都没这般严苛。”

祁望闻言默然,只捏捏眉心,缓去脑中涩疼。

许炎见状便不再多说,与朱大磊一起退下。

四周突然空下来,只剩火色摇曳,祁望只觉疲倦,正要命人将擒到的两个海盗带下,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叫唤。

“祁爷,小人有话想说。”

他循声而望,见到巫少弥从夜色中走出。

“小人可以替师父完成祁爷的要求。”

他的要求?

杀了这些俘虏?

————

空旷的采石场上只剩寥寥数人,巫少弥垂头站在摇曳的火光里,不敢看祁望的眼。

祁望已蹙眉看他。巫少弥这人平时只知埋头干活,为人极沉默,除了和霍锦骁有关的事之外,他不会开口说上半句,独来独往就像个影子。许炎对他的评价是为人怯懦,不堪大用,而观其平日行事也确如此言,是以祁望从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可今夜……

许炎和他大概都看走了眼。

巫少弥竟自请屠令,献计杀人。

“你们这对师徒倒是有趣。你师父主张生,你却主张杀?”祁望摸摸自己下巴,笑着问他。

看得出来,巫少弥很紧张,仍保持抱拳在身前的行礼模样,祁望没说免礼,他便一直躬身着着,双手揪在一起,还有些发颤。

“回祁爷话,小人没有主张,只是见师父近日为此事所扰,又因此与祁爷相执不下,小人不忍师父为难,故想为她做些事。”巫少弥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可你师父她想救人?而你却要杀人?”祁望好奇了。

“师父绝对不会同意大开杀戒,那与她的初衷背离,她不会妥协的。今日不会,往后也一样不会。”巫少弥缓慢说着,“祁爷,容小人斗胆问一句,如果师父不肯妥协,你会如何对她?”

“怎么?你担心我会因此杀她?”祁望觉得这理由有些无趣,挥挥手道,“放心,我最多让她回去继续当个末等水手,不会拿她怎样。”

许炎说得没错,他对她确有些严苛了。

巫少弥却道:“一次不妥协祁爷能够通容,那两次三次甚至于她与祁爷意见相佐刀剑相向呢?”

祁望眼神忽凝,巫少弥比他相像的要更了解她。

“我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他看着自己的玉扳指淡道。

“祁爷,我师父不会妥协,小人也不希望师父妥协。师父就是师父,心往光明、怀揣良善,那才是我师父。小人希望师父能永远如此,但东海险恶,屠刀不起,大业难展,所以……”巫少弥说着将头稍仰,露出双幽静的眼睛,谦卑恭敬望着祁望,“小人愿意成为师父身后的屠刀,师父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小人都可以替她完成,小人只要师父初心不改,不必陷入两难,便可。”

祁望未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倒颇为意外。

“你的意思是,今后若遇相同情况,你都愿意背着她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是。”巫少弥又抱拳一倾。

祁望没了声音,似乎陷入思忖。

眼前这人有双很干净的眼眸,如稚子般纯粹,本该是赤子之心,可有时,这样的纯粹却极为可怕。他的眼里没有善恶是非,没有黑白对错,只有凭一己好恶而行的肆意妄为。

就像……一柄认主的魔刃。

“那你想如何解决这件事?”他又问道。

“岛上事务再过些时日就大至料理完毕,师父应该会随祁爷回趟平南岛,她不在的时候,就能下手,以船沉之、大火烧之,天意亦或人为,不过是编撰的借口。”巫少弥此时方收礼淡道。

几百人命的事,他随口说来竟毫无异色,连祁望听着都心生凉意。

“小人日后想留在燕蛟岛帮师父料理岛务,祁爷若有非做不可的事,可以直接告诉小人,无需为难师父。”巫少弥恭敬道。

“你杀过人吗?”祁望并未马上答应他,只转着扳指问道。

“没有。”

“你连人都没杀过,就敢向我开口说这些?”祁望淡讽。

巫少弥身体一僵,垂眸抚上自己右手食指所套的铜戒。那是她赐他的“鬼无影”。思忖片刻,他忽然朝仍跪在地上的两个海盗走去。

“对不住了。”行至海盗面前他蹲下,歉然一语,指间却凉光闪过,猝不及防地划过两个海盗咽喉。

两个海盗同时瞪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身体缓缓倒下。

海风急来,将血腥味送到祁望鼻间。

“祁爷,小人现在杀过人了。”巫少弥被血喷了满头,转而望他时却还是平时模样。

有些怯意,有些紧张。

祁望见他指上薄刃滴滴嗒嗒地往下滴血,眯眼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祁爷成全。”巫少弥站起,躬身行礼,俯垂的脸上扬起浅笑。

他再也不用追在她身后跑着,不用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遥远得连说句话都嫌多余。

他会站在她背后,她掌生,他便管死。

如此,便不会远离。

————

翌日天明,庭院草木乍亮,祁望伸着懒腰打开门,还没踏出门槛,就看到外头廊庑前坐了个人。

“祁爷。”霍锦骁一见他就跳起来。一场争执没有结果,她彻夜难眠,左思右想皆不对,第二日早早就醒来,进了祁望院子等他。

“你怎么又跑我院里来?昨晚和我没吵够?”祁望没好气道。

“我哪里敢和祁爷吵架?”霍锦骁忙笑道,“我来寻祁爷一起吃早饭的,看,我把早饭给你送过来了。”

祁望站在廊下瞥了两眼,果在方桌上看到碗碟。白粥一锅,新鲜桂圆两挂,一碟炸春卷,一碟酱瓜,一碟蜜甜豆。桌上还堆了撂桂圆壳,她已剥了好些桂圆扔进他那碗白粥里。

海边的新鲜吃法,桂圆佐粥。

祁望下来径直坐到桌边,不同她客气。

“这碗孝敬祁爷。”她把粥推到他面前,又奉筷予他。

祁望接过筷子就端碗吃饭,不肯理她。

“祁爷,你吃着……我说着……你听我说就好了?”霍锦骁眨眨眼,开口道。

得,他就知道她没死心。

祁望敲敲桌面,冷道:“吃饭不谈事,你说了我也不听。”

“那你先吃。”她只好把话咽下,闷闷不乐地抓起春卷胡乱塞进嘴里。

好容易等他吃完一碗粥,她脸色一喜,就要开口:“祁爷……”

“帮我装饭,再给我剥些桂圆。”他把碗递给她,又道,“多剥几颗。”

她只得照做。

这一早上祁望的胃口似乎特别好,连添两回,第三碗粥喝完,霍锦骁已趴在椅背上看他了:“还要添粥吗?”

“不要了。”祁望抹抹嘴,笑起。

“祁爷,那咱们再来说说那批俘虏的事吧?”霍锦骁神色一振坐起。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你如今羽翼未丰就已经和我对着干了,还要说什么?”祁望道。

霍锦骁将两挂桂圆都拖到面前,一边剥桂圆一边说话:“祁爷,我可没与你对着干。你也知道我的脾性,若是想听一家之言,要个傀儡,你根本无需选我做这岛主。你我虽意见相佐,但初衷却一致,都为两岛长远着想。”

祁望盯着她送到自己面前剥好的桂圆肉,晶莹剔透的桂圆在她指尖格外诱人。

“吃呀,孝敬你的。”她见他不动,把桂圆晃了晃。

祁望终于接下扔进口中。

“那你想怎样?不杀人,留着祸患?”

“杀该杀之人,留可用之才。”霍锦骁瞧他神色松动,不像昨日那样冷冽,心里又斟酌着话要说服他,岂料这话还未出口,便听他干干脆脆的声音。

“好啊,就依你之言。”

“祁爷,你看这燕蛟岛……”她的劝语说了半句,忽然回神,“你说什么?”

她没听错吧?

“我同意了。你是燕蛟岛主,就依你所言行事。”祁望见她动作僵住,便将两挂桂圆往她手上塞去,“都剥了我吃。”

“为什么?你怎么突然同意?”霍锦骁大奇。

祁望盯着她手里的桂圆,懒得废口舌,正想随便应付两句打发她,院外忽响起匆忙脚步声。

“大哥。”许炎出现在院外,看到霍锦骁又道,“小景,你也在?”

“出什么事了?”祁望站起。

“在海上巡视的船只发现了漆琉岛的船。”许炎沉声道。

“几艘?”

“一艘,挂着三爷的旗。”

“这么快就来人了?”祁望沉吟片刻,将霍锦骁手里的桂圆抢来扔到桌上,“跟我走。”

“去哪?”霍锦骁问道。

“三爷的使者来看新任的燕蛟岛主了,你还不到码头迎去?”祁望说话间已朝外走去,边走边道,“让燕蛟村的村长和长老都过来,随我们去码头迎客,叫厨上备席,找几个小厮过来服侍,快!”

语罢,他又望向霍锦骁:“正事来了,别再想其他事。”

☆、温柔

清晨的码头风尚轻, 天空云朵甚少, 灼灼烈日照出碧波粼粼,孤帆远来, 靠向燕蛟岛的码头。那是艘三桅沙船,风帆上画着巨大的半人半蛟像,横眉怒目, 双耳为腮, 手执三叉长戟,威势滔天,帆上挂的旗帜则面黑底金线的三叉戟图案, 那便是海神三爷的旗号了。

这船沙船敢独自从漆琉岛驶出,凭的就是这面旗。

整个东海的船队,看到悬挂三叉戟旗的船只,无不退避三舍, 海神三爷的威名,无人敢触。

日头烧人,霍锦骁汗如雨下, 头顶像要被烧焦般的烫,眼睛也有些灼花, 不过她还算好,站在祁望身后钻了空子, 整个人踩在他的影子里,借他荫蔽。祁望就比较惨了,他站在最前头, 太阳正面砸来,避都避不了。霍锦骁暗暗懊恼,出来得太匆忙忘记拿把伞了。

“你能别贴这么近吗?”天热心烦,祁望也不例外,察觉到自己身后那人离得越发近,他背上一阵闷热,忍不住转头低喝。

“嘿。”霍锦骁笑笑,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祁望看到地上影子,两个人只留一道影,心中了然。

“你倒乖觉。”小声斥了一句,他到底没再说什么。

稍顷船靠上岸,许炎带了人亲自上前带缆,帮助船只泊岸。甲板上船员来来去去忙碌,只有一人从船上跳下,此人身着赭色的绸衫,肩头袖口都绣有暗金的团云纹,四十开外的年纪,高颧尖颌,唇上两撇八字胡修得整齐漂亮,逢人便笑,倒是亲切。

“竟然是他?”祁望暗暗道了句,已迎过去。

“祁爷,这人是谁?”霍锦骁忙跟着他。

“此人姓萧双字连山,是三爷手下一员得力大将,早年替三爷打下不少船队海盗,如今自己也占岛为主,在东海海枭中排位极高。”祁望低声解释两句,很快换上笑脸抱拳向前。

“萧兄,数月未见,别来无恙?”

“祁老弟。”萧连山快步行来,“哈哈”一笑,拱手道,“哥哥我好得很,就是总惦记着祁老弟的那杯酒,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和老弟痛快喝上一杯。”

“今日就是好机会,晚上让愚弟陪哥哥一醉方休。”祁望携了他的手道。

霍锦骁挑眉,祁望不是不喝酒吗?

“今日可不成,我奉三爷之命往诸岛送帖,要务在身不能多留,过午就走,这酒留着你到漆琉岛咱们再喝过。”萧连山按按他的手,又道,“对了,那位新岛主……”

“瞧我这记性,见到萧兄太高兴,竟忘记介绍了。”祁望敲敲脑袋,又将霍锦骁拉到身前,道,“萧兄,这位便是新的燕蛟岛岛主景骁。”

“在下景骁,见过萧爷。萧爷大驾光临,实乃燕蛟之荣,敝人之幸。”霍锦骁笑而拱手行礼。

“景兄弟客气了。”萧连山早已暗暗打量她几番,此时便笑道,“景兄弟年少有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哪。”

“萧爷过奖,在下愧不敢受。”霍锦骁谦道。

“不如回岛上再寒暄,大太阳下的,也不怕暑气?”许炎从后面上来劝道。

“说得是。萧兄,走,我和小景带你逛逛燕蛟。虽说有要务在身,你也要吃了她这接风洗尘的酒才能走!”祁望携着他的手就往岛上行去。

萧连山道一声“叨扰了”便与他并肩而行,霍锦骁陪在一旁介绍燕蛟岛,群人随后同行,齐往村中走去。

————

陪着萧连山在燕蛟岛逛了一圈,几人这才把他迎进大宅的正堂里。堂上早已设席,萧连山在入座之前取出两张烫金的帖子送到祁望与霍锦骁眼前。

帖子上压有三叉戟的暗纹,打开便飘出一缕淡香,纸上熏了龙涎香,上面是端肃的墨字。

“祁老弟在燕蛟岛正好,也免得我再跑一趟平南。漆琉岛的半丈节定于十月初三,三爷邀二位前往赴宴,请二位一定要来。”萧连山拱手道。

“能得三爷相邀,实乃我等荣幸,一定到。”祁望将帖子交给许炎收好,笑着回礼。

“多谢三爷美意,我定与祁爷共赴。天闷地热,有劳萧爷跑这一趟送帖。”霍锦骁亦道。

“不必客气,萧某分内之事。”萧连山不以为意,“正事办妥,咱们喝几杯?”

“请!”祁望与霍锦骁忙请人入席。

————

酒过三巡,萧连山话便多起来。

“景兄弟好酒量!”萧连山已将劝酒的重心放到霍锦骁身上。

祁望只陪饮几杯,余酒便都由霍锦骁代饮了。他平时虽不饮酒,但应酬之事避不得酒,多少还是会沾唇几杯。

“萧爷过奖,酒逢知己千杯少,遇上萧爷这位酒中豪杰,我才能多喝几杯。”霍锦骁举杯敬他。

萧连山被她说得纵声大笑,连声道:“景兄弟会说话,不愧是祁爷调教出来的人。”

祁望面上的笑微微一敛,淡道:“萧兄太看得起在下了,小景可不是我的人。她少年英雄,我倒想着她能到平南助我一臂之力,可惜她志向远大,我平南庙太小,她不愿委身平南。”

“祁爷说哪里话?要是祁爷有意,我立刻放下燕蛟与祁爷同去,为平南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霍锦骁向祁望举杯,眼眸撞上他的目光,彼此心中了然。

海神三爷果然疑心他们,故这萧连山才趁机试探。

萧连山挑了筷鱼肉吃了,眼半垂道:“除去金蟒四煞这块心病,这不是已经助了祁爷一臂之力?三爷也替祁爷开心哪。”

“金蟒四煞欺人太甚,屡犯当日三爷所设之界,此番平南举船而至也实属无奈,本想叫金蟒也吃点苦头,此事三爷是知道的。怎料恰遇上三港绿林豪杰结船而至,其中竟有中原北三省盟主魏东辞从中谋划,离间四煞,才令金蟒四煞分崩瓦解。而我这兄弟当时潜进金蟒是为了屠村之仇,不想又遇岛民反岛之事,阴差阳错之下才成了这燕蛟岛主,在下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而已。”祁望解释着。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知道,景兄弟年纪轻轻身手了得,竟能杀得雷尚鹏,又独自在岛上几上斡旋,这份魄力三爷十分欣赏,和我提了好几次,所以这次我才自请前来,想见见景兄弟。”萧连山说着又与她碰杯。

“不敢,小景年轻不懂事,三爷和萧爷谬赞了。”霍锦骁连饮三杯才罢手。

“痛快!和你喝酒真是舒坦!”萧连山大笑,又饮两杯后才道,“后生可畏哪,想那魏东辞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竟已是三省盟主,功成名就。听说,他拿着四煞人头在石潭程家家主的寿宴上大出风头,笼络了一般三港豪杰的心,只不知他意欲何为。”

霍锦骁闻言不由一愣。东辞向来在中原腹地行事,怎会到石潭港?说来她近日事多,还没好好想过魏东辞杀四煞的目的,听萧连山话中之意,东辞在三港似有大动作,也不知所为何事。

“三爷手眼通天,这才几天时间,连石潭港的动静都了然于胸,祁某佩服。”祁望瞧了霍锦骁一眼,虽笑着,心里却暗惊。一惊海神三爷消息网之大,二惊魏东辞之事。

魏东辞是她师兄,也不知这二者之间可有关联?

“那是,东海这带没有事逃得过三爷的眼睛。”萧连山得意一笑,不再多说。

————

是夜,议事厅里灯火通明,祁望将所有人都召集到厅中议事。萧连山用过午饭很快就离岛,只留下那两张请帖。他原以为海神三爷会单独邀他们过岛一见,不想竟是直接派来半丈节请帖,倒让他颇感意外。

“今日是九月十五,离十月初三仅余半月。时间不多了,大哥,我们要先回平南一趟。”许炎算了算时间,道。

“我知道。”祁望思忖片刻,朝霍锦骁开口,“小景,你随我回趟平南。”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燕蛟岛上还有许多事未结。”霍锦骁蹙眉回道。

先前他们就已商议妥当,待燕蛟岛事务稳定之后,她随祁望回平南,一来要去取与祁望交换的五艘沙船,二来也为疍民迁岛之事,可不想海神三爷的邀请竟来得如此之快,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正事要紧,岛务你另挑人手负责,我也会留一批人在岛上帮忙。”祁望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果断道,“小景,岛上事务纷杂,凭你一人之力难以顾全,你需择人而用。”

“我晓得,关于岛上诸务我心里倒有几个人选,但你我一走,大事无人定夺,我身边尚无可靠之人能顶替你我二人。”霍锦骁道。她才到燕蛟个把月,还来不及找到能顶替自己的人,村民们只能应付村中事务,若有大事发生,恐难应对。

“怎么没有?”祁望看着她道,“你徒弟不就是可靠之人?”

“阿弥?”霍锦骁面露惊讶,“他不行。”

“怎么不行?他是你最信任的人,若是连他都不行,你还有别的人选?”祁望问道。

霍锦骁从未想过巫少弥,除了个性和能力的原因之外,她私心并不想巫少弥插手东海之事。带他来东海本就是事出突然,她还想着下次回三港时就找机会让他去云谷,以他的性格,云谷的安稳日子才最适合他。

“大哥,我也觉得弥兄弟的能力不足以胜任此职。”许炎也颇感意外。

“我会留人教他。小景,你在东海一个亲信都没有,这可不是件好事,况且他年纪也不小了,你不能总把他当孩子,人要经历才会成长,你要给他机会,也给自己机会。”祁望端起茶低头饮了口,目光却悄然望向她。

霍锦骁闭眼思忖几番才道:“好,明日我问问他,若他愿意我便将他留下。”

祁望这才点点头,又商量起别的事来。

“漆琉岛有个黑市,里面贩售各种私货,你想采买物资,没有比那里更加合适的地方了。这趟既然受邀过去,也别白走一遭,索性把银两与我给你的沙船带去,换些东西回来。”祁望又道。

“嗯。祁爷,我们几天后出发去平南。”霍锦骁便问他。

“三天后就出发,到时候会从平南直接发船去漆琉岛。”

“三天时间很紧,大磊哥,这几天麻烦你与村民一起帮我准备出航所需的东西了。”霍锦骁向朱大磊抱拳。

朱大磊忙回礼:“景爷客气,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

几人商议一番,又是拟财货单子,又是挑选岛上诸务的人手,直至亥时末方散。

————

夜色已沉,更深露重,时已九月入秋,岛上白天阳光虽炽,到了夜里风却凉嗖嗖的浸骨,日夜冷暖相差很大。霍锦骁把人送出议事厅,在院里被风吹得打了两个大喷嚏,她揉揉发痒的鼻头,忙又跑回厅里。

议事厅里还亮敞着,烛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烛泪,有几只烛已燃到尽头,只剩星火。

祁望还坐在主座上,以肘压桌,手撑着头,正闭着眼,双眉紧蹙,另一手握着拳压在眉心。他用的手劲颇大,眉心已被他揉出红痕,脸色差得很。

“祁爷?”霍锦骁上前轻唤一声。

祁望没有回应。

她有些担心。

他手边累了一撂卷册,再过去些是凉掉的点心。萧连山走后他们在这里议了大半天事,连饭也是由人送到这里,她忽回想起送来的饭食他似乎没怎么碰就让人撤下,点心也没用,就那么搁到冷。他这是身体不适?可议事期间他都好好的,人才刚散去他便面现痛色,莫不是一直在苦撑?

霍锦骁将桌上凌乱的卷册归整到一旁,又将凉去的点心端开,这才又站到他身旁唤了声:“祁爷,别揉了。”

祁望的头已经疼了一下午,这会正用力揉掐着眉心,以痛止痛,不妨有只手忽然将他的拳头拉下,他微睁开眼,看到她凑近的脸庞,眼里的关切叫人心里一烫。

“再揉就成二郎神了。”她低低怨了句,露出些女儿家的神色来。

祁望坐直身体,声音又沉又沙:“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霍锦骁已给他倒了杯热水过来,闻言问道:“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没想明白,不睡。”他一边回答着,一边忍不住又用手揉眉头。

霍锦骁眼明手快拉下他的手,将瓷杯塞进他掌中,祁望一愣,忽觉额间暖烫,原来是她拿被杯子捂热的手贴到他额上。

“这样是不是舒服些?”她又搓搓他的脑门,道,“祁爷这几天累坏了吧?如今天又凉下来,最易生病,你可要将养着些。每日事情都多,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忙不完,白白熬坏身体,铁打的筋骨也经不起你折腾,该歇便要歇着,别想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暖意驱散了些许疼意,更叫他觉得倦乏难挡,他抓下贴在自己额间的爪子,眼里添些温柔,竟开口趣道:“看来我是老了,体力连你这小丫头也比不上。”

“老什么?祁爷才二十有八,没娶亲,没生大胖小子,老不了,快回去休息。”霍锦骁催他。

“也罢,听你的。”祁望起身,正要往外迈步,手里忽然传来些阻力。

他低头,才发现竟一直将她的爪子攥于掌心。

一时间,他微愣。

霍锦骁飞快抽回手,只道:“走吧。”

言罢,她匆匆越过他,见他呆在原地,她又回身扯了他衣袖,催了句:“走啦!”

祁望被她拽住衣袖往外走去。

一路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到我期待的剧情了。

☆、急病

一夜转眼过去, 天亮时分下了场秋雨, 绵密细腻,落地无声, 日头隐而不出,天色像笼了层灰墨,难得的朦胧。祁望醒时看屋外天色总觉得天未亮, 可时辰却已到卯时末。往常这时辰应该有人过来给他送早饭了, 今日不知是否因为他睡得沉,他没听到叫唤声。

披衣起身,净面束发过后他方要踏出屋子, 可还未开门,他便听到庭中传来的声音。

“你们小点声,祁爷还没醒。他近日太累,让他多歇会。早饭搁着吧, 把这些油腻的拿下去。另外你们出去时拐去议事厅一趟,告诉炎哥和朱大磊,就说祁爷今天会晚些, 让他们先商议着,到时再统一请祁爷定夺, 若有急事先来告诉我。”

压低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温和, 是霍锦骁在说话。

“是,景爷。”来人恭敬应道。

祁望听院里脚步声远去,这才将门打开。

庭院地面一片湿, 门口冷风扑来,秋凉浸骨。摆在廊庑前的桌椅已被人搬到廊上,桌上已放了饭食,地上的红泥炉生了火正在煮水,有人坐在桌前背对他,正拿葵扇旺火,只露个清瘦背影。

听到声音,这人转头,道:“咦?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自作主张。”祁望淡道,语气并无不悦,人已走到廊里。

“祁爷昨日头疼,原想让你多睡会。”霍锦骁说着话,炉上水沸,她忙又扔了扇子去提铜壶。

铜柄烧得滚汤,她手一握便被烫得缩回来,待寻布再提时,祁望已经快一步将铜壶拎起,她便将茶壶盖儿打开,让他将水注入。茶香沁鼻,满廊生芳。

祁望熄了炉火,坐到旁边,道:“就你多事,管得宽,连我都管上了。”

“我哪敢管你?只是怕祁爷累坏,没人带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况且马上要回平南了,万一你病倒,平南的乡亲们不得心疼死,怨炎哥和我没照顾好你,那可不成。”霍锦骁摇摇头,手脚麻利的把桌上饭食扣的盖打开。

“你做这些事,就只是因为……这原因?没有别的?”不知想到什么,祁望忽然问她。

“别的?”霍锦骁满脸迷惑。

“没什么。”祁望垂眸饮茶。

“祁爷,用饭吧。我见你昨天没什么胃口,所以只要了清粥小菜和卷子,把那些油腥大的都撤走了。你昨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现在好歹吃点?”霍锦骁替他盛好粥,又拿出个小瓷瓮,“我跟厨房要了坛桂花蜜,你若嘴里寡淡,在粥里加两勺,又香又甜好吃得很。我小时候生病没胃口,我师兄想了好多办法哄我吃饭,只有这招最好使。祁爷也试试?”

祁望本要点头,闻言却又拒了:“不用,我不喜甜食。”

“哦。”她便不再劝他,只舀了两勺拌进自己碗里,喜滋滋吃起来。

祁望仍旧没什么胃口,用了几勺就想罢筷,只是见她还坐在旁边,为免她又啰嗦一通劝他,他便勉强多吃了半碗,与她同时搁筷。

霍锦骁瞧他脸色还是差,又见他吃了许久还没她吃得多,了然道:“祁爷,你要实在不想吃,就别勉强自己,回头让厨房再给做些清淡的。不过你的脸色很差,要不找个大夫瞧瞧?”

“你费心了。我没事。”祁望喝了两口茶已经起身。这么多年一个人,他也不是没病过,仗着有武功身体硬朗,扛扛也就过去,况如今事多,他不想浪费时间。

霍锦骁知道他这人面上淡,心里固执,劝也没用,只得作罢。

————

财货单子和人手名单都已拟好,祁望过目之后和霍锦骁斟酌着添减替换了些便交由许炎和朱大磊。因为时间太赶,也来不及将俘虏的海盗们编入船队,霍锦骁便只在村民里挑了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进船队做水手,然而人数仍旧不够,所幸从此处回平南需时不长,她便打算到了平南岛再从疍民里挑选人手,另外祁望也应承她替她物色培养各色船队人才,想来去漆琉岛问题应该不大,就是时间紧凑,事情多,人像弓弦般一天到头都绷得死紧。

好容易抽了个空闲,霍锦骁把巫少弥叫到议事厅里,两人坐在堂下说话,她问起祁望说的事来。

“师父,我愿意留在燕蛟岛帮你。”巫少弥毫不犹豫地点下头。

霍锦骁却摆摆手:“阿弥,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替我做事。”

“师父可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巫少弥问道。

“并非如此。你虽不擅与人打交道,但你心思细腻远胜旁人,虽说为人沉默,但办事条理分明,而岛务繁杂,恰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说起来你反而比为师更适合料理一岛之事。”霍锦骁回答他。这段时间巫少弥已不像两人初识之时那般怯弱胆小、遇风则惊,他行事妥帖、心思缜密,是个擅于抽丝剥茧的人,只不过他不喜邀功,凡事都闷头不响地做,是以外人看不到他的优点。

“那师父是有顾忌之处?”巫少弥小心翼翼问她。

“没有。阿弥,你从前生活多桀,为师更希望你能过些简单安稳的日子。东海险恶,一岛难掌,我马上又离开,难以照顾到你,有些担心。”

“师父,我只小你一年,你不用总惦记着要照顾我,什么时候换我照顾你。”巫少弥挠挠头,腼腆笑了。

霍锦骁也跟着笑了,将他从椅子上拉下,与他面对面站着,拿手比比高度,道:“徒弟长大了,才半年个头就要超过我。祁爷说得对,你是需要多些历练。既然你也愿意,那为师便不阻你。”

“多谢师父。”巫少弥郑重躬身拜下。

霍锦骁忙托起他,抬手摸摸他的头,道:“过两天我就出发,大约要去一个多月才回,你自己要多保重。岛上事务繁重,你若有不明之处只管向朱村长和祁爷指下的先生请教,别自己闷在心里,有些事不是靠你一人之力能解决的。多问问,多看看,嗯?”

“我记下了,谢师父教诲。”巫少弥瞧着她的眼,只觉胸中暖融,如置春日。

“教你的武功别懈怠,自保之物务必勤加练习。接下去天渐冷,你记得添衣,莫冻病。你乖乖的,我回来给你带漆琉岛的土仪。”霍锦骁叮嘱他道,“还有,岛上关押的海盗与其家眷,祁爷答应过我手下留情,不过我此番离得急,来不及做安排,你替我留心些,别放跑一人,也别滥杀无辜。家眷们可酌情先设工坊安置,海盗可待我回来再作打算。”

“晓得了。”巫少弥低下头,目光微闪。

霍锦骁便又道:“去,你自己给祁爷回个话,是他举荐的你。”

说着,她朝门口处笑笑,祁望早就到议事厅外,只是见他二人说着话,便没打扰,一直站于门口,此时听见她的话方迈步进来。

她正替巫少弥整着鬓发与衣襟,复又拍着他的肩,拿出当师父的慈爱。祁望目光只落在她手上,心里有些念头很快散去。

这丫头女扮男装,大大咧咧没多少男女之别,待身边的人皆一视同仁的亲厚。

昨夜之事,倒是他多心了。

————

三日时间很快就过,贵重之物临出海前才搬上船,所以第三日夜里他们连夜搬抬,将箱笼都抬到了祁望的船上,霍锦骁亲自督看。

平南岛与燕蛟岛的船队合一,浩浩荡荡往平南岛驶去。

霍锦骁如今身份不同,自然不需再挤水手舱房,小满这趟没跟来,祁望身边无人,便将霍锦骁留在身侧,一则为了教导,二则也为了让她不必整日与男人混为一堆。她倒是自觉,知道祁望一个人,索性照料起他饮食起居来。

船帆挂起,燕蛟岛的码头上数十艘船接连离港。祁望在船上来回忙了许久,直到船稳稳驶远,这才回了自己舱房。时已近午,霍锦骁见他回舱,便去厨房里要了吃食,又打了半桶清水回来,打算让他擦擦脸用饭。

连着三日都在忙,她瞧他胃口仍旧不展,昨夜搬抬整夜,今早他神色更差了,嗓音都沙哑不堪,她有些担心。

“祁爷,我打了水,你擦擦脸吃些东西吧。”霍锦骁将水倒入盆中,从架上扯下帕子泡水拧干后送入内室。

祁望半倚在锦榻上,头歪靠着迎枕,身边矮几上放的水烟壶和茶连碰也没碰过。霍锦骁觉得不太对劲,几步上前,将帕子丢下,跪到榻沿又唤:“祁爷?祁爷?”

他没有回应,只闭紧眼,眉心拢成一团,唇色泛白,全然不是适才在人前时的干练。

她伸手探他额头,被他额上热度吓得缩回了手。

“祁爷,你在发热。”

而且这热度还不低。

她就是乌鸦嘴,说什么病啊病的,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

“烧了?没事,让我歇歇就好。”祁望有些迷糊,随口道。

“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你是不想要这条命了?”霍锦骁闻言心里气便不打一处来。看他这模样起病应该有段时间了,这几天众人都忙,他又有心隐瞒强撑,以至无人看出端倪来。

“都说了我没事。”祁望脑袋沉得很,不想说话,脾气上来语气也急。

她瞅他两眼,拿起拧干的湿帕挨近他,从他的额头擦起,缓缓拭过他眉眼脸颊,又在他脖颈上擦了擦,才托着他的后颈扶他躺下,撤去小桌,取来薄被盖到他身上,复又拧了把湿帕压到他额间。祁望只觉凉意拂过,稍稍减了些烦闷。

出海在外缺医少药,条件又恶劣,一丁点病都会要人性命,何况是这么高的热度。

霍锦骁心里忧急,正打算起身去外头问人寻药,不妨舱外有人声传来,要见祁望。

☆、脾气

纲首的舱房比普通舱房大出许多, 里外共三间, 祁望如今歇次间一般是他用来处理公务或见客之处,外头另外还有个隔间, 是候客处,吵嚷声正是从候客处传来的。

霍锦骁掀帘出了次间,看到外头隔间里站了二人, 都穿着同样的短罩甲、护臂腿甲, 头缠朱红折巾,脖间也系着同色裹巾,正是平南卫所所训之水军。

此番平南出动的大多战船, 祁望所坐这艘是领船,为海沧船,福船船型其中之一,全船乘员五十三, 水手九名,余者皆为战士,船上载有弓弩烟罐火砖等海战武器。

“二位大哥, 何事争执?”霍锦骁朝众人抱拳问道。

她近日常跟在祁望身边行事,与这两个卫所的兄弟互相认识, 这二人一名李钱,负责船上火长之事, 另一位名周河,乃本船战士统领,许炎的副手。这趟回航, 许炎并不在这艘船上。

周河便抱拳道:“景爷,适才了望手来禀,前方天象有异,恐有风雨。”

“这雨云压在我们此番航线之上,所以我二人来寻祁爷示下。”李钱也道。

霍锦骁想着祁望现如今的状况,不由沉敛道:“两位大哥,实不相瞒,祁爷连日操劳过度,回舱后便累倒,发起高热,我正打算去向几位寻药。”

“什么?”二人大惊,异口同声道。

“祁爷病倒了?那可如何是好?病情如何?”周河面露急色,要往里走去。

霍锦骁拦下了他:“周大哥,祁爷正歇着,你一进去就要惊动他,以他的脾性肯定又要强撑。不如这样,祁爷我来照顾,两位大哥先解决眼下这事。以二位的经验,这雨云之势可危急?”

“倒是不急,雨云离我们还有段距离,我们是想讨祁爷示下,是全帆加速冲出雨云范围,还是绕行?”周河答道。

“若是全速按原航线前行,可否能保证冲出雨云?”霍锦骁问道。

“不能,只有七成把握。”周河道,“不过此风雨料来不大,便是船队陷入也可应付。”

“那绕行呢?”

“绕行的话可能会偏离航线,入夜后辨位困难,船速需降到最慢,会延误我们回到平南的时间。”李钱道,他专司针盘,为船舶航。

霍锦骁略思忖后便道:“我们虽赶时间,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祁爷如今病着,还是以稳妥为首选,绕行是不是更安全些?”

“确是绕行更为稳妥。”周河和李钱都点头。

“二位可有定夺之权?”她便又问道。

“这雨云不急,非生死之事,若祁爷病重,我可代为决断,不过我要先见见祁爷。”周河便又抱拳道。

“行,你们轻点儿。”霍锦骁便领二人进了次间。

祁望仍躺于锦榻上,睡得极不安稳,面色唇色皆白,眉头紧拢,呼吸急促。周河上前探探他的额,果然触手滚烫,他神情便也沉下来,目现忧色。

霍锦骁见他有话要说,便做了噤声的动作,将两人招到外头说话。

“祁爷这病确实不轻,事急从权,我来定夺吧,就按景爷的意思办,一切以稳妥为上策。”周河如今倒不担心前方雨云,反而更加担心祁望,“船上有大夫,我这就命人请他过来。”

“麻烦周大哥了。前边的事暂托大哥与诸位兄弟,祁爷这里我照看着。若有急情,周大哥可随时来寻我商量。”霍锦骁道。

“景爷客气,这是我等分内事。我们先出去,景爷有事差遣也只管随时来找我,祁爷的病若有何进展也烦请告知,稍晚些我再来看祁爷。”周河一旦有了决定便急着着手去办。

霍锦骁点点头,又叮嘱道:“二位,祁爷的病先别声张。”

船上人多,若有流言传出,恐怕会扰乱人心。

“知道。”周河语毕便和李钱出了舱房。

舱里空下来,霍锦骁又回身进了次间。

————

稍顷,船上随行大夫便到舱里,一番搭脉诊治后只说是操劳过度,加之近日秋凉突至引发风寒,而祁望素来身体好,鲜少生病,此次病来便如山倒,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需小心照顾。

霍锦骁连道“是”,将大夫送出舱去,由他去抓药煎煮,她则回到祁望身边。

祁望迷迷糊糊躺着,依稀听到身边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他却抽不出力气睁眼,身上酸涩难当,脑中浸水似的沉,身上发寒。有人似乎守在他身边,他额上的湿帕换了一次又一次,那人还托起他的头,每隔一会便用湿帕擦他后颈,她的手很温柔,偶尔触及他颈间肌肤时便是让人惬意的凉意,与他身上的热度恰好相反。

如此折腾了一会,煎好的药送过来,厨房也送了新的吃食来。大夫开的药共两种,先送来的是退热的药,每隔一个时辰喂服一次,直到热退,用的是荆芥、防风等药煎成。

霍锦骁试好药温,转头过来扶起祁望。

“祁爷,喝药了。”

祁望听到细细的叫唤声,人已被她搀起,靠在了迎枕上,他勉强将眼睛扯开条缝,看到霍锦骁坐在身边,端着药,眉目低垂,神色恬静安心。

“是你……”他低声道了句,嗓子里像含了砂子,声音沙沙的。

她已舀了药送到他唇边,一边喂他,一边说:“大夫说你操劳过度,风寒入体。我都劝过你别老死撑了,你怎么就是不听?现在可好,把自个儿折腾病了,我跟大夫说了,要给开最苦的药,让你长点记性!”

祁望微启唇饮下一勺药,闻言竟笑了:“你以为我是你,怕苦,喝粥还要放蜜?”

霍锦骁又送来勺药汁,他就着喝下后忽握住她的手拉下,阻止她再喂,另一手从她那里将整碗药都端走,仰头饮尽后把空碗扔回桌上。

“喝药也要逞能。”她抱怨了句,丢给他块绞过的湿帕。

他执帕拭唇,左手手心却是一空,她已不动声色收回手。

“祁爷,喝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霍锦骁将小几搬到榻上,并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呢?吃过没?”他问她。

“吃了两块饼。”她打开食盒把吃食一碟碟端上来,又非常自觉地盛了两碗粥摆上桌。

“你回自己屋吃吧,过了病气不好。”祁望脖子往后仰去,后脑靠到迎枕上。

“我都在这呆了一下午,要过病气早就过了。反正我要是病了就只找祁爷算账,都是因为你。”霍锦骁有些饿,夹了卷子就粥,自顾自吃起来。

“好,我的错。”祁望难得认回错,也虚弱笑起。

他随她吃了半碗粥,一个卷子,便又罢手,霍锦骁不勉强他,将小几撤去,扶他躺下,让他继续歇着。祁望头还沉着,便不推拒,只是眼才一闭就察觉额上贴来她的手,耳边响起她低低的自语:“这热怎么还不退。”

那手很快收回,接着就又是湿凉的帕子敷来。

祁望不知怎地觉得安心也疲倦,很快便睡去。

————

沉沉闷闷地睡了一阵,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船忽然上下颠簸起来,将祁望颠醒。吃过药,他出了些汗,只觉得鼻塞喉灼,身上倒是松快不少,钝沉感稍减。

“出了何事?”他从床上坐起,舱里已点了马灯,小窗外夜色深重。

霍锦骁还守在屋里,因察觉到这阵颠簸,此时正站在靠近舱门的地方张望着,看周河是否派人过来,听到祁望的话忙转过身来,将下午的事告诉于他,怎料祁望听过之后脸色顿沉。

“胡闹,为何不叫醒我?这种事是你能擅自作主的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知道这是死罪么?”

他怒斥一声,下床趿了木屐就往外走。

霍锦骁连解释都来不及。

屋外漆黑一片,冷风嗖嗖逛来,天似乎突然间冷了。祁望“噔噔”几步走到外间房口,恰正撞上周河派来通知霍锦骁的人。

“祁爷!”那人差点撞到祁望,慌忙站住。

“什么事?”祁望问他。

“周统领派小人前来通知景爷,南边原航线所经海域有暴风雨,我们已经绕过危险区域,不过稍有波及,浪头大了些,所以船身颠簸,景爷不必担心,好生照顾祁爷便是,很快就风平浪静。”那人看到随后跟来的霍锦骁便回道。

“外头情况如何?”祁望揪起这人衣襟急问。

“祁爷别担心,周统领说了,这暴风雨来得急,范围也大,幸好当时决定绕行,否则就危险了。”这人很快回答道。

祁望这才松开手,这人又道:“外头兄弟们看着,周统领和大伙不敢懈怠,祁爷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麻烦。”

“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祁望点点头,放人离去。

风浪稍定,船又恢复平稳,他忽然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刚才出汗湿了衣,被冷风一扑变得潮冷。他还有些不放心,仍要往外去,不妨后头有人拽住他的袖子,他转头还不及看到什么,便遇一物迎面砸来。

他信手接下,发现是自己的外袍。

“穿了再出去,若是病势加重,该闹得船上鸡飞狗跳了。”霍锦骁拉长个脸冷硬说完,就转身进屋。

祁望听了出来,小丫头被他骂得发脾气了。

他看她两眼,还是披上外袍往外冲去,在甲板上巡了圈,拿观远镜看了天象,又找周河了解完情况,总算安心回舱。

舱里灯还亮着,霍锦骁正在温药,他的第三遍药到时辰喝了。

“小景。”祁望走到她身后,斟酌片刻唤她。

霍锦骁霍然站起,把药端到面前,道:“祁爷是不相信自己的手下呢?还是不相信我这人?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祁爷要是觉得我擅作主张了,就罚我吧。”

“我找周河问过,与你无关,他是有定夺此事之权,这事不怪你。”祁望便道。

她冷笑道:“那就是不罚了?你喝不喝药?不喝我倒了,反正你也不在乎身体。”

小姑奶奶发起脾气六亲不认,半是气他斥责自己,半是气他仍旧不顾身体胡来。

祁望伸手去接药碗,怎料一个大浪过来,船又猛地颠簸起来,霍锦骁正端着药,因怕药翻了,她便顾着药,脚下踉跄小半步,身体有些不稳。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手臂,另一手接下了药碗。

霍锦骁拂开他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也不看他,闷声不响坐到旁边高背椅上。祁望虽知她在生气,奈何并没哄人经验,也不知要说什么,把药喝下后又回榻上,躺下前说了句:“小景,你去里间歇吧。”

她还是没理他,他只好作罢,胡乱睡了。

夜里有人给他擦汗喂水,他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天亮,额头的烫度彻底凉去,喉咙灼疼转作沙痒,他咳嗽几声睁眼,霍锦骁已经不在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天真热。

☆、教导

祁望捏捏眉心, 眼角余光瞥见外间有人影进来。

“小景?给我倒杯水。”他不作多想便吩咐道。

“祁爷醒了?”来的人却不是霍锦骁, 只是船上水手。

“怎么是你?”祁望不见霍锦骁,微蹙眉。

“景爷照顾祁爷一晚上, 刚刚回房,嘱咐小人过来服侍祁爷。”那水手放下手里东西,倒来水给他。

祁望接下杯, 发现那水冰凉。他忽想起昨日她照顾自己时, 一应汤药饭食到他手里都已冷热妥帖,全无平日毛燥。

“那是什么?”他看到这人搁在桌上的东西问道。

“景爷吩咐的,祁爷夜里出汗湿了裳, 今晨若要起来需换身干衣,另外外边风大,要加件夹衣。”

祁望闻言翘了唇角。

————

夜里浪大,又有细雨, 甲板被打湿,第二天天放晴,日头晒得船上一阵潮热。霍锦骁并没歇多久, 不过回去运功一番,净面更衣后又到甲板上。

祁望会在每日辰时亲自巡船, 听船上各处负责的人员禀告船只情况,确保船体无异状, 而后会把管事的人都召集到舱中,查阅所有当值记录,询问水文地文、海域情况、船上水粮消耗等一应事务, 再分派当日重要事宜,并撰写航行日志。

今天自也不例外。

霍锦骁原来做末等水手时可没资格参加这些事,如今祁望亲自指了她跟在身边,她自然不愿错过这样的学习机会,便乖乖站在众人之后侧耳倾听。

半个时辰时间,几个管事就逐一禀报完毕,这其中也包括周河提及的昨夜暴风雨之事。

“行了,今日早会到此为止,你们都散了吧。”祁望以拳掩唇咳了数声才遣散众人。

“是。”众人便告退,鱼贯而出。

霍锦骁琢磨着刚才众人说的话,诸如潮汐风向、浪涌情况、船只吃水深度等等,跟着众人往外踱去。

“小景,你留下来。”

冷不丁祁望的声音响起,霍锦骁收起心思,回头望他。他脸色仍有些差,一早上都在时不时轻咳,声音沙哑,还带点鼻音,瓮声瓮气。她想起昨晚的事,还有些不痛快,就躬身行了礼,也不唤人。

“怎么不多歇一会?”祁望问她。

“不敢,船上规矩,祁爷辰时巡船各处人员都要在岗,我要是坏了规矩,可要受罚的。”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他书案上。

“你还在气我?”祁望叹道。

“不敢。”她抱拳重重一揖。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多礼,还说不气?”祁望说话间又咳了两声,道,“你要还倦就回去歇会,我放你半日假就是,你要不倦就到我这来,我有事交代给你。”

霍锦骁狐疑地瞥他两眼,走到他案前,他却又指指自己身边,她更觉奇怪,便蹙着眉头走到他身旁。

“祁爷有何事吩咐?”

她的问话声才落,祁望忽从圈椅上站起往旁边一让,顺势又把她往椅上拉去。

霍锦骁猝不及防,被他拉着坐到椅子上,惊道:“祁爷?”

“你帮我写航行日志。”他道。

“我?”霍锦骁低头看着案前一撂记录册子,讶然非常,“我不会。”

“无妨,我说你写。”祁望朝前略倾身,从桌下小屉里取出两本册子放在她面前,“日志一式两份,一正一草。你先按我说的将草本写了,再誊入正本。”

他说话间打开草本,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祁望的字,字迹苍劲有力,偶见潦草。

霍锦骁伸手抚上面前的册子,这册子不是用普通纸张制成,而是用羊皮纸,摸起来硬且糙,有种粗犷的触感,色泽棕黄,可防油水,易于保存。

“航行日志是航行过程中的重要资料。它除了可以很直接的反应出整个航程船上的所有变动,让纲首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隐藏的问题,未雨绸缪或及时应变之外,也是一个船队最关键经验来源。每一次航行都是一场人与天的争斗,而航行日志就记载了这一次一次争斗里的应对经验。”祁望一边说话,一边咳嗽。

霍锦骁忙端起手边的茶递给他,他浅抿几口润过唇舌,又道:“来,我教你。日志首要是时间,航行几日,船上人员数,天象……”

他教得仔细,她也听得认真,祁望替她研了墨,她执笔染墨,往纸上写去,才写第一列的头三个字,就听到祁望低声笑了。

“错了。”他站她身后,倾身半俯,手握住她的笔杆,让她停了笔。

“啊?”霍锦骁疑惑地转头,恰遇他半俯来的侧颜。

总显犀利的眼眸难得有些温柔,唇角上扬的弧度很明显,身上是淡淡的药香,缓慢地飘入她鼻间。

恍惚间,她像看到东辞。

他也常如此教她写字,一笔一划,倾尽温柔和耐心。

“今天记的是昨日的事,你要写昨日时间。”祁望解释了句,将目光转向她,却对上她怔忡的眼,眼底星色朦胧,映出他的模样。

她的眼,会叫人忘记她的平凡。

“怎么?”他问道。

“没什么,觉得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她收回目光。两人完全不同,并无半点相似,她从他身上看到东辞影子,岂不愚蠢。

“是挺笨的。”祁望不知她所思,只淡道,“幸而是草本,偶尔写错也无妨。”

她不回嘴,又醮些墨汁,重新写起。祁望直起身,说一句她便写一句,偶尔她也会抢几句话,说对了祁望就点头,说错了祁望便用葵扇敲她后脑勺。日头渐升,舱里又渐渐闷热,他已拾起葵扇在她身后摇着,给自己打扇,也给她送点风。

霍锦骁写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才将全篇日志写好,又仔细誊抄到正本里呈给祁望。祁望在她誊抄时就已倚在榻上抽起水烟,人笼在缭绕烟雾里。

“字写得不错。你们姑娘家不是都爱簪花小楷,为何你练的是瘦金体?”祁望一手夹着烟枪,另一手翻起桌上的册子。她的字笔迹劲瘦,运笔如剑,不是女儿家常习的字。

霍锦骁瞧瞧自己的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的字了,先前柳暮言也夸过。

“我的字是师兄教的,他练的是瘦金体,写得比我好,我只学了形未承其意。”霍锦骁站在一旁回他。

祁望翻册子的手一顿,随意道:“你与你师兄感情很好?”

自从他知道魏东辞是她师兄后,她便经常提及魏东辞。

“怎样才算好?我与他从小一处长大,同吃同玩同学,感情自然深厚。”霍锦骁说话间已提来铜壶往他杯里添水。

祁望仍看着她写的日志,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既是如此,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为何不……”

她把杯往他手边一推,接茬:“为何不成亲?可我们为何要成亲?相识虽久,他待我也好,却从未表露过心迹,没有约定没有承诺,我们只是师兄妹。”

他的不告而别,无需向她交代。

而她连等待都没有理由。

“那你还喜欢他?”祁望不由又问。她不避讳提及旧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却叫人心疼,女人的大好年华,不正是她如今的年岁?

“总会忘记。”她答。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总会忘记这个人,还是总会忘记自己爱着这个人。

“也罢,你师兄错过你,是他的损失。你很好,他不好。”祁望看完日志,“啪”地合上递回给她,“收到屉里去。”

“真的?祁爷也这么觉得?当然是他不好!”霍锦骁笑了,眼睛弯成弦月,一点点悲伤都没有。

“真的!”他见她脚步松快地走回桌案处,便也起身跟着走到多斗柜前,从里边翻出个木匣子。

“祁爷真好。”她收起日志,转头见他已打开木匣抽出两本册子,便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平南过去的航行日志。我在东海十几年,掌平南船队九年,每趟航行日志都存着,大部分都在岛上,这里只有两本,不过这两本是远洋航线的日志,所涉之事更广,你要不要看?”他将册子递出。

“给我的?我要!”霍锦骁惊讶极了,两步奔到他身旁,伸手要取,他却缩手。

“还气吗?”他举高册子问她。

“气?”她眼珠转了转,立刻道,“气什么?谁敢和祁爷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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