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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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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到船舱口。

“把火都熄了!快!”霍锦骁一边拉着魏东辞往里跑,一边在甬道里喝起。

风浪来袭,船身不稳,若有明火被吹落极易引发火险,所以这种情况下一点火都不能见。

船身摇摇晃晃,人在甬道里也跟着左右摇晃,魏东辞撞开自己的舱门,把霍锦骁往里一拉。

“进来。”他低喝道。

霍锦骁反手将舱门关上,舱房里毫无光源,陷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间。

船越来越颠,人在舱房里像是被关在瓶中的蝼蚁,被随意翻来覆去的掷甩。魏东辞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松,带着她跳到床上,与她一起蜷在床头。

床头装有的固定在舱壁上的抓手,魏东辞拉着她的摸索过去,让她牢牢抓住。

“抓好。”魏东辞沉声开口。

“你也一样。”霍锦骁以另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

甬道外匆促的脚步声与惊呼声慢慢小下来,大家都躲进舱房里,四周声音一静,外界风浪声便显得尤其可怕。风声啸音如鬼哭狼泣,海浪瓢沷而降,打在甲板上发出冰雹似的响动,也不知那“妖龙”卷到了何处。

船晃得人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黑暗里谁也看不到谁,霍锦骁身体随着船一甩,头狠狠撞上魏东辞的下巴。

“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

“痛!”霍锦骁回了句,只觉得人要被甩下床,想来东辞情况没比她好多少,两人不是头撞一块,就是肩膀胳膊撞一块。

漆黑之间温热的手抚来,慢慢摸索上她的脸颊。

“哪里痛?我给你揉揉。”东辞道。

“脑门……”她才开口,忽然发现他的指尖不知怎地竟触上她的唇瓣,软糯的唇张开,他的指腹差点便要点上她的舌尖。

他猛地缩回手。

“不要你揉!”霍锦骁气急。

魏东辞不再开口,黑暗里只有他的呼吸声。

船忽从高处骤然落下,两人来不及尴尬就被抛起,撞上舱顶。两人挨在一起总难稳住,跟着船起起落落,左甩右荡,似乎下一刻都要脱手飞出,魏东辞索性伸手捞过她的腰肢,把人揽到怀里抱着。

“别动,这样稳当些。”他将她紧紧按在胸口,头埋进她发间,与她蜷在一块。

船身摇晃不止,霍锦骁只得将头搁到他肩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你怕吗?”风浪声让他扯开嗓门问道。

霍锦骁摇头,头发将他脖子蹭得发痒,他不得松手,只能压着她的头蹭蹭,她嗅到很浓的药香,丝丝入脑。他的体温紧紧裹来,她忽发现,这人平日看着温柔随性,可抱起人却霸道非常。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又叫你涉险了。”他抱着她,恨不能彻底将人护入羽翼。

“别傻了,你我相识十七年,到今日你还同我说这些,对得起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浪头有些小,船摇得没那么厉害,霍锦骁便在他耳边温言道。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师兄,如果今天这关过不去,我们就死了。”她又道,“同生共死。”

再漫长的陪伴,也终有死别,她与他经过生离,不想再有死别。

“嗯,一起。”他话变少了,手臂的力气却大了。

平静不过寥寥两语时间,船突然间像被掀翻般朝一侧倾倒,狂浪打在船身上宛如将士擂鼓,鬼哭狼嚎的风啸声隔着船壁传来,好似要将船扯烂咬碎,眼前的黑暗成了通往地狱的道路。

“咚”一声,舱壁上的抓手吃不住力,被二从扯断。

“小心。”魏东辞抱着她从床上摔下。

天地似已倾斜倒置,他们重重砸在另一头的舱壁上。仔细听去,船里各处都传出尖叫与异响。船几乎翻成垂直,忽又回落,霍锦骁与魏东辞便又从舱壁滚到地上。

霍锦骁被晃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头也晕沉得很,魏东辞仍紧紧抱着她,两人在地上又随船滚了几圈,才终于在床侧停下。

可怕的颠簸渐渐停止,风浪啸音很快远去,船身虽还摇晃着,却没了适才的震撼。

霍锦骁趴在魏东辞胸膛上,两人都不动弹,似未从生死危境中出来。

呼吸声慢慢变得清晰,不知多久,霍锦骁才拉开他的手坐起来。

嗤——

火折子被吹亮,船舱亮起,微弱的光芒照出两张带着薄汗、各自晕红的脸。

“出去看看。”她拉起他,打开舱门走出。

走过漆黑甬道,她把甲板上的门推开,刺目的阳光照来,让习惯黑暗的眼睛一阵发花。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

四板上仍是晴空万里,“妖龙”已远,只能看到一道银线通天。

刚才的危险好似大梦一场,须臾生死,劫后余生,依旧是海阔天高的景象。

“师兄,咱们没死!”霍锦骁转头对他笑道。

那笑,如此际骄阳,那眼,如此际长空。

长空万里,皆是她眉眼。

————

大难过后忙坏船上众人。船被损毁多处,伤者也颇多,魏东辞背起药箱挨个替人包扎,霍锦骁如今是他药童,理所当然地给他打起下手。

伤者多是撞击外伤,重者断骨,轻者不过破皮。霍锦骁替魏东辞将普通的外伤药分发给轻伤的人,令其自去涂抹,又给他要了两大盆煮沸的水。魏东辞将桑皮线以熏蒸,又将针以火烤后,再用沸水与药粉洗净自己的手与臂。

因事态紧急,最初伤了腿的程家弟子只是以布扎腿止血,还未进行处理,那伤口经海水泡过,此时周围已然红肿,血未全止。

霍锦骁看他手里拿的竟是她从高贞国带回的小钳子,非以手直触细针,不由睁大眼。他以钳夹着针,连线也是以钳夹着穿针,那手法就是手最灵巧的绣娘都要自叹不如。

“忍着点。”他安慰那人一声,便下针缝合伤口。

触目惊心的伤口在他手下便似开裂的绸缎,白皙修长的手不疾不徐,将伤口缝出道漂亮的蜈蚣线。

“青瓶药,纱布,绷带。”魏东辞缝好伤口,利落地把线剪断,开口道。

霍锦骁飞快地按顺序找出这三样东西一一递给他,他将药均匀洒上,再盖上纱布,最后才以绷带包覆。

不过片刻功夫,那人伤口就已处理妥当。

“这几天多休养,伤口别碰水,饮食清淡。伤口可能会肿痛,你会发热,都是正常的,这药你留着,每日早晚各一颗,回到石潭我再给你开方子。”他取出瓶药,仔细叮嘱后才算结束。

霍锦骁忙把药箱一收,随他去看下个伤患。

“会包扎吗?”魏东辞看这伤患只是额头擦伤,一边替他清理疮口,一边问霍锦骁。

“会,你不是教过我?”霍锦骁道。

“你替他包扎。”因伤势不重,魏东辞便将这人交给了她,自去处理下个人。

霍锦骁认认真真包扎妥当后方去寻他,他正蹲在地上给人看腿,一看到她便道:“快来帮我。”

这伤者骨折,需上夹板,魏东辞一个人不好操作,霍锦骁忙蹲到他身边,他摸着断骨处突然施力,伤者痛得撕心裂肺叫起,那骨头却已正好。云谷的师兄弟爱打闹,伤筋动骨是常有的事,霍锦骁帮他处理过不少次,这时不需他开口就将夹板按到伤者腿上。

一通折腾,两人才算把这伤者的腿固定好。

魏东辞已累得满头是汗,还要出去再医下个人,霍锦骁急急拉住他。

“等会,你先坐下。”她把他按坐在床上。

“怎么了?”魏东辞不解。

霍锦骁拔开他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他忽蹙蹙眉,额头有些刺疼。她瞪他一眼,从他药箱里自取了瓶伤药出来,又一挑他下巴,让他将头仰平,这才把药薄薄敷上他额前伤口。

什么时候撞伤的,两人都不知道,竟都忽略了。

“谢谢。”东辞柔道。

她敷完伤口,又随手拭去他满脸汗,道:“累了就歇会,外面没有伤重的人,缓缓再看也可以。”

魏东辞笑起,很是高兴。。

“不累。”

因为有她。

————

妖风肆虐过后又半日时间,船终于抵达荒岛。荒岛没有可供停泊的码头,船只能在附近浅海下锚。因船受损颇重,要留人在船上修缮,再加上许多人受了伤,所以上岛的人便少了,只有程家的人随东辞上岛寻药。

魏东辞和霍锦骁忙了整个白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又换坐小船划向荒岛。

这一路除了中间遇上妖龙卷风之外,倒是平静得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猛烈,果然猛烈啊……风刮得猛烈!

《蜉蝣卷(重生)》还有一小段预告——

沈家高门贵府讲究养生,大厨房里头出来的菜中看不中吃,多放把盐跟会要了人命一样。秦婠本就好重口,病了几天只吃清粥,如今嘴里淡得发苦,再看沈府的菜就倒胃,索性不吃,坐在屋里偷偷嗑瓜子儿。

卡嚓卡嚓,跟老鼠一样。

沈浩初端着木托盘进来,看见她刺溜儿一下就把桌上的瓜壳扫到裙上用矮案盖住。

“别藏了。”他把盘子搁到案上,淡道。

秦婠瞥了眼。一碗小米粥,一碗裹了蛋液炸过的馒头片,上头涂着厚厚一层腐乳。

“不爱吃?”他问她。

“爱。”她蹙眉,疑道,“爷怎么知道我好这个?”

在她的记忆中,知道自己喜欢馒头就腐乳的,除了爹妈,就只剩下卓北安,沈浩初这混蛋是如何知道的?

“那还不吃?”沈浩初撩起衣袍坐到她对面。

“哦。”秦婠听话地低头。

咬了口馒头,她忽然觉得不对。

重活一世,她不是要狠狠报复沈浩初这狼心狗肺的臭男人?

可为何这段时日她竟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还觉得他变聪明了?

☆、伤重惊魂

荒岛无人居住, 岛上草木生长旺盛, 无路可进。岛屿不大,船在外围绕岛一圈只要半个时辰也绰绰有余, 远望之时便能看到整个岛屿的轮廓。

“浅滩上的那片岩石缝间有许多。”霍锦骁指着近在眼前的岩石堆率先从小船跳到海水里。

大船无法靠过来,他们只能改坐窄长的浆舟,一舟六人, 划到水深及膝处就很难再动, 他们要在这里跳下船,再将船拖上沙滩。时间已到申时,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太阳便开始落山, 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大船。

“小心点。”魏东辞在后头念叨她一句。

因要涉水,霍锦骁将鞋给脱了,露出截白皙的小腿,赤足往浅滩上走, 那沙里也不知有什么,万一被割伤可不好处理。

“没事儿,这里的沙子软。”霍锦骁走得飞快, 脚丫子上沾了一大片海沙。

几人转眼间就到岩堆前。岩堆的泥缝里长着不少植物,魏东辞一眼望去, 却没发现勾鱼草。

“你该不会记错,害得我们白跑这一趟吧?我程家百余条性命可还等着救命呢!”程雪君急道。

“不可能。”霍锦骁走到岩石中央, 举目四望,这地点没错。

“那为何没有草?”程雪君因着白天那记耳光对她心存怨恨,又兼心急草药, 对她更是不满,“若是耽搁我们救人,害了我家,我便与你拼命!”

“够了。”东辞正蹲地查看,闻言抬头冷道,“她替程家寻药不过道义相助,若找到是恩,找不到是命,程姑娘非但不心存感激,反以性命相迫,是何道理?程老爷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百年程家,后人却连知恩图报这四字都不会读了?”

霍锦骁闻言便不出声,反正有他在的时候,但凡有人要欺负她,他都不会放过。从前在云谷,因为一个磨崖石刻的“乌”字被她读成“鸟”字,进而让她受到一众同门的群嘲,这人为了这茬竟偷偷在“乌”字中间凿个点,活生生把字给改了,第二次再来时,众师兄弟便全都傻了,只有他拉着她的手,夸她说得对。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要较起劲来,一百个程雪君都说不过他,更何况她还不占理。

程雪君被他说得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半晌才道:“你为何老是护着这人?”

若是个女人也就罢了,可这人是个男的!

“她是我的人,我不护她要护谁?”东辞想也不想回答道,手里后的小巧铁铲已把缝中泥土铲出。

“师妹,别说了,寻药要紧。”程家的弟子忙阻止程雪君继续开口。

这一路上众人有目共睹,霍锦骁又出力又救人,帮了程家不少,反观身为大小姐的程雪君只知抱怨撒脾气,叫人心烦。从前年岁尚小,师兄弟们觉得她刁蛮也可爱,可如今年岁渐长,这脾气越发蛮横,让人不喜。其实全门上下都知道她钟意魏东辞,为了这人也不知推掉多少门亲事,连程老爷子都亲自为她试探过魏东辞,偏偏魏东辞这人别的话都好说,唯独在亲事之上,他拒绝得那是连一点余地和颜面都没给程家留,就这样她还死心眼粘着人,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这里有勾鱼草,不过被人采走了。”东辞铲起一把泥,伸手拔散土,从其间拈起一段草根,“这是勾鱼草的根。”

“这儿是荒岛,短短数日,怎会突然全被人采走?”霍锦骁纳闷道。

“可能是别处的采药船经过。”魏东辞抖掉沙站起,举目四望,沙滩不大,岩石还有好几片。

“那可如何是好?”程家弟子忧道。

“岛上其他地方可能还有,我们分头找。这是勾鱼草的图样,你们往东,我们往西,一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合。”魏东辞取出图样交给他们。

“好,就依魏盟主之意。”对方收下图样,向他抱拳,趁程雪君发脾气之前将人给拉走。

程家三人一去,霍锦骁顿觉耳根子清静不少,她把脚上沙子抖散,一边穿鞋,一边往前跳,跳了两步她回头:“你怎么不走?”

魏东辞还站在原处,正望着山上。

“不去那边,我们进山。”

————

岛虽不大,可林子却茂密,从外边看不到林中景象。

魏东辞神色微沉,驻足停在入林的草地上。这地方无人居住,杂草丛生,无路可走。

“为何要进山?勾鱼草长在近水的岩石沙缝里,山上应该没有。”霍锦骁奇道。

魏东辞却忽蹲下。

“怎么了?”霍锦骁觉得他奇怪,便跟着蹲到他身畔,还未等他回答,便也一眼看到,“脚印?”

地面潮湿,杂草被踩倒,压出浅印,这浅印不止一处,凌乱地往山中延申。

“不是采药人的船。”魏东辞这时才说了实话,“勾鱼草可入药的只有茎叶,通常采药人为了让勾鱼草再发叶,挖药只拧地上茎叶,不伤其根,而刚才那块岩石上泥中的勾鱼草根已被扯断,显是挖药的人以蛮力拔出草药,这并非采药人所为。”

“公子,你的意思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到这岛上抢走草药,且这些人还躲在山上?”佟岳生双手抱剑环胸站在二人身边问道。

“极有可能。”魏东辞点头,“我们往山里去,就算不能找到那些人抢回药,岛另一侧的悬壁上可能也生有勾鱼草,就是采起来有些难度。”

“既是如此,你为何支开程家的人?”霍锦骁不解。

“他们碍事,且跟着我会有危险,帮不上忙倒要添乱,不如支开。”魏东辞说话间已往山里走去。

霍锦骁先是不明,转念一想立刻会意。来的人既然抢药,肯定与三爷有关,三爷要杀东辞,那在这岛上极有可能设有埋伏要对付东辞,跟着他确实危险。难怪这一路都没遇到船只,原来三爷确实顾忌朝廷的船,所以不敢在海上直接开战,而是选择在岛设伏。

如此想着,她心里一紧,还伴随着更大的疑惑。

在出航前,没有人知道她要带他们去哪座荒岛,就连东辞都不知道,那三爷又是如何知道并且安排手下提前登岛?除她之外,荒岛位置只有平南船队的人知道,可是他们并不晓得她的打算……除了一个人。

“小梨儿,现在别琢磨这些。”魏东辞前行几步,转头时发现她呆地原处,轻叹一声道,“找药保命要紧,其余的别想。”

不需要她开口,他已然猜到她在怀疑什么。

以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若然他辜负了她的信任,所带来的打击于她而言必然是巨大的。

魏东辞不希望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

脚印延申到林中就不见了,霍锦骁运气全身,施展《归海经》留意四周情况,却也没发现异常,林中除了鸟兽虫之外就没有其余生物。找不到人,他们便径直往山顶爬去,岛不大,山也不高,他们很快就走到另一侧山崖处。

这山崖临海,其下是光滑陡峭的岩石,层叠沉入深海中,最下边的石岩能被海浪敲到,缝隙里果真生有勾鱼草。

“我下去吧。”霍锦骁朝外探探身,道。

“不行。”魏东辞拉住她,“悬崖陡峭,岩石难攀,我们没有绳索,本就危险,若是再有埋伏,险上加险,我不同意。”

“可若是回船寻绳,一来一回起码耽搁一日,你的时间不够了。这点高度于我而言不算什么。”霍锦骁试了试脚,仍被他拉了回来。

“别吵了,我下去。”佟岳生往外走了两步。

“佟叔,你得留下保护师兄,万一上次那人再出现,我打不过。”霍锦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下去最好。

“无妨,我很快就上来。公子暂托姑娘了。”佟岳生摆手。

语罢,他已点地而下,几个纵跃便踩着石岩下降许多,转眼间就到采药点。

霍锦骁只得站在魏东辞身边与他一道探头向外看去,扬声叮嘱佟岳生。

“佟叔——小心点。”

佟岳生抬头望来,微微一笑。

正看着,霍锦骁却觉背心发凉,四周窜过数道阴冷气息,她抓起东辞的手转头,身后草木没有变化,埋在暗处的人还未现身。

“有埋伏。”霍锦骁小声道,复又朝悬崖外唤起,“佟——”

话说一半,她便看到佟叔半身陷入悬壁中,如虫入蛛网挣扎不得出。对方将草药挖走,正是为了引诱魏东辞到此地挖药,他们不止在林中设了埋伏,在悬崖上也动了手脚,必要至东辞死地。

她怎么就没察觉悬崖上的异常呢?

“走!别管我,这是东洋浪人的障眼法,我能应付,你先带公子走!”佟岳生吼声震雷般响起。

东洋浪人,其术号“忍”,极擅隐匿,便是她五官敏锐,一时间也难以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东洋浪人在东海上只与海神三爷合作,果然是三爷要杀东辞。

霍锦骁心念数变,动作却没犹疑,已拉着魏东辞往山下跑。

————

茂盛大树后闪身现出数人,黑衣蒙脸,看不见模样。

“怎么?在找我家公子?”霍锦骁长剑已然在手。她唇还是笑着,目色却已凛。

黑衣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均未动手。明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可不知为何追上时眼前却只剩霍锦骁一个人,魏东辞不见踪影。

“魏东辞呢?”森冷声音从树林的某处传来。

霍锦骁耳根被刺得生疼,说话这人离得虽远,可说话声却似响在她耳畔,可见其内力之深,正是上次追杀魏东辞之人。

“别说笑了,我既然敢一个人独挑你们,又怎会让你们找到他?”霍锦骁脆声回道。

“无妨,抓了你也一样,我不信他会不出现。”那人冷笑一声,断喝,“上。”

霍锦骁已气运全身,将五感敏锐提到极致,四周黑衣人的气息尽落其心,这一战,她没有保留。

黑衣人骤然发难,一涌而上,她手中长剑如电,在黑衣人间穿梭如流星,无数刀影织成密网袭来,卷起满天枯叶,林中刀吼剑啸如鬼泣,杀气弥漫。

霍锦骁一剑割过旁者咽喉,血雾如雨,她长剑却无停歇,四周的拳剑相交再度袭来,她震退胸前刀影,却避不过后背重掌。

“咳。”踉跄数步,她急喘着压下胸中沸腾,睁着一双噬血的眼看着众人。

黑衣人已躺倒三人,余者忽被其势所慑,动作竟有些凝滞。

密林间忽有道诡谲锐气无声无息射来,霍锦骁虽已察觉,却觉脚步沉入灌铅,竟难避开,她勉力震出剑气抵御,奈何那人内力委实比她高出数倍,那道锐气势如破竹,在她胸前幻化鬼爪虚影,透胸而过。

胸口血色晕染,绽作繁花。

“锦骁——”

隐约之间身后忽有急喝传来,喝声未落,魏东辞已掠至她身边。

“你……怎么出来的?”霍锦骁身形晃了晃,倚到他胸前。

血滴滴嗒嗒往地上落,看得魏东辞脸色沉白,双目染上阴戾。

“你以为你点了我的穴,就真能困得住我?”他并未抱她,只是任她将头倚在自己肩头,声音冰冷,毫无柔情,只有怒意。

这次她为了避免出现上次在石潭港的情况,毫无预警地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悄悄藏进山边石隙里,独自引开了杀手。

“出来干什么?”霍锦骁知道他动怒了。

从小到大,他对她生气的次数趋指可数,每次必因大事,不过即使他生气,她也还是我行我素,魏东辞恨透她这臭毛病。

“哼,终于出来了。”躲在暗处那人又是一声冷语,人却已从林中飞出。

四周的黑衣再度涌上。

霍锦骁再度震剑,却被魏东辞一掌敲落,她听到他身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虫蚁声音,正惊疑不定,便东辞在她耳边轻叹道:“小梨儿,你别怕我,好不好?”

她还未领会那话的意思,忽见他掌心血肉被一物从内咬破撕开,红如宝石的虫子钻出,发出一声刺耳震翅声。

江湖人都以为他是只羔羊,需要时刻被人周全保护,连霍锦骁也一直如此以为,直到今日。

魏东辞有佛手慈心的称号,江湖上很少传出他亲自出手杀人的传说。

那只是因为,看过他出手的人,都被他杀了。

佛心之下,便是魔心。

东辞不是过去的东辞了。

☆、生死

青黑的甲虫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飞来, 如同漆黑云雾般绕在两人身边, 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群虫振翅的嗡动声像无数细针戳着耳, 霍锦骁听不到外界对手兵刃攻来的响动,只能听到虫群上响起的铮然刀鸣。

这虫子的外壳似乎极其坚硬,聚成一片就如铁甲, 刀剑砍上去就发出铮铮之声。霍锦骁的力气随着不断流出的鲜血而慢慢抽空, 她只勉强站着,惊骇地看着已然陌生的魏东辞。

“东辞……”她唇瓣嗫嚅几下,想说话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只能伸手抓上他的手臂。

衣袖底下却有长物缓缓蠕过,她低下头,望见一只红背蜈蚣延着他手背爬出,足有成人小臂粗细, 这一惊非比寻常,霍锦骁迅速缩手很后踉跄半步,被东辞扶住。

她惊恐甩开他的手, 半句话都说不出。

“别怕……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小梨儿……”魏东辞呢喃着,目光已现沉沉痛色。

他迟迟不敢告诉她那些狰狞年月里发生的事, 就是害怕见到她恐惧的眼神,害怕自己唯一在乎的人会因此抛弃这十多年的情分……

————

“这是什么?”山林里响起数声惊疑。

黑衣人惊恐地盯着眼前不断飞舞的虫群, 刀剑挥去如同劈在铁甲上,地上已落了一层虫尸,可这飞舞的虫群却不见少, 只将霍魏二人紧紧围住。

“驭虫师?”那人狐疑地看了片刻,忽然冷笑,“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六省盟主竟然会这种西域的旁门左道,也不知若被天下人知晓,你这盟主还当不当得牢?”

他说罢冷哼一声,喝散黑衣人,双掌聚力,击出股庞大气劲。气劲化作强风袭卷向虫群。这虫虽坚硬,到底还是小,被强风一吹便如黑雾般被吹散,露出霍魏二人。

霍锦骁伤势太重,已面色煞白地倒在魏东辞怀中,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举剑攻来的黑衣人,眼中再无一丝慈悲怜悯。

“啊——”执剑刺来的黑衣人忽在他身前三步处停下,惊恐万分地瞪着不知何时已爬上各自身体的毒虫。

红背蜈蚣、人面蜘蛛、金线小蛇……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响着,似乎从密林深处向这里游聚而来。

“滚开!”一个黑衣人忽然发疯般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同伴,一剑刺入同伴体内。

血雾飘洒,杀手们惊呆,看着他杀死同伴之后又攻向下个人,片刻呆滞后,厮杀开始,浓烈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山林。

“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蛊?”为首那人怒吼着挥拳攻来。

天级高手的气势如山峦倒塌,带着庞大怒杀之意,毫无留手。

魏东辞却拦腰抱起霍锦骁,缓步迎向他。

霍锦骁的头靠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看到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虫趴在他后颈之上,那虫生了双血红的眼,似有灵性地对上她的眼,她只觉脑中刺疼,当即闭上眼。

“眼睛闭上,不要再施展《归海经》。”东辞在她耳边提醒道。

那人的攻击已至眼前,霍锦骁忽听虫子发出一声古怪长啸。

仅管她已停止运功,这声音仍旧像根长针顿刺入脑,她不由自主痛苦呻吟。

这虫子,她在她父亲书房的《神兵鬼器录》里见过,也曾听她母亲提过。

往音魂引,往音为灯,魂引为蛊,蛊以灯为宿体,是这天下万虫之王。二十年前她母亲就曾是这灯的主人,凭此灯进入前朝皇陵,力守桑陵城,驭使仙衣蝶独对魏军,单挑魏眠曦,也就是魏东辞的父亲。

不过桑陵一役过后,此灯亦失了踪迹,魏东辞是如何得到的?

灯已不在,那么魂引蛊的宿体……莫非是东辞?

————

那人听到虫啸,生生收手停在了魏东辞身前,目现痛苦迷乱,控制不住地以双手抱头对着魏东辞怒吼:“这是什么?啊——”

魏东辞抱着霍锦骁缓步上前,平静道:“你刚才说错了,我不是驭虫师,我是人蛊。”

“你……”那人再度挥手要杀他,可手到半空却无以为继,他已看到魏东辞背后的虫群如黑雾般再度飞回。

“没听过人蛊?那你总该知道最简单的毒蛊是如何炼成的。”魏东辞走到他身边继续说着,“取五毒,毒蝎、毒蛇、蜈蚣、蟾蜍与毒蜘蛛放入瓮中密封,这些毒虫相生相克,放在一起便会互相残杀吞噬,二十九日后将瓮启封,若里边只剩一只毒物,那便是毒蛊。”

青黑甲虫飞回,倏尔朝这人身上扑去,这人大惊失色,拳风凌空乱挥,想要打散这批虫子。

“而人蛊,就是把活人扔进蛊窟之中,逼人与这些毒虫厮杀,七七四十九天,如果这个人可以活得下来,那就是最为可怕的人蛊。”魏东辞停在这人身后。

虫群数量多得可怕,打死一片还有一片,这人疯了般逃避虫子,仍逃不过手背被一只甲虫咬破,虫子钻进血肉往他手臂里爬去,其余虫子嗅到血肉气息都疯狂地往这伤口聚去,他怎样都打不完这些虫,只能惊骇看着虫子一只只钻入伤口。

“我被扔进月尊教的万蛊窟里整整四十九天,侥幸未死。”魏东辞的语气静得叫人毛骨悚然,“阁下是天级高手?在我眼中也不过只是一只未被吞噬的蛊虫。”

充满狰狞的日子,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怎么从人一点点变成怪物活下来的。

“啊——”那人凄厉叫起,也不知有没在听东辞的话。

伤口越咬越大,虫子直往里钻,那人满面是汗,忽然双目一狠,从死人手里抢起长刀狠狠往自己肩膀砍下。

闷声响过,他的手臂被斩落地上,血溅了满天,虫子全都涌向断臂,他得到短暂喘息,很快点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止血,惊惧愤恨地看了魏东辞一眼,当机立断纵身逃去,不敢再恋战。

————

林中争斗停歇,只剩倒在地上的尸体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还透露出这场恶斗的残忍,虫蚁退去,断臂已被咬得支离破碎,还有几只甲虫趴在骨肉之上。

魏东辞脸也已变得苍白,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到地上,只是双手仍将替锦骁紧紧抱在怀里,血仍在滴滴嗒嗒落在地上,也分不清是他掌中伤口,还是霍锦骁胸前的伤口。她已彻底陷入昏迷,人事不醒。

“公子!”佟岳生击退浪人,从山崖上赶来,看到林中景象不由大惊,“你用了魂引?”

魏东辞点点头,却说不出半句话。

魂引耗神过大,也不是他想用就能用的,这蛊每用一次,就会大损身体。

“可恶。”佟岳生怒骂一声,以掌向东辞背心灌入内力。

片刻后魏东辞的脸色方有所好转,才有力气抱着霍锦骁站起,朝山下狂奔而去。

霍锦骁那伤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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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沙滩时早过约定时间,天已暗下,程雪君与程家两个弟子已在舟前等候多时,看到魏东辞飞奔而出,几人面上一喜,程雪君更是迎面奔去,可瞧见魏东辞浑身是血地抱着霍锦骁而来时,不由又怔住。

“魏大哥,发生何事?你受伤了?”程雪君跟在他身边往回跑。

魏东辞不理她,涉水抱着霍锦骁上船后,喝道:“回去。”

“勾鱼草呢?”程家一个弟子问道。

“我让你们马上回去!”魏东辞本已坐上船尾,正俯头看霍锦骁,闻言抬眼,阴戾的目色从眼皮下斜望去,杀意伴着疯色,让他如化修罗。

程家弟子竟被望得打了个寒噤。

“勾鱼草我挖到了,马上回去,快。”佟岳生见状开口,一面跳上船抄起浆催促众人回到大船上。

程家人约被魏东辞的模样吓到,连程雪君也不敢多语,上船之后便划浆而回。

魏东辞会在船尾抱着霍锦骁,她身上止血要穴都已点过,仍旧无法止血,药粉一洒上就被血水冲走,他只能将绷带揉着团紧紧按着伤口,眼睁睁看着绷带被血缓缓浸透。

她的血便染到他手上,触目惊心。

————

天边的紫薇星分外明亮,夜色已深,海面上除了星月光芒外便漆黑一片。

“回来了,回来了!”大船上有船员正守在船舷边等上岛寻药的人回归。

小船上高挂的马灯像萤火虫般晃动着,朝大船驶去,不多时就靠近大船,船上的人放下舷梯,簇拥到梯边搭手,见到浑身是血的魏东辞时均惊愣。

“让开。”佟岳生重喝一声,背着霍锦骁上了甲板。

众人看到不醒人事的霍锦骁大惊,忙让开路。

“把她背到我房中。”魏东辞吩咐一句,转而又抓住程雪君与杏娇二人,“你们两个,过来帮我。”

程雪君与杏娇皆讶然,魏东辞看了杏娇一眼,杏娇差点被他眼里噬血之色吓得腿软,连问也不敢问便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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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岳生将霍锦骁放在魏东辞床上后就出了舱门,紧紧守在门外,船上的人不知出了可事,都前来询问,连黄浩也不例外,皆被佟岳生挡在门外。

魏东辞进舱之后将血衣换下,命杏娇取来沸水让他洗净手臂,将手掌中的伤口随意包扎后方打开药箱。

“去,把她身上的衣裳剪开。”他一边翻找药箱,一边又朝程雪君道。

程雪君犹豫片刻,便听他不耐烦的怒语:“快去!”

她被吓了一跳,瞬间红了眼眶,问也不敢多问便哆嗦着剪开霍锦骁身上的衣裳,魏东辞便别开了脸。衣裳一层层褪下,直到最里面缠着胸腰腹的布条,程雪君才愕然道:“女人?”

难怪他要让她动手。

“布条剪开。”他又道。

程雪君脑中一片混乱,只能听着他的话行事,将霍锦骁身上最后的布条彻底剪去。

“把被子盖好。”

“好……好了。”程雪君依言替霍锦骁盖好被子,身上已出了层汗。

魏东辞这才转身,看到地上一堆被血浸透的衣裳和布条,心几乎痛裂,待看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霍锦骁,更是难以控制地双手颤抖。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被子只盖到她胸前起伏之处,裸露着圆润的肩头与玉白的肌肤。伤口在左胸与肩之间,洞穿的伤口还在汩汩向外冒血,她脸色已如银纸,唇亦失色,人像冰似的,仿佛随时要融化消失。

学医十多年,他见惯人世死别,纵医术再精,这世上也有他难治之病、难活之人,他早已看透,却不知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如此恐惧。

看不破的生死,只因为对面那人,是霍锦骁。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写了个《蜉蝣卷》的小段子作七夕礼物——

七夕乞巧节这日一大早沈浩初就来寻秦婠,秦婠正吃早饭,头发也没梳,见了他连礼都懒得行。沈浩初问她:“今日吃什么?”

秦婠道:“爷不会自己看?”心里却腹诽,这人从前和她相看两厌,巴不得她滚得越远越好,最近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真是活见鬼。

沈浩初看看桌子,鲜嫩的豆芽和蛋液、面粉糊煎的饼,晶莹的粳米粥,瞧着就让人有胃口。他二话不说就坐在她对面,向丫头要了粥。

夫妻两人沉默地吃起早饭,没一会,胡嬷嬷匆匆进门,急问秦婠的丫头:“我那箩筐豆芽呢?”

小丫头说:“豆芽儿?放夫人屋里的?”

“对对。”胡嬷嬷找得急,闻言大喜。

“那儿呢。”小丫头指指饭桌,“夫人早上看到了说要吃豆芽煎饼,让人拿去厨房给煎了。”

胡嬷嬷先是一愣,而后忽然嚎起——“我的夫人啊,那是奴婢给你求子用的种生!”

夫妻两错愕地抬头,嘴里各自咬着半口煎饼。

七夕的老风俗,七夕前发一盆子豆芽儿,用红蓝丝绳扎成一束,是为种生,胡嬷嬷早早准备了要给她求生用的,被夫妻两几口咬没了。

豆芽嘎嘣脆,沈浩初觉得自己咬断了好多子孙……

☆、醒来

霍锦骁昏昏沉沉, 身体中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她在梦里连举手都困难。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四周漆黑一片, 没有出路,她像漂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一会觉得冷, 一会觉得热,一会又觉得窒息。

迷迷糊糊间,她总觉得身边有人来来去去, 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费力去听,却仍听不清晰,那声音很悲伤, 搅得她的心也跟着难过,她便越发着急,想要这人大点声, 也想要这人别哭。

一张嘴,却是沙哑不成语的声音, 像被火灼般过。

意识归来,身体如同被碾过般, 没有一处不痛,胸前的伤口更是疼得她喘不过气,可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将眼勉强睁开条缝。

屋里马灯的光芒昏黄,她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除了疼之外,身上还一阵阵打着寒战,冷意像从骨头里透出来,她破碎的声音便只能呓语:“冷。”

魏东辞正守在床边,给她一遍遍敷额头,闻言扔下帕子坐到床沿,探手摸她的额头。

额头火一样烫。

她虽是醒了,意识还是模糊,身体打着颤,不是冷就是疼,一张寡白的脸毫无生气,叫魏东辞急得发疯,可偏偏所有人都能疯,唯独他不可以。

他得逼着自己冷静,就像先前逼着自己拈针替她缝合伤口,逼着自己替她上药包扎,可缝好包妥,她这关却仍旧没过,夜晚还没完全过去,她就已经烧起。

船上没有好药,他带的药也不够,霍锦骁这症状压不下去,越发严重。

他挑开她松松的衣襟察看,才包扎没多久的绷带已又被血染红一片,绷带周围的皮肤已经发红肿起,想来伤口必也红肿,若不能尽快回到岸上换药,她性命堪忧。

“小梨儿……”魏东辞抚过她脸颊,最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心如火焚,他只恨不能代为承受。

“冷。”霍锦骁还是呢喃着同一个字。

她的手被魏东辞牢牢攥着仍不断颤抖,魏东辞想了想,将外袍褪去,掀起她的被,侧身挨着她躺下,霍锦骁似能察觉旁边传来的热度,努力地想往他怀里蠕去,他便贴近她,展臂将她的人轻轻挪到自己胸膛前,紧紧挨在一块。

————

船在海上起起伏伏,为了能尽早赶回石潭,魏东辞与黄浩甚至大吵一架,逼得他将全帆将船速催到极限。船上人这几日没人敢打扰他,就连向来刁蛮的程雪君都不敢再缠着她。

船行两天三夜,终于在第三天清晨靠近石潭港。

霍锦骁昏迷了两天,魏东辞一刻都没歇过。

石潭港码头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忙碌,码头的苦力一大早就开始搬搬抬抬,船只近港时发出的号角声只引来几道淡漠的目光,船来船往,他们早已见惯。浪花剪开,船很快就靠上码头,不多时就停稳。这船回时所停的港口与去时不同,恰是平南的船所停的港口,玄鹰号与他们便只隔了几个码头。

“祁爷?祁爷?”柳暮言正站在甲板上与祁望说账册上的问题,他口干舌燥地说了一通,却发现祁望失神看着海面,并没在听自己说话。

祁望回神,淡道:“这些事改天再说吧。”

他心情有些浮躁。霍锦骁一去六天,按说早该回来,不知为何竟晚了。

码头前的石道上忽然匆匆行过群人,都是从先前靠港的船上下来的,当前一人便是身着官服的把总,后头除了几个水兵外就是些江湖打扮的人,祁望认出来,那是程家的弟子。

寻药的船回来了。

祁望走下玄鹰号,站在路旁边望去,隔了几个码头,他能看到朝廷派去的这艘船,船上的人大多都已下来,他却没看到霍锦骁。以那丫头跳脱的脾性,这会早该蹦下船了,怎会不见踪影呢?

他心里琢磨着,脚步已不知不觉往那头踱去,才走到一半,他就听后边传来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声响,竟是先前已经离开码头的人又雇了辆马车回来。

祁望的眉头拢得越发紧,脚步也加快许多。

马车在那船所泊码头前的路上停下,船上又下来数人,当前之人便是魏东辞。他手中抱着一人跃下船后匆忙走向马车,神色沉凝如霜。

祁望望去,他手里的人裹着件素青的长斗篷,倚在他胸前一动不动,他走动时人往上托了托,那人头上的兜帽便滑下一半,露出被凌乱青丝垂覆的苍白脸庞,祁望蓦地瞪大眼。

被魏东辞紧紧抱在怀中的,正是霍锦骁。

魏东辞三步并作两步往马车走,忽听到旁边有人唤道:“小景。”

他转头看到祁望,眼中骤然透出凛冽杀气,好似换了个人般。马车上有人掀开帘子,他不作停留,很快收回目光,几步便抱着人上了马车,帘子落下,车里的人便再也不见踪影。

祁望木然站在原处,瞧着那车“嘚嘚儿”远去,心里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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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馆,魏东辞没有半刻停歇,把霍锦骁抱入房中后便替她换药重新包扎伤口。那伤口已有些溃烂,他见一回痛一回,原本玉雪无暇的肌肤怕是从此要留疤。只消想想,他便恨不得将害她之人寻出喂蛊。

伤口的绷带才刚剪开,屋外便传来医馆小厮的声音:“先生,平南的祁爷求见。”

“让他在外面等着。”魏东辞似早已料到,冷冷道。

“是。”小厮依言退下。

魏东辞便专注在她伤口上,取了几种药粉调混均匀才往伤口上抹。仔细敷过一层,等干后再敷一层,全部干后他才裹上绷带,替她将半褪的中衣穿好,又取蜡丸去封,以水研开,灌入她口中。

霍锦骁人事不知,只凭他医治,连冷热疼都不再喊了。

待他写好方子,打开房门叫人领方取药时,祁望已在屋外的院里候了一个时辰。

“魏盟主,我想看看小景。”看着领药方的人下去,他方上前朝魏东辞拱手,没有客套。目光也已从魏东辞身侧落进房中,

屋里有些乱,霍锦骁就躺在锦榻上,榻下地上一堆的绷带,旁边就是盆架与带轱辘的三层医架,上面凌乱地放着魏东辞适才替她处理作品的器具与药,冲鼻的药味涌出,闻得人心里越发不安。

魏东辞脸色不好,也没有平日温柔笑意,冷冰冰看着祁望。

“你们发生了何事?小景到底如何了?”祁望又问道,并不计较他的态度。

“在寻药时遇到三爷派的杀手,她重伤。”魏东辞侧身让出条路,目光仍紧紧盯着祁望。

祁望神色震了震,拔腿冲进屋里。临别那日他们还吵了一架,她生龙活虎不知有多精神,祁爷长祁爷短地与他说话,只是数日未见,他怎么也料不到她竟伤成这样。

床上的霍锦骁易容已去,脸唇失色,气息微弱,毫无生气。

“小景……”他朝前走了两步。

“别碰她。”魏东辞轻喝一声,“她伤在左胸,幸而未及心脉,我刚给她换药重新包扎过,现在不能动她。”

祁望抬到半空的手微微一颤便缓缓收回。

“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有事。”魏东辞又道。

“有你在?”祁望猛地转头,低声冷道,“若不是因为要帮你寻药,她怎会受此重伤?”

语气间已含痛怒。

魏东辞与他目光对峙片刻,沉声道:“我看祁兄不如先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她。”

祁望深吸口气恢复冷静:“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她已经昏迷三日,你就是留下也没用,今天换了药,顺利的话明天她应该能醒,你若有心,明日再来看她。我这里没有地方,也没功夫招呼祁兄。”他伸手做了请的姿势,开口逐客。

祁望攥紧拳,又看了看霍锦骁,终狠下心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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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黑了,烛灯燃起,照着屋里忙碌不歇的人。魏东辞给她煎了新的药,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服一次,再辅以金针刺穴,所有的事皆由他亲自完成,直至三更。

霍锦骁发出两声鼻音,悠悠睁眼。

这几日她也非全无知觉,不过时醒时昏,外边发生的事她偶尔也能知晓,却难以作出应对,神志一直都浆糊似的迷茫,直到这一刻睁眼,虽然身上仍痛,四脚依旧无力,她好歹觉得脑袋清醒不少。

“醒了?”不待她开口,熟悉的脸庞便印入眼帘。

魏东辞已经坐到床沿,手里正握着杯温热的水。

烛火在他脸上打下成片的阴影,眼耳口鼻的轮廊变得异常清晰,那鼻梁便像小山似的漂亮。

“回来了?”她虚弱道。

“嗯。”魏东辞托着她的脖将人扶起些许,喂她喝了点水。

她嗽了两声,水自唇边溢出,他很快放下杯,抬手抽下帕子往她唇边印了印,动作轻柔。

一咳嗽,伤口就疼得发抽,她忍不住皱了脸。

魏东辞探探她的头,烫意已经减了大半,他安下些心,抚抚她有些凹陷的脸颊,轻声道:“饿吗?”

三天没进食,不饿就怪了。

霍锦骁点点头。

魏东辞便起身,为了方便照顾霍锦骁,他这屋里什么都有,红泥小炉上一直温着锅粥,粥熬得稀烂,上面一层浓稠米汤,他拿勺舀了半碗,粥香在房中散开,勾得霍锦骁馋虫直冒。

“你太久没吃东西,先喝点米汤,胃舒服了再吃别的。”他扶起她,在她身后塞了厚实松软的迎枕与被褥,叫她靠得舒服些。

“我自己来吧。”霍锦骁咬咬唇,不想要他喂。

魏东辞一把抓住她的手塞进被里,拿丝帕铺在她衣襟上,这才开始喂她。

霍锦骁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念叨了句:“又不是小时候。”

小时候他也给她喂过饭,尤其是她生病时,总要用围兜兜着脖子,然后喂她一勺,他自己吃一勺,哄着她吃。

那情形现在想起来,霍锦骁都觉得丢人。

“现在和小时候有什么不同?你不还是小梨儿,我也还是咚糍。”魏东辞笑道。

霍锦骁自是不知,三天以来,这是他的第一个笑。

作者有话要说: 祁爷来了。

☆、真相

上灯时分, 天还透着灰亮, 街巷上的人已少,小馆里有人唱着曲儿, 婉转的声音透着股机伶劲头,旁边弹三弦的老人忽一叠声笑道:“谢爷赏,谢爷赏。”

想来听曲的客倌给了厚重的赏钱。

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扯着嗓门:“爷慢走, 下次再来!”

青色的身影便从石潭港郑家大街的酒馆里走到街上, 不紧不慢踱着步子,路过间花红柳绿的妓馆时,站在馆外花枝招展的姑娘凑上来就往这人身上贴, 却被他一把推开。姑娘便叉着腰骂人,这人也不回头,慢慢就走远了,没入灰暗夜色里。

街上的小巷四通八达, 他随意拐入窄长幽深的巷子里,忽然驻足。

巷子里站了个人,似乎早已恭候多时。

“祁爷。”那人抱拳走上前, 露出蟾蜍般圆胖的脸,模样普通, 眼神有些倨傲。

那傲气,大抵因为身后的人。

祁爷拎起手中的小酒坛随意灌了口酒, 他今天很不开心,三爷和三爷的狗腿在他眼里便没那么要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爷今天没功夫陪你废话。”

那人显然对祁望的无礼有些意外,不过看到他手上的酒坛便也释怀。

“三爷还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忙?”祁望问道。

“魏东辞已经找到勾鱼草,三爷想请您找个机会把解药毁了。事成之后,三爷必定重谢祁爷。”那人提到三爷便露出更为倨傲的表情。

祁望散漫的目光倏然清醒:“勾鱼草?我问你,是不是你们把她打伤的?”

那人想了想才回他:“你说跟在魏东辞身边那个人?她要救魏东辞,我们也没办法。”

见祁望没反应,那人又道:“说起来这趟他们也害得我们四哥好惨,让他们逃掉倒便宜他们了,这笔账四哥肯定要讨回来……”

话没完,他便被祁望掐了脖子:“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记得我说过,不许动她。”

“那……那又如何?她要帮魏东辞与三爷为敌……当初在漆琉岛三爷饶她一命,又答应将人留在你身边,不正是因为你答应了三爷可以利用她?朝廷派来的细作是你交给三爷的,也是你提出要利用她的,到如今你却反悔?”

提及三爷,祁望的手微微松开,那人喘口气,心有余悸又道:“三爷如今器重你,祁爷是个聪明人,可别让三爷失望。”

祁望仰头将酒坛里的酒尽数饮下,方沉声道:“这事我不会再帮他,回去告诉三爷,我和他的合作到此为止。”

“你说什么?”那人正怯喜自己拿住祁望短处,忽闻此言不由大感意外,“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你就不替平南和燕蛟想想?三爷不会容忍你的背叛。”

“你可以让他来试试,试试我平南的实力。我也想看看他还能不能分心出来对付我,呵……”祁望逼视那人,眼中再无从前隐忍,如久藏的剑锈迹顿扫。

“你……你……”那人被他望得又惊又怒,指着他的鼻头,“好,我会如实转达给三爷,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和三爷斗。”

祁望无视他,拎着酒坛往前走。

“还有你那小丫头,我们也不会放过……”

他正恶狠狠说着,却闻得一声瓷碎脆响,他突然瞪大眼,声音嘎然而止。

祁望停在他身边,空酒坛已被捏碎,他指间拈着锋锐瓷片,毫无预警地从那人喉间割过。

“喝酒……果然误事啊……”

呢喃一声,他将瓷片抛开,往码头行去。

————

清晨寒凉,屋子的窗被推开一道细缝,冷风嗖嗖灌入,叫人醒神。

“好了,不能再开大。”魏东辞从窗前走回榻边,无奈地看着霍锦骁。

霍锦骁又睡了一夜,精神好转许多,身上的伤也觉得没那么疼了,一醒来她就嫌屋里闷得慌,竟要出屋发散,被魏东辞强硬拦下。

“乖,喝点粥,一会要喝药了,呆会还要换药,别闹。”魏东辞端起桌上的清粥又要喂她。

霍锦骁撇开头:“放着,我自己可以。”

“那我给你端着总成吧。”魏东辞将瓷勺交给她。

霍锦骁闷闷接过,眼睛却盯着他不放。离得近了,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眼下黑青与苍白憔悴的脸,他怀是不眠不休了好几天,一直守在这里,她心中微疼,脑中不知为何又浮现那日在荒岛时所见景象,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竟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模样……

唇动了动,她想问,却记起他那声“别怕我”,问题便又咽下。

若问了,会不会勾起他的痛?

霍锦骁不知,张嘴里便改口:“谁给我包的伤口?”

“我。”魏东辞见她只拿勺在碗里鼓捣着,便又抢走勺。

“……”霍锦骁猛地涨红脸,呆了片刻方吼道,“魏东辞,你……”

“不是,是我包的伤口,但不是我给你脱的衣裳。”魏东辞忙解释,“衣裳是程雪君给你脱的,我就处理伤口,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她狐疑地盯他,“你就不好奇?”

“……”魏东辞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没感觉?”她又道,“还是,你看过……别人了?”

“我没有!”他哭笑不得,这都扯到哪跟哪了,“除了你,我对别人没兴趣。”

“魏东辞!臭不要脸的!你在想什么?”霍锦骁闻言挥手就要捶他,却扯到伤口,不由又垮下脸叫疼。

魏东辞连忙放下碗,拉着她的臂一边掐穴消疼,一边也豁出去道:“你生什么气?我真没看到,再说就算看到又怎样?小时候你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跟个野孩子一样,没羞没臊的。”

“……”霍锦骁想咬人。

“不就是长大了,倒还知道害羞?你要知道羞,凭我们从前的关系,你是不是该非我不嫁?两年前你要没来东海,我们的孩子也许都会走路了。”魏东辞一脸“等你来缠我”的神情。

“魏!东!辞!”霍锦骁咬牙切齿,不顾伤势从腰下抽出迎枕砸向他。

魏东辞信手接下,正要哄人,门外忽传来小厮传话声。

“先生,平南祁爷求见,说是来探望景姑娘。”

霍锦骁顿时安静,魏东辞将迎枕丢开,道:“请他过来吧。”

小厮应声而退,他便又端起碗催她喝粥。

不多时,祁望便至,进屋时霍锦骁已将粥喝完,正漱口净面,诸般事宜都由魏东辞照顾着。祁望等了一会,魏东辞才上前与他打招呼,大约是因为霍锦骁伤势稳定下来的关系,魏东辞今日并无昨日的冷漠,脸上有了笑意。二人寒暄片刻,魏东辞方把人引到霍锦骁榻前。

“昨天夜里醒的,今晨烧已全退,危险基本过了,祁兄可以放心。”魏东辞说话还是客气。

“祁爷。”霍锦骁倚在枕上向他笑了笑。

祁望微一颌首,脸色稍松,又朝魏东辞道:“多谢魏盟主费心照顾了。”

“祁兄说的哪里话,这可是我师妹,我不为她费心还为谁费心,何来‘谢’字一说?”魏东辞温言回道,又俯身端起床前案上的空碗。

祁望便不作答。

“好了,你们聊一会。我还有些要紧事需马上处理,就劳烦祁兄在这儿陪她说会话,不然她又要喊闷。”魏东辞站在榻边摸摸霍锦骁的头,笑着开口,“你和祁兄说说话,我过会把药送过来。”

霍锦骁知道他还要操心程家解药的事,恐怕是要去琢磨药方,因见他满脸倦色,不免心疼,便揪揪他袖角,道:“你忙归忙,记得歇会。”

“知道了,我自有分寸。”魏东辞柔声道。

祁望冷眼旁观,瞧见二人柔情,五脏六腑像浸泡到苦醋之间,酸楚难当。

————

魏东辞离去,将房门掩上,屋里便只剩祁霍两人。

“祁爷,坐。”霍锦骁招呼他,“多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了。”

祁望便坐到她榻前放的锦凳上,细细看她。

黑青长发批爻在肩,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隐约却又露出浅淡妩媚,月白的交领长衫松束,襟口处露出一点绷带,看得出扎得严实。

果然伤得重,她眉宇间带着前所未有的倦态,说话也极虚弱。

“才去了几天,就伤成这样。”他淡道,也不知在问谁。

“人在江湖,哪有可能不受伤。”霍锦骁按着伤口往床边几案探去。

“要喝水?”案上只放着温在小炉中的大瓷壶,他便倾身向前倒了杯水送到她手里。

霍锦骁道了声谢接下杯小口饮起。

“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你几时同我如此生分了?”祁望轻叹道,从前他尚不觉得,如今见到魏东辞,他方知何为亲疏远近。她与他本也那般熟稔,也不懂何时开始她就变得客气了。

“那祁爷自己倒水喝,原谅我不能给你泡茶喝了,师兄也是,走前也不知泡壶茶来。”她笑了笑,倒没辩解。

“还在生气?”祁望问她,瞧见她不解的眼神,又解释道,“那天气急了,一时冲动,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的是赶她走时说过的气话。

霍锦骁挠挠头,翘了唇角:“原来祁爷也知道自己冲动啊?我没放心上,否则也不会叫大良哥向你传话。你现在也气过了吧?”

“抱歉。”祁望从她手中接过空杯放到案上,“是我话说重了。”

“行了,这道歉我收下了。”她扬声笑道。

“那你……”祁望顿了顿,又问她,“还回来吗?”

回燕蛟,回平南,回他身边。

霍锦骁的眼眸垂落,并没立刻回答。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他难安,他不禁伸手去握她垂放身侧的手,口中道:“小景……”

那手刺猬般缩走,让他温柔落空,神色也跟着发起怔。

记得初见时,她就抗拒过他的靠近,后来生死过命,她方渐渐容许他走到她世界里,不再抗拒回避,短短一个月,却被打回原形。她的豁达里还有丝属于她的骄傲,那么艰难才愿意踏出的脚步一旦收回,就没有再踏出的余地。

他和魏东辞,毕竟不同。魏东辞是她这辈子情之所系,而他却是她的情窦初开。若他当初不曾怯步,以她这样的脾性,纵然魏东辞出现,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错过一步,便错过余生。

醒得太晚,可他不甘心。

“祁爷,我想问你件事。”霍锦骁忽缓缓开口,声音极轻,“我和师兄出海寻药的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给三爷的?”

祁望猛觉心头一窒。

“我想听实话,是你吗?”她轻轻问。

声音像羽毛,落在他心上却似万重山。

☆、承认

屋里无人再开口, 霍锦骁沉默地等待祁望的答案, 脑中掠过的却是这两年与他之间的点滴时光。他这人表面看着自在逍遥,实则藏了无数心事, 而那些心事谁都探究不得,沉得像海,她不想探究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只是希望他能活得真正逍遥些, 可惜正是她不愿去触碰的这些心事,成了禁锢他的樊牢,她心疼他的孤独, 却解不开他的樊牢。

“是我。”良久,祁望才回答她。他瞒着她做了太多事,难免百密一疏,她又冰雪聪明, 迟早有一天会寻到蛛丝马迹,慢慢揭开他身上那层虚伪的皮囊。他心里有数,也早已做好准备, 却在她平静问起的时候一败涂地。

输掉的,是他的心。

只要想想差一点就再也见不着这丫头, 他心里的怒火与愧疚就难以控制。

霍锦骁毫无意外,只是笑了笑:“谢谢你如实以告。”

没问原因, 亦无责怪,她连一个怨恨的目光都没给他。

祁望的心越发沉甸,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她苍白的笑颜刺目至极, 虚弱的声音羽毛一样轻,却在他心中掀起狂风巨浪。

他已作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却被她轻飘飘一句话给揭过,他的愧疚与心疼失去发泄的途径,便只能埋在心里,看她一眼便煎熬一回。

“和你吵架的前一夜,你彻夜未归,三爷就已经派人来找过我了。”祁望解释。

他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如今却不希望她因此而与自己疏远,仅管疏远早已开始……

她救下魏东辞,与三爷的心腹大打出手,三爷怎么可能不怀疑?当夜就有人找上玄鹰号。是他听说了程家中毒的事,便猜测她会将荒岛上生有勾鱼草的事告诉给魏东辞,就这些都告诉给三爷的人,把他们引往荒岛刺杀魏东辞,只是他没想到第二日她竟说要与魏东辞同去,而他费尽唇舌都没能拦下她,这才有了他交荒岛海图时与对方作出的约定,他只想保全她一个人。

可她还是因此重伤,几近致命。

“祁爷,不必向我解释。”她打断他的话,将头歪到迎枕上,任长发凌乱铺展。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说,幸而并无其他人因此而伤,她尚能替自己原谅他,至于种种理由,不听也罢。

祁望却一反常态:“小景,我不知道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我以为他们只是要毁了勾鱼草……”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她恨他,哪怕再编一个借口。

“祁爷!”话说久了,霍锦骁倦得厉害,她仍旧打断他的解释,“我没怪你,也没怨你。你有你的立场与选择,有平南那么大的岛要照顾,这事不怨你,我懂,所以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帮师兄是我个人之举,倒是我做事不稳重,连累了你被三爷怀疑。”

祁望再度沉默。

她确实没有怨恨,他却忽希望她对自己有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私心,而不是如此深明大义。

这深明大义背后,是她的无情和……难以估计的失望。

她正慢慢否定他这个人,否定他们之间长久的感情,否定他的重要性。

比斥责怨恨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霍锦骁没怪他,她只是对他失望而已。

来东海两年,与他出生入死数番,这是第一次,她真的累了。

“祁爷,我们认识了两年,也曾生死与共,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可我竟然……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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