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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他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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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了。

棉棉一手提着油灯, 一手抱着厚厚的书册小心走上书架梯,瞅好了摆放位置了,便把油灯放到柜子上, 根据顺序将书册一本本放入。接着下来,抱起其他书再上另一处。

如此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汗水早已濡湿了衣襟和后背, 手脚发软无力, 喉咙更是干渴之极。

可她却铆着一股劲不愿放松,因为摆完这些柜顶的书,就大功告成了。

外边蓦地传来男人低咳的声音。

棉棉上阶的动作一顿, 这才记起此处除了她还有别的人。

她的脸飞起了两团红晕。

那方才她发出的嘀咕叹气……不就被听干净了?

“戌时了。”

那边的人说话了:“下工去吧。”

棉棉无辜道:“我还不能下工,活还没干完……可是打扰到师兄?”

“没错。”他的语气透着不满:“你令我无法集中精神。”

棉棉暗哂了声,不就制造了点活动的声音嘛,定力也太差了,怪不得每次她下工了才来。

棉棉透过书柜缝隙朝他道:“抱歉,我会尽快的。”

说话间,蓦然发现问魈手边放着一个砚台大小的纸盒,隐约可见印着“花间”两字。

棉棉两眼一直,是花间坊的小吃?!

没发现小吃的主人视线亦穿过了柜子缝隙, 瞥到了她那双朝这边直愣愣看着的眼睛,顿了顿, 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还剩多少?”

“还有半个区……”棉棉眼珠子一转:“我肚子饿了,干不起劲儿,要是能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男人喉结抖动,唇角上扬, 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垂在书上的眸子流光溢彩, 口中喃喃:“……眼神挺毒。”但这一真情流露只在稍纵即逝之间,下一秒便敛了笑意,放下支着下颚的手,将那盒点心推了出来:“过来吧。”

棉棉压抑脸上满得快溢出的欢喜来到案台边,一边言谢一边娴熟地打开那只纸盒,露出了一盒摆放精致的花型褐色小饼。

棉棉顿了顿,抬眸瞅住他:“问师兄喜欢吃栗子味?”

问魈摇头:“别人赠的。”

闻言棉棉心底划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这家店的饼很受欢迎,只有栗子难有人购买,灵哥哥却恰恰喜欢。

“怎么?”男人低缓的声音让棉棉回过神来,对上了他似浓又淡的视线:“不喜欢?”

棉棉大力摇头,伸手就要拿一块,没想一个灵力把她的手拨了开。

“手这般脏,如何吃得。”

男人伸手到袖袋,掏出一块瓷蓝色暗纹帕子,隔着桌子抛给她。

棉棉反应不过来,帕子呈抛物线飞过她笨笨伸出的手,落到了衣襟上。

因她傲人的线条,那帕子稳稳盖在上面,没有滑落下去。

棉棉大窘,伸手抓下帕子,不想用力过猛,竟把衣领一并扯开了,一副莹莹皎腴便从松垮的领口中晃了出来。

棉棉倒抽口气,迅速背过身拢衣,不敢置信发生这种糗事,懊恼自己贪懒怕热,以为今天和往常一样见不到两个人便没穿肚兜。

棉棉羞地几乎要落荒而逃,可后面的静悄悄,又让她疑惑地滞在了那里。

他没看见?

可当时他眼睛明明是望着这边的。

棉棉回头瞧了瞧桌案后面的男人。

他的视线早不知何时低回了手中书册,单手闲支下颌,俊脸寂静无波。

见此,棉棉愣了一愣,须臾,又释然了。

宗门一向崇尚细瘦,他又是冷情的“无垢灵体”,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对她这种R乎乎的身子有反应。

棉棉心情大松,用他帕子大大方方擦了手,一口气吃掉了他半盒饼。

期间棉棉一直有意无意观察他,没看出什么异样,倒是被他手边的书吸引住了。

是《灵草精录(下)》。

她一直在找的书。

棉棉不露声色地擦去嘴边饼削,蓦然之间,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拂过鼻间。

棉棉垂眸看了看手上巾帕,然后向帕子原主道:“谢师兄的点心,这巾帕我洗干净了再还给您。”

问魈眼都不抬一下:“不必了,搁那吧。”

“是。”棉棉没有没有再停留,放下帕子便回去工作了。

男人一直低垂的眉眼,在这时终于抬了起来,静静看着江棉走入昏暗的过道,直至消失在尽头。

他淡淡收回视线,瞥向案上那块被她使用过的帕子。

他放下书,伸手轻轻将其握住拾起。

忽然,一阵木梯滚轴咕噜噜滑动的声音蓦地传来,男人平静的眼睛倏尔一抬,拾帕的手不着痕迹地落回了桌面。

只见对面过道尽头,走出一推着木梯的小身影,她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册,一边仰头看柜名,不时抽出手拭汗。

“啊!”“啪啪——”

随着一声低呼,棉棉手上的书没抱稳掉落了两本,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这些书都是珍贵的宝典,损坏一点点都会受到处罚。

爬在阶顶的棉棉惶恐低头,察看地上的书可有摔坏。

慌乱之间,衣领被怀中的书蹭松了,这般侧身低头,一片受到了挤压的皎腴便跳入了男人的视线。

她似乎没有发觉,正忙着把怀中剩下的书摆到柜子里,可那排柜子太高了,有梯的情况下,也必须把手高举才能够得着。

这般高举,松垮的衣领便往一侧肩头溜了下去,露出半边白嫩的肩头,在烛光的照耀下,焕发着令人窒息的艳感。

问魈闲闲支着下颚,沉沉注视前方的眼眸看不出波澜。

可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的嘴唇,比平时艳红了许多,最明显的是耳朵,红得好似下一瞬就要滴出血,搁在桌上的手握着软帕缓缓揉动。

棉棉下阶仔细察看了遍所有摔下来的书,然后往问魈这边跑过来:“师兄!”

跑动带起的风,将那松垮的衣襟又阔开了两分,微掩的满月随着奔跑步步漾人心弦。

她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可能闯祸上面,似乎没有察觉到问魈目光暗涌,更没有留意到那块原本被她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此时是乱成一团地躺在桌上。

“书的边角被我磕扁了,”她担忧道,大眼盛满不安:“袁长老会怪罪于我吗?”

问魈淡淡扫向她手上的书:“哪儿?”

棉棉指着书上一处,弯身探过宽大的桌案:“这儿。”

襟内原本深藏的皎腴,顿时在他眼前呼之欲出。

问魈长睫一颤,垂目看住那够到了眼前的书。

上面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损伤的痕迹。

问魈喉结滑动,平淡的神色浮现一丝难以捉摸的变化。

再抬眸时,眼底布上了一层不明水光,久久才道:“无碍。”

江棉直身一笑:“那就好。”转身回去继续工作。

看着她的背影,问魈沉静的面容,流露出难以言说的迷离仓皇,眸底似有什么在分崩瓦解。

“江棉?可在里面?”

门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呼唤。

问魈眉眼一锐,与此同时,里面的棉棉积极应声。

“师父,徒儿在这。”

话音落下,大门就被推了开,一身鹤袍的永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永薪一眼就看到了案台后的问魈,但他有紧要的事,朝拱手见礼的问魈敷衍地抬了抬手,便直接往里头走去:“你在哪儿呢,出来一下。”

问魈刚好能看到棉棉所在的位置,此时她正爬在木梯上调整上层书籍,听师父这般焦急,忙下了阶迎过去:“来了。”

可一着急,就踢到转角处一沓摆在地上的书,“咚!”的一下把棉棉直接绊倒跪地,缀满汗珠的雪腴大剌剌跳入了问魈的眼中。

男人握着巾帕的手抖了一抖,脸上刹那凝起惊和怒。

永薪自然没看到问魈脸上精彩的变化,只关心那阵跌倒的声音:“咋了?摔跤了?”加快脚步过去,刚拐弯看到棉棉的脑袋,那边的问魈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永薪长老。”

永薪不耐地瞥他:“做什么?”

问魈走出来朝他恭敬颔首:“后辈受师父吩咐正准备找您商议‘长爪’炼丹之事。”

永薪脚步立时一顿,脸上的不耐眨眼消失,紧瞅着他道:“大长老把重任交给你了?”

问魈唇角舒展:“是的。”缓步走前,声音不疾不徐:“您这次来,是为了《女研》,可对?”

“没错没错!得靠它配炼丹的方子啊。”说着,永薪就转过身,朝向那边在收拾散落了一地书本的棉棉道:“江棉,《女研》找到了吧?”

问魈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恰好能看见她蹲在地上的侧影,清晰可见其颊上下巴缀满的汗珠,在顺着修长的脖项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滑,滑入那片松散的衣领之中……

“还没有……”棉棉惶恐地垂下了脑袋。

永薪诧然:“什么!”举步就过去:“你这一天都……”

肩膀蓦然被一只手按住,那掌心蕴含的威力霎时透过皮肉震慑了永薪。

他讶异回头,对上一双温煦澄澈如碧泉的眼眸。

“她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为…”他温吞道:“《女研》在后辈手上。”

一旁的棉棉闻言,差点要跳起来骂人。

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长老院在急寻此书,他居然瞒到现在?!

问魈自桌案上的一堆书中抽出了一本,书名果然写着“女研录”。

“请长老随后辈到庭中细谈。”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内门中,棉棉收回了忿忿不平的视线,望向那张燃着烛台的桌案。

她思忖了片刻,起身大步走过去,拿起了那本《灵草精录(下)》,打开目录,一眼就看到了一行字——《狐哭竹之毒性》。

“好!就这么定了。”

月夜的庭院廊道上,永薪边走边伸手拍了拍身旁这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后辈:“你师父有你这得力徒儿,真乃福气!”

问魈谦逊低了低头:“不敢当。”恰好行到岔道,他伸手往一侧廊道做了个手势:“此路直通长老院后门,长老若赶时间……”

“早说啊。”永薪一向风风火火,说着就往那头走。

问魈站在朝他的背影拱手作礼,低下去的脸庞流露一丝自得。

没想到下一秒,永薪又折了回来:“嗐,差点忘了。”快步略过一脸微怔的问魈:“我还有事和我小徒儿说。”

吱呀——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

“棉棉?”

爬在木阶上的棉棉见是师父,忙下来相迎,瞥见后面跟随的男人,她动作顿了顿,眼神明显虚了一下。

不同于永薪的风风火火,他走得非常缓慢,半身隐在阴暗,看不清神情。

只能看出,他的视线是朝着这边。

棉棉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幸好,那男人没有往同一条道走来,而是选择了他们旁边的过道。

棉棉暗松口气之时,面前的师父诶的一声,忽然拉了拉她的衣领。

“你这……”

另一条过道的问魈顿时双眼赤红,掌中杀气骤凝,举起就要挥去……

“绑的什么?受伤了?”

问魈蓦然一醒,愣在了原地。

只见棉棉锁骨下方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条,绑得很严实,看起来的确像受了什么重伤。

“现在不是流行束胸嘛。”棉棉憨笑地拢紧自己的衣领:“绑一下看能不能提升自己的魅力。”一边说,一边小心瞥师父后面那个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问魈。

永薪嫌弃地撇开了眼:“就不怕捂出痱子。”接着,他问起了棉棉最近的练功成果,还滔滔不绝地就此指点了起来。

让棉棉不能忍的是,问魈竟也没再挪步,拿着本书杵在一边看了起来。

棉棉如坐针毯,不等永薪说完,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棉棉每次都赶在问魈来之前下工,有一次,她落好锁转身要走之际,问魈恰好来到了院门外,两人照了个面。

棉棉小脸噌地火红一片,绞着手垂着眼地朝这边讷讷低了低头。问魈唇角扬起,正要抬步过去,身侧忽然跑过一个人影。

“小师姐!你终于下工了!”

问魈定睛一看,这不是上个月刚领进门的小屁孩吗?

这时,少年洁白的眉心引起了他的注意。

没有法钿,说明元阳还在。

问魈怔了一怔,看着那唇红齿白的少年,自自然然地拉起江棉的手就跑。

经过他身旁时,少年大大方方行礼:“见过问师兄!”跟在后头的江棉柔顺之极,淡淡颔首行礼后,就任少年把她拉走了。

看着这两人就这么越过他离开,问魈俊脸僵死一片,随着两人的嬉笑声飘远,紧握成拳的双手,在猎猎风中微微颤抖。

次日,宗门内传出一个大消息,问魈忽然放弃筹备许久的炼制宝物的大任,申请探索秘境。

这次去的秘境危险重重,入口开放时辰变幻莫测,运气好三四个月能出来,运气不好,等待数十年都不能遇到入口开放,而他竟只身一人前往,天不亮就独自御马离开了。

“问师兄太反常了。”

思云往自己嘴上丢了颗花生米,含糊不清道:“我随他出过近十次任务,从没见过他情绪化的时候,处事谨慎冷静,而且很惜命,绝不以身犯险,如今却做出等同于自杀的行为,实在叫人猜不透。”

说到这里,她仰头思索道:“上次去黑云,我就感觉他有些不一样……”转头问身旁的江棉:“你可有发觉?”

只见棉棉无精打采趴在石桌上,托着脸呆呆出神,对思云的话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思云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棉棉百无聊赖地揉了揉指尖上的一颗落艳果,懒懒道:“还能想什么,当然我灵哥哥啊。”

思云失笑,看了看后面那座不起眼的小屋子:“你胆大包天了,居然趁宗门大乱,溜回家找相公……话说起来,他是不是出远门了?本来还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男人,能在你的魔掌中清清白白活到现在呢,现在倒好,只看到一个痴人在唉声叹气。”

棉棉丧气一叹:“最近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看着那座黑瓦白墙的小屋子,幽幽道:“现在他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了解什么了解?”思云嗤道:“把他变成你的人,怀上他的孩子他还能跑吗。”

棉棉摇摇头:“你不懂,他比大自在殿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小时候坏心思可多了,后面我开窍了,他却假正经起来,指头都不许我碰,还嚷着分开住。”

思云凑过来:“他该不会是……有隐疾吧?”

听了这话,棉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明白了!”

“什么?”

棉棉晶亮的大眼闪现狡黠:“我明白,灵哥哥的难言之隐是什么了……”

说着,拉起思云往外直走:“走,去舍利塔找如漾师兄!”

“找那‘和尚’做什么?”

“因为全宗门,只有他懂梵文了。”

——

七日后的早晨,晨阳自东边山头冒出来的时候,逍遥涧尚还是静悄悄的,山上的殿堂楼宇笼罩着渺渺青雾,山下成片的矮屋里,不管是谁都还在睡梦中。

这时,山下传来铁蹄疾奔的声响,如鼓点般打破了逍遥涧的安详。

是一匹黑马,马上的人罩着灰扑扑的披风,露在外面的眉眼却是漆亮凌冽,紧握缰绳的双手劲瘦洁白。

他似乎很急,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陡峭不平的捷径,亏得身手矫捷,三两下就来到了峭壁上的一间木屋。

翻身落马,他大步过去敲响门,里面很快传出一个还没睡醒的声音。

“哪位?”

门前男子拉下脸上的布巾,露出冒了一圈胡茬的下巴:“师父,弟子问魈回来了。”

屋里立时传出砰砰声响。

两刻钟后,问魈从屋里出来,并轻轻关上了门。

他抬头看了看初升的晨阳,估摸了下时间,原本空着的手,眨眼多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上面印着“花间”两字。

他拎着它,大步往山门上走,路过一片池塘,不经意瞥到湖面一个灰扑扑的男子。

他倏然止步,眉目略惊地低头看住倒影在湖面上的自己,迅速用清洁符清理脸上的胡茬,和蓬乱的头发,接着手一挥,衣袍瞬间焕然一新,换成当下最流行的圆领直裰。

他对着池塘瞧了好一会儿,才放心走开。

路上,遇到几位长老,无不吃惊上前询问他此次的探索情况,邀他到长老院长聊,都被他有礼婉拒了。

“后辈有一要事待办。”他语气谦逊,眉眼含柔,温润如玉的笑容令眉角那道深深扫入了鬓角,尚刚刚凝了深红血痂的长疤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明日后辈定亲自登门拜访。”

脚步迈到了藏经阁的院门前。

穿过院门,他看到了主楼那扇敞开的红木大门,还看到有人影在书柜缝隙里一晃而过。

男人的眉目霎时出现孩子般不加掩饰的雀跃欢喜。

可再抬步,眸底的光芒又敛了回去,姿态亦回到了平日的慢条斯理,衿贵疏离。

长脚缓缓跨入了门。

从外斜斜投入门的晨光,因他的进入顿时化作水般自发冠宽肩衣袍上泄下,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洁净而朦胧的白光。

他停顿在这晨光中,漆亮的眼睛缓眨,淡淡扫了圈静谧的四周,像个误入凡间的神祗,不谙世事,美得叫人不忍惊动。

见无有人出现,他望住隐有动静的那只书柜,喉结震动,清了清嗓子:“咳…”

紧接,一颗头从书柜后面探了出来。

“问师兄?”

看着那人,问魈面色一怔:“……志林?”

叫志林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向问魈行礼,秀气的脸上和问魈一样写着意外:“问师兄何时回来了?”

“刚到。”问魈往左右扫了扫,目光回到志林身上时,已带上了冷意,沉声道:“你怎会在此?”

“我来找江棉师妹的。”

“找她做什么?”问魈脱口直问。

问魈在宗门内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志林并没有发觉他的不耐,实话道:“有些问题昨天还没听明白,想再问问她。”

“昨天……”问魈喃了喃,尾音微微上挑,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是说,昨天你也在这?”

“不不。”志林直道:“这几天我都在,呃……”

这时志林才发现问魈面色不对:“我、我不该来这吗……”

问魈唇角轻扬,哼出两声柔和地毫无攻击力的笑:“呵呵,没有的事,你是气运之子,岂有不能来此的道理……”

可那双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叫人毛骨悚然,令唇角的笑意显得诡异阴森。

“只是有些奇怪,是什么令一向不沾书只沾酒的你,日日往藏经阁里钻,还要一个修为尚在练气的女子为你解惑?”

志林已经冒了冷汗,干笑着连连摆手:“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问也没关系的……我想起和友人约了酒局,先走一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藏经阁。

听着那关门声,问魈微扬的唇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整副面孔杀气骤显。

耳边响起江棉当时小心翼翼问袁山的话。

——呆在这里有什么要求吗,譬如不能结交男子。

脑海蓦地出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旁若无人地拉着她的手从他身旁跑过去的画面。

问魈面色铁青,长臂往身旁桌案一挥,桌案上乃至后方柜台上摆放的笔墨书册顿时如同被狂风刮过,通通翻倒散落了一地。

看着那一地的狼藉,想象着待会儿有个人将要苦着脸收拾它们,问魈胸中的怒意被抚平,心头涌上焦灼的甜意。

待会儿他要好好治治这个人。

然而,问魈左等右等,直等到傍晚都不见这人出现。

焦灼的甜意变成了苍白的苦涩。

漫长的等待,把他折磨地几欲喘不过气。

他又把一个柜子的书掀翻了,而这回,他再也不能压抑胸中那股令他不知所措的烦躁慌乱。

他掐了个传音符给宗门专门管理洒扫事务的人,尽管已压抑,语气仍是透着从未有过的愠怒:“你们是如何管理的,藏经阁为何一团乱!立即将负责藏经阁洒扫的人带过来问话!”

很快,负责理事的掌事大人赶了过来,看到一地的狼藉,气得大骂:“哪个混账孙子弄的?!”

问魈负手而立,冷幽幽道:“敝人亦是气愤,请掌事大人把负责这里的人叫来。”

掌事一呆,摸不着头脑地看向他:“负责这里的人不是你?”

问魈扭过头朝他一笑:“你不知敝人出任务数日,今晨刚回吗?早上我来到已是这般情景,找我何用?您该找另一位。”

掌事更懵了:“另一位……”待想起是谁,掌事顿时目露惊疑:“你不认识吗?”

“认识与否是此事的重点吗?”问魈煞有介事道:“兹事体大,自然由大人出面传唤事情相关人员,方符合规则流程。”

那你咋不早找我,天黑下工了才来催命。

掌事郁闷地想,面上则意味深长一笑:“明白明白!你是不想把关系搞坏对吧!这位江棉姑娘如今可受欢迎了,只可惜做了你们藏经阁的人,很多弟子是想攀也不敢攀啊。”

听到这里,漫不经心的问魈嘴角闪过一抹得意。

“不过……”掌事声调忽又一吊:“志林倒是聪明,直接求了袁大长老让他留在藏经阁。”贼兮兮地凑过来:“……定是想和你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

问魈闻言失笑:“掌事大人幽默,藏经阁又不是垃圾房。”额角的青筋隐隐浮现:“再说了,这里是宗门重地,岂容人在此行学究之外之事?”

掌事被他严厉的言语吓得连连称是,忙结束话题,掐诀传音:“我这就把江棉叫来问话。”看着符纸如烟飞出窗外,他放松地拍了拍手:“好了,你放心回去歇息吧。”

问魈这下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不必了。”

掌事愕然:“啊?”

“我忽然省起,江棉姑娘不喜与生人说话。”问魈蹙眉道。

掌事一脸不懂:“这是何意?”

问魈坐回满地狼藉中的那张椅子,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衣裾衣袖,久久才叹了口气:“我担心,此事若与她五关,在夜里被陌生之人叫去问话,会吓着她。”

掌事惊地眼都瞪直了。

什么屁话,这家伙存心玩他?!

可他的模样又丝毫不像,捋袖的动作渐渐心不在焉,俊气逼人的眉宇透出的淡淡惆怅叫人揪心不舍,低低吐出的话语透着丝丝心酸:“平日待她我已刻意温软,她却始终拘谨闪避。”

“她明明不是这般谨小慎微的……”

说到这里,他蓦地回神一顿,下巴轻抬,用他那双秋水满盈的美眸看向那位似吃了苍蝇的掌事:“思及于此,还是敝人亲自问她罢。”

临了,问魈又绽开似能融化全世界的笑容:“不麻烦的话,掌事再替我传个音,叫她快些。”

终于,在晚霞布满了整个天空之时,大门被推开了,橙红的阳光自敞开的门缝中长长盖来,直投射到问魈的眼中。

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看到一个立在暖光中的小身影,在扶门喘着气。

她裹了件宽大的披风,头上发髻松散,且带着潮气,没有任何饰物。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问魈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正眼望住那人,显然在等她开口。

她来得似乎很急,好不容易把气顺好,但话还是说得断断续续:“问师兄,我听、我听掌事大人说,这里、这里遭贼了?”

他唇角微牵,张唇缓道:“进来再说吧。”

她却没有照做,身子缩在门上,局促地摇了摇头:“我,我还是站在这吧……”

问魈神色滞了滞。

“…不进来?”

尽管语气还是温和,还是能从变沉的嗓音中读出一丝不悦。

“你必须给我一个好理由。”

她僵硬地杵在那,状似难以启齿:“我……”别开脸的时候,暖光照到了她一侧脸颊,照映出一片比晚霞还要瑰丽的色泽。

问魈双瞳失焦,身体倏然站起,大步走了过去。

他的眼睛一刻未离其身,眼见她因自己逐渐的靠近,一点点变成慌乱,颊上艳泽一点点逐步加深,直至变成了一团火,把她露在空气中的细嫩的肌肤熏染成可口至极的色泽,浑身上下透着难以逼视的娇媚。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做到规规矩矩地止步于她两尺之外。

要知道,这些日子里他为这一刻做过多少疯狂的设想。

这时,一缕醇香自她身上淡淡飘来。

问魈瞳仁一缩。

酒香?

突然就想起了早上遇见的志林。

——我想起和友人约了酒局,先走一步。

——志林倒是聪明,直接求了袁大长老让他留在藏经阁,定是想和你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眼睛微眯:“你,喝了酒?”

棉棉依旧别着脸,低低嗯了一声。

男人唇角牵了牵,发出一声不在意的哂笑。

“工不上,却跑去喝酒。”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你知,玩忽职守,罪有多大?”

他以为她会慌乱不安,不想她呆了呆,而后抬头,直直瞅住了他。

“问师兄怎知我没上工?”

问魈心下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她又道:“您从早上开始就在这…等我了?”

想都不必想,他应当立即否认。

可嘴竟大逆不道:“是,又如何?”

话说完,心跳已激烈到失控。

她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笑意,似忍俊不禁,又似羞赧暗喜,水光苓苓的杏眸,直把问魈瞧得想转身逃跑。

“问师兄今晨出门定是匆忙,没有看日历……”她咬唇顿了顿,好似在斟酌语言般,慢悠悠道:“今日是月末,我不用上工……”

男人的俊脸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怔然,若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浮着层驼色。

他居然傻等了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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