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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尘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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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云宿,云端的云,宿命的宿。

丙火生于亥月透壬水,本是七煞命格。但师父说我龙发凤睛,身重煞轻,隐隐有龙归大海之王者之气,是真龙渡劫之命。

也就是说,虽贵为蓬莱天女,我欲化真龙,須得先渡了劫再说。

师父常说,世人言人无完人,但云宿是天女,注定要率领蓬莱一统四海称霸武林,須得无所不能。为助我成功渡劫光耀蓬莱,她老人家自小对我面命耳训,重金聘请了各门各派的夫子传授技艺,还派碧穹对我朝督暮伴,打理我的吃穿用、衣食住行。

我奉命直唤其名,但碧穹实则是我的师姐,和墨凉与我同为师父的入室弟子。

我依稀记得幼时初见,碧穹双丫髻上系着红色丝绦,一身大红色松花撒花的羽缎长裙,披着平银绣宝相花纹的银色披风,蝴蝶扇翅般扑闪着分外大的黑眸,宛如年画里的娃娃。

她怯生生藏在师父身后,歪着脑袋仰着圆圆的小脸脆生生问我:“你就是云宿?”

我欢悦的伸手去拉,却听见师父说:“穹儿,你要时刻记着,你是我蓬莱日后的大祭司,是蓬莱天女的左膀右臂。云宿谋虑不到的事,你替她思量周全,云宿有行差踏错,你替她领罚受过,云宿纵使去死,你也得替她探好黄泉的路。”

碧穹伸出的手讪讪缩了回去,明亮的双眸黯了又黯,慢慢在之后的岁月里变得冷冷清清,淡漠疏离。

少时痴顽,被师父罚了不少禁闭,亦不少连累碧穹。

七岁那年曾趁师父出海,在师父寝室内翻箱倒柜搜罗出一幅美人卧雪图。从未见雪的我得了这画,甚是稀罕,不顾几个女婢哭哭啼啼阻拦求饶,一口气抱着跑到了紫竹林破茅屋,让独臂疮脸的无名夫子一同欣赏。

无名颤巍巍拿着画,几度哽咽着给我讲了背后师父深藏的往事。

师父回来勃然大怒,罚碧穹跪在飞瀑流珠的寒潭前,疾疾的用玉鞭狠抽在她身上,劈啪作响,任我如何求饶都无济于事。

师父又罚我在漆黑的石室关了七日禁闭,七日后瘸着双腿蹒跚出来,金凤殿内的侍婢清换了一批,彻彻底底销声匿迹。

我这才慢慢收敛心性,持重起来。

师父严苛,课业繁重,每月望日才许我们放纵半日。我师兄妹偷得闲暇,便会结伴跑到西海岸的荆桃林戏耍。

至墨凉舞勺之年,接替师父负责蓬莱的海陆事务,频繁出海,望日的灼灼荆桃林,便只剩下我和碧穹两人。掀起裙裾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赤脚踩着海水,望着海平面等待墨凉,又成了我们仅剩的乐子。

好在墨凉大都会每隔一月在望日午前风尘仆仆赶来,顺道捎来一些陆地上的稀奇玩意儿,夭夭荆桃下,与我们讲外面的花花世界。

他曾经带来一个真气加持的玄冰盒子,我小心翼翼打开,晶莹剔透的雪上安静躺着两支盛开梅花,一支艳红,一支雪白。

蓬莱珍宝如山,但四季如春,从不下雪,我对梅与雪的认识仅限于书画。

有次墨凉临行前问我,云儿想要什么。

彼时我正好想起师父房中那幅美人卧雪图,听墨凉说陆上恰逢隆冬,随口道:“世间琦宝尽在蓬莱,你若诚心要带,不妨替我带一片皑皑雪景。”

碧穹不悦:“你这分明是为难师兄。”

墨凉儒雅一笑,又问碧穹:“穹儿想要什么?”

碧穹仰着头道:“我只要师兄完好无损带回自己。”

没成想我无意的一句玩笑话,墨凉却当了真,万里迢迢带来这雪和梅花。为了保证冬雪不融、梅花不颓,不惜一路耗用真气。

碧穹默默注视着墨凉,淡漠的眼神又有了华彩。

我心中一酸,娇嗔道:“小气,又拿这些寻常的玩意儿来敷衍我们。”

墨凉宠溺的一指轻轻弹在我后脑勺上,让我们各选一枝。

估摸着碧穹可能更喜欢白色,我特地捡了红色。

玄晶盒内那雪,我们各自捏了个雪球慢慢把玩,看冰凉的白色精灵在掌心慢慢融化。

眼下天已傍晚,海天之际橙色的夕阳染红云霞,十分璀璨。

我身着白裙,脱了梨花靴,撩起裙裾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赤脚踩着海水,满怀期待地望着前方的海平线。

碧穹则一身薄荷色收腰的广袖流仙裙,垂着手端端的立着。神色清冷,面容矜傲,容颜艳丽,身形婀娜,似一朵浸了霜的牡丹。

海浪一潮潮没过双脚,墨凉却迟迟未至。

我看着海面上愈来愈低的金色夕阳,叹气道:“师兄今日,怕是不会来了,不若我们回去,晚了师父该罚了。”

碧穹眉锁寒烟,执意道:“罚便罚了。再等等罢,师兄说了会来,便一定会来。”

夕阳落尽,月满沧海时,一艘华灯阑珊的海船金帆招展,终于从海的尽头飘荡而来。

墨凉满身风尘,眉宇疲惫,容色沉重,身上还微微沁着一丝血腥之气。但终归未让我们失望。

他在我左侧更高的一块礁石上坐下,虚踩着一只脚,半露出凤头靴上银线绣了的云纹,另一只脚随意的耷拉着。身着一袭银白色流水暗纹长衫,右手执着合起的邀天扇,轻轻扣着搭在左膝上的另一只手。

说:“云儿,碧穹,总有一日,我要带你们离开蓬莱,远离这雕金砌玉的囚笼,策马一生,流浪江湖。”

我摇摇头。师父宏愿未了大仇未报,我岂能兀自溃逃。

碧穹则满脸神往的眺望着地平线,吊梢的媚眼慢慢弯成了一道月牙。

月色朦胧间,我依稀看见有船往岛上驶来,隐隐不安,想起身前去查勘。

碧穹意味不明看了眼墨凉,幽幽道:“我并未见得,兴许是你瞧花了眼。”

墨凉轻咬着薄唇,蹙眉道:“我带了一些货,大船装不下,便让雁迟带在小船上跟来了。”

我托腮凝望着墨凉儒雅的笑脸,深锁的眉头和眼中的寒霾,总觉得今夜的墨凉有些异样。

但一想,他常年刀尖舔血长途跋涉,心生倦怠也是人之常情,心中疑云又转念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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