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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尘往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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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不知道当时如何想的,拖着伤体连夜抢了快马,从瀛洲城直奔飞凰山庄,整整十天十夜,巅出了一路的血,累死的马换了一匹又一匹,终于在二人成亲当日赶到张灯结彩的飞凰山庄。

想是我一身腾腾杀气实在骇人,墨府门口的侍卫如何都不肯放我进去,我只得一路杀进去,实实在在挨了墨家好几着暗剑。

那日我穿了一身火焰般的红衣,肖着师父的样子满身血伤立在会客厅,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拿剑直戳戳指着二人,大笑着道:“最得意的二位弟子定亲了,师父却喝不上一杯喜酒,真乃憾事”。

然后抢在二人惺惺作态之前,决然同其斩发断情,割袍断义。

想来他们定是认定我死透喂了鱼虾,碧穹手中金盏落地,琼浆玉液洒了一地,墨凉拿起的金樽亦跟着落地,温润的眸子变得血红。

我说了这话,便是亮明了自己蓬莱天女的身份。堂下一群沽名钓誉之徒,岂肯放过这个手刃慕影沙余孽扬名江湖的机会,一个个发了疯一般提刀弄剑杀来,一步步将我逼上了鬼愁渊。

我回头看着惊魂未定的墨凉碧穹,问着墨凉,师兄,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墨凉攥紧了拳头,咬唇不答。

他轻薄的唇被咬的发紫,眉宇间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师父说的没错,薄唇的男子果然薄情。

碧穹将墨凉护在身后,拔出幻情剑,直勾勾盯着我,恨声道:“云宿,师父和师兄,你分明早就做了选择,何必再出现在这里为难我们,又何必多此一问。”

她说得太激动,虚弱的脸涨得潮红,噗得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粗粗的喘着气。

墨凉惨白着脸慌张去扶。

看来,当日她和墨凉跌入火海,外伤未愈,内伤不浅。

我望着瀜瀜暖阳拼命回想。

蓬莱往事浮光掠影,墨凉与我之间的这场风月,究竟孰是孰非又是谁负了谁,实在是一个圣贤无解的难题。

如果确定要怪些什么,那便是命。命中注定,造化弄人。师父,我,墨凉,碧穹,都身在其中又无能为力。

身后剑风呼啸而来,墨凉的君子剑穿胸而过。

若这是命,这般了结,也好。

我回眸嫣然一笑,闭上双眼,在下坠间昏昏睡去。

世人谈起鬼愁渊,只知其绝壁万仞,下临寒潭,却不知万仞绝壁间藏着一个冥月洞,里面有一条甬道直通渊底。

想来我命硬,又大任未了,阎王爷不忍心收我,特许我侥幸吊着最后一口气落入灵潭。万毒淬炼的百毒不侵之体,使我幸免于沦为鱼饵,和一大片翻着白肚皮的宝相鱼在水面上足足漂了两日,迷迷糊糊中遇上乍然光临的一老一少。

老的只顾着劝少的回运城见时日无多的父亲一面,说纵然你姓了白,骨子里流的也是陆家的血,这是命,你躲不了。

少的好赖不从,指着生死不明的我说,老怪物,既然你要跟我谈命,那我们就赌命。潭里那蓬莱天宿遇上你也是她的命,你若能救得活她,我就信了命,应你走运城一遭。

既然他知道我是蓬莱天宿,想是听多了我的故事,没道理不知我轰轰烈烈大闹飞凰山庄,已然重伤落崖又在这里漂了两日,生的希望颇为渺茫。

可见一心一意只想让老的死了那条心。

但老的却当了真,捞起我上了冥月洞,要死要活折腾了我整整一年叫好容易等我有了生气,少的又言救人救到底送佛得到西。

老的问如何才算救得彻底。

少的那一个道,她顶着这么一张脸,出去横竖也是一死。

老的便又依着他的画给我彻彻底底改头换面。

我倒是因祸得福,他老人家却精元耗损立地闭关。

而少的这一个,虽说救我并非彼初衷,但三年下来吃喝拉撒用药调养从无怠慢,堂堂七尺男儿降身至这般田地,实乃恩重丘山蝼蛄难偿。

后来我在闲谈中得知,老的是司马流觞,运城高人。少的叫白逸尘,是剑城少主。

算起来,我在冥月洞前前后后同白逸尘朝夕相处了一千多个日月。

第一年昏迷不醒一丝不挂扎满银针泡在药汤里,吃喝拉撒全靠白逸尘操持。

第二年虚弱不堪又换了脸裹成个粽子,止留一个喝汤吃药的小孔。

第三年能言语可下地,才算真正有了交流。

一句话,恩情虽大但交情不深。

可白逸尘这人着实迂腐,自诩谦谦君子名门正派,深陷男女有别非礼勿视的囹圄,认定将我看了个精光就需负责终身,一直以我的未婚夫君自居,一口一个阿宿还腻歪上了瘾,死乞白赖强迫我叫他阿尘来回应。

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又不喜欢欠人人情,照理说他救我一命我合该还他一命,可我这新来的命实在不易,又大任于斯,委实偿他不得。

男欢女爱之事,我大约有些迟钝,但纵使如此,依旧后知后觉从白逸尘绵绵脉脉的眼神、无微不至的关怀中看出了几分真真切切的情谊。

我怕自己在终有一日在这真真切切的情谊里沦陷了去,误了复仇大业,便想着尽早与他做个清算。

话本子上常说,救命之恩为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他救了我,横竖又心悦于我,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同他欢好一场,虽说不能完全结了这一厢恩情,至少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如此说来,后来他在城隍庙找到我,我一不小心便想到了以身相许上,冥冥之中还自有这一层关系,可见并不算十分离谱。

大恩身偿,两两欢喜。

不知是我媚术不够精湛,还是他定力着实够强,我使尽浑身解数他都不解风情。哪怕被撩拨得面赤耳红身体僵硬,都只是轻轻的抱着我,喃喃说:“阿宿,你若真要报答,那便情偿。我们远离江湖的爱恨情仇,到漠北牧马放羊,恣意余生。”

我甚是惆怅。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师父一生毁在情上,我也因为着感情用事九死一生,情之一字,着实误人不浅。是故自那日从鬼愁渊跳下,我便决意自斩自绝。

更何况师父死不瞑目,蓬莱白骨成山,血敌一个个风生水起,我岂能贪恋儿女情长自安一方。

我心生溃逃之意,报恩一事以后另作打算。

某日午间白逸尘外出打猎,我慵懒的倚在洞口石椅上漫不经心晒着太阳,百无聊赖的数着山涧里一两只乌鸦和山鹰掠过。

忽见地上几颗石子摆放的颇为蹊跷,顺藤摸瓜找到了机关所在,破了机关找到一条曲折的甬道,顺甬道溜到了飞凰山庄山脚。

没走几步,便觉颈部狠狠一记闷棍,醒来时便记忆全失流落在运城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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