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昆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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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内，代表岭南八府的众人各怀心思散去。
而那名自称是广州府都督兼刺史一职的紫袍官员，则是坐上轿子，行至广州城一处满是胡商走动的坊市。
随后，来到了一间装饰豪华的茶楼包房外，敲响房门。
“叩叩叩...”
“门未锁，进来吧！”
低沉威严的声音从房门内传来，紫袍官员整了整衣襟，躬身推开门入内。
一道金丝缝制的大鹏展翅图后，围绕着茶桌，坐着三名中年男人。
而除了位于主座上的那名身着华贵袍衫的华贵男人之外，其余二人的形象则各有异处。
其中一人赤发碧眼络腮胡，身材纤瘦，高鼻深目，整个人包裹在白衣包头的袍衫内，看起来略显病态。
而另一人则是卷发黑身，赤着膀子，肌肉发达的上身纹印了蛇纹虎豹，身上佩戴金镯金链，其十指上皆是戴满了红绿色的玛瑙戒指。
紫袍官员先朝两人拱手行礼，随后才对那位于主位上的人说道：“冯都督，一切都已办妥，岭南王殿下也确实如传言那般，形神痴愣不能主事。”
“嗯，下去吧。”
为首的中年男人听言，挥了挥手吩咐道。
待紫袍官员离去后，才一边沏着茶，一边对茶桌上的其它两人说道：“艾米尔老爷、李查德老爷，这境况两位也知晓了，这也不过是朝廷放了个眼线罢了，无伤大雅，并不妨碍我们谈买卖。”
“冯都督，可那是‘丝国’的大王子，这就是‘丝国’君主看上了这块地方！”
“大唐的皇帝很会打仗，会做买卖，不好得罪！”
赤发碧眼的‘艾米尔老爷’与卷发黑身的‘李查德老爷’挨个说道，他们的雅言（大唐官话）虽发声有些生硬怪异，却也是清晰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顾虑。
“呵呵...”
高州都督·冯盎微眯着眼，轻笑着回应道，不置可否。
可在心里，却是不由对这两位藩胡生出几分鄙夷，但没在面上表露半分。
眼前的这两人，可并非是街上那些个叫卖着金银珠宝和珍稀香料的‘域外胡商’而已。
单说这名为‘艾米尔’的赤奴藩客，可是那波斯国国王的二王子。
而据他所了解的看来，
域外藩国的蛮夷们心里可没讲那些个长幼尊卑的说法。
至少，他面前这位‘波斯王子’野心勃勃，可是一直在积蓄筹备着大量兵器战马，谋划着篡夺王位的事情。
而另一位‘司马山’的昆仑奴藩客，其背景来头更是特殊，骨子里也还有着几分汉人皇室渊源。
细说起来，此人虽为昆仑奴，但托其身为婢女的昆仑奴‘李陵容’幸得东晋时期的会稽王·司马昱宠幸，最后成功诞下数子。
此后，因缘际会下，其子之一·司马曜更是登上龙椅，成为了东晋皇帝。
虽在其坐上龙椅仅八月之余，便被枕边人羞愤捂死，但这并不妨碍其本来出身低贱的母系一脉因此沾光获荣，从而成为域外昆仑的大部族。
可对冯盎而言，这两人的背景虽在域外看似显赫雄厚，但这里乃是神州大地的国土！
其什么所谓‘显赫雄厚’的底子，也不过是在域外那些个贫瘠之地拥兵数万人的军伍，便妄自称王的井底之蛙而已！
欲与神州大地的王侯将相比肩争锋？
笑话！
想到这，冯盎不禁嘴角微翘，强压在心头的不屑还是显露了几分，连忙低头摸了摸鼻子掩饰。
毕竟，这两人可都是他的大财主，其地界里盛产各类珍稀香料和金银玉石，他也依靠着同两人行商交好，换来了巨大的财款。
家大、业大，则负担也大！
这有钱才可使得人心向，鬼推磨，八方俯首，百世常青！
且不谈这想要做点什么事都需要劳力伤财的境况，其它人也早就眼红惦记着岭南这块香饽饽，看不得他冯氏一家独大，只待有机会便想着插足进来分一杯羹了！
但无论如何...
五岭之内，唯听我冯氏一家之言足矣！
冯盎起身来到窗边，看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路人，眼神微动，嘴里轻喃道：“金毛玉齿傲雄风，震慑豺狼虎豹熊。五岭有我定乾坤，八方归心享太平...”
随后，他转过身，举起茶杯招呼道：“两位且放心，只要有我冯盎在岭南一天，岭南便翻不起风浪！”
......
次日正午，一艘高达十数丈，两侧挂置浮板，整体如同‘海鹘’一般的海船，航行在蔚蓝大海中
。
“...渡海向南，便到封地的地界了！相公，我看着岭南倒也没传言那般贫瘠不堪，蛮夷虎豹横行啊！”
位于其中一艘海鹘船的甲板之上，一位美妇人拂了拂被海风吹乱的长发，对着身旁表情有些忧心忡忡的中年男子说道。
“嗯...”
面对妻子的这个问题，眉头紧锁的马周沉吟了一声回应，放眼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海面，心中亦是惘然不已。
他亦是第一次来到岭南地界，这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皆是同他在长安的所听所看大有出入。
正如他的妻子那般，民间可有不少人对着岭南依然保有着‘南蛮之地’的歧见。
但身为给事中的他平日可没少帮皇上翻阅奏折，光看户部上的税赋数，对于岭南所展露出来的部分财力，早就有所知晓。
可纵使如此，行至一路而来，他所看到的场景还是同奏折所展示的‘岭南’相去甚远，不...
或者说，不是相去甚远，而是‘报忧不报喜’，刻意在往差的那一面通报！
马周自己先前亦是疑惑不解，为何身为域外藩国海渡的入口——岭南。
在其地界内虽说纷争不断，可在类如广州府这类的重镇可没有太多影响的情况下，其税赋这些年来增长实属太过缓慢！
其它州县的税赋暂且不谈，但就以他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来看，岭南本土多地的水利工事建设，并不亚于一些中上州。
地界内的官道更是四通八达，利于州县通商来往。
但唯独这对外的岭南道，显得蛮荒破烂，杂草丛生，显得贫瘠不已。
而与之陆地的境况相反，正如他在港口时乘坐的这一艘‘海鹘船’而言...
这掌管岭南水运水利之事的‘市舶司’明显实力雄厚！
这一点，仅从港口处接待往返的外邦藩商船只，以及专注于地方运输的运船、渔船来看，岭南的水运贸易极其发达！
可以说，其水运商事完全不亚于那依靠着南北大运河与长江流域，以此转运天下物资，其富饶媲美长安、洛阳的扬州！
而地方的‘贫瘠’也是很明显，路上除了那些身着华服，穿金戴银的‘藩商老爷’们之外，他也看到了不少说着方言，衣衫褴褛
的本地人，做着下人的活计过日子。
类如他现在乘坐的这艘‘海鹘船’一般，船上近八成的船工，皆是属于签了卖身契讨生活的奴仆下人。
更别提路上所见，那些个邻舍贫富差距巨大的房屋等等。
简而言之...
就是这岭南地界内——穷的穷死，富的富死！
而那些从外藩国渡海而来的藩商们，携带了大量的珍惜香料、金银玉石到大唐行商，这首到之地便是岭南，此后再转入扬州行商。
这藩商渡海入境来行商，皆是停靠港口由市舶司统管后，收缴商品的上供和税赋，其余再进行市面交易...
其中猫腻暂且不谈，但这岭南地界内因商事繁华所带来的益处，明显已被极少部分人牢牢掌控在手里，并未福泽到岭南地方百姓身上！
否则，定然不会是他所见的这般，贫富差距如此之大！
而朝廷要想统管岭南，拨乱反正，削藩造福百姓一事...
“...咦？这艘船是怎么回事？！径直朝咱们过来了！那一边也是！”
正待马周心里苦苦想着日后对策之际，一位甲板上的门徒士子瞧见了海面上的异处，指着那几艘冒出头来的船只惊诧道。
其身旁的人看了一眼，笑着打趣道：“这海路这么宽，它们还要挤过来作甚，难不成还和船长是旧相识，来打招呼的不成！”
“哈哈哈！瞧你说的，那些船上的人皮肤黑亮，头发卷曲，一个个倒是像极了昆仑奴出身的蛮夷...”
另一位同伴嘴里也还在附和着，却注意到那几艘海船上的人，蓬头垢面的脸上表情狰狞凶狠，手上更是还拿着长刀和弓箭等武器...
“铛铛铛铛铛——！！ ”
急促紧张的铜锣声响起。
那正立于船桅之上，负责占风望向的水手一边敲着铜锣，一边扯着嗓子喊道：“是海贼，有海贼来啦！”
轰——！
“怎么可能！我们这是往返琼崖南岛的渡船，海贼怎么会盯上我们！”
“天杀的！竟是昆仑海贼！快，快抄家伙！”
“怎是会碰上这群会吃人的海贼！快，升帆，架拍竿！”
负责划桨的船工们皆是惊慌骚动了起来，几个为首主事的水手长连
忙高声喝道，安排着水手们迎战。
这艘船上的船工加上马周一行人，总计不过二百余人。
面对这四艘从四面围堵而来，人数远在他们一倍之上，刀口舔血的海贼们，还未开打，心里便早已凉了大半截。
但还是纷纷找来各自的武器，可更多的人，则是将船桨握在手里，充当护身的物件！
船长也手持长刀来到惊疑不已的马周身前，说道：“马大人！快，你们快躲进舱内！这群谋财害命，恶贯满盈的昆仑海贼竟盯上了...”
“嘭！”
一颗巨石，不知从哪掉落而下，将船体砸的突然剧烈摇晃震动起来，而甲板之上也被这一击，砸的混乱不堪！
“啊啊啊！”
“拉我一把，救我啊！我不会游泳啊！”
“那是什么，这颗石头是从哪丢来的！”
一群本就不熟水性的人们，顿时东倒西歪的，心中慌恐不已，死死的抱着身边的事物稳住身形。
“船长，你且问问对方，是想要多少买路钱！”
拉着妻子手的马周焦急问道。
此时敌众我寡，人数本就不占优势，何况是自己等人身临包围圈的情况下，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钱？！这群昆仑海贼残暴成性，他们并不只是为钱而来的呀，和这群海上的藩贼完全说不通的！”
船长苦涩的摇头说道。
“敢袭击岭南王？！他们是真就不怕我们大唐，给他们判株连九族的罪责吗！”
马周怒道，往一边的舱房看去，那里边正待着那有些‘晕船’的大皇子·李禅，
“这群人神出鬼没，市舶司早有下令捉拿清剿，可都是无疾而终！他们这些个昆仑盗匪又怎个会在乎他人性命如何！”
船长悲愤道，脸色宛若慷慨就义般，毅然决然。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除非...是他们！”
想到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马周，心中亦是恨愤不已，咬牙切齿的恨道。
此时的他已是明白了，这该来的总该是会来！
而海上和陆地完全不同，置身于茫茫大海中，除了待在船上，他们根本就无处可逃！
岭南八府！
这群人！
竟是想将自己等人的死，推在外藩匪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