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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天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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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的召见,卢象升刘宇亮张之极杜勋把自己见到听到的几乎全给皇上说了,只是崇祯同样的问题反复问,这也是疑心病重,被百官欺蒙的后遗症,一个小关节需要多次解释,直到崇祯真明白了才罢休,不过对于做臣子的来说,是皇帝恩宠的信号,所以没有人会觉得心烦,反而每个人喜气洋洋,皇帝新兴致勃勃,连带着整个后宫也喜气洋洋,几个皇子也时时找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进来探头探脑,亏了崇祯这几天容光焕发,否则按照平时的道貌岸然,几个皇子肯定讨不了好。

杨嗣昌高起潜的奏折隔天就来,先遣团在天津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几乎全汇报上来,流民被收拢是好事,百官为了博清名要求朝廷救济灾民的奏折有一摞,如今神兵既然需要他们那就让他们去吧,也好减轻一点心病,几天来这些神兵只是在搞土木工程,并未威胁天津,这才是最好的消息,只要不进攻城池,那他崇祯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上刘宇亮他们就会前往天津商谈,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应该能达成协议,至于关宁军主力是否回防,崇祯还有些犹豫,防人之心不可无,先让他们在那守一阵子,等首辅和他们谈妥了再撤也不迟,张之极几次要求派些京营将士前去,都被崇祯推脱了,他是明白这位国公的小心思的,几千京营虽然不多,可必然是京营中的精锐,加上他宝贝儿子张世泽一定是看上了神兵的新军,他如果把京营精锐调去天津,那京城可就真的没有能战之兵了,万一风起云涌,总不至于让他这个皇帝跑去天津吧,说实话这几天君臣对答,崇祯自己都想去天津看看,各种与大明士绅不同之处已经勾起了他的浓厚兴趣,只是碍于面子,没提出来而已。

后宫也在议论纷纷,不过不敢过于明显,每个人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现象都有天生的好奇,传说年年有,但今年的大不同,都有证据,那些平生未见的水果,化妆品,物件每一样都透出神奇,要想堵住所有人的嘴,那是不可能的,连好多太监自从换上了杜勋卖给他们的尿不湿,都有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向往之的举动,大凡只要讲到天津,卢象升等,都会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当然这些太监都是在给自己主子四处打听,有后宫的嫔妃,也有各位皇子,其中太子朱慈烺今年已经十一岁,内忧外患使得他比同龄人早熟一点,今年父皇赏赐的新奇东西,同样引起了他的兴趣,又听到两次大捷神兵的一星半点传说,立即勾起了孩子天生的追根问底,从父皇那问不出什么,他就找去过前线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吴伟业问,吴伟业也很左右为难,自从他宣旨封赏回来,整个翰林院就把他当成了怪人,不能怪这些同僚,主要是吴伟业回来后,几天来的神兵影像,神车壮观无敌的场面深深刻画在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反复播放,搞得他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和以前大相径庭,让旁人看来,这位榜眼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今天太子又差心腹太监来找吴伟业,说是有些孟子的说法还需要他去再讲一讲,翰林院值班的学士都对吴伟业刮目相看,几天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以前一个月有一两回请翰林苑的侍读学士去讲解都算勤快了,现在才几天还是找同一个学士,这就不寻常了,所与人望向吴伟业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这小子出去一趟回来后变成傻子不说,还交了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好运,难道坊间有关神仙的传闻是真的?连平时规规矩矩的太子也不安分了?他们有心想问同僚吴伟业,但看到他一副神游天外的形象就放弃了,要是自己听了也像他这个样子,那可就糟了,外面一大把人等着进来,随时随地自己就有可能出差错被发配地方,所以当小太监进来都只是指了指发呆的吴伟业,小太监也不介意,轻手轻脚走到吴学士跟前,恭恭敬敬打了个千,终于把吴伟业从梦中拉回现实,随即收拾一下跟随太监匆匆赶往东宫所在。

东宫门口太子殿下已经在迎候了,见着吴学士到来赶忙往里请,进了东宫吴伟业才发现,周皇后和永王定王都在,太子过来直接拉住吴伟业的袖子就往里走,说道“吴老师来了”,永王定王也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算是见过老师,周皇后则起身道了个万福,随即开口道“吴学士莫慌,本宫来此督促几位皇子的学业,吴学士尽管教导就是”,可督促皇子学业该去文华殿尚书房啊,怎么来太子驻地呢,明摆着是来旁敲侧击的,不过周皇后毕竟是皇后,她来陪太子及几个皇子礼仪上是过得去的,只是苦了吴学士得行大礼参拜,好在皇后不兴这套,磕了两个头就让起来赐座,太子殿下更是叫人端来茶,恭敬地请老师喝茶,未等太子开口,吴伟业即道“娘娘,太子及诸位皇子,非是小臣卖弄,乃是皇上有旨不得乱传,小臣实在是不敢违旨啊”

周皇后笑了笑,“本宫知道皇上不许乱说,但神兵之事天下早晚知晓,这后宫亦已传遍,皇上这几天每每谈论就是神兵,皇上也说只要不是乱传,真材实料相瞒也瞒不住,可见此事并无秘密,哀家前些日子也听那杨陆凯说过神兵之事,今天找你来是想让各位皇子长长见识,也是皇上允许的”说着看向一旁的大太监方正化,司礼监太监方正化点了点头,表示皇帝是知道的,吴伟业不敢再推脱,当即一五一十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给太子和皇后听,皇后不时点头,当说到神兵中有好几个女兵,而且都是天足时,皇后来了兴趣,问道“吴学士可是亲眼所见,那女兵皆是天足?”吴伟业当即实话实说“非亲眼所见,乃是听曹公公所言”“哦,曹化淳?既是他说那就没错了,这倒有情趣,后世之女人都不再裹足了吗?”

“听曹公公言的确如此,后世女的与男人平等,可以做官可以当兵亦可以做工”

“哦,这倒是新鲜,与男人平起平坐,就不怕有人说母鸡司晨?”这话一出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这已经犯了禁忌,自从吕雉乱大汉,唐武则天夺了李家天下,历朝历代都规定后宫不能干政,包括外戚,现在皇后突然说起,一下子让吴伟业愣在当场,这个话题太敏感,不敢接啊,还是皇后自己大笑着来收场,“吴学士不必拘束,哀家只是好奇,并无非分之想,后宫不得干政,哀家还是明白的”一旁太子忽然插嘴“既然女流亦能从军,不知神兵可否收下本宫”此话一出,又把全殿的人吓了一跳,“太子殿下乃国之根本,万不可学那武夫,兵者凶险也,非圣人正道”吴伟业赶紧得打消太子的邪念,要是让皇帝知道他一番话引出太子想去军营,那可就罪莫大焉。

周皇后也即刻提醒,“太子尚年幼,需得用功读书,不可有此荒唐之想”朱慈烺见自己的突如其来想法都反对,也就作罢,转了个话题“孩儿知道了,吴老师,那神兵在天津租地是否算是朝廷割地养贼?外间有传说他们终非大明子民,早晚有异心,不知老师如何看?”这个话题同样沉重,完全不像是从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嘴里说出来的,肯定宫里也有这样的担心,吴伟业思索片刻,回答道“以小臣所见,那神兵不象觊觎我大明江山之徒,臣这几天思来想去,以其无敌之器械,无需和我等周旋,即使京城城高壁厚亦无法挡住其兵峰,何苦去那不毛之地修建码头?平辽伯说他们一心漂洋过海去那澳洲美洲还有倭地,而与我等大明官员百姓则秋毫无犯,以臣看来,神兵确是有心襄助大明,而无曹操之野心”吴伟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捏了一把汗的,作为翰林院编修在众皇子面前可是要负责任的,若是天降之人真有假道伐虢之意,那他这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但他心里莫名有一种信任感,那么多大明显赫人物都和他们打交道过,丝毫未感觉有取明而代之的蛛丝马迹,难道自己比那些朝廷股肱的直觉更胜一筹吗?答案是否定的,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如果这些人要想改朝换代,根本不用伪装,几乎可以手到擒来,那几百辆巨车惊天动地的样子至今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分毫了。

“那既然对我大明无犯,既是大明子民,为何不来京城陛见?”这话才是十一岁孩子该问的,虽然尖锐,但确实是所有人关心的,吴伟业多少知道内情,所以笑了笑“那后世神兵礼仪俱废,若是冒失来京,恐怕满朝震动,到时既是宫里也难保安宁啊”太子不太明白,可周皇后一听就懂了,那神兵绝然不愿意三跪九叩行大礼,而大明这些官员为了礼仪的事可以冒死直谏,甚至逼宫,皇帝还拿他们没办法,所以这件事就很尴尬了,以皇帝的内心来看,是越快见到他们越好,中间却隔着文武百官讲究礼仪的鸿沟,要是稍有应对失距,立马就会掀起滔天大浪。

“那吴学士可有好办法?”周皇后想知道作为翰林有何见教,吴伟业摇了摇头,“若是礼废,天下士子绝不会依从,本朝除超品勋贵,皆需行大礼,不可妄动啊”周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学士刚才你说什么?”“臣说不可废礼”“不,哀家是说后半句”吴伟业脱口道“除却勋贵,皆应行礼,除非皇上下旨免礼”周皇后眉毛明显跳了一下,“哀家明白了”如何堵住天下士子的口舌,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周皇后点了点头,说道“哀家累了,慈烺好生招待老师,本宫先回了”说着即起身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离开。这边送走皇后娘娘,几个皇子明显活泼了许多,永王和定王还小,只顾玩耍,只有太子问这问那,恨不得现在就去天津看看,吴伟业也是无可奈何,谁不想看神迹呢?只是孩子比他们这些成年人更直接而已,所以吴伟业也不阻止,连他这样的大人都日思夜想挥之不去,更何况一个正在求知的孩子呢。

从东宫出来,吴伟业蓦然发现自己的内衣都湿了,自从高中会试榜眼以来,没有哪一次有现在这么紧张,这么无知,太子问的问题大部分无从回答,自己曾经为屈居榜眼而暗自不服气,可去了一趟临清和天津,突然发现很多东西圣人的书本里找不到无法解释,原有的认知被莫名打乱,光说格物致知只是推脱,钢铁巨车如何走动,雪亮的光线从何而来,盒子里为何能传出人声,这些都是一个十一岁孩子的问出来问题,他难以回答,作为大明最高学问机构的翰林院都不知道,那这天下还有谁能明白?难道圣人的教诲有缺漏的地方?或者是自己遗漏了圣人某些关节?又或是圣人并不全然都对?这些念头一冒出来,吴伟业感觉自己浑身又开始冒汗了,他是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杨嗣昌这几天一直在观察先遣团,从挖壕沟,到砍伐树木,建立营地,再到几千民工的吃喝拉撒,工钱发放,每一样都让他自叹不如,大明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效率,而且官府兴建工程能管吃饭就算是好官府了,服徭役完全不给钱的,而这后世神兵好像钱用不完似的,好几次看到老百姓不敢拿钱,硬塞给他们,要磕头道谢,却总是被神兵拦住,或者避开,他百思不得其解,问身边的髙师成,“百姓服徭役,只得温饱即可,为何还要给如此高赏钱?”髙师成知道这就是古人和现代人思维误区所在,“若只求温饱,则缺少美好希望,付出劳动就应该得到回报,若是人人只要安心做工务农即能养家糊口,小康有望,则天下太平矣,而钱到他们手上,自然需要建房租屋,添置家具,买东买西,就会促进地方经济和税收,也就是说百姓手中钱粮越多,则地方越富有,国家税收越充盈,此乃良性循环”

“良性循环?”现代的新名词,古人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但那个意思还是听明白了,官府做工程给钱,百姓做工挣钱,挣的钱再去购买日常用品,官府再从中收税,不知不觉中商税的理念就解释清楚了,还不让古人发觉是商税,髙师成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说明机会,“此就是后世税收的基本,那国家收来的税又用于何处呢?用于国家军队的训练发饷,用于城池的修复,水利疏通,用于道路建设,开发荒地,建立村落,用于开矿,更多工程,用于农田耕作,鼓励农桑,还有官员的俸禄,学堂的扩建等等,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耳”髙师成早编好了有关税收的说辞,目的就要让古人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对商税的看法,尤其象杨嗣昌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皇帝目前最信任的大臣,若是他的思想改变,则会影响一大批大明官僚。

果然,他的一番说法,引起了杨嗣昌的兴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为何我朝几次增税均不如意,百姓抗争,百官反对,难道后世就无人反对?”髙师成知道说到点子上来了,笑了起来,“大明所收之税何来?每次都是从一文不名的农户手中收,大明百姓屡遭战火,农田产出又低,地主盘剥,官府服役亦不给钱,那他们哪来的钱粮交税?所谓官逼之民反之,无路可走自然就会铤而走险,故大明流寇几次死灰复燃,皆是这个道理”

“杨某也知道此中关节,只是若不收税,国家用度何在?后世难道就不收他们的税?”

“杨大人所言极是,税是一定要收的,只是看收谁的税,后世绝不会收贫苦农户的税,就是说农税已废,相反农户种田国家还给补偿,贫困之户予以扶持救济,而只收富户之税,海贸之税及采矿等税”

“高将军你是说后世不收农税?只收富户的税?天下哪来那么多富户啊?这可是多大一笔税收,当真不可思议”杨嗣昌张大了嘴巴,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不收农民税的社会是什么样子,“那后世国家税收一定很少吧?”

“不,杨大人,后世国家每年税收至少在价值几百万万两银子以上”“几百万万两?以上?”杨嗣昌被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那得多少钱?十几个大明的国库都装不下,他望着远处一大群休息的民工围着挖机顶礼膜拜的样子,陷入了沉思,后是真的不收那些苦哈哈的税银?以神兵所做作为,没必要欺骗他,那就是真的了“那后世朝廷就不怕人说,盘剥民脂民膏,或者与民争利?”

髙师成知道这是大明人的症结所在,被一群利益集团道德绑架,搞得财政入不敷出,“非也,此所谓收富户之钱来为贫民服务,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最后达到人人富裕的境界”

“劫富济贫?那那些富户就不反抗?能心甘情愿出钱?”杨嗣昌还是不相信,大明以前稍微收点矿税商税,马上都会引起士绅阶层滔天大浪,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难道后世有更好的办法?

“杨大人问得好,后世事事皆以法办事,任何人都必须遵守,士绅也好地主也好商户也好都必须依法而行,高官显贵概莫例外”

“那岂不是酷吏横行,有鱼肉百姓之嫌?”杨嗣昌是豁出去了,即使冲撞神兵也要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绝大多数人都是守法的,事事依法来办,那事事就规范,没有特权,也不会有差别,自然人人信服,只有极少数人偷鸡摸狗,必然也会被依法判罚,都是公来公去,没有私下交易,那岂不是更公正更公平?”

“更公正?更公平?”杨嗣昌这个古人一时转不过弯来,完全没有私下交易?他是从来都不敢想的,大明哪件事情不需要官绅私下商量好了办?当然要想让古人完全理解现代公平社会理念,那是痴人说梦,但髙师成要的是,让他们这些大明举足轻重的人物感兴趣,可以慢慢理解,最后多少能应用一些现代的做法,这样整个大明才有希望,所以并不着急,只要塘沽口岸建成,以现代经营理念运转,以事实说话,这些大明最上层的人绝对会有所触动,现在只要有个映象就可以了。

“杨大人,此事恐一时难以理解,不如待以后我等建成再细细观察,你看有人来找了我们了”髙师成指着两个跑过来的士兵说道,的确,远处两个士兵飞奔而来,到髙师成跟前没顾得上敬礼,拉着髙师成就走,髙师成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出事了,那士兵边走边说“高参谋,首长叫我来找你,让你赶快回去,营地现在开始戒严”一听这话髙师成明白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杨嗣昌见两个神兵拉住高赞画就走,行色匆匆,明白一定有事发生了,也加快脚步跟在后面小跑着来到先遣团营地,此刻先遣团营地岗哨增多,人人蒙面,戒备森严,可以看出每个人都很紧张,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难道建奴又打来了?还是皇帝下圣旨真的准备清剿神兵?他心中在打鼓,要是皇帝真的发昏,发来圣旨硬要他们会师决战,那十有八九大明精锐从此灰飞烟灭,所以杨嗣昌内心比任何人都焦急,不知不觉中冷汗都下来了,明明前天有廷寄说首辅大人和曹公公负责与神兵商议,难道这么快皇上就变心了?他小跑着跟上髙师成,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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