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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逝者关怀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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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周勋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自己脸上。

少顷,

抬起湿漉漉的脸,对着镜子。

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一张十五岁年轻人的脸。

两个星期了,

对于自己这张崭新的脸,周勋仍然没有看得习惯,每次照镜子前,都会有一个下意识地停顿以做心理铺垫。

伸手,

捏住自己的脸蛋,

向外扯了扯,

再松开,

脸上留下了两道红印。

如果能够一把将这张面皮撕开,眼前的一切,这四周的一切,这半个月的一切,都化作玻璃碎片,像是大梦一场醒来,那该多好。

当然,周勋也清楚,这不可能。

“啪!”

周勋对着自己的脸,抽了一巴掌。

哪怕这张脸看起来很像年轻时的莱昂纳多,

但周勋抽起来时,依旧毫不怜惜,甚至反而因此还有点小小的欢愉?

这巴掌倒不是天真地为了把梦抽醒,而是让自己清醒一些好好地把这梦给做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吧。

周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盥洗室的门被敲响,同时还有米娜关切的呼喊:

“卡伦哥哥,卡伦哥哥,你还好吧?”

米娜是自己的堂妹,是自己叔叔梅森的女儿。

而周勋现在的这具身体,也有一个名字——卡伦。

“我很好。”周勋回应道。

“好的。”门外的米娜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待会儿我把早餐给哥哥你端进房里来。”

“不用了,米娜,待会儿我下去吃。”

门外的米娜有些惊讶,但马上道:

“好的,哥哥。”

周勋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冷毛巾,将自己泛红的脸覆盖。

他原本是一位在金陵市有一家自己私人诊所的心理医生,兼职警局心理顾问。

在一次人质绑架案中,他作为谈判专家去与劫匪做谈判,但中途出了意外,劫匪打算将作为人质的小女孩推出天台,他快步上前,一把拽回了女孩,但自己却摔了下去,随即失去了意识。

似乎是做了很久奇奇怪怪的梦,

等到自己缓缓苏醒,睁开眼时,周勋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医院icu病房里,床边围绕着的也不是医生,而是一群“外国友人”。

最年长者,是自己的爷爷——狄斯.茵默莱斯。

自己是他的长孙,看见自己醒来时,他的目光里,有欣慰同时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位年过四十的叔叔——梅森,他是开心的。

婶婶玛丽,是梅森的妻子,她先笑了,然后脸又阴沉了下去,阴沉下去后,她又笑了。

另一位年长女性是自己的姑妈温妮,她喜极而泣。

还有三个孩子,叔叔婶婶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弟堂妹,十四岁的米娜与十三岁的伦特,另一个是温妮姑妈的女儿,十三岁的克丽丝。

而周勋不,是卡伦自己,父母于前些年都过世了。

这个家的成员,就是这么个情况。

周勋又换了热毛巾,再次盖在了自己脸上,良久,他甩下了毛巾。

苏醒后的这半个月,他有一大半时间是躺在床上的,一方面是他的身体确实很虚弱得很,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消化这位“卡伦”的记忆。

消化记忆这种事,很奇妙,倒是没有让自己和原本主人的记忆产生冲突和混淆,原本主人的记忆对于周勋而言,更像是存储在了书柜或者叫电脑文档里的文件;

他还是周勋,但需要时,可以细微思索一下,像是“搜索”一般,很快就能将属于“卡伦”的记忆调阅出来。

总之,

既然这样了,

那就要勇敢地面对生活。

周勋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准备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去面对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推开盥洗室的门,家里养的一只被叫做“颇尔”的黑猫,正懒洋洋地躺在窗台边晒着太阳,看见卡伦后,它又很自然地将脑袋转向了窗外,举止间,充斥着猫主子的傲娇。

周勋停顿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

喃喃道:

“从今天开始起,我就是卡伦了。”

卡伦走下楼梯,从自己房间所在的三楼来到了二楼。

茵默莱斯家住在罗佳市西区明克街13号,是一栋独栋别墅,带很大的一个花园。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认知来看的话,明克街哪怕不属于罗佳市的核心地段,但也是稳稳的二环以内。

试想一下,在后世一个二线城市非郊区拥有一座独栋别墅

上辈子的卡伦只敢想一想联排,连双拼都够不着。

这也是他现在很庆幸的一点,穿越嘛穿越到的家庭条件好一些,自己也能舒服很多;

要是给自己穿越成了一个卖火柴的小男孩,

哦,天呐,那才叫真的遭罪。

茵默莱斯家的厨房与餐厅在二楼,一楼是工作区域。

是的,这是一家“公司”,或者叫“家庭作坊”,这栋别墅,既是家里人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生产资料之一。

这个家族,是做“殡仪”生意的,牌子上挂着的是“茵默莱斯逝者关怀公司”。

爷爷是老板,在家族生活和“公司”运转中,他都是一言九鼎,同时爷爷还兼职着明克街街尾小教堂的神父。

叔叔梅森原本在证交所工作,婶婶玛丽最早是圈儿里还算有点名气的化妆师,专门给明星们化妆,自己也客串过几部小电影的边缘小角色。

他们的生活,本该是小中产的水平,也早就搬出去单过了。

但因为梅森叔叔的投资失败,他们不仅失去了积蓄,还失去了房产,似乎还欠了债,最后梅森叔叔只能带着自己的妻子与一对儿女回家对自己的父亲尽孝。

爷爷对此倒是没说什么,

不过,

他很快找了理由把原本的司机与殓妆师给开了。

用爷爷的话来说,就是:茵默莱斯家,不养闲人。

梅森叔叔现在负责开车,嗯,开家里的灵车,带着伙计保尔与罗恩负责接送“贵宾”。

玛丽婶婶则继续专业对口,

依旧是给人化妆,

而且再也不用担心遇到脾气差的明星故意找茬了,也不用担心收到投诉信。

他们的孩子,米娜与伦特则是在上中学。

温妮姑妈以前是一家服装小厂的会计,和丈夫感情不和离婚后,温妮姑妈就带着女儿克丽丝回到了家里。

好在茵默莱斯家房子大,哪怕地下室住的是“贵宾”,一楼是“哀悼场”,但二楼与三楼这么多房间,也足够家里这么多口人住了。

卡伦与堂弟伦特原本一起住一个房间,自从卡伦生病后,伦特就去和三楼的爷爷睡了,另外,三楼还有一间房是爷爷的办公室。

二楼也是三个房间,叔叔婶婶住一间,温妮姑妈住一间,两个堂妹住一间。

家里的氛围其实挺好,因为爷爷的威严很重,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什么矛盾。

来到二楼餐桌旁时,米娜正帮着自己的母亲摆餐盘。

玛丽婶婶看见走下来的卡伦,

故意面露讥讽道:

“我们家的少爷,终于可以自己下楼吃早餐了,不用您忠诚的女仆婶

婶给您送上去了?”

玛丽婶婶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她的嘴很毒,喜欢挖苦人;

在家里,除了爷爷她不敢冒犯,其余人,她丈夫她的子女她的小姑子包括卡伦,都是她的嘴巴输出的对象。

卡伦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很诚恳地道:

“多谢婶婶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在“卡伦”的记忆中,这位婶婶虽然嘴损了些,但照顾自己时一直是等同自己的俩亲生孩子,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

“额”

没料到平日里一直沉闷寡言性格孤僻的大侄子居然能如此流利地说出场面话了,玛丽婶婶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撇撇嘴,道:

“吃饭吧。”

“好。”

卡伦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早餐是三明治煎蛋和牛奶,还有一些小烤肠。

咬了一口三明治,

缓缓咀嚼,

虽然才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但卡伦已经开始想念加了三勺辣子的鸭血粉丝汤。

这时,

屋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你们父亲回来了。”

玛丽婶婶先去水池边洗了手,随后解开了自己的围裙,

“你们继续吃,我去看看你们父亲有没有给我带回来什么‘惊喜’。”

别的丈夫出门回来,奢侈点的带个戒指或者名牌包包,正常点的带一束鲜花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小小的惊喜;

而梅森叔叔则是给自己的妻子,带回来“遗体”。

对玛丽婶婶而言,那种正常病死的遗体就已经算是“惊喜”了,她最讨厌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处理起来麻烦得很。

卡伦放下了叉子,在潜意识中,他认为自己是大人,家里有事时,自然不可能跟孩子们那样坐在桌旁继续吃饭,所以他也跟着玛丽婶婶下了楼。

一楼的空间很大,东南角位置有一个三个台阶的小高台,那是用来安置棺材的“停尸台”。

而此时,

家里的俩伙计保尔与罗恩则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车进来。

梅森叔叔没下来,他有些自视清高,虽然在自己父亲的威严下,他不得不参加工作,但也只负责开车,很少去接触遗体。

在“卡伦”的印象中,梅森叔叔虽然在投资方面不靠谱,也算是败家了,但生活中,他是一个很风趣幽默的人,对家人很好。

丽婶婶上前,揭开了白布看了一眼,随即长舒一口气。

遗体是一个年轻人,死状并不吓人,就是虽然遗体平躺着,但他的脸却呈九十度的朝向右侧。

“冻死的?”玛丽婶婶又追问道,“福利单?”

现在虽说刚入冬,还没到真正寒冷的时候,但醉汉或者流浪者冻死路边的事,已经时有发生了。

至于福利单则是由市政府教诲慈善组织等多个方面成立的一个专项基金办公室,专门给予那些没有亲友也就是没人可以付丧葬费的死者一个体面的葬礼。

福利单是需要多家殡仪馆去主动争取的,基本上按照片区划分,层层剥削下来,真的落到殡仪馆手里的利润已经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可以保证殡仪馆的运转,毕竟就算不开工也得照样给家里伙计发工资的不是?

相对应的,福利单处理起来也更轻松一些,因为鲜有亲友来监督和挑毛病;

遗体简单处理,再放棺材里摆上,穿上神父袍的爷爷站在遗体边,由相关政府部门派来的人拍上几张照做个备案登记也就可以结束等月底的拨款了。

“是的,夫人,我认识他,他叫杰夫,一个打牌总是输的倒霉家伙。唉,我更倒霉,每次他去酒馆打牌时,我都不在。”罗恩说道。

“夫人,还有一单,我们得去花水湾疗养院。”保尔说道。

玛丽婶婶马上大声提醒道:“让疗养院的护工把人先洗个澡,否则就不要拉回来,上次从那里拉回来的老人屎都结痂了在身上。”

“是,明白。”保尔马上保证。

说完,他就和罗恩重新换了一辆空推车回灵车了。

“嘟嘟”

坐在车里手里还夹着一根烟的梅森叔叔又按了两下喇叭,

他先对卡伦喊道:

“我的小卡伦,看来你身体恢复得不错了。”

“是的,叔叔。”卡伦回应道。

“哈哈,真好。”随即,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对妻子喊道,“亲爱的,我中午回来想吃你做的肉馅儿饼,那是我今生最爱的唯二美味!”

“去厕所里吃,我没空!”

梅森叔叔耸了耸肩,

继续没脸没皮地笑道:

“哦,那是我另一个最爱!”

玛丽婶婶的脸绷不住了,扭过头,嘴角一颤一颤。

“走了,亲爱的!”

梅森发动了车子,离开了。

玛丽婶婶深吸两口气,伸手去推担架车。

伦自然而然地凑过来搭把手;

玛丽婶婶看了一眼卡伦,没动;

卡伦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卡伦,你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吧。”

卡伦懒得去遮掩“穿越”这件事,其实,作为“穿越者”而言,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身边的人,谁会认为你的灵魂被替换了?

疯了吧!

“去地下室。”

“好的,婶婶。”

婶侄俩一起推着躺着尸体的担架车经过一楼大厅拐角,再向下。

通往地下室是个斜坡,中间有个平坡过渡。

往下推的时候,得控制速度,防止尸体滑落。

“如果能装上电梯就好了。”等到地下室时卡伦说道,他抓着担架车的手,略微有些吃力。

“百货大厦里的那种?”玛丽婶婶嘲讽道,“疯了吧,那得多贵!”

地下室只有一层,分为三个房间,或者叫功能区域。

一个杂货间其实也不能叫杂货,里面有很多殡仪馆需要用的物品,堆积得还挺整齐。

一个是停尸间,里面一具尸体也没有,在里头,卡伦也没看见冰柜。

卡伦也没问为什么不买个冰柜,因为相信问了后玛丽婶婶会回答道:“疯了吧,那得多贵!”

不过这也能看出,茵默莱斯家的生意,其实做得并不大,都不需要“压货”。

但换个角度,也能瞧出来,甭管什么时代,甭管哪个文化背景下,死人生意是真的赚钱。

最后一个房间,就是玛丽婶婶的工作间,她需要在这里给遗体进行“美容”。

哪怕生前长得再好看的人,死去后,都会变得很一般。

更别提还有不少不是正常死亡的,工作量就更大了。

一般福利单,只需要照顾脸上就好了,没家属会计较其他,而大单的话,就是那种家属很愿意花钱办得精致一点的,全身都需要清理,连指甲都得修剪,再之后无论是棺木还是衣服包括神父的祷告甚至是哀悼会现场的布置等等,都能给你分出档次来。

卡伦帮着玛丽婶婶将担架车推进工作间,

玛丽婶婶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上去,又将一个烟灰缸放在了担架车上,几乎就对着杰夫的脸。

“啪”

玛丽婶婶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

排除“尖酸刻薄”的这一缺点,玛丽婶婶确实长得很不错,虽说现在年纪上来了,但

也很有风韵;

当然了,再大家闺秀的女子,被自家叔叔坑到得做这个活计,也很难再端庄大方了。

卡伦盯着玛丽婶婶手里的烟,

玛丽婶婶注意到了,

微微一笑,

将烟盒向卡伦推了推。

卡伦伸手,接过,抽出一根,又拿起火机。

点燃,

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呕”

强烈的恶心感泛起,卡伦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呵呵呵,哈哈哈”

玛丽婶婶笑出了眼泪。

这一幕,倒不是卡伦刻意装出来的,他上辈子是个老烟枪,但这具身体,没被尼古丁毒害过,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在此时都很抗拒地发出了“拒绝毒素”的警告。

玛丽婶婶熄灭了烟,

先检查了一下杰夫的身体,确认没其他外伤后,她尝试把杰夫的脸掰正。

只需要给他简单地上点妆这一单就算做完了,等伙计们回来后,给杰夫套上衣服再拉上去即可,这个天气,连防腐的工序都可以偷懒。

“嗯?”

玛丽婶婶松开了手,对卡伦道:

“你来掰一下,我掰不动。”

“哦,好。”

卡伦将烟熄灭,伸出手,一只手按住杰夫的脖颈,另一只手拖住杰夫的右脸。

发力,

发力,

发力

杰夫的脸,开始慢慢地在回正。

但让卡伦惊愕的是,确切地说,站在身边的玛丽婶婶看不出来的是,自己发力掰正时,明显察觉到杰夫的尸体正在向右侧发力

你不像是在掰一个死人的脸,更像是正在和一个活人角力!

这一发现,让卡伦心里微微一沉,然而,正当他打算放手时,忽然发现和自己角力的那个力道忽然消失了,不是在自己放手后,杰夫的脑袋,

“吱吱吱”

他自己回正了!

杰夫的眼睛,

猛地睁开,

瞪着卡伦,

他的嘴巴,开始疯狂的蠕动,发出类似一群老鼠啃食木板的“悉悉索索”声响。

卡伦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

“咣当”一声,

像是后脑位置被人用铲子重重地来了一记。

卡伦身体蜷曲了起来,

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但他很抗拒在这个情况下失去对周围的掌控,

马上强忍着后脑位置的剧痛抬起头,

视野之中,

是一片红色,

卡伦踉跄地后退,

伴随着后退,他的视野开始进一步拉高,

发现自己看见的红色,是一只高跟鞋,高跟鞋上方,是很高很高的一条腿,一条白色的腿,在对面,也有一样的一只巨大的高跟鞋以及上面的腿

自己,

像是一只小老鼠,正站在一个人的脚边。

“噗通”

卡伦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摔坐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做梦,还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现了幻觉

一直到,

“吧嗒”

一滩浓稠的液体,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上半身完全打湿。

卡伦缓缓地仰起头,

他看见了,

在自己上方,

在这巨大的两腿之间,

有一张女人的脸,

正带着好奇与微笑,看着自己,

同时,

她那微开的双唇间,不时有口水滴落而下。

“嘶嘶嘶嘶嘶嘶”

混着电流的雪花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一个深沉且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响起:

“不要害怕,这位美丽迷人的女士只是馋你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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