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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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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知远不如顾清霜聪明,却也还没那么傻——顾清霜现下这么好看,外头正要进来的人倘是宦官也还罢了,万一皇帝亲自来了,总要让他瞧一眼才好。

是以她只作没听见,索性站起身去看墙上挂着的画,背对着门。

两息工夫,房门被推得轻轻一响。阿诗心跳重如鼓击,悄缓了口气才回身,一瞬间只觉失望。

出现在房门口的只有御前的掌事宦官,袁江。

她便向前迎去,可还不及说话,袁江看了眼伏案而眠的顾清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向阿诗颔首轻言:“借一步说话。”

阿诗瞧他一副不愿搅扰顾清霜的样子,点点头,压着脚步随他安静出去。

一出房门,夜色下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诗俯身下拜:“皇上。”

袁江上前禀话:“那位师父正伏案歇着……臣去叫她起来?”

萧致踱上前两步,目光随着这句话飘进屋里,灯火灼灼光华笼罩的美景里,他不禁滞了滞。

一瞬的恍惚,他已不由自主地提步往屋里走去。袁江见状不敢多言,安静地关好房门,回过身搀了阿诗一把:“皇上有话要问,小师父随我换个地方歇歇。”

这一切声响,皆被顾清霜收在耳中。

她足足伏案两刻,实则半点未睡。脑中思绪转个不停,转着前两遭的事、转着今日的事,只是慌到也不慌。

她有什么可慌的?

上次的大雨滂沱里,他对她扶也扶了、抱也抱了,又恰是在被云和郡主拒之门外之后。

一个正直英年的男人,心心念念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却清心寡欲将他拒而不见。出了门,便见到另一个清心寡欲的姑娘,这一位仍是再三回绝他的好意,只是伤了腿脚不得不让他帮忙。

那一路,娇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担惊受怕的央求声声入耳。

这个中滋味,袁江那样早早挨了一刀的宦官或许品不出,可他会不想?顾清霜才不信。

所以今日之事,她所赌两点。一是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云和郡主,假使仪贵人送来的点心真有问题,她就算吃完咽了气他也未必多当回事。可若云和郡主吃完有什么不妥,他就一定会来。

二,便是赌他到底还是将她看进去了几分的。所以只消她给他一点希望,让他可以信她与个中纷争无关,他就愿意去信。

顾清霜静静假寐,耳闻侧边传来衣袍摩挲声,知他坐在了案桌另一侧,阿诗方才坐过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妙心师父?”

顾清霜假作未闻,直等他又唤了两声才羽睫一颤,懵懵转醒。

惺忪睡眼抬起来,她看向他木了木才回神,赶忙离席拜下去:“皇上圣安。”

姿态有些急,却并不慌。

“免了。”他一睇座椅,“师父坐。”

顾清霜双手合十:“贫尼去沏些茶来,施主稍候。”

本朝礼重佛法,出家人多是如此,哪怕是拜见帝王,见礼时道一句“皇上”,而后也就惯称“施主”了。萧致不是第一次被出家人这样称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停了停,落在她转身走向墙边矮柜的背影上。

顾清霜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心里直一股别样的畅快。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拉着阿诗细致钻研了多少次,才让自己的背影从简单的好看变成袅娜里透出几丝寂寥的样子;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早在到千福寺之前就已细细地琢磨过针线工夫,终于得以把这僧衣改得让旁人瞧不出改动,但就是在微不可寻处能显出几分腰身。

她曾经真心对过一个男人,那时她觉得真心相许就是天下最美的滋味。此刻却忽而“大彻大悟”,忽而觉得玩弄人心来得更甜。

顾清霜一壁品着这份痛快,一壁表面心如止水地沏着茶。清秀寂寞的背影在他眼中停留片刻,转过来,再素净也掩不住娇娆的面孔又呈现面前,在盏中弥漫出的热气里让人看不太真切。

早些时候,她在尚仪局里看过西域舞姬们排舞,总觉得她们戴着面纱略微遮掩两分的样子,倒比不戴面纱更惹人注目遐想。若舞毕将面纱脱去,那便又会是另一番惊艳。

待得她将茶呈到皇帝面前,茶盏搁下,氤氲的热气散开,只觉那道视线一颤,继而迅速避开。

顾清霜仿若未觉,安然落座,温声询问:“天色已很晚了,不知施主何事?”

“朕……”萧致有些晃神,原是为云和郡主之事来的,说出来却是,“上次听闻师父有旧情未了,不知所为何人?”

说完的瞬间便知失言,咳了一声,忙又道:“心下好奇,随口一问,师父不愿说便也罢了。”

顾清霜黛眉锁起,目光淡淡落在茶盏上,凝视一会儿,眉心舒展:“原已是无关的人、过去的事,告诉施主也无妨。”

她笑一声,淡泊漠然:

“贫尼曾与观文侯两情相悦。”

“观文侯?”他一怔,“观文侯不久前才刚大婚……”

顾清霜心下笑着,双眸漠然看去:“施主只为来说这个?”

他显然恍惚,似是这才又想起来意:“宫中的仪贵人,与师父可相熟么?”

她不解地皱眉:“不熟,施主何以这样问?”

“既不熟,他怎么想起给你送点心?”

“说是与尚仪女官熟……好像是家中沾亲。”顾清霜笑笑,声音轻细,“贫尼从前在尚仪女官手下做事,多年来也熟了。尚仪女官一直想让贫尼回尚仪局去,不知怎的让仪贵人知道了,她就送了点心来说项,想也是个热心人吧。”

“如此而已?”他似是不信。

她更显困惑:“贫尼今日没见到贵人差来的人,是随在贫尼身边的妙然转达的。可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不会诓骗施主,想来妙然也不会诓骗贫尼……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他摇摇头,不欲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

顾清霜起身合掌恭送,他忽又停下:“宫里是非多,若是再送什么吃的用的过来,师父也不要用便是。”

说完他提步刚欲再行提步,背后一唤:“施主……”

语中有一股微妙的慌张,让他不自禁地回过头。

顾清霜直勾勾地望着他,淡泊的眼底逐渐被慌张填满。好似不由自主的,她趔趄地往前走了几步,行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仰起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施主可否告知究竟?”

剪水双瞳,慌乱无助。

萧致定住心:“仪贵人送给你的点心里掺了阳芋芽的汁液。”

“阳芋芽……”顾清霜面色骤然煞白,薄唇翕动几下,足下一软,身形猛跌下去。

他忙伸手搀扶,顾清霜的身子犹是沉沉地坠下去,双手则就势也攥住他的胳膊。攥得极紧,恐惧与懊悔尽显其中:“那是……那是我害了云和郡主……”她语中哽咽,“郡主……郡主她……”

“她没事,她没事。”萧致蹲身将她扶稳,声音欲显温和,“御医看过了,所食不多,已脱险了。”

可她好似没听见,又一声哽咽,脸埋下去:“是我害了她……那点心是我……”

“不是你的错。”他沉声。

就算顾清霜是逢场作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坚定的口吻,着实令人安心。

他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哄着:“有人背后行恶事,防不胜防。阿敏是无辜受害,但也与你没有关系。”

顾清霜双眸空洞,周身颤抖:“可我若没把那点心送给郡主……”

房外两丈远的地方,袁江与小穆子打着精神恭候。此处听不着屋里头的动静,时间又有些长了,小穆子禁不住地胡思:“大伴,您说皇上会不会气得跟那姑子动手啊?”

云和郡主南宫敏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他真怕皇上气急了不管不顾,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麻烦。

袁江乜他一眼:“胡想什么。”

“哎……”小穆子赔笑,低下头不再吭声。

袁江的目光落在紧阖的房门上,心里只觉得小穆子担忧可笑。

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是个情种。不只他,本朝皇帝个个都是情种。每个人都后宫佳丽无数,偏还好似对个个都有几分真心。面前的这位女尼,他上回就觉得皇上已是挂心了,除非这毒真是她所下,不然这事才牵累不到她。

只是吧……

只是太后若知道这千福寺又多了个让皇上挂心的主儿,怕是要气得不轻。

又过了约莫一刻,才见房门轻启。皇帝推门出来,袁江与小穆子忙躬身迎上去,只听得一句话:“今日歇在清凉殿。”

清凉殿是行宫之中的天子居所,因皇帝大多时候都是夏日前来避暑纳凉,故称清凉殿。

二人应了声,便随驾离开,一众御前宫人自也随着走了。但御前的人办事都细,自没忘了告诉阿诗可以回去。

阿诗于是忙往那厢房寻去,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忐忑。推门进去,却见顾清霜侧坐窗边,纤纤十指正悠然梳理一头乌发。

“姐姐没事?”阿诗松下气来。

顾清霜方才又急又怕又悔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身上不住的颤抖也已不再,闻言只笑一声:“怎么没事?我听闻郡主是吃了那点心中的毒,吓得双脚发软,跌坐在地起不来身。”

说着偏了偏头,美眸朝阿诗一挑:“多亏那位施主扶我过来坐呢。”

第6章 故人重见

圣驾翌日回宫,不出两日,宫中的腥风血雨就传到了行宫里。

“听闻皇上盛怒,只是……阳芋芽终究比不得砒|霜那些明面上的毒物。仪贵人咬死说是小厨房的宫人不当心,杖毙了几个宫人。皇上原有意废了她,太后又出面去保,现在只是降了正八品良使,禁足罢了。”

阿诗进来说这些的时候,顾清霜正抄着经。她簪花小楷写得娟秀,一笔一划地书下来,瞧着赏心悦目。

阿诗又说:“要我说,不是明面上的毒物又如何?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太后还不清楚么?”

“太后哪里会不懂呢。”顾清霜抬眸一哂,“左不过是太后一直不喜云和郡主,乐得给郡主添个堵罢了。”

“我猜也是这样……”阿诗低语呢喃。顾清霜搁了笔,问她:“郡主怎么样了?”

阿诗道:“我按姐姐的吩咐,每日都过去走动,听那边的人说毒当晚已然解了。只是郡主不太想见人,我这两日便也没能见着她。”

不仅是这两日,往后足足过了有十余天,直至翻过重阳节,云和郡主都依旧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听身边侍候的人说,是病情反复。

阿诗心中有些惴惴,再说起这事,就拉着顾清霜问:“郡主心里是不是对姐姐有了什么……”

顾清霜又在抄经,脸上没什么情绪:“不见我,自是心里有了芥蒂。”

顿了顿,又道:“但这病情反复,不是冲着咱们的?”

“那是……”阿诗愣了愣,忽而了悟,“是为宫里来年……”

顾清霜点点头,不再多说。

宫里来年又要大选了,但其实宫里人一般说起这“大选”的日子,都是殿选那一天,实际大选开始远比殿选要早几个月。自各地官员起,将挑上来的姑娘家一层层精挑细选,都送入宫还要由尚宫、尚仪两局再行初选,最后才是殿选那一步。

循着从前的例,殿选前一年的九月十月,各地定下来的名册就要送进宫了。即便皇帝不上心,也还有太后,往下还有位荣妃娘娘。荣妃与太后沾亲带故,惯会料理宫务,又与太后心意相近,大选事宜握在这二位手里,无怪云和郡主会“病情反复”。

阿诗又问:“咱们可还要继续走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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