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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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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广望着忽然变得十足恭敬的王戍,又惊又怒,伸手要将他拉起:“兄长为何这般软弱?今日我便是杀了这姓刘的,再强了这妇人,又有谁能奈我何?”

王戍暗恨不已,又不得发作,只得一掌劈向徐广膝窝,迫他扑通跪下,低吼道:“萧王援军已至,足足六千众,铁甲长刀,押着六百石粮食,正在山下迎候!我方才已向萧王投诚,你却——哎,酿成大错了!”

刘徇仿如未闻,只解下外袍,弯腰盖于阿姝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跨出。

临去前,他垂眸望一眼王戍,漠然道:“区区一手下尚不能约束,孤要尔等何用?自看着办吧。”

余下王戍在屋中,满目复杂的望着徐广,挣扎犹豫不已。

方才与刘徇一番交谈,他只觉此人谋略胸怀兼备,是难得明主,况眼下形势,若久为贼寇,迟早要被周边割据之势荡平。刘徇既肯不计前嫌收拢赤巾,本是天大的好事,难道要被徐广这一出搅黄吗?

徐广犹不自知,只是听王戍已投诚,便愤怒不已:“兄长如何能擅做抉择?近年数次灾年,是那些豪强士族们将我们这等连口麦饭都吃不上的平头百姓逼向绝路,如今好容易能在此地安生,又为何还向他们低头?”

王戍眼已泛红,急劝道:“二弟,人哪有一辈子为匪的?从前弟兄们多为生计所迫,若跟着萧王,日后便是正经营生,上阵能杀敌,归来有粮饷,这样的日子,哪个不向往?”他忽然压低声音,又将方才刘徇所分析的利害得失说出,直听得徐广由起初的排斥与不解,渐变为惊愕与恍然,最后慢慢化为悔恨自责。

酒意渐醒,他懊恼望着外头越来越多的等着下山取粮的弟兄们,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冲动,竟替整个赤巾招来这样大的祸事。

此刻来迎刘徇的那六千众,只怕便是自涉县周边调来的。若还与他们的铁甲长刀硬碰硬,只怕粮未取到,人马便要折损殆尽。

他面色惨淡,黯然道:“兄长,我该如何行事,才可挽回此事?”

王戍叹道:“你曾救过我,我身为兄长,也理应替你担责。一会儿我自会向萧王请罪。”

说罢,先起身而去。

徐广望着他背影,摸了摸肩侧才刚止住鲜血的伤口,感受着疼痛,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一般,豁然起身跟上。

......

却说待赤巾众人下山时,刘徇已然抱着阿姝回到军中,小心送入马车中。

赵祐一见妹妹这幅衣鬓凌乱,狼狈不堪的模样,急得眼都红了,拔出剑来猛的一劈,便将一旁碗口粗的树干拦腰截断,冲赤巾众高声怒骂:“尔等小人,敢欺吾妹!究竟何人,报上名来!”

刘季等即便不喜赵姬,亦是愤慨不已,纷纷拔刀。赵姬乃萧王后,欺她,便是挑衅萧王权威。

六千全副武装的士族兵戈相见,十分瘆人。赤巾军到底由流民组成,未见过这等阵仗,一时皆惴惴,不敢言语。

王戍见此情景,正要出列担责,徐广却先他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沉声道:“在下酒后糊涂,幸被大王与兄长阻下,否则将酿大祸。在下已知罪,请大王按军法处置。”

刘徇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望一眼徐广,冲刘季眼神示意。

刘季心领神会,提刀出列,刀刃在一旁山石上发出粗粝瘆人的声响。他冷道:“以下犯上,不尊军纪,按律当斩。”

众人顿时屏息,齐齐望向徐广。徐广有些许怔愣,心中有片刻恐慌。他方才一时逞能,以为既及时收手,最多不多挨打受累,被责骂一番,却不料后果如此严重。

他呆愣的望向刘徇,想从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下看出半分软化,可只一眼,竟被那双淡漠至极的冷酷双目震慑住,再不敢动弹。

王戍亦是愕然,原以为因他们归降,刘徇无论如何会网开一面,可如今看来,竟是毫无转圜余地。

想起徐广曾经的救命之恩,王戍咬牙,也跟着跪道:“大王,徐广曾救我命,今日他犯错,我亦难逃干系,我自愿替他受罚!”

他为人素仗义,于赤巾中一呼百应,众流民见他如此,也纷纷向刘徇求情。

可徐广亦是豪勇之人,最受不得激将,一见众人求情,面子上十分过不去,心口更是憋着一口闷气,冲动之下,霍然站起,取过一旁木枪,虎目圆瞪,疾呼道:“诸位,我徐广之罪不当由旁人承担,不就是人命一条?我早年亡命,在赤巾这一年,已是苟活,如今,便把这条命还于老天!”

说罢,竟以木枪当众自戕。

顿时,鲜血飞溅,他口吐血沫,魁梧的身躯黯然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四下静默,众人皆望着猝然而亡的徐广,震撼不已。

刘徇面色稍霁,命人将徐广抬下后,环顾四下,威仪扬声道:“今日在此,汝等便归我刘徇麾下,这六百石粮,便充军粮。诸位过往所犯之罪,皆可一笔勾销,往后有我刘徇在,便有诸位一口饭吃。”他忽而话锋一转,凌厉道,“但,既追随我刘徇,便也要严守军纪,今日之徐广,便是前车之鉴,望诸位谨记。”

如此,宽严并济,赤巾众从未见过此等人物,不由纷纷被萧王威势折服。

刘徇双手未沾一滴鲜血,将一万人马收入囊中。

第14章 猜测

赤巾人数众多,忽然归附,尚有诸多安置事宜,刘徇不便离开,嘱刘季等护送阿姝先回驿站,再替她寻城中医工好生照看,自己则留下处理杂务。

赵祐早已派人先行知会,驿馆中,邓婉早早着人替阿姝打点好,待她一至,便沐浴更衣,由医工看诊。

幸她只稍受惊吓,除手腕与脖颈处皮外伤外,并无大碍。邓婉与雀儿照看着她抹了些药,食了些粥,入被窝睡下。

屋里早已熏了香,蜡烛熄灭后,淡香幽幽萦绕,静谧而恬然。

阿姝躺在床上,却辗转反覆,怎么也睡不着。

方才于人前,因心中的弦始终绷着,倒未觉害怕,此刻一人独处,她方感到心口一阵一阵的发慌,连带着伤口也渐疼起来。

她只一闭上眼,便仿佛能瞧见徐广那张凶神恶煞的悍面,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肌肤间更是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可她知道,这一出先劫持,后归降的大戏,绝非表面看来那样简单。

那日在武城驿馆,刘徇胸有成竹,高深莫测的模样,连同二人被困西山时,他那不出五日,定会放人的言论,她始终记着,这数日内事情的走向,仿佛全在他掌握中。

他到底如何做到?

于西山时,日日与他同屋,又兼恐慌无望,她无暇细究。如今获救,得独处,她不得不勉力定神,细细探究。

先说武城士卒叛逃一事,早先并非没有任何征兆,而他俨然早已料到,非但没有严惩,反而听之任之宽恕之,即便谢进屡次拿此事做文章对他挖苦讽刺,他也毫无怨言。

当时看来,刘徇非但于军中声望渐低,更因人马骤散,导致行至涉县时,被王戍所领之西山赤巾军盯上。

王戍与刘徇同为东郡人,不同于寻常流民草寇,他为人有远见,颇重豪义,依他今日之行径,应是早已在为赤巾日后做盘算,只苦于无明主可投。而刘徇,不但曾与兄长一同声名远播,还素有仁义之名……

想到这儿,阿姝脑中仿佛灵光闪现。

匪寇出身的王戍,若要投诚,最看重的,应当是所投之主,是否待人以宽,不计前嫌,不会因赤巾为匪而心生芥蒂,而刘徇——

恰在武城放走叛卒,可不正得了个宽仁御下的名声!

且如王戍之辈,出身草莽,过惯了穷苦日子,最恨的,便是寻常鱼肉百姓,骄奢无度的仕宦子弟。而刘徇——

又恰只带了书简同行,再无旁的财物,连所携之粮,都与寻常兵卒无异!

再有那日二人入山为人质,刘徇令刘季携帛书,与谢进同去调粮。她方才回来时,已听兄长提过,涉县一时不愿多给,他与刘季逼着谢进对县令恩威并施,才好容易得了三百石,如此数番折腾,整整五日才只凑够六百石。

刘徇从前因战事四处奔波,当知州县中可得之粮几何,却偏令他们调千石,此举当是拖延时间,令王戍等人耐心渐失,最后忍耐不住,主动寻他,他方有机会当面说服王戍投效一事……

只怕从陛下令刘徇出抚河北那日起,他便已有盘算,早早将这一路情况摸透理清,就连赤巾概况,王戍为人等,也早一清二楚。

而临行前,他令她不必收拾旁的器物,只带书简,便已跨出这盘棋局的第一步!

阿姝越想越心惊,不由缩在被窝中打了个冷颤。

才是秋日,她背后却真真发寒。

若她没猜错,那日刘徇主动为质,为的便是好入山当面说服王戍,而今日徐广之自尽,他恐怕也是顺势而为,除去此人......

如此想来,他对人心竟能摸得这样透彻,每行一步,都仿佛恰到好处,于挥手闲谈间,便牢牢掌控局势。

她越发惊惧,难道,那一日她被挟持,原来也早在他预判中吗?

……

却说城外,刘徇命郭瞿等先照每人三日口粮的定例,将那六百石粮食先分发给赤巾军,随后,便与王戍等数位赤巾首领一同议事商讨。

因不日便要跟随刘徇直入河北,赤巾这万余人无暇操练准备,要跟上原有的训练有素的队伍,着实令人犯难。

刘徇欲照汉军制,将这万人一一划分,五人为什,十人为伍,百人为屯,五百一部,千人一曲,分择数十人为首,再自原军中择数十士卒,协同赤巾,分管部下,阐明军纪,协助日后操练。

将诸事交代后,他又令郭瞿带人,跟王戍等入山,将赤巾众人数、姓名等一一清点,登记造册。

如此一番折腾,待事毕时,已是人定。

刘徇虽眼神清明,却面有倦色。

他身上所披仍是那日入山时的铠甲,数日未换,早已脏污不堪,低头凑近一嗅,仿佛还有异味。

虽常在行伍,到底也爱洁净。

他抬头看一眼天空中的皎洁明月,眼前无端闪过赵姬楚楚可怜的模样。

恰好刘季在侧,他遂问:“王后如何?”

刘季方才领命护送阿姝往驿站去,一心却仍扑在城外军中,待阿姝一入驿站,见她无大碍,便急匆匆归来,此刻刘徇问起,他才察觉自己知之甚少,再想起先前所见她孱弱模样,越发惭愧,遂道:“王后当是无碍。但到底受惊,大王不若亲自去瞧瞧。”

刘徇斟酌再三,又细细盘算明日诸事,方点头:“替我牵马吧,明日多事,须一早归来,只三人随我轻骑而去便可。”

罢了,他还是回驿站瞧瞧她吧,恰好可备水沐浴。

一行四人自营中快马奔至驿站时,早已万籁俱寂。

阿姝仍未入眠,因这几日的遭遇,甫一听见屋外动静,便惊得赶忙披衣起身,要去外间将雀儿唤醒。

刘徇入内时,便见到散发披衣的她,赤足立在屋中,玲珑娇小的身躯抖如筛糠,莹亮杏眼中盛着掩不住的害怕。

他心底蓦地软了。大约这几日的遭遇教她还没缓过神来吧。

他已然恢复一贯的温和敦厚,柔声安慰道:“莫怕,是我。”

可紧接着,他便愣住了。

她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松口气,眼中的恐惧反而更甚,望着他的模样,仿佛正面对着什么凶煞。

他莫名的低头看一眼衣冠仪容,衣物虽有脏污破损,却未有血迹,应当不至于到令人丧魂落魄的模样吧?

他不由收敛起半分笑意,试探的唤了声:“赵姬,是我。”

阿姝这才回过神来。

她未料到他今日还会归来,乍一瞧见,竟下意识想起方才心里翻来覆去盘算之事,止不住的慌乱害怕。

她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努力挺直腰背,袖中的手却忍不住局促的捏着衣角,道:“不知大王会此时归来,妾这便去备浴汤。”

说罢,也不待他说话,便先回内室穿戴。

刘徇望着她僵硬的背影,双眉越蹙越紧。他方才原想说,是因担心她才特意赶回,可如今看来,她好得很,似乎压根儿也不缺他这一点关心。

他摸摸鼻子,摁下心中不悦,自命婢子入内替他更衣。

待沐浴毕,他再入内室时,但见她垂首侧坐床边,昏黄烛光印在她乌黑发丝与莹白肌肤上,润泽而秀美,细看那露在外的脖颈上,一道细长的划痕自左侧悄然横亘,长约三寸,虽已结痂,看来却仍是触目惊心。再见她手腕处,也有因掐揉而留下的点点淤青,右手青葱五指掩映间的掌心处,更隐约有些微伤痕,着实是我见犹怜。

刘徇上前两步,于她愣神之际执起她右手欲翻过细看:“这处伤是怎么来的?”

阿姝惊了一跳,下意识猛的将手抽回,藏到背后,惊惶望过去,撞见他明显不悦的目光,才稍稍镇定。

她咬着下唇微微瑟缩了下,怯怯道:“徐广来时,我藏了玉簪防身,握得太紧了些,簪子尖锐,戳破了皮肉。”

刘徇目光瞥过,果见那伤痕小而深,虽抹了药膏,在雪白柔腻的掌间仍是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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