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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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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内确空无余物,亦无半点装饰。

直至末壁处,才摆了一张檀木制的贡桌,桌上并没有供奉物事,只有一盏三首凤首鎏金灯架,灯架上共有灯盏三十六,被凌云信手从桌上拾起的火折子一一点亮。

两人是这里仅有的常客,或者说是这三十年来这处密室唯二的熟客。

随着室内火光明堂、鎏金灯架光亮渐渐盛起,贡桌之上也显现出了此殿室中唯一所祭的物事----一张画卷。

那是一张高四尺、横八尺,质料非纸非绢的画卷。似因年代久远,画卷底色乳白而边角已经开始泛黄,那种黄又不似随风见化的腐朽,倒有几分初出深土、混金般的色泽。

画卷横铺,上有人物十二。

卷面静止,而隐隐散逸着骇人的玄威秘力。

他们有男有女,形神各异、职业亦殊。

有巧媚精明矮小肥胖的中年商贾、有清冷素妍白衣如雪的女剑仙、有一身甲衣持矛挂剑的中年将军、有邪魅狂狷的青年游侠、有正邪莫知华服锦衣的贵公子、有一袭黑袍阴暗冷艳的巫女、有正气凛凛的银衫士人、有熊腰虎背的虬髯铁匠、有符箓环身玉剑反执的清瘦道人、还有一袭赤裳手执月轮水晶法杖的男魔法师。

以及左手提戟右手握剑的紫衫青年武者,和珠冕金冠凤袍玉带、腰悬圣玦、手提宝剑的青年皇者。

每个人像右侧都对应附着姓名,并各有一行简短的平生注释。

自左而右,分别是九州圣王、倾城圣王、圣战圣王·····那皇者姓名处注释了:凤徵二字。

与皇者并首而立在十一人正中的紫衫青年则是书了:凌·锋二字。

画卷右侧上首处,有篆书一行:十一圣王辅国开世,德功靖宇;朕擢令画师天工成此图录《圣王十一并帝卷》造像立影以彰功业,千秋标榜。凤氏兴与诸姓共,后世子孙不得违误!

凌云从翔安一角拾起三支香,借着灯架烛火点燃,恭恭敬敬的对着画像三躬三拜,将香插到画像前的香炉上。

“开国圣王十一,世之奇绝。皆我等楷模。凌云惭愧,未能秉承先祖遗志匡扶社稷。海内未安实我之过。”凌云喟叹道。

神武帝不语,脸上亦有惭色。

随凌云之后,他也默默行香一柱,以为敬意。

“遥想千载之前是何等盛景。文昌武隆、海晏河清、天下归心。”凌云思之叹之,心中一如少年时每览史诗古卷读至始皇帝开国创世前后的篇章,心生神往;如今再观图影上的十二位人中龙凤宛如个个正在眼前、传奇纷纷呈来。

“重现太祖盛世是历代凤氏子孙的夙愿。”神武帝亦叹息,苍老疲惫的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采:“龙翔凤舞,是何等的盛况、何等的奇绝。只可惜···俱往矣···时过境迁、万般难覆。”

“也不算难,本该有机会的····”凌云看着他说道。

神武帝闻言微怔,心想遥遥,凌云所言的当是林忠毅公在世时,那时他有朝气之锐文武得力,一时振兴朝纲,几乎运作成了小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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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世。只是时日太短,凌云权势因战功渐重,而林忠毅公又病故,凤氏皇族对于凌云的忌惮之情久而久之因文武失衡而令他也开始产生了顾忌,尔后疑心渐渐加重,虽说其中大部分因为朝臣和皇亲贵族的谏言风语,但何尝又不是因他不够信任,太过看重于凤氏对于国家权柄的掌控力?随着林忠毅公的病逝,他那无限热情所投入的小盛世也成了昙花一现,朝纲也因他疑忌凌云开始而渐生崩坏。

他无暇回顾,也不愿回顾。这些年来也一心重于平衡权柄与专注心术。此时想来,若他一直信任凌云是否能将那短暂的小盛治世延续下去呢?

他不知道,也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凌云见他不愿再此处言说,哂然一笑:“往事已往,只可惜了林忠毅。”

对此,亦得神武帝一颔首。

----林言(忠毅公)一生为社稷呕心沥血,向来大公无私;数十年勤工于朝政,殚精竭虑于新法以利国利民,一生未纳妾,膝下单薄,最后竟终病死于朝堂之上。

这等忠毅之臣,盖之古今而鲜有。

这也是神武帝敢愿一心倚重内政于平民出身的林言的缘故。林忠毅公一死,他内政之上信义无托,连同曾同门情谊、义如金兰的凌云身上的信任也开始有了偏移,不再倚重于任何人。

每每思及林言,神武帝便会陷入黯然,但今日不会了,今日他无暇沉湎,迦夜身死已是他暮年之中最大的悲痛。

------可谋逆之子,连享受皇室葬礼的资格都没有,也无幸由他祭奠。

目光重回画像,卷上人杰神采奕奕。令他不由想起当时年少的光景,对凌云道:“遥想当年,你我也曾仗剑行天下,那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朕还记得,那时在清羽湖畔,你我与雪姬三人联袂大战翼人族九部高手,好不快意。”

凌云追忆,也微笑点头:“当时师兄剑术俊的很,那赤翼一族的高手一个胜不得你拉了青翼族的护法才勉强战住了你。”

听到凌云称赞,他的脸上生起了几丝兴奋的暖色,回忆也陷得深了几分,面上也再不似在外面那样冰冷庄严,活脱得像个稚子,他兴奋地继续说着,“朕当时自觉在老师门下修炼了几年,以为自己剑术当世第三才大肆卖弄,想着法子出风头,只为博得雪姬妹子一笑,直到将那清羽湖畔的翼人九部外民全惹了个遍,才看到了雪姬妹子用剑------枫凌落,月下剑出入皎皎月光挥洒,只一剑,便将碧、绿、蓝、橙四部翼人高手手腕齐齐斩开,断了筋脉,解了九部翼人合围的困局,当真是倾城的风华。那个时候朕才知道,三人之中其实剑术修为朕才是最差的那个。”

“倾城剑术至华至美、如梦如幻,想来是天下剑术之一绝。”凌云淡笑道。

神武帝瞧着他,扮作苦笑的说道:“若不是之后我见到了你的剑术,也必然是这么认为的。”

凌云道:“凌氏武学重于实势,倾城氏专精于技法。‘剑法之妙,倾城独步’各善其场罢了。”

神武帝未尽赞同:“凤氏虽然历代以精英子弟入学于凌氏门庭,但所学终是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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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术和博弈之理。你总是善于藏拙,若非那一夜,我至今也不会信凌家长公子会有铁血无双的一面。毕竟少年的你实在是太过温和,连雪姬妹子都说你温柔有余。”

“人在不同的位置,心境总会有变化的。”凌云看着他,“当年的你,也曾是气度恢弘、雅量高致。”

神武帝闻言一叹,故友话中曾经的自己与如今挣扎于权势、沉湎于心术并仓皇老矣的自己早已相差有如天海。忆起少年模样,在这近暮垂死之年愈发眷恋,可人间帝王万事万物皆可求,唯独青春不可逆,在时光前帝王与草民都是平等的。

他看着故友,又发觉眼中人虽也渐老,但对方眼中那份赤诚与纯澈似乎未曾更改过,人说凌氏家主目若星渊深不可测,又实则清如古井毫无杂色:“你可也变了?”

凌云摇了摇头道:“我的位置从一开始便是站在凌氏家主的身份上,无须改变。”

“是了,是了。”神武帝连连颔首,“你对于权势似乎一直不热衷。加之不喜、减之不忧,就像衣外袍、发上冠;添而不多,去而无损。”

“权欲之事,最易熏心。得之往往只会令人负累。”凌云一摆手,看着他:“这些年你不觉得累么?值得么?”

累么?

他此刻停下来,扪心自问。

累,如何不累?半生精力全注于此一道,令一时热衷的武道技艺也为之消磨,令曾经逐虎驱熊的体魄也换做了业病重重几番消瘦。

值得么?

说为国为民太过浮夸,不过是自己沉湎,否则又怎么会令爱子迦夜也殒命于此。

可累或不累,值或不值,都以付价了半生光景。

“累也罢,值得也罢。这些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在你妹将我推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然无法改变。”神武帝道。

------那个夜晚的前夜,凌云问他是否愿意坐上这个位置,他看着天下涂涂,说了声好;那一夜,听闻帝宫血流成河,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每个意欲染指王座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他在茫然中登位成了新的皇帝。

凌云颔首,认同了他的话。

神武帝又看向那张画卷。画卷上十大圣王分列于后,各退了半个身位拱卫着正中的两个人。

凌烟圣王凌·锋------他与其他人不同,他在画卷最正中的位置与始皇帝凤徵并肩而立。

这画卷是昔日立国之初时,大魔法师焱凰和大梦幻王梦·初共同以幻法留影,画师天工描绘,是故极尽本原的还原了当时情态。

所以,凌·锋与始皇帝并肩而立,确是当时始皇帝所授意或者默许亦或者是被所有人所公认的。

尔后,凌氏被推贵为圣姓,几凌驾于凤氏也无疑说明了一切。

历代皇帝与历代凌氏家主都悉知其中的辛秘。

只不过,始皇帝凤徵之后,凤氏知于表而凌氏知其里。

包括神武帝也只知片角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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