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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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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应该也是有很多无忧无虑的时光的,只是陆文嘉自己并不再记得。

自己还有一个妹妹,自己是做哥哥的,对于幼年童年的陆文嘉来说,更加没有丝毫的概念。以至于成长到很大的年纪,陆文嘉对妹妹怎么都亲近不起来。倒是因为父亲说过,让自己回来是照顾弟弟的,而弟弟长得也确实太过可爱,陆文嘉发自内心的知道要爱弟弟。

回到农村故乡的陆文嘉好像才活了起来,在田野里面过了两三年无天管无地收的日子。活在大地上,撒着欢地胡乱奔跑,内心里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幻想。跟着堂哥们到河里游泳,从最宽的“龙荡”这头游到那头,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的,陆文嘉也没有感觉到害怕过。大人们都说,河里最宽最深的那一片,是有一条龙在那里翻身弄出来的,所以叫做“龙荡”。只有在从土崖高处跳入水里,“窟通”一声钻到了深水里面,在感受到深水处的沁凉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害怕,心里面担心,“别会被淹死吧?大人们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到河里‘洗澡’。”

陆文嘉故乡方言把游泳称作为“洗澡”。当然,夜晚临睡前的沐浴也还叫做洗澡。

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和偶尔飞过的飞机,俯下身子捡拾谷穗,跳起来躲避快爬到鞋面上来的蛇,夜晚到水田沟里逮黄鳝,点起诱灯消灭蚂蚱,在河湾里放牛,到农田里锄草,在后院中国梧桐树下“挖窑”,拿粗粗的井绳摇起来大家一起跳绳,秋天里扫树叶捆回家去作为煮饭燃料,冬天里在西厢房里面烤火,这才是陆文嘉全面接触到大自然的时代,也是各种感官触觉得到迅猛发育的时期。

最让陆文嘉回味无穷,会陷入到怀念童年怅惘的,就是夏夜坐在院子里面乘凉,听大姐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听妈妈讲的梁山泊与祝英台,跟着大哥听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袁阔成的《水浒传》,整村整村的人去大队部看露天电影,《英雄儿女》、《南征北战》、《上甘岭》、《今夜星光灿烂》……等等等等,这才是陆文嘉接受到的民间的传统文化教育和爱国的革命情怀,那些才子佳人,那些英雄气概,就是这样一点一滴,一幕一幕,来到陆文嘉的面前,又渐渐浸入到陆文嘉的血液里面的。

有一个夏夜,陆文嘉自己一个人躺在竹床上听收音机,应该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周六的音乐精品赏析节目,第一次听到《春江花月夜》这样的经典民族音乐,把陆文嘉给听哭了。这是他最早接触到的阳春白雪。从来没有人能给过陆文嘉音乐方面的教育,其实,陆文嘉的小学一年级是在县城里面上的,肯定有过音乐课,甚至记得帮老师抬过风琴,但是除了那一句“nowyousee”让陆文嘉迷惑不已以外,好像就不再有其他的任何功效。这肯定是跟陆文嘉好做白日梦上课总是走神有关,原来老师在教什么他根本在开头就没有搞懂。

陆文嘉确实胆小。应该是麦收之后,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陆文嘉看到水田里有一条鱼,头正埋在一团麦茬里,露出大半个身子在外面。

“抓回去给我弟弟炖鱼汤!”

陆文嘉心跳得好快,站在田埂上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鱼儿,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嘀咕。

“今天才穿的新衬衫,弄脏了回去了我妈会怎么说我呢?”

“这是一条什么鱼呢?鲶鱼?鲶鱼不应该是灰色的么,这条怎么会是黄色?”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确实)有点笨,

能够抓住一条鱼吗?”

“关键这是一条什么鱼呀?是不是鱼?该不是其它什么会咬人的东西吧?”

“应该是条鱼。还是下去逮回去!显得我也是做哥哥的,也是有用的!”

陆文嘉思想斗争激烈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在面对重大决定时候的反复衡量!最终还是没有禁得住自己内心的诱惑,偷偷摸摸放下书包,从鱼儿的身后静悄悄地摸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条鱼。抓住鱼儿的一瞬间,内心深处相信一条鲶鱼不应该是黄色的,这条黄色的东西很可能会咬人的恐惧,又让陆文嘉连忙把手里黏糊糊的东西往田埂上面甩,同时嘴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一声吼叫:“呀!”到手的鱼儿“啪嗒”一声落到了田埂上,“噼里啪啦”翻跳了几个身,“唿”地跌落到了对面的水田里,优哉游哉的摇摇尾巴,滑进到一堆水草里面不见了身影。留下陆文嘉一个人还呆呆地站在原来的水田里,“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

“确实是一条鱼呀!”

陆文嘉懊丧到了极点。

“真不该那么害怕。不就是一条鱼吗,不会咬人的。”

“唉,书包放下了,为什么不把小褂也脱下来呢?这样衣裳就不会弄脏了。”

好在回到家,妈妈看到狼狈的陆文嘉,不但没有责备,反而心疼地问道:“怎么啦,你摔倒了吗?摔痛没有?”

陆文嘉感受到妈妈关爱的温暖,心里更加想哭,更加的为自己没能把鱼逮回来而沮丧。

“我看到田里有条鱼,想逮回来给弟弟炖汤喝。可是……鱼没逮到。”

妈妈慈爱地笑了,“你自己还小,鱼多难逮住啊。逮不住太正常啦。”

陆文嘉并没有好意思告诉妈妈,之所以没有抓住那条鱼,是因为自己太害怕了,已经抓到了手里,又急急忙忙把它扔了出去。

“不远处的田里没有水,我为什么不紧跑几步,把它扔到旱地里面去呢?这样就可以在看清它确实是条鱼的时候,再把它抓回来。”

这件事情虽然很小,甚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小到完全可以看作为小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段小小插曲。但是,实际上,这件事却又完全可以看作为陆文嘉后面半生的真实写照:禁不住自己内心的诱惑,面对诱惑却又害怕得要命!终于禁不住诱惑要下手了,却又缺乏周祥考虑,匆匆忙忙下手就去抓,抓住了又想甩脱危害,甩不脱了害怕,甩脱了后悔!

害怕的时候惶惶不可终日,后悔的时候心肠绞痛。

后来是什么事件,能够让陆文嘉成长、长大,长大成为一个男人,要么就别下手去抓取、抓取了就不要后悔?

从这件事情里面也可以看出来陆文嘉的另外一个心理倾向:心里面想着的是他人,给弟弟创造福利,别惹妈妈生气,表现出来自己是有用的就好。

作为哥哥,陆文嘉确实是做的不够的。人家的哥哥,总是能够给弟弟妹妹遮风挡雨,包打天下。陆文嘉呢,还没有来得及为大家做过什么。

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呢?陆文嘉又做了些什么?

作为儿子呢?

好多的问题,都是诛心之论。

陆文嘉在家乡的学校里,过得也不怎么快乐。

父亲说村小教学质量堪忧,就单单把陆文嘉自己送到了公社小学就读。其他上小学的堂哥堂姐,都在村小,只有陆文嘉一个人去到了公社小学。自己的同学们好多都是一个村的,一个姓的,上学一起来,放学一起走,上课了一起做小动作,下课了就在一起打打闹闹。简直不是来上学的,是一起来游玩的,一起来陪伴着度过童年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快乐无比。自己的堂哥堂姐们,在村小里面,也一定是在这样子快乐着的吧?哪里像自己这样,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当中肯定还又夹杂着一丝害怕,在完全陌生的群体里面,陆文嘉找不到一个伙伴。偏偏学校的路程又那么远,每天早晨只有一路小跑才不至于上学迟到,迟到了就得站在教室门口,听着其他同学早读。这让陆文嘉感到特别羞耻。

好在学校并不是完全小学,是连同着初中部一起办的。堂姐和两位表姐,还有另外一位堂哥,都在同一所学校里面上初中,放学的时候,总可以遇见其中的哥哥或者姐姐,一起回家。只要跟这些比陆文嘉大很多的哥哥姐姐走到了一起,陆文嘉就特别有安全感,整个人的精神就特别放松,活泼很多。特别是跟着堂哥,连同他的同学,陆文嘉也就不再畏惧,跟着大孩子一起回,他们还有人带着收音机!一路听着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大孩子们就会告诉陆文嘉,谁是排名第一的英雄,谁是排名第二的英雄,第二名要比第一名差出去多远多远。

就这样,大家看得见的陆文嘉,好像跟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家看不见的陆文嘉,其实有着的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谁也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人高马大的陆文嘉,内心里面,住着的其实是另外一个胆小敏感、自卑低落的小人儿。

三年的时间里,陆文嘉早晨起来,胡乱洗把脸就开始往学校跑。早饭是从来不吃的。秋天以后,在大河的枯水期,可以通过一根横躺在那里的电线杆,从号称“西河”的河段徒步过河,抄近不少的路到学校,从而免除了迟到之苦。可是,有时候太慌张,不小心一脚踏进河里,就要穿着湿漉漉的鞋上一上午的学。

晚上回来,有段时间要写毛笔字,陆文嘉真是笨呐,怎么都写不好。一边写一边哭,写的不好就撕掉一页重来,往往能把一本小字本撕到剩不下几页,这才哭哭啼啼胡乱写了第二天交上去,果然会被老师留下来重写。就住在学校门口村里的班干部,端着饭碗回来,盯着陆文嘉补完。留堂,留级,对于那个时代的学生来说,就是地狱级的噩梦。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陆文嘉幼年时光基本上是随着父亲,在一高校园里面度过的,看见的摸到的,只有二十几平方的房间里简陋的几件家具和满墙的报纸。在县城完成小学一年级后,因为弟弟出生,就回到了故乡的农村。要么说人还是要接触大自然呢,也就是在农村的三年时光,让陆文嘉活泛了起来,各种感官火力大开,思维意识潜在地疯长。表现在学习上面,虽然依旧爱做着白日梦,一旦接触到课本,里面的知识就不再是天书一般的存在,而是活生生的引导陆文嘉理解世界的窗口。原来春天小燕子就会飞回来,秋天再飞走。燕子飞在天空的时候,看到的大地起伏延绵,山川秀丽,不像陆文嘉自己只看到河边的树林,一马平川的稻田。小燕子会站在电线上面歇脚,那些电线可以通到很远的工厂,城市里面的人们忙着的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都在一样的生活着。虽然还是懵懵懂懂,要是有了困惑或者错题,等到老师一讲,陆文嘉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子的!”不再是搞不清缘由搞不清状况的混沌一片。好像他的榆木疙瘩脑袋被无形地钻了一个孔,总算是有光可以照得进去一点点。

毕竟大了几岁,加上在田野里面跑了几年,有点活泛了起来的陆文嘉,学习成绩他自己不知所以,其实在班里头的排名还是比较靠前的,逐渐也有了两位真心朋友。走在放学路上,大家一起对数学考试题,这道题前天父亲刚刚给陆文嘉讲过的,所以他信心满满地跟同学争论,得数是个几。“我爸是教高中数学的,教的还能有错!”

“可是,题目问的是这个意思,所以还需要减掉这个数呀!”池哲心性格开朗,圆圆的小脸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

一时间陆文嘉呆住了,“是呀,那我爸为什么没交代到这里?”

陆文嘉闷闷不乐起来,难道父亲是有意难为自己吗?

“哎呀,肯定是我爸以为给我说到这一步,后面就很明显了,自己就能够知道要减去这个数。”连续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陆文嘉才能想到这里,“对!一定是这样子!”

“唉,要是我爸知道我原来这么笨,会不会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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