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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青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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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篱筑成的农家小院里,左手边是畜棚和菜地,右手边是灶房,正中央有一座土堆筑基,瓦片作顶的房子。

冀州多旱,因此檐下摆了个大水缸,积雨水,平时浇菜、盥洗用。

正房后的荒地上,盖了一间土屋,原本是丁媪少子住,现在用来待客。

两年前,黑山贼袭击冀州腹地,抢掠妇女,踩毁良田,无恶不作。时邓军主力驻扎冀东,邺城空虚,邓宏便临时征急兵两千,与山贼在磁山一带交战,丁媪少子便死于此役。

小儿子死后,家中得了二十段丝帛抚恤,丁媪将丝帛全卖了,才有钱给儿子收瘗遗骸,多余的钱又买了鸡鸭,养在窝棚里,下鲜蛋吃。

丁媪夫家属军户籍,老子战死,三个儿子也都战死,等小满长到十五岁,也会有官吏上门点兵。

丁媪说,同村的人都害怕梁使君治理冀州,唯独她不怕。

梁使君手中有青州军,不会像邓宏一样,年年征百姓当兵。前几天里长来,说上面有新命令,以后每户至少留一个男人。她盼望梁使君能将冀州多守几年,这样小满就不用离家了。

瓠瓜已经结果,种子扎在皮肤上又痒又疼,唐曼拿着苕帚,哗哗扫地,时不时就要挠挠脖子。

小满和阿麋绕着树干打闹。阿麋是小满娘留下的狗。

小满父亲死后,母亲改嫁去了真定,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听说在新夫家又生了小儿。

唐曼心里纳罕,这地真是扫多久都不干净,宜君之前怎么做的?

想到宜君,唐曼的头又耷拉下来。

仍旧杳无音讯。

“阿麋,阿麋,来追我!”

这村子家家自给自足,又地处偏僻,来往行人稀少,很难和外界交通,要尽快想个主意,把话递出去才行。

尹将军说好帮她,但这两天他总神情匆忙,心不在焉,她也没好意思开口。

“来追我啊!追不着,追不着!”

唐曼正烦躁,忽然分辨出小满嘴里喊的话。

她心里一动,撂下苕帚问:“你们这怎么说追呢。”

“啥?”小满一屁股坐到地上,阿麋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他脸。“哈哈,太痒啦!”他笑着躲开。

“你让阿麋来追你。”

“就是追啊。”

唐曼摇头:“不是,你明明发的是最的音。”她怕自己没说清,又强调一遍:“你说的是来最我。”

小满扭捏道:“不懂你说啥。”说完站起身,风一样跑了。

留下唐曼在原地皱眉。

在丁媪家住了两天,她发现小满有口齿不清的毛病——这个年纪的孩子,五音发育未全,譬如邓家那几个小的,着急时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

可是,小满说话吞字,和旁人不同,像舌头有伤……

倒让她想起,当时弟弟犯病后的情况了。

正思忖间,窗户推开,丁媪站在窗边朝她招手,笑得神秘:“姑娘,别忙活了,过来过来。”

唐曼便放下苕帚,进屋去看时,榻上已摆了一身衣服,平平整整,红绿交杂。

丁媪又从柜子里端出副竹妆奁,揭开,不仅有铜黛,铅华,胭脂,口脂,还有一只金闪闪的垂珠步摇!

“怎么样?”丁媪笑着向她展示。

上衫樱粉色曲领襦,白色宝相花纹,金丝匝边,下裳红绿间色交窬裙,裁剪合度,缣细如柔雾。

唐曼看呆了,她指尖抚过裙上绣的胜字纹,迷恋地看一眼纹路,又惊喜地看一眼丁媪,再看一眼纹路。不由赞叹:“真是很漂亮,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垂胡袖!宽大飘逸,行走起来翩然若神,像安和初年的装扮。”

丁媪立刻笑成一朵花:“啧啧啧,我就说嘛,果然没看走眼,姑娘真的识货!”

唐曼羞涩地笑了。

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浓香甜腻的脂粉香气,女郎瞬间将刚才萦绕于心的烦恼抛到脑后。

死生不过弹指一瞬,人浮于事,合该乐而忘忧。

郭夫人召她那夜,宜君劝说:夫人还是穿得素净些,免得又惹主母不快。

对于宜君的建议,她很少拒绝,但是,那天她一个人坐在衣箱前,下了很大决心,取出了最心爱的暗红色曲裾,还挽了高髻,画了浓妆,张扬肆意。

郭夫人平时不喜欢她们打扮艳丽,她当然知道。

是抱着什么样想法穿上的呢?

大概是……大不了一死吧。

唐曼伸出手,小心摩挲着眼前衣服,金线细密针脚凸起,团团锦簇的宝相花间,蝴蝶竟似振翅而飞。

在她的心中,也一直生着一颗厚重结实的茧。

从小,保母告诉她,要学女红,不要读书,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处,读得再好,能入朝做官吗?

母亲捧着《列女传》说,要贤德向善,不要妒忌,要为夫君广纳侍妾,以诞后嗣。

来到邓家,姑氏说,要端庄,不能笑,露齿笑是低贱的姬妾舞伎才做的事。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浩如烟海的书籍,漂亮的衣服,鲜艳的颜色,喜欢花,喜欢丝帛裂开,喜欢女孩子银铃般清脆笑声,喜欢风铎摇曳,喜欢血从伤口里流出来的味道,喜欢春的情躁,喜欢冬的死寂,喜欢从身到心占有一个人,喜欢看着那个人在自己手中绝望地挣扎……都很喜欢。

现在,她摸着那只翩飞的蝴蝶,从未感觉自己这样自由。

唐曼痴痴地道:“我小时候看画上的人才这么穿,窄大袖,不收袖根,这几年,很少见人穿垂胡袖了……”

丁媪点头:“这还是我和他爷爷成婚时候做的衣服,当时十里八乡,没有这么漂亮的衣服,也没有我这么漂亮的新嫁娘!现在裁缝都不做这样子的啦,胡袖费布嘛,金贵,到处都打仗,哪来的布料。”

说着往她身上比了比,夸奖道:“我看不错,合身呢。”

唐曼两眼瞪得圆溜溜:“这是、是给我穿的吗?”

“是呀!不然拿出来干啥!”丁媪笑着说:“你这么年轻,穿着破破烂烂的也不像样子。我翻了翻柜子,全是老婆子衣服,不好看,我就想着把这件拿出来,你试试,合适的话就穿着吧。我看是很衬你的!”

唐曼受宠若惊,心里又隐隐有些期盼,她麻利褪去旧衣,才准备换里衫,抬头见丁媪还站在房里,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四目相对,丁媪恍然大悟:“你穿着,我出去等。”便闪身出去了。

刚把门关上,丁媪就深深叹了口气,这女郎发起呆来,像中了邪!要不是盼着到时候能……她才不会……唉,难啊!她闻了闻手里拿着的衣服,小声嘀咕:“天爷呀,还有穿成这么脏的衣服呢。”

一抬头,却见尹子度背着箩筐进了院,丁媪赶忙藏起手里东西,迎了上去。

“那边地里还有菜吗?上次去都快被摘完了。”丁媪又去看他手臂:“你姐说,你前几天在山上受了伤,在我这要的药,给你换上了没?”

尹子度心不在焉,脑海里全是刚才信上密密麻麻的话,就随便搪塞了几句。

他把箩筐放在地上,忽然瞥到了丁媪手里的衣服。

尹子度瞳孔倏地缩紧:“我阿姐呢?”

丁媪被他要吃人的眼光骇了一大跳,一时竟支支吾吾了起来。

尹子度脸色一沉:“说话,她人去哪了。”他语气有些焦躁。

早该想到,不能相信她,哪怕她什么都忘了,但绝不会忘记怎么把他耍得团团转。

尹子度眼神冷得吓人,抬腿就往正房走。

手才搁上去,门板却开了个门缝,一个声音怯怯问:“媪媪,那个步摇,我能戴吗?”

尹子度不由呆了一下,看见门里盛装的那个人。

这裙子形制高腰,勾勒出纤细腰线,下摆却柔弱垂坠,像莲花徐徐展开。玲珑腰线中包裹的女郎,也从灰扑扑的村姑,变成了个……

丁媪松了口气,快步跑过去,神色间难掩惊艳,忙不迭替她整理裙裾:“瞅瞅,好看不。”

“好看好看。”唐曼使劲点头,笑眯眯地。

尹子度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却不说话。

“你回来啦!”唐曼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冲对面人嘻嘻笑,又快乐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怎么样,不错吧,媪媪成亲时候的衣服,一点都不旧,穿上刚好合身!”

尹子度垂眸,齿间僵硬地挤出两个字:“好看。”

好看是好看,不过太像了。

像什么来着?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他不可控制地想起那个诡异梦境。

石台上的少女头枕玉簟,呼吸安谧宁静,罗纱半褪,露出藕节般雪嫩的一节小臂,银钏随风微微晃动,脆响叮叮。

空气湿润,兰膏香气暗浮。

少女嘤咛一声,从梦中转醒。

伸出纤细柔软的手。

一个娇滴滴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你是在把我想成神女吗?”

“……啊?”尹子度一下子惊醒,抬起头,眼神涣散。

只见唐曼还在喋喋不休地夸奖衣服如何如何美丽,如何如何精细,甚至夸下海口,这身就算放到都中,也绝对一等一抢手,哄得丁媪面皮笑成红花。

对上尹子度阴晴不定的脸色,她浑然未觉,继续冲他咧开嘴笑,她笑得时候,眼角小痣会跟着一扯,因为眼尾上翘,显得十分狡黠妖媚,看上去随口能编十个谎话。

“你刚才说什么?”尹子度嗓音都颤抖了。

唐曼很无辜:“我没说话呀。”

尹子度脸更白了。

丁媪嗔怪道:“刚才你阿弟回来,不见你人,急得要找,我想说你姐在屋里换衣服呢,他把老婆子这么一吓,到嘴边的话都溜了。”

唐曼也弯腰笑了起来,只是裙裾太长,地又泥泞,她脚步才往后挪了一点,便被绊得摔倒在地。

尹子度下意识拦腰抱住她。

没想到,唐曼这次没摔懵,自己倒先爬了起来,还腾出手拍掉裙角沾的泥,颇为歉疚地问丁媪:“衣服没弄脏吧。”

丁媪忙伸手托住步摇,道:“没事,衣服脏了洗洗就成,人没摔着就好。”

丁媪看着雀跃的女郎,居然不忍心呵叱她取下步摇。这原本是她最宝贝的饰品,纯金打造,又是亡母遗物,逢年过节也不舍得戴,可是再好的东西,束之高阁,无人欣赏,又有何用呢?

女郎脸上有一种天真无邪,一切在她周围都变得那样简单而美丽,她的快乐不谙世事,却没有一丝一毫出于炫耀。

她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光艳动人吧。

丁媪将步摇稳稳插回唐曼发间,笑了笑:“你戴着吧,你戴着好看。”

“媪媪,您对我真好。”唐曼看了她好一会,忽然垂头道:“姑氏性严,不喜欢我们打扮。”

丁媪哈哈大笑:“女郎竟已成婚了么,生得很面嫩。”

尹子度安静地坐在一边的胡床上掰菜梆子,一下一下干脆利落,咔嚓咔嚓,不像在择菜,倒像是拧人头。

唐曼缩了缩脖子,点点头:“我夫君在外面打仗。”

“哦……”丁媪若有所思。

尹子度把菜叶子放到竹筐里,站起身,平静道:“我去做饭了。”

丁媪瞥了一眼,又继续笑着和唐曼闲聊。

等尹子度进了灶房,她才似笑非笑地道:“你阿弟对你,真是很上心啊。”她压低声:“你们是一个娘生的吗,差几岁?”

“呃……”唐曼斟酌:“不是一个娘生的……他比我小一岁。”

丁媪了然:“原来如此,你别说,我也有个弟弟,只是比我小十好几岁,他学走路的时候,我都该出嫁啦,也怪我母亲去得早,父亲又继娶了……”

唐曼嗯啊应付。

说了一会,丁媪状似无意地问:“哎,那你阿弟在军里作什么的?长得这么俊,一定成亲了吧。”

唐曼随口答:“不是,就是做饭的。”

尹将军成亲了吗?唐曼想了想,摇头:“成亲?还没呢。”

“哟,那是为什么呀!”丁媪突然把脸凑近。

唐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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