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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蔡中和:他们该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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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中和走后,医院送来了一个护士,配合警方调查。

这个护士最先发现了林亮自杀。她说,林亮死时,手里捏着自白书,写满了周硼的劣迹。

信上说,自三年前,周硼接手青谷铜业后,说不能坐吃山空,开始逼工人们下井探新矿。结果,铜没挖到多少,坏事一个接一个。工人们出了事,周硼的改革项目才停。死于塌方的工人家属由公司安抚,少数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废了——被陆续诊出了尘肺病。林亮属于后者。得病的人里,老婆跑的跑,孩子走的走,熬不住的人自行了断,熬得住的老天收了,到最后只剩林亮一个。

6月9号,林亮上门找周硼,想求他发发善心照顾一家人。结果,周硼根本不听他说。眼看自己活不长了,林亮便干脆杀了周硼出口恶气,顺便造福百姓。

小赵眨巴眨巴眼,不大确定:“周硼接手矿场后好大喜功,逼工人下井,工人由于井下作业患上绝症。周硼冷心冷肺,工人没钱治病,出于报复心理杀掉黑心矿主。看上去很合理。我们收工了?”

刘万里看他:“年纪轻轻,长得机灵,芯儿是个睁眼瞎。”

“呃,你怎么骂人呢?”小赵不高兴,满打满算,我跟你认识才两天,哪有骂人睁眼瞎的,这么想着,不自觉挂上了脸。

刘万里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想起这是医院,又塞回去:“坐办公室的草包就不说了。你想想自己,脑瓜子灵,长得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少见前途无量的苗子。这两天下来,又是做笔录,又是跑现场的,你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小赵只听见了夸他的话,心情好了一点:“真的?”

刘万里暗自发笑,耐心地问:“你好好想想。”

“自杀的病人,自述信、指纹、监控,口供有了,动机有了,监控身形相符,物证指纹待定,有什么疑点?”

刘万里说:“早上我问你,有没有看过卷宗,你说没看过,我说看过也没用,记得吧。”

“对,你趁机骂我!”小赵想起来了,“哎,为什么看过也没用?这跟周硼又有什么关系?”

“不好说有关系,也不好说完全没关系……”

呃,这叫什么话?

“局里没有卷宗,准确地说,没有恶性杀人案件的卷宗。二十年来,青谷没有恶性杀人的刑事案件,一件也没有。”

小赵一脸不可思议:“真的假的?这么安全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刘万里仔细辨认小赵的表情,竟然看不出一丝嘲讽的意思,便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他。安全?青谷每年合法死的人可不少,像什么塌方事故,什么车祸、溺水。只不过查到最后,总是意外而已。

他接着说:“周硼是第一个死于非命的人,有凶手的案件,然而凶手很快被送到你面前,证据、口供一并献上,像什么?”

“有人想要案子尽快了结!”小赵脱口而出。

“当然,如果指纹匹配的话。”

“如果指纹匹配的话?”

小赵又是那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刘万里暗暗琢磨,又是一个长脑子不用的富二代?不对啊,能写出昨天晚上那张纸的人怎么会不动脑子。难不成…是、是天真无邪?

“不如打个赌,我赌指纹不匹配。赌注嘛,昨天你箱子里的那盒雪茄怎么样?雪茄,光听过没抽过,得试试。”

“这么确定?”小赵狐疑。青谷虽怪,办案流程却是一样的。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林亮杀了周硼,几乎铁板钉钉,指纹还能不匹配?

“不确定,我猜的。”

“我赢了有什么好处?“噢,原来是猜的。

“你赢了,带你下一个月馆子,全是青谷的好地方。怎么样?“

“赌就赌!“

确定了赌局,刘万里大方分享信息给他,“青谷是个特别的地方。顺理成章的案件,在其他城市里顺的理、成的章,在青谷不适用。情杀、仇杀,青谷从没有发生过,为什么?在这里,事情总是很复杂的。二十年一桩的凶杀案,简单不了。”

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小赵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你的意思是,不管周硼是不是林亮杀的,这个案子都不会结束得很快?”

临下班前,小赵得到了答案。

警局发来最新消息,在警方模拟的周硼与凶手模拟的冲突路径处,没有发现病人死者的指纹或毛发,唯一找到林姓嫌疑人指纹的地方是大平层外门的门把手。与此同时,阳台外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可供DNA鉴定用的毛发,地板上掀起的毛毯下、酒柜、书架等有过翻腾痕迹的地方留有指纹,经鉴定为两人——妹妹周铜和老师杨景明,而非林亮。并且,警方在洗手池的杯子里检测出了少量齐克奥,上面有周硼的指纹和DNA。周硼尸体内也检出了齐克奥在人体的代谢物。

当晚,刘万里到小赵家里拿走了赌注。

小赵继续吭哧吭哧地收拾行李时,忽然想起来,不是说今天主要带我熟悉周边环境吗?怎么实实在在跑了一天,他知道了我爸,还顺走盒雪茄呢?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手机响了,头像是根钓鱼竿,老赵来电。

根本没有什么病人,蔡中和医师离开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想,

意料之中,他被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小蔡,你还年轻,别耽误了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能做的不能做的,心里得有杆秤。休息一段时间吧,回去陪陪爸妈。听说老两口快退休了,跟他们聊聊。

究竟什么是不该说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他不十分清楚,作为周硼好友,作为医院医生,作为青谷镇居民,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青谷,青谷。医师是本地方言土语,却把“医生”二字挤压的无处容身,明明青谷镇大部分居民是外来者。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周硼和病人在脑子里交替打转。

林亮,病人,死者,凶手,他总以沉默示人,偶尔说话轻声细语,非常抱歉自己添了麻烦。犯病是他唯一吸引目光的时候。普通人跑步超过一定的时间和界限,调整呼吸极为重要,一呼一吸的节奏配合运动的身体,否则喘不上气。而患肺病的人永远处于长跑状态,无法停止,只会越来越疲惫。他的呼吸系统像是摧枯拉朽的风箱,越没用越用力,越用力破得越快,恶性循环。到了晚上,他会难以入睡。少数情况下,他睡着了,醒来时总会咳得惊天动地。

蔡中和无计可施,只能看着难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似乎被传染了。他睡着睡着,忽然喘不过气来,惊醒坐起剧烈咳嗽时,他感觉自己的气管变小了,空气好像被什么拉着往下坠,沉在肺里上不来。

他去做了检查,他的肺没有问题,神经科同期说可能是他的精神压力过大,或者是睡觉姿势有问题,导致入眠时被口水呛着了,仅此而已。同期们八卦,问他是不是新交女朋友瞒着大家,他只能苦笑。

蔡中和记得,他刚来医院时,病人还不多。前年这个时候,曾有整整一层楼挤满了肺病患者。一入夜,那些人体内的开关被打开,咳嗽声此起彼伏。主任说那些声音像他老家池塘里的青蛙,整晚整晚呱呱呱扰人清梦。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蔡中和气愤不已。然而院里同僚们无一不嘻哈赞同。

同期说,是我们工作时间太短,少见多怪。

他觉得不是。这种病,是身体拒绝提供空气,身体的一部分不属于病人自己,它属于二氧化硅——属于自然。矽肺病向来高发于矿业。

获取矿藏的过程中,人们作为工具取走自然的一部分,作为回报,它也要拿走你的一部分。等价交换,造物主从来很公平。得病是工人们的命,他们该认命。蔡中和试图说服自己,别为他们影响正常生活。

直到一年前周硼出现。周硼的存在提醒他,生病的人、付出代价的人从未得到等价回报。

矿石进采矿场,成了电解液,流入铜材厂、钢铁厂、电子厂,成为铜管、电路板、水龙头和手机,以及算计一切的金融市场。明明所有人在用,一套系统运转下来,大把大把收益进的是周硼他们的口袋里,他付出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没有成本,没有代价,他们只需要坐享其成。

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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