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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飞天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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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铜盘上长兄嬴费的头颅那一刻,公主女娇脑海中划过一道血红色的裂痕。这裂痕犹如一道分水岭,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从自己体内分离。

女娇知道,她的童年结束了。

父王忙于国事,母后则把全部的关爱都给了二哥伯益,所以女娇是在长兄赢费的呵护下长大的。只有在这个年长八岁的兄长面前,女娇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

当女娇闲极无聊想要出城游玩时,是长兄赢费避开卫士带她进山打猎。当母后偏袒伯益,女娇感到委屈时,长兄赢费总能想出办法哄她开心。当女娇闯下祸端担心父王责罚时,长兄赢费总是挺身而出代她受过。

女娇八岁那年,被女戚掳至寒荒之国,偃城上下都以为她必死无疑,公子嬴费却单枪匹马一路北驰,历时半载,将她带回东夷。

那女戚本是飞天女巫,有降龙伏虎之能,她看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公子费,对女娇说:“我见你天资聪慧,本想收你为徒,今你有兄长公子费,神女不做也罢。”

自北地归来,长兄的宠爱如故,但女娇对长兄的敬爱却更增十分,不与人言之秘必说与他听,每有佳肴不舍独食必留与他食。一晃五年过去了,昔日女戚之言言犹在耳,寒荒国之景象尚历历在目,谁知她与长兄却已经天人两隔。

记得去往平阳之前,长兄曾问女娇:“帝都繁华,奇珍异宝不能数,娇儿想要什么礼物,为兄为你取来。”

女娇道:“娇儿诸物不求,只求兄长平安归来。”如今细细想来,此语好似已知兄长将要遭逢劫难一般。

虽然有头颅在前,但女娇仍不能相信长兄已死。近日来,她闭门不出,日夜在房中按巫祝之法祷告,终于等到第二批搜寻队伍归来,得知长兄在尸胡山中失踪,于是立即便要去尸胡山寻找长兄下落。

女娇本打算叫上吉光一同前行,不料吉光不仅不去,反而竭力阻止,还说要去禀告王后。一气之下,她将吉光打晕,藏在自己房中。等吉光醒来,心知大事不妙,不敢直接禀报王后,急忙来找伯益商量对策。

“娇儿何时走的?”伯益急得眼中喷火,长兄嬴费已死,万一妹妹再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吉光道:“大约申时一刻,鸷师骑兵回城后没过多久。”

伯益道:“现在已经戌时,过去了两个时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追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吉光道:“可是现在城门已关,若想出城,必须要有王后的手令。”

伯益道:“我们现在就去见王后。”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瀛台,伯益将事情向王后禀报,王后大为光火,怒道:“这个女娇,怎么这般不晓事理,当此危难之际,不知替父王母后分忧,反来添乱!”

伯益道:“母后暂且息怒,请母后给儿臣手令,让儿臣与吉光出城将娇儿找回。”

王后道:“益儿,明日便是联盟大会,你的父王抱恙,你作为东夷的储君,怎能擅自离城?”

伯益第一次听到母后称自己为储君,心中不禁一凛。没错,以前公子费是储君,如今费已经死了,他作为皋陶王唯一在世的儿子,照理应该成为储君。然而,东夷虽然名为一个国家,但实际上却和华胥一样,是个部落联盟,甚至比华胥更为松散。这就意味着,虽然各部落的大首领可以世袭,但君王却需要各部落共同推举。唐尧禅让给虞舜,便是部落联盟推举的结果。

君王需要推举,那么储君自然也需要推举,公子费就是去年在部落联盟大会上被推举为储君的。如今,部落联盟大会还没召开,母后称自己为储君为时尚早。

伯益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当日在海神庙地牢中,风大师曾称自己为“伯益王”,难道他早已料到公子费必死,而自己将要成为东夷王?

种种思绪在伯益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他急忙说道:“可是,女娇她一个人.…”

王后吩咐道:“吉光,我命你带上三十名金甲武士,去把女娇公主找回来,这是手令。”说着,她将手令递给吉光,“如果女娇不听命令,就把她用麻绳给我捆了带回来。”

“诺!”吉光看了伯益一眼,领命而去。

...........

“吉时已到,鸣钟击鼓,朝臣入堂—_”

随着家老乌山一声高呼,钟鼓之声响起,王公大臣和氏族首领们自动分成两拨,走入瀛台议政堂。大臣居左,首领居右,相对拱手而立。

“王后驾到!钟鼓止息”

乌山又是一声高呼,公子伯益跟在姑莱王后身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进议政堂,立于王座之前。

众人回身,面对王后跪倒在地,朗声道:“王后万岁!”

王后道:“起!”

众人站起身来,又朗声道:“谢王后!”

王后道:“坐!”说罢,自己便坐于凤首王座之上,公子伯益左侧侍坐。

“诺!”众人说着,跪坐于身后的皮毡上。

公子伯益是首次临朝,看到台下一个个孔武有力的身躯,一双双利如鹰鸷的眼睛,心不由得怦跳了起来。

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不安,只听母后说道:“诸位,储君罹难,大王受伤,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国灭则族乱,族乱则家亡,当此危难之际,望大家力同心,共御外敌。”

“力同心,共御外敌!”众人高声喊道,伯益也跟着大家一起喊。此时,一股豪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姑莱王后满意地俯视群雄,微微点头,又说道:“当此危局,大家都有何主张,不妨说来听听。”

王后话音刚落,离王座最近的有扈氏大首领武修便朗声说道:“国仇族恨,不共戴天,有扈氏坚决支持我王兴兵三苗,剿灭苗裔,将丹朱贼子枭首剜心!”他说话时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好像随时会逮住一个人暴揍一顿。

武修说完,他旁边不远处便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武修,你怎么知道这勾当是南方丹朱所为?”

伯益扭头望去,只见说话那人脑满肠肥,五官宽大,独眼睛小而贼,体态臃肿,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不用问,此人便是斟寻氏大首领寒漪。

有娥氏是华胥国最善于经商的氏族,而在东夷,最善于经商的氏族则是斟寻氏。

武修脾气暴躁,霍然站起身,指着寒漪道:“先有南荒飞头撩,后有苗裔蛇蛊,刺王杀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何其毒也,不是三苗丹朱,又是何人?”

寒漪一脸横肉,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并不与武修正面对视,问道:“三苗与华胥大战在即,试问有何理由前来犯我东夷?”

武修眼中光芒一闪,似乎抓住了对方的要害,争辩道:“丹朱正是害怕我东夷与华胥联盟,故先下手为强!”

武修此言一出,寒漪气得脸色煞白,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辩驳。的确,公子费以东夷储君的身份率使团前往平阳,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东夷准备与华胥结盟,共抗三苗。

武修又坐回原位,姑莱王后见众人沉默正欲发言,突然听到后面有一个声音响起:“照武修大首领这般臆测,我也可以说是虞舜有意挑拨我东夷与三苗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须知,使团可是在华胥国境内遭遇截杀的。”

王后向后望去,只见门边站起一个穿虎皮裙的男人,此人身材修长,面目清秀,长得好似书生一般。他便是有鬲氏大首领封弟能。

王后眉头微微一皱,心想斟寻氏与三苗毗邻,常有贸易往来,与丹朱亲近不足为奇。只是有鬲氏位于北疆,与三苗素无瓜葛,而且封弟能向来自视清高,对寒漪这种唯利是图之辈甚是鄙夷,不知为何这两人倒搅在了一起。寒漪见有人帮助自己,立时嚣张起来,叫道:“没错,就是虞舜挑拨我斟寻氏主张联合三苗,兴兵平阳,剿灭华胥!”

还没等武修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公大臣的队伍中站起一人来,众人打眼看去,此人却是太祝奚仲。东夷明鬼敬神,以巫祝为尊,太祝的地位仅次于大王与王后,所以他一起身,众人都不说话了。

太祝没有理会寒漪,回身对封弟能拱手道:“大首领,丹朱暴戾无道,虞舜仁德爱民,此乃众所周知,故唐尧禅大位于虞舜。试问,仁德之君怎会做那小人勾当!”

封弟能毫不示弱,挺直身子朗声说道:“那虞舜心怀不轨,囚尧王,驱丹王,窃取华胥大位,冒称天下共主,其心之狡诈非他人所能及,太祝却说他仁德,岂不迂腐?”

封弟能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只有寒漪还高声附和:“没错,虞舜阴险狡诈之徒,担心公子费与舅父丹王联盟,在途中设伏将其杀害,后又以其子之头颅设蛊局以害其父,使我王险些丧命。故寒漪谏言,诛杀舜贼,以报国仇!”

太祝闻言脸色大变,怒声道:“封弟能,你说大舜王囚唐尧,驱丹朱,窃取天下,可有何证据?”

还未等封弟能回答,寒漪抢先道:“父传子,子承父,乃天之道,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要什么证据?”

这时,坐在寒漪身旁的伏豹也按捺不住了,起身道:“尧王知子丹朱不肖,曾在百官面前说,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此事天下人共知。寒漪,你斟寻氏素来与三苗勾勾搭搭,今日在堂上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难道是想要废除盟约,公开叛离东夷吗?”

寒漪一听此言,气得面红耳赤,如果不是身体太胖,行动不便,早恨不得上前与伏豹撕咬起来,他指着伏豹道:“伏豹,飞羽畏罪潜逃,怎知不是你这个有穷氏大首领与虞舜暗中勾结,指使他里应外合,谋害公子费?你的判国罪已定,却来说我叛国?”

使团一行,唯独飞羽下落不明,伏豹正为此事恼火,突然被寒漪诬陷,气得大喝一声,咬牙骂道:“你这奸贼,信口胡言,我先杀了你再说!”

伏豹一介武夫,能够力拔干钧,他说着便探手将寒漪颈后的肥肉抓住,猛力一提,居然一手便将那肥大的身躯拎在空中。只要他向外一抛,寒漪不死也要重残。

寒漪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肥家一般粗大的四肢不停地在空中乱捣,高声叫道:“王后救命,王后救命!”

王后知道,寒漪一死,必生内乱,东夷国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于是急忙制止:“太尉快住手,休得伤害寒漪大首领!”

“诺!”伏豹原本也不过是想吓唬寒漪这肥佬一番,见王后吩咐,便顺坡下驴,猛地把寒漪向地上丢去。与此同时,他的手并未松,将寒漪托住,快到地面时才放力。只听“噗”的一声,寒漪又坐回原来的毛毡,只是身上许多珠宝掉落下来,玉冠也掉了,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同时一股屎尿的臭味散发开来,引得众人侧目。

婧莱王后哭笑不得,急命金甲武士将寒漪带下去休整。寒漪整理好衣衫,回到议政堂之后,却不敢坐在伏豹身边了,便在门口封弟能旁坐了下来。

这时,姑莱王后说:“敌在暗,我在明,截杀使团,谋害大王,究竟是何人所为,目前尚不明朗。敌人尚且不知,如何兴兵,何谈报仇?敌人的目的,就是要让东夷内乱,内乱一起,不攻自破。为今之计,只有先稳定民心,暗中探察真相,待真相大白再议复仇,诸位以为如何?”

“王后英明!”众人朗声说道。

这时,长大夫子献起身走到堂前,说道:“启禀王后,如今储君已殁,我王抱恙,须尽快册立新储君,以安民心。”

子献目前虽无职务在身,但他还是有仍氏的大首领,故位列朝堂,坐于首领一侧。

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过了一会儿才问:“子献大首领以为册立何人为妥?”

子献说:“启禀王后,公子伯益自幼秉性恭良,日前又曾挺身救父,可谓至孝至勇之人。臣以为,公子伯益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子献话音一落,大堂之上立即骚动起来。出乎所有人预料,太尉伏豹率先发难:“公子伯益自幼孱弱,难当大任,且从未当职立功,不能服众,储君当另择贤者而居之。”

伏豹此言出,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有易氏大首领上甲微起身说:“东夷与华胥相同,虽有君王号令,但却是部落联盟,君王由部落联盟大会共同决议而定,如若世袭,我有易氏率先退盟!”

凤鸿氏为东夷老氏族,当年少吴便以凤鸿氏为基础,建立了百鸟之国。如今凤鸿氏的大首领为桑公。老桑公已八十八岁,鹤发童颜,身体健硕,目光炯炯,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哼,如果要讲世袭,也轮不到涂山氏。”

刚刚被伏豹教训了的寒漪见大家鼓噪起来,也不甘落后,叫道:“子献,皋陶王还在世,轮不到你有仍民来排定储君!”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父传子,子承父,乃天之道”

这时,太祝奚仲见形势对王后极为不利,起身高声道:“大家认为公子伯益不能担当大任,那谁能当,是你伏豹、上甲微,还是老桑公啊?”

太祝奚仲一句话,让大家又安静下来,埋头不语。

这时寒漪高声道:“我推举封弟能大首领!”

封弟能吓了一跳,慌忙道:“不,不,寒漪你不要害我,我怎能担当储君大任!”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姑莱王后此时却没有丝毫笑意,她没有料到反对势力如此强大。目前看来,除了涂山氏和有仍氏,只有三四个小氏族支持伯益,想在今日让伯益登上储君之位是绝不可能的了。可是,储君之议既然已经发端,又该如何收场呢?

正当王后感到万难之时,突然听家老乌山高声喊道:“大王驾到!”只见皋陶王一身紫色风纹朝服走了进来,虽然脸色看起来略有些苍白,但与伯益昨日所见已判若两人,头上的两个蛇样突起也消失不见了。

王后和伯益连忙起身相迎,众大臣及大首领全都跪倒在地,山呼海啸一般高声喊道:“参见大王!”

皋陶王对自己突然现身所引起的震动很满意,这些人大概都以为他此时

正卧榻不起、生命垂危,所以才让这娇妻弱子前来主持大局。

他示意众人回归本座,说道:“诸位之议,孤已知晓,储君为国之本,

确不可掉以轻心。幸赖天不亡东夷,假我以时日,故立储之事不急于一时。

诸位知道,孤有两子,长子罹难,尚余幼子伯益。伯益年弱,未经磨砺,他能否担任储君,尚不可知。在此,我向大家承诺,立储之事必当公议,绝不私定。伯益不因其父为国君而继位,也不因其父为国君而避位,从今日起,大家广泛推举贤德有能之才,伯益将与这些人一起竞争,三年之后再议储君,诸位以为如何?”

一阵静默之后,众人高声喊道:“我王圣明!”

皋陶王又道:“华胥与三苗大战在即,我东夷当坚壁自守,不可贸然参战。即日起,朝中官员各回本职,氏族首领各回领地,守土安民,严阵以待,非王命无以动,凡有轻举妄动者,王师必前往诛杀。至于使团遭劫,本王遇袭之事,孤自有主张,从今日起不可再议,凡有再妄议者,即时金瓜击顶,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高呼道:“诺!

皋陶王说完,向家老使了个眼色,家老高声喊道:“大王起驾!”

大王起身便走,王后与伯益跟在后面。三人来到后堂,伯益追上前问道:“父王,你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皋陶王止步,回身正要说话,突然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身形一晃向后仰倒。王后与伯益大吃一惊,急忙将他扶住。

这时,守在后堂的金甲武士不容分说,立即将大王抬上竹榻,向碧霞宫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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