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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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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皋陶王遇刺后第十天,偃城的戒严令终于解除了。

最先活跃起来的自然是商贩,多日的戒严让他们损失惨重,因此一听到金甲武士们敲着木槌宣告戒严解除,便迫不及待走出门,挑着货物到南城的集市上进行交易。半个时辰之后,普通的百姓也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发现没有什么危险,才纷纷走上街头。不过,整座城却被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昔日的喧闹不见踪影,大家都表情严肃,说话时声音尽量压低,似乎害怕被人听见。

在戒严期间,偃城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位于城西的梓嫣阁被金甲武士查封。作为仅次于平阳凤栖楼的天下第二大青楼,梓嫣阁被查在贵族及士人中引起了极大骚动,据说有不少人在家中如坐针毡,担心引火烧身。

第二件是出城迎接使团的鸷师骑兵带回了三十二具尸体,其中一具是无头尸。尸体是在空桑山黑水大泽的岸边被发现的,距离东夷国界只有三十里。经过辨认,无头尸是属于太傅管革的,另外三十一具都是金甲卫士,没有找到公子费、卫队长飞羽和另外四名金甲卫士的踪迹。

虽然戒严令被解除,但城防却明显加强了,守城官赢师亲自带队排查过往行人,城门两边很快便排起了长龙。

正在这时,长大夫子献带着四名金甲武士匆匆走到城门前,对赢师拱手道:“将军,子献受王后委派,前去城外迎接各氏族首领,请开左门。”说罢,将王后的手谕递了过去。

偃城有宫城与王城之分,宫城的正门名为太安门,王城的正门名为太平门。太平门共有左中右三个门,平时只开右门,以供百姓进出。左门又称官门,外官入朝或要员外任可走此门。中门则称王门,只有王室进出及迎送外国使臣时方开此门。

嬴师接过手谕,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迎送氏族首领一向是太宰的职责,且不说他子献早已被革除大理之职,即便是身为大理,也无迎接氏族首领之权。然而,嬴师并未多说什么,检验手谕上的印信无误,便还给子献,大手一挥,高声道:“开左门!”

随着一声巨响,左门洞开,吊桥长铺,子献带人穿过护城河,来到距城一里外的官道上。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官道上出现了第一队人马,队伍前面随风摇摆的旗帜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扈”字。

“有扈氏?不料竟是他们先到。”长大夫拈须沉吟。

召开部落联盟大会的王令是四天前由金甲武士分头发往各氏族的,有扈氏位于东夷的东北部,滨海而居,是东夷国十八大部族中距偃城最远的一支。

正当子献沉思之际,队伍已经来到跟前。他这时方才看清,来人全都是麻衣素缟,面色凝重。队伍最前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他五短身材,面如重枣,胯下骑了一只斑斓大虎。

子献知道,此人便是新上任的有扈氏大首领武修。由于太傅管革没有子嗣,他一死,无须大王任命,按宗法制度他的弟弟武修便直接继任大首领。事实上,管革在偃城为官多年,有扈氏原本就是他弟弟武修在管理,只不过现在更名正言顺了。

有扈氏原是公子费一党,武修与子献素来不和。然而,他见偃城派出的迎宾使者是子献,远远便下了坐骑徒步向前,子献也忙迎上去,拱手一礼道:“大首领一路辛苦。”

也难怪有扈氏会先到,除大首领武修骑虎,其余人胯下全部是快马,轻装简从,只带了必备的干粮,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一路上没怎么武修曾来过偃城数次,虽然貌似粗鲁,但也懂得王城礼仪,同样拱手一揖道:“有劳长大夫。”

两人寒暄过后,武修突然回身叫出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说道:“这是长子莫歧,日后还望长大夫多多关照。”

子献先是一愣,随后仔细打量这个青年,只见他眉宇间确与武修相似,皮肤也一样黝黑,但身材却高出武修一头有余,背上斜背着一柄三齿渔叉,看上去甚是威武。

子献上前拍了拍青年的胳膊,赞道:“好小子,大王定会重用。”随后,他将进城及入住的凭信交给了武修,请他们一行人先入城休息。

有扈氏诸人离去后,没多久又有一队人马赶来,子献遥遥望去,看到猎猎风旗上飘着一个大大的“鬲”字,知道是有鬲氏大首领封弟能到了,急忙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东夷十八大氏族的大首领相继进城,王宫内也紧张地忙碌起来。

公子费身亡,皋陶王重伤,这噩讯如烈火烹油一般,早已在东夷四境之内传得沸沸扬扬。国本已动,必将生乱,乱生则变起。当此之际,最令人担忧的便是国内氏族叛乱,这样一来,华胥与三苗大战未起,东夷倒先被人所灭。

在这危难关头,姑莱王后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卓越才能。当大首领们一个个进入王城之后,赫然发现这里并没有出现预想的慌乱局面,大街上井然有序,上至官吏下至平民,从兵士到商贾,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事发之后,公子伯益再也没回过纤羽轩。为了便于静养,皋陶王已被移到碧霞宫,伯益大部分时间都陪在父王身边。待父王清醒后,他又成了母后与父王之间的使者,由于婧莱王后忙着在瀛台处理政务,一些重大决策只能由伯益向大王传递。

这时,伯益走出瀛台,看看天色已晚,于是回身向宫女讨了一盏长明灯。这种灯用鲛人油制成,狂风骤雨灯火不动不灭,最适于室外使用。

伯益提着灯急匆匆赶回碧霞宫,刚走到卧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杯碗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急忙冲进去,看到药碗摔了一地,一名宫女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父王兀自抱着头在玉石榻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发出凄厉的哀号。

这,就是当日风大师所说的“后患”。

“父王!父王!你怎么了!”伯益走上前,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他想要减轻父亲的痛苦,却又不知如何去做。这时,他突然想到了风大师,急他向门外走去。

“伯益,回来!”

身后传来父王沙哑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皋陶王已经坐起身,瞪着血红的眼睛喘粗气,嘴角在不停地抽搐,显然正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

皋陶王张开大手,发现手中攥了一把头发,正是刚才自己用力撕扯下来的。他若无其事地将其丢在地上,拍了拍手,对伯益道:“坐下吧,益儿。这蛇蛊,风大师也没有办法。”

伯益对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你收拾一下,再去煎一碗药来。”

宫女俯身去捡拾地上摔碎的陶片,当她抬头看到皋陶王的时候,却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碎陶片又掉在地上。

伯益心中讶异,顺着宫女的目光看去,发现父王的额头上起了两个包。那包煞是怪异,呈淡墨色,凹凸不平,隐隐好像两个蛇头。

看到这两个蛇头,伯益不禁头皮发麻,身上随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风大师曾经说过,身中蛇蛊发展到最后,便是浑身长满黑蛇,看来已经开始了。

“益儿,你怎么了?”大王见伯益脸色不对,急忙问道。他虽然想努力保持一个父亲的尊严,但疼痛让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抓住头,嘴里发出咝唑的声音。

伯益立即警觉起来,忙佯装无事,挥手对宫女道:“你下去吧。”

他看着父王因剧烈头痛而扭曲变形的脸,感觉像有一只火鸟在啄自己的心。他知道,作为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王者,父王绝对有着坚如磐石的意志,如今却被折磨得满地打滚,可想而知他所承受的痛苦是何等惨烈。

“益儿,氏族首领们都到齐了吧?”过了一会儿,皋陶王的疼痛似乎略有缓解,将手从头上移开。

“父王放心,十八个氏族大首领已经全部到齐。”伯益说。

皋陶王摇头道:“虽然他们都来了,却未必皆奉王令,有些是来打探虚实的,告诉你母后,不可不防。”

伯益道:“伯益记下了。”

皋陶王问:“将武修安排在何处?”

伯益道:“太傅府。”

皋陶王道:“极好,理应如此。在东夷,除了咱们涂山氏,有扈氏是人数最多的,有穷氏是武力最强的,斟寻氏是最富有的,全都要小心提防。”

伯益道:“伯益记下了。有一件事母后让我向父王禀报,武修大首领此次还带了他的长子莫歧,说是想在朝中谋得一个职位,请父王定夺。”

皋陶王勉力点点头,问道:“伯益,你知道武修为何让他的长子到朝中任职吗?”

伯益道:“表示对我涂山王室的忠心。

皋陶王道:“不错,既然别人表了忠心,我们就不能亏待他,先给他一个百夫长,让他在伏豹手下历练吧。”

伯益道:“伯益记下了。父王,还有一件事……”说到这里,他犹豫了起来,看着父王额上两个隐隐的蛇头,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毕竟,父王所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是关于嬴费吗?”皋陶王看着自己的幼子,问道。

伯益道:“父王,第二批进山搜寻的鸷师骑兵已经回来,他们在尸胡山的山洞里发现了四具金甲卫士的户体以及兄长的随身用具,只是没有找到兄长和卫队长飞羽的下落。另外,还找到了五匹马,却不见皓月。尸胡山并非使团途经之地,不知兄长为何去那里……”

大王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冷汗直流,五官开始扭曲起来,显然头痛又要发作了,伯益急忙止住了话头,叫了一声:“父王。”

大王摆摆手,道:“我没事,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伯益离开大王的卧房,站在门口想了想,向碧霞宫的里面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他来到了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前。

门口站了四名金甲武士,他们看到伯益,齐声叫道:“公子!”

伯益吩咐道:“把门打开。”

近门的武士取出钥匙,打开铜锁,伯益推门走进去,随后让武士从外面锁上门。房中原本漆黑一片,公子手中的长明灯将内景慢慢勾勒出来。

小室一丈见方,正中有一取暖用的炭坑,此时炭火已熄。里侧有一术榻,榻上平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伯益将长明灯挂在门边的铜钩上,走到木榻旁边,轻轻叫了一声;“大师。”

不错,卧榻上的人正是当日将皋陶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风大师。伯益实在想不通,此人立下奇功,为何还要遭受囚禁,难道他身上真的背负滔天大罪?然而,无论是父王、母后,还是太祝奚仲,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

“公子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一个声音清晰地从背后传来,伯益急忙回头,却发现空无一人,再回过身来,却看到榻上的风大师已经盘膝而坐了。

伯益躬身行拱手礼,道:“伯益有一事不明,特来向风大师求教。”“如果还是想问我的身世,公子还是回去吧。”风大师微闭双眼,说道。“不,伯益此来并非询问大师身世,而是向大师求教解蛇蛊之法。”说着,伯益突然跪在地上,“大师有所不知,我父王身上蛇影已现,真是生不如死啊。”

风大师显然没有料到公子伯益会向自己下跪,急忙将他扶起来,说道:“公子这一跪我可受不起,我还给你。”说着,他居然趴在地上拜了两拜,才又坐回木榻上。

伯益道:“大师是不肯教我了?”

风大师道:“我不是说过吗,毒易解,蛊难除,那蛊蛇已被金甲武士给斩为数断……”

“蛊难除,并非不能除,”伯益打断了风大师的话,“我记得当日大师在瀛台救治大王后,说到‘后患无穷’时笑了,当时我不解其意,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这时轮到风大师诧异了,道:“公子还真是观察入微啊。公子不妨说说看,我当时为何要笑呢?”

伯益道:“记得在海神庙的地牢中大师曾说过,太祝关了你七年,你最想获得的便是自由。当时你便知道,身受蛇蛊之人其状惨烈,必不惜用一切代价换取解蛊之法,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你不由得笑了。”

风大师啧啧赞道:“公子真是心思缜密,绝顶聪明。可是,现在看来即使大王想要放我,奚仲那老混蛋也不会执行,一旦我把解蛊之法说出来,他就会再次把我秘密关押起来。”

伯益一愣,问道:“大师和太祝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他如此恨你?

“深仇大恨?”风大师嘿嘿笑道,“也许吧。”

伯益说道:“大师放心,不用通过太祝,也不用禀报父王,我秘密放你走,等太祝发现之后,你已经离开了东夷。”

“此话当真?”黑暗中风大师的眼光发亮,声音也有些颤抖。

“只要大师肯信我。”伯益也有些动情。

“伯益公子的话,我怎会不信!”风大师说道,“只不过,除蛊当需异兽,这异兽却实在不易得啊。”

“就是翻江倒海,我也要为父王擒来。请大师指教,何兽可除蛇蛊?”公子伯益有些激动。

昏黄的灯光下,风大师静默了片刻,幽幽地说:“九尾狐。”

“九尾狐?”伯益诧异道。这种怪兽,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风大师又道:“不错,此兽状如狐而九尾,其肤白如脂,其目翠如玉,有千年不死之身,善化人形,生啖其肉可解百毒之蛊。不过,妖狐敏捷异常,又可生吞活人,纵有千军万马,布下天罗地网,也未必能捉住它。”

伯益忙问:“何处可得此兽?”

风大师道:“青丘山。位于大荒之南,南海之北,想要到达那里,必须要穿过三苗国,所以我说此兽不易得。”

闻听此言,伯益不语了。过了半晌,他又问道:“大师,不知我父王的身体能挨到几时?

风大师道:“大王体内的毒已清除,所以无须担心毒攻其身,只是不知他能否承受住百蛇啮肉之痛,以及形变后的心理打击。”

风大师说得极有道理,如果说身体的痛楚父王尚能承受,然而当一个威风八面的君王,变成一个满身蛇头乱舞的怪物,这种心理的打击他能够承受吗?即使他能够承受,旁人会怎样对他呢?甚至包括母后,她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夫君吗?

还没等伯益回答,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伯益,你在里面吗?”

是吉光,他的声音显得很急促。伯益忙应了一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小门已被打开。他迎着吉光走了出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如此慌张?”

吉光刚才跑着四处寻找伯益,此时还在气喘吁吁,他咽气道:“伯益,不,不好了,女娇公主她.........”

“女娇怎么了?”听说是女娇,伯益也有些着急了。

吉光道:“女娇公主只身前往尸胡山了,说是要去寻找公子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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