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犬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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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吴戎大草原上，一场厮杀正如火如茶地进行。这是一场多与少的对决，一方数百人，而另一方却只有两人；同时，这也是一场大与小的较量，一方身材不及中人，另一方则身高数丈。不错，正是一队犬戎兵在围着两个巨人进行厮杀。
那巨人手如蒲扇脚如船，高大的身子矗立在平坦的草原上，犹如铁塔一般。他们全身上下只在腰间系有一块虎皮用以遮羞，其他地方全都裸露着。他们赤手空拳，陷在那些犬首人身的兵士中间，左突右冲想要摆脱纠缠，结果却如雄狮赶苍蝇一般，不知从何处着力。两人手撕脚踏，虽也杀了不少犬戎兵，但自己也都挂了彩，个子稍高那个受伤颇重，身上插着十余支箭，其中一支还在左眼上，血汩汩地流。那只硕大的右脚也不知被什么利器所伤，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行动甚是不便。
“你们这些天杀的狗！”受伤较轻的巨人怒吼一声，左手拨开飞来的羽箭，右手上前像抓小鸡一般，抓住一匹马的后腿，猫下腰使劲抡了起来。马上的骑兵顿时飞了出去，四周的人马也被扫倒了一大片。其余犬戎兵士见状，急忙向四周散去。
那匹马一生中从未有过这种凌空飞转的体验，惊得四个蹄子乱蹬，但无论它如何挣扎，总也不能摆脱巨人的掌控。几圈下来它便不再动弹了，不知是被转晕了，还是被撞死了。
然而，慌乱只是暂时的，那些犬戎兵并未逃多远，随即又掉转马头前来围攻。不过，这次他们不再近前厮缠，而是远远地射箭，箭如雨一般向巨人飞来。矮个巨人将手中的马挡在前面挥动起来，那些飞箭或被扫落，或射在马身上。不过，还是有两三支落在巨人身上。
突然，人群中冒出一块飞石，直打跛脚巨人的面门。那石头来势凶猛，加上巨人一只眼睛中箭，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碎面，矮个巨人大喝一声，将马如投石一般朝着飞石抡了出去。虽然马并未击中飞石，但击中了上面缚着的绳素，飞石还未击到巨人面，便被绳索牵着扯了回来。
“防风！别管我，你快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跛脚巨人眼见不能全身而退，突然对着矮个巨人喊道。随即，他便拖着一条伤腿折身冲向敌阵，一阵狂踢乱拍，凡被他拍到的犬戎兵士，立时便成了肉饼！然而，他这已经是以命相搏了，飞石和羽箭不断飞来，他也并不躲闪，只是一味杀人，顷刻间整个身子已经如刺猬一般。
“大哥！”被称作防风的巨人大吼一声，想要上前救援。
“走！”跛脚巨人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震得地动山摇。随着那一声喊，他口腔里积聚的血喷涌而出。他的另一只眼也插了两支箭，已经双目失明了。
防风又叫了一声：“大哥！”然后转身向山口跑去。
“别让防风跑了！”人群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喊道。众犬戎兵急忙放弃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巨人，转头向防风追去。队伍中还剩几十个骑兵，冲在最前面。
那跛脚巨人双目虽盲，但耳朵还很灵，他侧耳倾听辨别方向，然后猛地向着马蹄攒动的骑兵扑了过去。他那巨大的身躯像山一样压了下来，顿时压死了二十多个骑兵。他双臂一挥，又将十余骑兵掀得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兵被他那巨大的身躯所挡，错过了追赶防风的最佳时机，被防风逃到了山里。一旦进山，骑兵就无用武之地，那巨人一步顶常人十步，便再也追不上了。
“回来，不要追了！”先前下命令的那个犬戎首领摆手，阻止部下进山追赶。他远远盯着那个仆在地上的巨人看了一会儿，对旁边的兵士道：“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死透了。”
那名兵士踩着众人的尸体，爬到巨人的头上探他的鼻息，随后对首领喊道：“王子，这大家伙不喘气儿了。”
被称王子的犬戎首领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普天下最有趣的事，莫过于狩猎；而普天下最有趣的狩猎，莫过于狩猎巨人！拿剑来，我要亲手割下猎物的头！”
随后，便有人将一把三尺长剑交到犬戎王子手中。王子扬鞭纵马，踏着人尸马尸跃上巨人的脊背，然后才下马挥剑猛劈，连劈九下才将巨人的头割下来。那颗头足有五尺长，几乎与犬戎王子的身高一样！
“来人啊，将这颗巨人头运回营帐，献给大王。”王子说着又骑上马，从巨人背上骑了下来。正在这时，突然有兵士跑来喊道：“启禀王子，提到了四名华胥奸细！”
“哦，如此大胆，带过来让本王子瞧瞧！”犬戎王子道。
没有多久，众犬戎兵士便押着三男一女走了过来。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女娇等一干人。他们听到喊杀声震天响，上前察看，发现是犬戎兵捕杀巨人。女娇此生只听闻世有汪芒氏，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高大的人，一时兴起便上前观阵，等到巨人防风逃走，她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当即被犬戎兵围上，只能束手就擒。
犬戎王子见三名男子皆其貌不扬，但女子却貌美无瑕，甚是可人。犬戎女子虽个个妖娆艳丽，但似这等清秀可爱的却极少见，顿生爱慕之心，便佯怒道：“你们这些奸细也忒大胆，来呀，都给我杀了！”
女娇原本想要用幻术逃脱，一听这位是犬戎国的王子，寻思要去寒荒之国必定要经过犬戎，如果有犬戎王子护送，岂不是要省去诸多麻烦，一念及此，她便抬头道：“启禀王子，我们并非华胥奸细。我本是三苗国的赤彤公生，奉命前去寒荒之国联络飞天女巫，共同抗击华胥，路过犬戎宝境，望王子允许我等通行。”
女娇这套说辞并非临时胡编，她事先早就与吉光等人商量妥当。因为犬戎与华胥、东夷全都交恶，为了自保便和三苗结盟，所以只有自称三苗人才不会遭到非难。而且她还知道，丹朱有个女儿与自己同龄，名为赤彤，以的名义会更加顺利，否则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三个男人穿越吴戎草原，即使冒称三菌人也非常奇怪。当然，这个谎言成功的前提是犬戎人没见过赤彤。作为堂堂一国公主，即使本国人也极难见到，何况是逼远的犬戎人。不过，支娇做梦也没想到，一进犬戎境内便遇到了犬戎王子，作为王子，他见到赤影的可能性还是有的。然而，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话已出口，因此心里不免惴惴起来，悄悄抬眼观瞧犬戎王子那张令人恶心的狗脸，随时准备翻脸战斗。
犬戎王子面沉似水，一双狼眼狠狠地盯着女娇，过了半晌才狐疑道：“丹朱大王乃尧王嫡子，华胥正统，以礼教奉行天下，联交外邦自有朝中使臣，怎么会派公主亲自前往？”
犬戎王子能问出这番话，说明他不是笨人，没有色迷心窍。不过女娇听他这样说倒放了心，因为这说明他没有见过赤彤公主。她仰起头，眨着一双动人的大眼，说道：“只因我与飞天女巫的大首领女戚曾有师徒之缘，恐派他人前去不能说动，只好由我亲往。”
犬戎王子这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公主可有何凭证吗？”
女娇道：“有通关文牒一卷，印级一枚。”说着，她转身示意石三。石三急忙打开女娇的背囊，从里面取出文牒和印绶。他见到这许多犬人心中害怕，身上冷汗直流，双手也不停地颤抖，手捧着两件东西，直直地就朝犬戎王子走去。吉光见状急忙截下印信，转身递给犬戎王子的侍从，侍从再呈给王子。
石三一个乡野无赖，哪里懂得什么邦交礼仪，如果由着他愣头愣脑直接将印信递给犬戎王子，立即就会被对方识破。
犬戎王子这时才翻身下马，先拿起印绶，见是一块白玉方印，上面刻有“赤彤公主”的字样。他放下印，又拿起通关文牒看了看，才面露喜色，命侍卫将印信还给女娇，躬身施礼道：“果真是赤彤公主大驾光临，犬戎国王子狻貌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犬戎量与三菌结盟，但在名义上却是下邦之国，所以犬戎王子的地位要比三菌公主低一等。别看犬戎为半兽人，礼节与中原并无差别。由此可见，关于盘狐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女娇见状，暗暗吁了一口气，道：“王子免礼，原本不想劳烦贵国，所以没有事先派人通禀。”事实上，那方公主玉印是女娇自己的，上面刻的自然也不是“赤彤公主”，而是“女娇公主”；至于通关文牒，不过是吉光平日带在身上的书简，犬戎王子被女娇的障眼幻术所骗，才瞒天过海。她原本只打算万不得已时骗骗犬戎国的巡查官员，不料一踏上犬戎地界便撞上了王子，所以还是心有余悸的。要知道，女娇虽有幻术在身，但骗十几个人还行，想要同时骗过数百双眼睛，那是不可能的。
这时，犬戎兵已将巨人头抬了下来，其他人则开始分解巨人的肢体，同时收拾被巨人打死打伤的犬戎兵，那场景甚是血腥。女娇故作惊恐状，问道：“不知这巨人从何而来，王子为何杀他？”
犬戎王子见女娇貌美，早生爱慕之心，正暗自寻思如何说动父王向三苗提亲。这时，见女娇花容失色，不禁想要卖弄一番，扬扬得意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巨人乃北方大荒中的汪芒氏。近日汪芒氏发生内乱，大首领长坟的弟弟长狄杀死兄长，夺取了王位，长坟的两个儿子防雷和防风跑到犬戎向我父王求助。这两个蠢货也不想想，我父王怎会为了区区两个落难王子与整个汪芒氏为敌呢？于是诓骗他们，只要去东夷将皋陶王夫妇捉来，犬戎便出兵汪芒，帮他们夺回王位。本想借皋陶王之手除掉这两个蠢货，不料东夷祸乱，公子费枭首，皋陶王中毒，一时疏于防范……
女娇公主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道：“他们真的将皋陶王捉来了？”
犬戎王子见公主反应如此剧烈，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嘻嘻笑道：“不，不，凭他们两个蠢货，还进不了偃城。”
女娇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可惜，可惜。”
犬戎王子又道：“虽然这两个蠢货没有捉来皋陶王，但却把他的小儿子伯益给捉来了。”
公主闻言，落下去的石头又提到了嗓子眼，惊道：“啊，伯益！他在哪儿？”话一出口，她立即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遮掩道：“我是说，那个东夷王子，真的被捉到犬戎国了吗？”
犬戎王子此时正得意忘形，并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位三苗公主举止异常，满面春光道：“那还有假，现在那小子就在我父王的中军大营里关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闻公子伯益被捉，女娇身后的吉光如遭晴天霹雳，侧身一个趔翅差点栽倒。吉光从小与伯益情同手足，他知道伯益体弱从未离开过偃城，被防风兄弟捉到犬戎，不知吃了多少苦。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进犬戎大营将伯益救出。
女娇扭头看了吉光一眼，示意他少安毋躁。同时，犬戎王子也狐疑地看着吉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吉光赶忙稳住身形，躬身一礼，低头不语。女娇忙岔开话题，道：“既然防雷防风两个巨人为犬戎立下如此大功，王子为何还要杀他们呢？”
犬戎王子绷起的脸又化开了，对女娇道：“我父王原也不想杀他们，但汪芒的新首领长狄派使臣前来与我犬戎邦交，并送上了重礼，条件就是杀了防雷防风两兄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本想毒杀二人，不料被他们瞧出端倪，只好以刀兵剿杀。这大家伙还真是难斗，损我百余名兵士，结果还逃走一个。”
言及此，犬戎王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急忙打住话头，道：“公主且请先随我回中军大营，待我禀明父王，再派人护送公主前往寒荒之国。”
女娇深知，那犬戎王验犹狡黠险诈，绝不会像他这个傻儿子一样蠢，可能一见面便会被他识破。另外，他身边还有诸多谋士，想要蒙混过关简直比登天还难。然而，这是目前唯一能够顺利进入犬戎中军大营的途径，要想营救伯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她对犬戎王子道：“那就有劳王子了。”
犬戎王子闻言喜不自胜，一张狗脸笑成了一朵花，回头吩咐道：“来人，给公主备马！”
不多时，便有四匹骏马被牵了过来，女娇等人跨上马，跟随犬戎王子缓步向中军大营行去。一路上，犬戎王子历数自己的丰功伟业，炫耀之情溢子言表。女娇虽极想知道伯益的情况，但怕引起他的怀疑，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与他虚与委蛇。
近两年大草原风调雨顺，草木生得颇为茂盛，一路上成群的牛羊随处可见。在牛羊的周围，必然会出现几个放牧的犬戎女人。这些女人英姿飒爽地骑在马背上，个个皮肤白皙、容貌艳丽，一点也不像整日在野外风吹日晒的样子。她们见到官兵路过，既不下马行礼，也不刻意避让，只是指手画脚地对着他们咯咯笑，有的还故意驱马上前抛媚眼，举止甚是放荡。那些随行的犬我骑兵也不顾长官在旁，居然也和她们公然调笑。
麻二看得口水直流，心想这可真是男人的天堂啊，早知犬戎民风如此，何苦在有莘那个破地方浪费十余年。他恨不得当即便冲过去，将这些美妇掳至帐中肆意玩乐。然而，当他的目光瞥向女人，想要与她们攀交情时，这些女人却立即变得冷若冰霜，如同贞妇烈女一般。
石三见麻二吃瘪，嘿嘿偷乐。麻二心中暗骂：“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荡妇，你麻二爷虽丑，但总比那些狗脑袋的家伙强些吧。”
其实麻二不知，这些犬戎国的女人，自幼见到的男人就全都是狗头人身，自然将狗头视为男人英俊的标志，见到正常的男人，反而如同见了怪物一般。别说麻二这个矮小的丑货，就是英俊如夏后文命，也丝毫入不了这些犬戎女人的眼。当然，如果将犬戎女人从小送至中原长大，她们的审美也就变得正常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众人行至一个土坡上，眼前陡然出现了一片黄色的海洋，数千个麻布帐篷连在一起，几乎将整个草原都覆盖了。一路上虽也曾见到较大的犬戎群落，但至多也不过数十个帐篷，与这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看来，这应该就是犬戎王子所说的中军大营了。
果然，犬戎王子伸手向前一指，道：“那就是卫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