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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撑伞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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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侯司到大理寺的这段路赵幼安觉得格外漫长。

翟秀赶马驾车,车厢内除了喊赵幼安上车的褚大人外,还有低垂眼帘神情寡淡的王主薄,一路颠簸下三人无话。

褚大人那紫袍上醒目的血梅朵朵绽开,这位敢在公主和礼部尚书面前手起刀落砍了陈癞的大理寺卿闭目养神。

一路都是车轱压在地面的咯吱声,这狭小的车厢随着颠簸也摇摇欲坠,像是就要破开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大理寺,王主薄先行跳下车进入大门,翟秀眼尖,看见褚时钧拖着略显臃肿的身材从车上往下跳时,急忙上前搀扶,还不忘朝着正抬手掀起车帘的赵幼安丢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时钧下车后径直向里面走去,倒是让翟秀有些错愕,因为他这个表叔每次看到自己,都会笑嘻嘻问一句:“荷儿还好吗?”

荷儿正是翟秀的老婆。

之前去武侯司,翟秀一直待在大殿外面,里面发生什么他并不清楚,但表叔身上那浓厚的血腥气和被溅了一声的血渍告诉这个后知后觉的汉子,今夜可能真出大事了。

等赵幼安跳下车,翟秀立即凑上去低声道:“今天怎么回事啊,幼安?”

赵幼安看着披着甲胄腰跨横刀的翟秀,也是一脸诧异的反问道:“你怎么这身行头?”

翟秀挤眉弄眼的指了指还未走远的褚大人,低声说道:“我是被拉来凑数的,你要知道如今边关吃紧,兵部给大理寺配的有武艺的兵卒根本凑不够五十个,李主薄那老东西与我知根知底,晓得我有些拳脚功夫当过教头,所以推我来凑个人头。”

正当翟秀小声抱怨时,一只脚跨过门槛的褚大人扭头看向站在马车前窃窃私语的两人出声道:“赵幼安,你随我来。”

忽的一抹淡白的光束在赵幼安面前一闪而逝,恍惚间他抬头看去,发现漆黑的天幕正在悄然褪去,零星的白光正在天际之中归拢聚集,转眼间已有吞噬黑暗之势。

一夜已过,天蒙蒙亮。

翟秀闻声,急忙推了赵幼安一把。

褚大人和赵幼安一前一后来到大理寺内那座黑色望楼左前方一间偏殿前,褚大人一屁股坐在殿前最低一层的台阶上,然后沉着脸用手搓着衣袍上的血渍。

赵幼安抬头望去,台阶之上殿外挂着一块黑色的牌匾,写着慎言堂三个字。

青砖台阶,紫色绣袍,略显臃肿的褚大人,这一幕倒是并不违和。

赵幼安见褚大人没有开口的打算,他清了清嗓子后轻声问道:“褚大人,程岳的尸体还在武侯司?”

“叫人拉回来了。”褚时钧神情淡然的说道,他抬头看向赵幼安又补充道:“没理由让他一直待在那里。”

赵幼安忽然有些愧疚的说道:“褚大人,本来我是和程岳一起盯那彩裳坊的女人,只是中间遇上两个武侯司武官,程岳先行去了......如果是我们两人的话可能......”赵幼安不知该如何去劝这个明显有些伤心的大理寺卿,神情黯然的低下了头。

“如果是你们两个一起去,那我要拉回来的就是两具尸体了。”褚时钧淡然道。

听到这句话,赵幼安忽然身体一震,他看向褚时钧说道:“和程岳失去联络后,我潜入彩裳坊去找他,逼问之下彩裳坊老板娘尚月竹亲口说到程岳身死,本想将她擒下后带来,没成想来了一个武功极高的老头护着尚月竹,若不是武侯司的一位女武官舍命相救,估摸着我也得交代在那里。”

褚时钧眼神灼灼的听赵幼安诉说遇见之事,只听赵幼安又说道:“武侯司救我的女武官说,那护着尚月竹的老者叫裴炎,是大唐国师座下的武曲星君。”

说道老者身份时,赵幼安余光扫向褚时钧,观察他的面部变化,只见大理寺卿面色暗沉,倒是没有明显情绪变化。

半晌后褚时钧才缓缓开口道:“赵幼安,记不记得那日在正法堂中我对你说,今日之后长安会有许多人知道你是谁。”

“记得。”赵幼安平静的答道。

褚时钧那双大手抹了一把脸后神色稍缓,他轻声说道:“程岳仅是发现了一条线索,就身死在监察御史的宅子里,你说你阻止了公主遇刺,躲在暗处的那帮人会怎么对你?”

赵幼安听着这句不轻不淡的问话,心中顿时涌上寒意,还有些许愤怒,他神色一凛后沉声来了一句让褚时钧眼中闪过讶异之色的话。

“天要下雨,撑伞避之。”

褚时钧此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那紫袍大袖一甩后低声问道:“要是有人要折断你遮雨的手中伞呢?”

赵幼安装着胆子挑眉道:“拔刀砍之。”

“哈哈哈哈哈哈。”

褚时钧捧腹笑道,他笑声止住后吐出四个字来。

“蚍蜉撼树。”

赵幼安眼看这位大人出言讥讽自己,脸色古怪的向前几步坐到了褚时钧屁股下的台阶上,两人并肩后他无奈道:“不然怎么办呢,因为卷入公主遇刺的事,我刚过门的媳妇坠入江中至今生死不知,刚认识两天的同僚莫名其妙的就丢了性命,一个号称武曲星君的武夫拎着两百斤的虬龙杖要杀我,好不容易逃脱,又遇上身份都不知道的人拦路截杀,除了拔刀去砍搏一丝生机外,我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了。”

褚时钧对着跛腿少年坐到自己身边的大胆举动浑不在意,甚至眼中露出几抹赞许之色,他扭头看着赵幼安轻声说道:“活在这世上,有时候就是很无奈,感觉总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你,当你想逆着来的时候,却会发现会被某种力量碾成齑粉,风一吹,就散了。”

赵幼安听到褚时钧话语中的无奈,他挑眉问道:“程岳之死,难道大人不想做些什么?”

褚时钧闻言伸出手掌,赵幼安一脸不解。

就听这位头顶乌纱紫袍加身的大理寺卿先是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平淡的说道:“即将要成为礼部郎中的赵涂。”

赵幼安还是不解,一头雾水。

褚时钧伸出第二根手指说道:“玄阳观的大唐国师。”

赵幼安这才恍然,这位大人是在数需要面对的敌人,而且他并未将尚月竹或者裴炎算上,而是直指他们背后那个最大的。

褚时钧接着道:“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还有巨鳌帮。”

赵幼安听到这三个字,没来由想起了徐季。

最后褚时钧说道:“还有左仆射姜宏道那条老狗。”

扑哧一声,赵幼安没憋住笑出了声。

褚时钧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然后冷冷道:“很好笑吗,难道他不是条老狗?”

赵幼安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唤当朝最有权势的相爷为老狗,倒是挺符合他的口味,所以他只好抬起胳膊竖了个大拇指。

抬手间腰间忽然有东西戳了他一下,赵幼安低头一看,原来是慕容羡鱼在荒院中递给他的那柄匕首,通体漆黑的匕首古朴厚重,此时再看,竟有一种宛如神兵的流光在刀刃上滑动。

“你先回去吧。”褚时钧见赵幼安低头看向腰间,还以为这少年被自己说的这几个人吓得不敢抬头了,他摆了摆手露出一副无趣的表情来。

可赵幼安起身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拔刀砍褚大人说的这几个人,恐怕得需要一柄极好的刀。”赵幼安低声嘀咕道,声音虽小,但每一个字都传入了褚时钧耳中。

褚大人哑然失笑,他顿了顿后才开口道:“如果你真能做到,好刀有的是。”

褚时钧说了一句玩笑话,赵幼安紧接着也说了一句玩笑话。

“不光是好刀,宝剑也可以,最好是名震江湖的宝剑,还得弄两把弩弓,劲力可穿石的那种,甲胄最好是剥一套金吾卫身上的那种银鳞甲......”赵幼安喋喋不休道。

“滚滚滚。”褚时钧笑骂道,他忽然发现这少年有点意思。

赵幼安急忙住嘴,快步朝自己住处走去。

看着远去的跛腿少年,褚时钧忽然有些唏嘘,他又出声喊道:“幼安。”

赵幼安一脸狐疑的转身望去。

“阴牢中都是有大神通的人,虽然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被朝廷囚禁在此,可不妨碍你从他们身上学些什么,比如说......如何砍人。”褚时钧眼神深邃的说道。

“大人你知道的?”赵幼安有些吃惊道,看来自己那两夜在牢中舞刀,眼前的大理寺卿全然掌握。

“大理寺内的事,哪件我不知道?”褚时钧翻了个白眼说道,他凝望着赵幼安又道:“再说了,我安排在阴牢门口守卫的兵卒又不是瞎子聋子。”

赵幼安尴尬的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挥挥手快步朝着住处走去。

既然得到大理寺卿的默许,他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在牢中练武了,想到这里,公主遇刺一事而生悬在头顶无形的利刃,好像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别了褚时钧后,赵幼安回到那排紧挨着牢房的住处,推门而入,此时翟秀已然开始端着一个铜盆打水洗漱,赵幼安看了一眼熹微晨光透入窗户,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赵幼安睡到霞光漫天时才转醒,他也错过了这几日长安少有的好天气,睡醒后一睁眼竟然看到了自己老爹赵更古,看着那张满是忧色苍老的脸,赵幼安扶着脑袋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后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这时赵幼安真正清醒过来,他视线一扫,发现赵更古身后站在两人,一个虎背熊腰的青袍大汉,这汉子容貌凶悍,络腮胡铜铃目,脸上还有一道不浅的刀疤,另外一人是一个年纪尚浅的小姑娘,这小姑娘面容清寡,眉心中有一颗黑痣,正偷偷打量着自己,眼神既羞涩又好奇。

顺着小姑娘的目光低头一看,赵幼安这在惊觉,自己睡着后竟不知不觉将衣服扒下丢在了床边,他紧忙拾起衣袍套上后看向赵更古。

赵更古低声说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

“看看我?”

赵幼安一边套着衣袖一边疑惑道。

赵更古往屋外看去,确认无人后才说道:“昨天傍晚你马大哥偶然得知,巨鳌帮的眼线走卒在全城找你。”说着赵更古指向了身后的大汉。

“马大哥。”

赵幼安抱拳施礼道。

“飞熊帮,马升。”这汉子一脸严肃的抱拳道。

见赵幼安看向自己身边的少女,马升介绍道:“这位姑娘是我从巨鳌帮两个杂碎手里救下的,她叫薛采,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我准备将她带到鬼市生活,免受那些人渣再骚扰。”

马升对面一个大理寺官员堂而皇之的说出鬼市二字,足见他对赵更古的信任,在长安,鬼市的存在违逆宵禁令,虽然官府对它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没有人会对大唐官员主动提及鬼市。

“我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累。”赵幼安不想让赵更古为他担心,出言搪塞道。

“可巨鳌帮为什么要找你?”赵更古脸上忧色更盛,他接着说道:“马升带来消息后担心一夜,今日早上我和马升找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打听,也没打探出什么眉目来,所以只能来大理寺找你,看看你是否安好。”

原来昨天马升救了薛采后回去找赵更古,说完自己敲打出来的消息准备离开,却遇到从自己手上逃走的那个巨鳌帮小卒带了一帮人来寻仇,只能又退回赵更古的宅子呆了一夜,早上帮赵更古打探消息,只能将薛采也一并带着。

赵幼安铁了心不准备告诉赵更古自己的遭遇,他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巨鳌帮找我,可能和大理寺近来查的一件案子有关,老爹你也是巡役,理解一下我不能泄密的难处。”

赵更古一听,有些狐疑的问道:“真没事?”

赵幼安笑着说道:“真没事。”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赵更古这才将信将疑道:“那我们就回去了,要真有事记得告诉你爹一声,我在长安街面干巡役几十年,还是有些关系的。”

赵幼安闻言心中一暖,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高大的壮汉马升感激道:“虽然没什么事,但谢谢马大哥,能不惧巨鳌帮的淫威,足见马大哥是条好汉。”

赵幼安这马屁拍的马升显然很够用,他爽朗的一笑道:“既然是官府的案子,那我就不多言语了,我和赵头关系甚好,要是幼安有什么事,只管言语一声。”

赵幼安再次抱拳施了一礼,然后送三人出去,当他看到那叫薛采的姑娘神情忧虑身姿单薄,忽然想起了昨夜遇到的那个叫杨敬的少年,心想他和这姑娘年纪应该一般大小吧,估计此刻以在长安县衙的大牢中了,心中顿时一阵惋惜。

随即他开口叫住赵更古,凑到老爹耳边低语道:“爹,你回县衙了看看牢里有没有一个叫杨敬的盗贼,对他稍微关照关照。”

赵更古见儿子没事,心情顿时大好,虽不明白赵幼安这是何意,为何要对一个盗贼上心,但也随口应下。

等三人远去后赵幼安进门,就见翟秀靠在长廊的木柱上,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

“翟大哥,昨日......”赵幼安开口道,对于翟秀,他倒没什么想隐瞒的,准备将昨日遭遇如实说出。

“停。”翟秀打断赵幼安说话,他面色一凌后认真道:“不该听的不听,这是我来长安时为自己立下的规矩。”

赵幼安哑然失声,只能挤出一张苦笑脸来。

翟秀搂着赵幼安向阴牢走去,他低声道:“我得知程寺正死了的消息,就可以想象的到你昨日经历的凶险,但你不必对我说,说了我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翟秀顿了顿后补上一句,“不过下次再遇上危险的事,你可以喊我,只要不赔上性命我都去。”

赵幼安苦笑,却没出声。

接下来能遇上的事,恐怕都得拼命咯。

两人向前走着,翟秀忽然一拍脑袋,只听他说:“差点忘了,牢里那个叫宇文殊图找你。”

“你是怎么和那宇文殊图熟悉的,那小子不人不鬼的,你可得小心点。”

翟秀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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