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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铅衣君子旧事怜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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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亮陷入沉思,显得格外悠闲,宛如躺在一层又一层褥子上的美人、在入睡之前向自己胸脯的边缘、伸出漫不经心的手轻轻地抚扪,」

第一眼,是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的皎洁皓月。

第二眼,是其上贫瘠又坑坑洼洼的灰色土壤。

第三……

我。我是谁?这是哪里?

阿伯……霍斯,还有这些字……诶?我为什么会称呼他们为『字』,又为何会认识他们?

一个。神?因果。孤独啊。阿伯霍斯看着自己因初生而柔顺的手,感觉有什么东西爬行在上面似的。风。吹。这种,感觉?冷。衣物。他站起身,漫步。黑色。夜晚。荒漠。杂草。仙人掌。基于某种牵绊,他又眺望远方,静静欣赏那一盘叫人无法忽视的圆月。多么美丽啊!宇宙。世界。繁星。命之星。我的。『哲王星』?

探索。学习。继续。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他接着一路走下去了。走出荒漠。穿过森林。迈过溪流。翻过高山。游过大海。抵达冰川。

水。水总是让他感到亲切,由水变换的冰也是。在空中流淌的水。名叫风。风也是。

可是我。疑惑。目的。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啊?冰上的风。冰上的太阳。冰上的月亮。

他久久地停留在一座冰窟之内,思索着目的之类的问题。却一直等到冰层都被他的思绪融化,也没能想出个所以来。他并没有觉得苦恼或者烦闷,没有目的,永远停留在此处又何妨呢?

远方飘来一道,人影。茫茫冰雾。目力。不及远处。朦胧。美。这样的,心情。激动。喜悦。出乎意料。意料。

张口。“你是谁?”谁。

那人影没有回答。失落。不敢相信。相信。

啊。靠近。她。女子。星空般,光彩的,眼睛。棕色的卷发。丰满的胸脯。靠近。

“我叫克罗维托。”

克罗……维托。命运。因果的伴侣。克罗维托。爱人。

“我叫阿伯霍斯。”

抬头交错。视线相望。不动的因果。莫测的命运。

“我跟随着自己命运的指引,见证了你一路留下的足迹与诗歌。”

“能遇见你,还能遇见下一个你吗?”

克罗维托看着这个呆呆的男子,银铃般地笑了出来。银铃啊,且必须是被风吹动的银铃。

“待我死后,你自能看见下一个我。这是我们今后会一起诞下的『转生』。可我猜,你是想询问,能再遇见像我一样的『其他』同伴吗?”

其他。同伴。“是的,但我的心已经被你填满,他们只能再进入我无垠的脑海中。”爱。是爱吗?是爱啊。

“会有的,他们会来的。像我一样——又不会像我这样——随着他们的命运来到你的身边。”

阿伯霍斯又喜悦了,他紧紧地拥抱克罗维托:“而我还想,在我们之间系上一条牢不可破的无形纽带,可以吗?这样我就不必担心失去你。”

“自然,可现在的我们还知道得太少。我看到,在一片风平浪静中,『转生』才会诞生。”

风平浪静,多么清新秀丽的词啊。和风徐徐,流水涓涓。

可是,轮回。我为何要乞求死后的世界?对来世的约定和渴望,只是一意孤行地尊重自己对生的执着,却孤立了自己与万物,甚至漠视了自己与万物的精神。对于死后的世界,如果也总是希望那副悲伤的虚幻场景,也如活着时一样,又是何等的自私啊。万物有灵,亦是相通的。

“请你不要坠入转生。我也不会的。既然植物的命运与我们的命运相似,那等我们死后,与其成为来世的爱人,不如就化作红梅或夹竹桃,由蝴蝶飞鸟为我们撮合。”阿伯霍斯热泪盈眶,克罗维托也被感动了,“让我们轮回遍整个世界吧!我会以万物的姿态永远爱着你。”

“好的,好的。”克罗维托的脸上泛起潮红,只顾着答应道。

今后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年。在这期间,他们回到了丰茂的草原上。往后,也果真如克罗维托所说,有更多的『神明』陆陆续续地抵达此地。

阿伯霍斯看到在草原的另一端,同样陆续汇集着另一群神。他曾试图去靠近他们,可却只感觉到排斥——并非是行为上的排斥,而是由自己内心产生。

这种感觉……

“因果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啊,是你……”

“那个……实在抱歉,金玉之风神与败絮之风神又吵起来了……若是您没空的话,我等下再……”

“没事,我就走走,正准备回去。”

阿伯霍斯抹去头上的冷汗,转身便回到那片能够令自己放松些的地方。

“贝洛伯格,是我的大脑因拥挤而昏沉了吗?”

“恐怕不是,我想,或许是另一群神的因果刚才正试图靠近我们。”

“噢,是他啊。为何我们天生就要分开呢?”

“我也不知道……这早已写在一切的开头,乃一切之原动者所意。”

“……唉,”切尔纳伯格叹息良久,才憋出一句,“简直不公平到了残酷的地步啊。”

“或许宇宙的根本,正是依附这样的冲突才得以诞生。”

“幸亏不是依靠这种冲突延续……”

贝洛伯格一脸忧郁,并没有打扰他的自我开导。

……

等到他们再一次见面,已经是草原快容不下后来之神的时候了。

当然,将脚下的土地称作『草原』,纯粹只是因为它最初是草原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没有被风沙掩埋。在众神之力的摧残下,原本单纯的地貌,也已经变得相当丰富:乱石残岩,狂风滔天,水河泛滥,皓洁怡人的圣泉,乌烟瘴气的沼泽,永远燃烧的地火,惊悚骇人的雷霆之域,此起彼伏的兽嚎……就连稍远处原本壁立的山崖,也已经形成了略可上下的山路。

唯有两位因果的脚下,还保持着最后一抹翠绿。但矛盾,并非二者——而是双方的矛盾,显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他们都明白,这些神明,是因自己才聚集在这里。那么,如何解决双方因领地而产生的矛盾,也是他们二人的责任。这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他们过去不辞辛劳地解决自己那一圈神明内部的问题。无声无息地,他们已经因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而成为一部分神明心中『领袖』的最佳人选。

“如眼前所见,双方属地的冲突,正迫切地需要一个明确的划分来调和。”

阿伯霍斯的语气遥远得像是在处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甲与乙的矛盾。

“今后还会有更多的神明,我们不可能一直留在最初的地方。你应当也记得,刚诞生时,所见到的外面更广阔的领域。”

“的确如此,我们应该向外发展,各自。”

“可随着法则的分配,以及各自势力的建立,二者间的冲突亦是不可避免的。更大的冲突,最终会催生出名为『战争』的行为。内部的战争可以由我们各自调解,可双方的战争又当由谁调解呢?”

切尔纳伯格思索良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只能说:“武力的冲突,就交给各自的实力来决定吧。再不济,也能够通过现在这样的方式,以谈话来达成缓和。”

阿伯霍斯心中掠过一丝伤感。这不得安宁的局势啊,何时才能到达『风平浪静』的境界呢?

“那便以后再谈吧,”他抬头,恰好望见将要升起的哲王星,没有缘由地建议道,“不过,无论我们的矛盾如何,这里始终都是我等的诞生之地,今后即便有冲突,也尽量避开这一带吧。”

“……好。”

几日后,众神便随着因果的指引,离开了初始之地。

在寻觅下一个适宜点的途中,阿伯霍斯始终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如何才能达到『稳定』的状态?

并非针对昨日的矛盾,或今后的冲突,而是对一切具有纷扰的基础,随时都有陷入混乱的可能性的事件,这都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说到『稳』,他很自然地想到『平衡』。保持水平的天秤;在钢索上小心翼翼行走的人;受力平衡而匀速运动的物体……

这些,都给人一种『稳定』到赏心悦目的感觉。此之谓势均力敌的『稳定』。

所以,『二』者之间,只要找到平衡点,就能保持『稳定』吗?他却又怀疑了起来。

『平衡的稳定』——固然是值得赞扬的和谐。今后,只要保持总体实力的平衡,双方自然就能相安无事。多年以来,自己和克罗维托,与其他神明的相处不正是如此?平等而视,各抒己见,协商而定。难道不正是理想中『风平浪静』的场景吗?

不,理想!阿伯霍斯深知自己还远未达到这理想的状态。可悲。事实甚至恰好相反。经过若干年的对于理想的追逐,他早就对这两个字产生了一种悲哀的绝望。此时此刻,也只是耽于理想境界独有的美好,而暂时忘记了那令人失落的弊端。

『平衡』二字看似简单,可缺点仍是过于理想……

今日实力相等的二神,经过平等的协商而得到的稳定。可几日后,一方突然掌握了体内从前未曾察觉的力量,便会立即对另一方展开报复,试图占据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稳定也由此被践踏。若非自己及时出面制止,并不断加大监督力度,这样疯狂的戏码不知还会再上演过多少次。

是啊,只要一方稍微遇到一点变量,天秤就会毫不犹豫地向着一方倾泻,钢索上的人会被顽劣的风吹下,匀速的物体亦会走向未知……

『平衡的稳定』实在美好。可即便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不平衡』,也足以击垮整个『平衡』的体系。更令人胆寒的是,种种不平衡的变化,大都是细微莫测的。待到拥有绝对优势的对方站在自己面前,千里之堤,也早已溃于蚁穴。

这样的稳定是脆弱的,被时间的风一吹就倒,是转瞬即逝的。所以,『平衡』万万不可取。

走过极端理想主义的思索,阿伯霍斯不得不反思起来——这些年来,自己又是如何控制住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平衡的稳定』的?

想要得到一切的人,是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平衡的。多年以来,绝大部分的冲突都是由自己出面调解的,这不假。倘若自己消失了,不存在了,这样的冲突势必在顷刻间便会再次爆发。正是因为自己,或是和自己一样的那部分强大神明的存在,才让他们其下的平衡得到保证。

为什么呢?

格里高利只能约束自己手下那群教士;奥西里斯,拉,莉莉丝,伊特萨姆纳,马尔杜克,维拉科查,维齐洛波奇特利,阿胡拉·马兹达,安哥拉·曼纽,奥丁,泰瑞西斯,宙斯,穆罕默德,也只能约束一小部分和自己关系密切的神明。

唯有自己,才能解决所有人的矛盾。——即便是上述的那小部分神明间的冲突。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都是跟随各自命运汇集到自己身边的?所以……

因为他们都愿意接受负有权威的第三者的调解?所以……

是权威。绝对的权威。平衡是脆弱的,唯有绝对的优势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撼动。即——绝对的统治。只要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神明,其权威足以掩盖过一切光芒,其下的稳定就能得到保障。

……

阿伯霍斯又深深陷入了彷徨。因为,这也意味着,只有那至高无上的唯一——即他自己,无法享受到稳定。因为他必须站在最高处,以为所欲为者的姿态蔑视一切。君王。

这样以一己之力治理天下的思想,固然存在弊端:国家的一切都会严重依赖于君王的素质。可这没关系,阿伯霍斯对自己的能力与耐心很有自信,而自己的寿命亦无穷无尽。于是唯一的弊端也解决了。

所以今后,只要迈过自己这一关,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他的思维由此开阔起来,接下来的几日,就连最重要的问题,也在『君王』这个词出现在他脑海后,被一并处理掉了。

绝对永恒的稳定,于全局亦是如此。

如果能对切尔纳伯格形成绝对的碾压,双方的局势不也就达到『稳定』了吗?

当然,这些都是不容易的,需要从长计议。

唉,阿伯霍斯看着星光闪烁的宇宙,唉,心中悲苦的火焰,像是永不会熄灭的恒星般持久。那高温,甚至已经灼伤了他自己。

他当然可以选择漠视这些,放任这一切,统统不管。可若是这样,迎接他的就只有颠沛流离,永不得宁日。即便这一切都尚未确定,但他必须这样假设。因为相反的是——如果假设不确定的对方会对自己宽容,这与自杀毫无区别。

孕育朕的,终究毁灭了我。

“阿伯霍斯,他们找到了一颗适合居住行星,那里的恒星还很年轻,我们可以……”

“不,”阿伯霍斯第一次打断克罗维托的话,“再年轻的恒星,也终有走向毁灭的时刻。待到它毁灭之时,我们辛苦建立的一切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那你的意思是……”

“继续探寻,找到一颗不依赖恒星的行星,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改造它。”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阿伯霍斯这种几乎发号施令的语气令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情感,似乎是感觉到眼前人与自己的距离骤然变得遥远。尽管困惑,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又偏偏告诉克罗维托,这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她只是继续陈述现状:

“主要是,部分神明已经厌倦这样无休无止的搜寻……”

“这是为了『稳定』所必要的努力,”他的眼眶中闪过一瞬柔和的光泽,“克罗啊,让他们再多坚持一些时间,相信我,今日的努力绝不会付诸东流。”

“……好。”

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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