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泰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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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比尔吉沃特，以前是什么不重要，现在它只是我的猎场。”
派克突兀地转头，直愣愣的眼珠子盯着阿狸，“你在害怕我？”
血港鬼影在比尔吉沃特留下了不小的名号，牵动着大街小巷许多人的神经。当伊默等人在为莎拉办事，调查灰港、住在厄运庄园的那段时间，莎拉也对派克进行过调查，希望能掌控这个不稳定因素。从调查中，阿狸等人得知，这个凶名赫赫的杀手，其实杀的都是鱼肉他人的恶棍，只因他行尸走肉般的外表让人畏惧，以及一些有心人栽赃陷害，将自己杀的人犯的罪都推诿到血港鬼影头上。
久而久之，那些恶棍、混混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而派克也不可能站出来为自己辩解，成为了那些混账的替罪羊，才沦落到现在这样人厌鬼憎的境地。
事实上派克对于比尔吉沃特这座城市而言，更像是个清道夫，剔除社会中的渣滓，过滤城市中的杂质，致力于扭转比尔吉沃特的风气。
听着有些荒诞滑稽，但这样欧·亨利式的反转，才正是派克行为的实情。
虽然见了他那副可怕模样便心中发毛，但阿狸心中对于派克的好奇更甚，她也不否认，点点头道：
“这座城市中杀手遍地，但所有水手的嘴边都挂着你的名字。你不仅仅在狩猎，你还带来了恐惧。”
“恐惧蕴含力量。”
瞧着派克不以为意的样子，俄洛伊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给予他一些指引。他是通过了娜迦卡波洛丝考验的人，应该明悟自己的命运。
“我以为你的才能不限于此，你有更高的使命。”
“什么使命？”
“比如你来到了这里，比如你将和我们一起前往暗影岛。”
俄洛伊没有点明，她希望派克能够自己去发现，“你只见到水中血腥，那是因为你身处其中。而远比那些血腥浩瀚数百倍的，则是壮阔无边的海洋。”
派克扯了扯嘴角，有些僵硬地微笑：“祭司，你说错了。我就属于深海。”
这头怪物竟然能够沟通，让亚索挺意外的。
同行的祭司和这个危险的生物顺利交谈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缓了下来，亚索也逐渐放松警惕。
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他不打算再掺和进去，血港鬼影之后该如何安置，就交给俄洛伊来操办。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这趟护送，最好之后都没什么突发情况才好。
然而出乎亚索的意料，这头怪物找上了他。
派克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目光便落在亚索身上，没有什么恶意，但亚索已经感觉皮肤微微刺痛，仿佛误入了肉食动物的狩猎地盘，被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当成了猎物。
他就这么盯着亚索，看着亚索慢慢停下想要回房的脚步转过身来，也不言语。
这家伙想干嘛？也不动弹，也不说话……亚索被注视得心中都有些憋闷，内心默念着师承的剑术道场里关于耐心的教诲，才将烦躁的情绪压下心底。他同样观察着派克，见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剑上，心中有了猜测。
“看来……我们对于兵器有所共识？”
派克手里攥着的是一柄剃钩状的武器，和缩小了许多倍的长剑外形类似，头上带了寸弯钩，海上的鱼叉手惯用来它对付海兽。但派克手里这柄不太一样，像是打磨过的鲨鱼骨，却比精钢更锋利。
派克歪了歪脖颈：“你的剑太长了，笨重。”
亚索身形微微绷紧，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下文。他就为了和我说这句？亚索心里不禁生出几分荒诞。果然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揣摩怪物的心思。
按理说，不去给予那些潜在危险刺激才算正解，这条规矩在面对精神病人、疯子、恐怖片中的主要场景等等事物时都是通用的。
但亚索没有顾忌这些，他微微一笑：“没有笨重的剑，只有笨重的人。”
本以为自己会迎来派克的反对、嘲讽，乃至于攻击也算正常，然而派克只是微微点头，随即便不再言语，此举倒是让防备的亚索像是一拳打在了空处，心中不由得有些郁闷。
对于派克的中途加入，抵触情绪最激烈的便是卢锡安了，他压根不会相信这头散发着死意的怪物会好心地帮助他们，更别说会并肩作战一起去对抗暗影岛了。
然而因为娜迦卡波洛丝的信仰，俄洛伊轻易便相信了这头名叫派克的怪物，而能左右亚索与阿狸意见的伊默，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接纳了派克的存在。
他一个人反对没有用，这头怪物上船，似乎已经成为定局了。憋闷的卢锡安索性进了下层的船舱，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
留下派克与俄洛伊，阿狸、亚索、伊默五人在甲板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环境忽然变得恶劣了起来。狂风呼啸，海面上波涛起伏，甲板上的众人只得紧紧抓着栏杆和绳索，稳定身形，才不至于从摇晃的船上跌进海里。
周围随即暗淡下来，头顶黑压压密布的乌云将几滴雨水送了下来，在甲板上溅起水花，随后，像是找到了宣泄之处般，倾盆大雨转瞬即至。
暴雨如注，三桅帆船在一座又一座的波浪山峰间起伏，就像是巨人手中的玩具，不断重复着“抛飞又接住，接住又抛飞”的过程。再强大的生灵，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也只是一只蝼蚁，难以生出抵抗之心。
几人连忙进了船长室。
“我讨厌下雨，特别是不期而至的这种。”
“海上的天气就像是怀孕的沃牛一样喜怒无常，还喜欢大吵大闹，我真是领教了……”
阿狸嘀咕一声，抱紧了自己湿漉漉的毛发。
“小心。”派克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大鱼和我说，这天候不对劲。”
阿狸一愣，大鱼？她还在想着大鱼是什么，俄洛伊已经下意识地否定道：“你的大鱼不该出现在这里，圣兽不会允许……”
俄洛伊清楚派克的身体里存在着两股力量，一股来源于深海，另一股更加超然的，则来自于她的女神。在娜迦卡波洛丝面前，哪怕是深海都得颤抖。
大鱼是什么都不重要。
但俄洛伊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派克不是获得了女神的启示，而是感应到了大鱼。大鱼不应该靠近这艘船的，除非圣兽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俄洛伊也顾不得湍急的雨势，奔回船头。
果然，拖拽着凯旋号前进的深海圣兽已经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如果是在与其它海兽的战斗中离去，他们不会感觉不到。所以是女神的旨意，还是圣兽自行离去？
圣兽的突兀消失让俄洛伊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心灵仿佛蒙上一层阴影。
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快到达了暗影岛，圣兽不会畏惧蚀魂夜的力量，也不会因为把他们送到了暗影岛就自行离开。
但眼下俄洛伊来不及深究圣兽消失的原因了，他们有更危急的情况要处理。失去了圣兽的庇护，周围的黑雾隐隐有聚拢过来的趋势，在甲板上的几人已经能看见翻滚的亡灵身影了。
不明所以的几人跟着俄洛伊回到甲板上，冒着雨环顾四周，立时意识到了危机的来临。
“甲板的摇摆规律变了。”
派克嘶哑着嗓子，再度说道。
这是很细微的变动，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但若是能从甲板角度感受到明显的改变，说明海洋的浪潮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偏移……
不是因为暴雨。
几人已经能感受到船身的木料发出恐惧的颤抖。
种种异常累加在一起，足够他们意识到，有什么突发情况降临在了他们身边。
与此同时，阿狸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那是什么？”声音有些颤抖。
“凯旋号”周围的海水在翻滚，黑暗依然保管着海底的秘密。没人知道前方那座被诅咒的岛屿周围的水有多深，千百年来所有在这附近沉没的船只，只有少量船体被冲上海岸，剩下的足够堆积出第二座比尔吉沃特的残骸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二百码开外，一个巍然不动的身影，一个巨人正在从海底走上来。
他巨大的头盔破水而出，如同橙红色火光的眼神背后，就像藏着炽烈燃烧的锅炉。它周围的水在沸腾，蒸发出疯狂的泡沫。一股黑暗的邪气围绕在它身边，让它的轮廓时隐时现，在它身后留下一道油膜般的液层。
它庞大的身躯被封在锈铁的板甲之中，缠绕着的铁链是无数艘沉船的遗物。它的肩膀上扛着一把巨大的船锚，锚钩是锋利的尖刃，流淌着纯黑的水，挂着腐烂的海草，散发着最黑暗、最神秘的深渊气息。
几人的脑子一时间无法处理眼前看到的东西。
俄洛伊喃喃道：“深海泰坦，也是真的？”
除了供奉的女神，比尔吉沃特盛传的其他鬼邪精怪，似乎也在一个个逐渐走到台前。
这是从黑暗传说里走出来的活物，是港边酒馆里没钱的醉鬼为了换口酒喝才去讲述的可怕故事。她知道它的名字，甚至还笑称它是无稽之谈。
但它就在这里，踩着掷地有声的步伐从海底升起。
即便是同样沦为怪谈传说的“血港鬼影”派克，也被这巨人的威仪震慑了心神。
深海泰坦的传说与比尔吉沃特的传统“什一税”有关，没有缴“比尔吉沃特什一税”的人就是他的目标。他会带着他们和自己一起沉入波涛——相当于一个铁板钉钉的提醒，没人能逃脱深海的制裁。
而现在，溺死的装货员，来收海债了。
单单是他的名字本身，就是诅咒。
“诺提勒斯……”
海面像被炸开了花，那是诺提勒斯掷出他的船锚，砸向凯旋号。木制的墙壁应声而碎，狂暴的风浪带着海水的腥潮味道席卷而入。
在无光的深海中僵滞腐朽了太久的海潮，冲刷着整艘帆船，巨大的船锚打中了甲板。船锚的尖刃击穿了木料，不可思议的重量拉着船体向左舷倾斜。
所有人全部跌倒在摇摆的甲板上，随着船体的晃动在甲板上滑行。天翻地覆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撞进伊默怀里，他下意识地抓住桅杆，终于止住了身形。
整艘船都在向下沉。甲板上的木桶木箱全部被打翻在地，要么顺着甲板滑下去，要么直接被掀到空中落到海里。巨大的锚在船的侧舷上豁出一个大口子，船身剧烈摇摆着回到水平位置。伊默循着巨响抬头看去，主桅正在崩断，银色的船帆颤抖着，前桅和后桅都如同小树杈一般折断，散落到甲板上。
他挣扎着站起来，耳畔听到帆船的龙骨发出弯折的呻吟，它正在承担超出设计上限的负载。反复修补过的木料纷纷折断，黑水从甲板各处的裂口中一股股喷涌而出。
俄洛伊等人分布在甲板各处，所幸没有人跌入海里。在这巨变中船舱里的卢锡安也无法避免，有些狼狈的他出现在了通往船舱的梯道入口，嘴巴一张一合，看样子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全掩埋在风浪与巨响的碰撞中。
无需多言，伊默伸手一指，卢锡安的目光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他也被来自海底的巨人震撼到了。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凯旋号的船长？我们在出海的时候，有没有缴过什一税？”在剧烈的动荡中，伊默竭力稳定身形，喃喃道。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出发了那么久，他们连最基本的分工都没有明确。都是圣兽为他们代劳，让他们无需关注帆船的走势，也放松了警惕。
至于后面一个问题的回答，毫无疑问是没有。而这，正是他们遭遇深海泰坦的原因。
什一不缴，海沸山摇。原来这不仅仅是水手船长们的戏谈。
正如每一首童谣都指向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流传的民歌直接映射王朝兴衰、世家更迭。每一句谚语也有它存在的缘由，伊默再也不会生出小觑之心了。
这时诺提勒斯的阴影又从水中升起。
木雕装饰的船舷横栏被拍成碎片，一只巨大的、显然不可能属于凡人的手，抓住了前甲板。另一只手紧接着也抓了上来，上面还带着一根长长的铁链，铁链表层附着了一层黑色、油腻的物质。
俄洛伊阿狸等人的喊声混杂在木料碎裂、风帆撕扯的乱奏中。烈火般的热量扑面而来，诺提勒斯拖着巨大的身躯爬上了船舷，地狱烈焰般的眼神望着船上众人。
伊默感到夺命的热量在他浑身表面弥散开，目光的触感令他感到被掀开了皮肤，直刺入内心。似乎这深海的巨人能够看到他的灵魂。
他庞大的体重再次令帆船倾侧，甲板开始倾斜。诺提勒斯的到来硬生生改变了环境。伊默俄洛伊等人联手，说不定能与他抗衡一二，然而现在他们只能寻求自保，生不出还手的念头。
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船体再度倾斜，他双手松开桅杆，身体立时顺着船面向下滑去，原先防止落水的栏杆现在成了他的立足点。伊默站在几根木头栏杆上勉强保持着平衡，视线向下望去。
脚下数米便是青黑色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