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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泰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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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之病愈之后,南高翎没有再提起过关于鬼冥山的一个字,只每日陪着沐之游山玩水,游历民间,奏折都批阅的少了。

渐渐地,每日都被新奇事物填满的沐之,也逐渐淡忘了关于鬼冥山那灼天烈火的一切。

抵达泰兰城的时候,已是两个月后。

泰兰城是座巨大的水上之城,整座城都建在浅水湾上,处处可见吊脚的高楼和拱桥,几乎看不到地面。人们往来出行皆乘船,就连集市都是以船只相连,聚集成一大片可行走的道路。

因为泰兰城水气丰富的缘故,潮湿的气候最适合培土制埙,让烧制而成的埙于水汽中慢慢浸润,变得如玉冰凉通透,所以泰兰城的埙才冠绝天下。

南高翎与沐之私服至泰兰城,表面上看只有江鸣和枭木护卫,但实际上四周却一直有上百暗卫随行,就连他们居住的高楼四周的水里都有擅水遁的护卫轮值。

沐之迫不及待地跑到陶厂,跟老师傅学起制埙。费了五六天的功夫,才完成了埙的泥胚。

眼见着就快到她心中既定的日子,她便不眠不休地守在炉旁烧埙,南高翎只得陪着她一起。

南高翎摸摸沐之的头,看着她认真烧埙的神色,道:“既然出宫了,就多玩些时日,你何必这么着急制埙呢?”

沐之笑而不语,“不告诉你,反正我必须这两日就烧制完。”

好不容易烧制完埙,沐之又开始背着南高翎学吹埙,任凭南高翎怎么要求,她也不肯告诉他是为何。南高翎只好叫江鸣守在她身边,害得江鸣天天听那嘶哑鬼吼的埙声,听得耳膜都疼。

几日后的夜里,沐之打点好一切,叫江鸣去请南高翎于水中最高的明月楼相会。

新月夜,月光照得浅水湾波光粼粼。明月楼高耸于水中,竹木搭建的楼身清瘦挺拔。

南高翎怀着满腹疑问赴约,一走上楼顶,只见竹木空地上摆满了数不清的碧色琉璃盏,散发出的莹莹灯火围成一大片,宛若浩瀚星辰。

沐之身穿一身纯白锦裙,坐在那琉璃盏簇拥的中央,冲他莞尔一笑,开始吹奏埙。

她才学了短短几日的埙,吹得仍旧坑坑巴巴,可在他听来却十分悦耳。

埙声幽咽地回荡在夜空,少了些许愁怨,多了些缠绵。

月光洒在她的头顶,像一件轻薄的头纱。

一曲吹罢,她清清嗓子,脸颊微红地望向他,开始小声地吟唱她最喜欢的那首歌曲: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地告诉你;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

待沐之唱完最后两个字,南高翎的眼眶已经红了。

他觉得这歌的旋律真奇怪,却又那么缠绵动人,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小小的鼓槌,一下下敲击在他心上。

她眼神温柔似水地望着南高翎,笑道:

“高羽,结婚一周年快乐。”

他缓步上前,忍着声音哽咽,可出口的那句“沐之,我爱你,永生永世只爱你”却瞬间被淹没在一声巨大悲凉的船鸣声中。

一只商船从远处驶进浅水湾,月光将高扬的商幡照得雪白。

只是商船而已,不会有刺客敢这么大张旗鼓地靠近。南高翎不予理会,正要开口同沐之说话,却见那巨大的商船快速驶近泰兰城,不仅不减速,反而还加快了速度。

商船在月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明月楼整个吞没。

南高翎心头一沉,立刻飞身而起向沐之冲去,却立刻听到爆裂声炸空响起,随着一阵风浪打过来,巨船径直撞向城中木楼,狠狠地插进了他与沐之之间。

城中木楼被撞得七零八落,地动山摇般晃动着。

南高翎稳住脚步,眼前只能看见一艘高耸的商船。四周安插在水里的护卫,全都被商船撞得半死不活。

千防万防,就是没想到刺客敢这样大张旗鼓地伪装成商船进攻!

“江鸣!!”南高翎一边大喊,一边跃上巨船。他刚一踏上甲板,便听机括声响起,无数箭矢当空飞来,一只箭扎中他肩头,使他狠狠地从巨船上跌落下去,摔进了一片摇摇欲坠的竹楼中,一根竹子立刻贯穿了他的大腿。

顾不得剧痛钻心,他大声呼喊着沐之的名字,却只能听见她挣扎惊呼的声音。

南高翎咬着牙,硬生生将大腿从竹尖上缓缓拔离,血立刻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巨船上的箭矢仍然狂射不休,南高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甲板上竟没有人,四周全部是箭矢机关!明摆着就是为了阻挡他跃船去救沐之!

南高翎不顾大腿上汹涌流血,急怒着飞身而起,踏上一座座几欲倒塌的竹楼,绕过巨船的阻碍,却只见五六艘小船已驶离浅水湾,沐之就在最中央的一艘小船上,被几个蒙面人牢牢钳制着。

她不断狂呼挣扎,却顿时身形一僵,缓缓跌进一个高大身影的怀抱中。

南高翎目眦欲裂,怒吼:“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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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沐之从昏迷中苏醒,只听得耳边似乎有人吵架。

她揉揉酸痛僵硬的后颈,睁眼四顾,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船舱内室中,一门之隔的外室中,她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在激烈争吵。

“不许进去!我们先前说好的,一救下沐之,便立刻带她去云炎找蛊医!看蛊医怎么说,再决定是否要解开她身上的离人蛊!”

“翁丁蛊族已被南高翎灭族!还哪有蛊医?!不必等了!沐疾铮说了,白慕容已经潜入北离皇宫见到玉弘蝶!他们都知道破离人蛊的方法!虽然南高翎戒备万分,我们暂时和白慕容联系不上,可要不了太久,等白慕容救出玉弘蝶,我们便可知道破除离人蛊的办法!立刻就能让沐之回到从前!!”

“南怀泽!!探子已经回报过很多遍了!!我们现在联系不上白慕容和玉弘蝶,不只是因为南高翎查得严,更是白慕容他们压根就不想再和我们联系!!他们已经决定不为沐之破除离人蛊了!白慕容精心筹谋的逃生之局也已作废了!他们就想让她这样活下去!他们甘愿留在宫里陪她!所以我们不可能知道破除离人蛊的办法!!”

“那我就将她所有的过去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同时你也发动全境的探子和兵力寻找幸存的翁丁蛊医!”

“你我盟约是为了共同压制南高翎日益强盛的兵力!帮你救出沐之已是我最大的诚意!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去调动整个云炎的兵力!我不像你这么儿戏!”

“炎错!你他妈是人吗?沐之曾经对你有多好?!!她是你朋友啊!!”

“可我全忘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我已忘记的女人去赴汤蹈火!你懂吗?忘了就是忘了!!如果不是伺候过我母亲的老嬷嬷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中过离人蛊!还一直以为我是生了场大病才忘了许多事!”

“好!那你滚!!我自己带她去找蛊医!!我一个人帮她去回忆!!”

“南怀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白慕容和玉弘蝶会选择放弃破离人蛊!都选择让她这么活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若破了离人蛊!若她想起从前一切!她便会痛苦死!!

就像我!从我想起过去的那天开始!每天夜里我都控制不住地想起当年,想起我是如何被设计得亲手误杀了我母亲!!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我恨不得去死!!可沐之呢?你有没有算过她失去了什么?失去了多少?!你不就是为了让她想起你吗?可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也为她想想!!”

“就是因为我为她着想,我才不愿她活在南高翎的身边!你们自以为是的宽容和牺牲,殊不知是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是,那帝后大婚名扬天下,人人都说她幸福极了,探子们也回报她在宫中一切安好,十分快乐——可炎错,那都是谎言!都是假的!!忘了忘了,你们都说忘记!可忘记不代表不存在!!我一定要帮她破了离人蛊,让她做回从前的那个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傻子似的活着!”

“南怀泽!!你凭什么替她选择!!”

随着一声大吼,外室中的两人已大打出手,沐之坐起身,看着门外人影缠斗不休,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想,看来又是她这副身体的旧相识惹出的风波。

听得二人刚才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她知这二人便是云炎和大楚的国君。她开始思考这副魂穿来的身体的旧身份,不知这副身体从前到底是什么大人物,竟能前引得什么武功高强的陌影,神秘的太监和囚犯接近她,后又招来云炎和大楚国君这样的人物,而且人人都一副不惜一切代价来“救”她的样子,可她有什么需要“救”的呢?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不断来“救”她的人才是她生活中最大的麻烦威胁。

她怎么也猜不出个大概,只见门突然被撞开,一红一玄,两个身影双双摔进内室,见她已清醒,正坐在床榻边以一种十分陌生而警戒的神情看着他们,二人立刻停手不打,从地上爬起身。

南怀泽两步冲到沐之面前,赶忙拍拍外袍,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沐之,好久不见......”

沐之十分介意这样的拥抱,挣扎着推开南怀泽,皱眉道:“抱歉,我真的不认识你,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希望你放尊重点!”

南怀泽的眼中划过黯然伤痛,正要再说,一旁的炎错却拦住他,道:“南怀泽!离人蛊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现在请注意你的言辞,过去的事多说无益!她也不会信!”

南怀泽紧紧皱着眉头,见炎错一脸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只得叹了口气,道:“好,那我不说过去,说现在——沐之,我们不是绑架你,我们是救你,你不能留在南高翎身边!”

沐之清楚眼前这二人是她这副躯体的旧相识,对她没有任何性命威胁,便也开诚布公道:

“二位,我实在不认识你们。方才听你们说到沐疾铮,你们可以问问他,据说他是我亲哥哥,可我连他都忘记了,自然也不记得你们。你们就别坚持了。至于南高翎,他是我夫君,我不可能离开他!”

南怀泽攥住手,目光如刀,“沐之,是不是南高翎温柔得太久了,谎言说得太多了,让你忘记了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沐之一愣:什么意思?难道我这副躯体从前认识南高翎?

见她似乎能听进去话,南怀泽便接着道:“沐之,他是皇帝,不是个可与你普普通通过日子的男人。你应当知道,一个男人若为王,他刀下该斩杀过多少冤魂,只有足够心狠手辣,足够会说谎算计,他才能坐上如今的皇位。他也许对你温柔,可那都是一时的新鲜和假象!早晚有一天,他会将那份心狠手辣用在你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沐之脑海里闪过周晟和周紫萝的样子,还有玉弘蝶的面容,她知道南怀泽说得没错,南高翎一直都是个够狠够绝的男人。

沐之打量了下眼前南怀泽陌生的脸,又看了看一旁一直用一种复杂神情望着她的炎错,道:

“我知道,他和你们二位一样,都是为了皇位而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我不是什么傻白甜的小孩子,会因为他杀过人就认定他品性不端。因为杀人,筹谋,算计,那都是为皇为王的必要条件,是这个世间的生存法则。”

南怀泽摇摇头,“你说的没错,可是沐之,你知不知道外界都怎么称呼南高翎?人们都叫他“鸠皇”,鸠占鹊巢的‘鸠’!因为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这北离江山原本是白家的,却被他南高翎偷天换日占领了!他用过的手段令天下人都不齿!”

听到南怀泽这样贬低南高翎,沐之生气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什么鸠占鹊巢?难道你们现在拥有国土,从古至今都属于你们的氏族?朝代更迭,君主易姓,这很正常!你与他本就是宿敌,自然处处贬低他!可我临朝半年,只见官员们对他俯首帖耳甚是尊敬崇拜,整个北离也被他治理得逐渐强盛!”

她话说完,一直在旁不作声的炎错不忍说道:“那都是假的,沐之,你......唉......”

见炎错说不出口,南高翎便接过话头道:“沐之,那全是假的!从你与他相遇开始到现在,一切都是假的!那归期城是假的,你与他的相遇也是他精心设计的!当初沐疾铮去救你,南高翎却放走了他,你以为是南高翎仁慈?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沐疾铮?不是!是南高翎需要沐疾铮去告诉天下人,如今坐在北离皇位上的不是白百里!是他南高翎!

他那么自负的一个人,怎可能忍受顶着白百里的名字为皇!你知道吗,你最爱的那场帝后大婚,他在皇宫外布下二十万禁军,在你心心念念与爱人成婚的时候,他却等着我和炎错,甚至白慕容他们去自投罗网,去为了救你而落入他的陷阱!在礼乐声响起的时候!我和炎错的三千死士都被他斩杀于宫门口!!他在拿你当诱饵啊!

还有什么帝后临朝,你以为是他愿意将这天下与你分享?不!他只是需要你在朝堂上露脸!叫那些他杀不得又想启用的天狼军旧将和北离旧臣看见你的脸,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在你坐在垂帘后听政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朝堂之下那些认得你容貌的旧臣们有多震惊!他南高翎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收服了那么多人,更通过那些旧将和旧臣瓦解了北离全境大大小小的“复白党”!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利用你!”

沐之呆愣住,她以为南怀泽会说出一堆从前她不知道的事,关于她魂穿而来之前的事,可南怀泽说的却全部都是她经历过的事......那一桩桩一件件,分明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可为什么从南怀泽口中说出的,却和她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她临朝后不久,一次朝堂上,她面前的垂帘突然掉落,叫所有朝臣都清楚地看见了她的面容。当时,众臣皆惊叹诧异,她还自恋地以为是惊叹她的容貌,现在回想起来,有几个武将和老臣确实是一脸震惊和恐惧的神情......

她开始动摇了,难道南高翎真的在利用她?从相逢、相知到相爱,到婚后如胶似漆的甜蜜,她笃信那些情感都是真的,他眼里的爱是真的,可她无法忍受她一腔爱意换回的感情里还夹杂了那么多算计......如果南怀泽说得不假,那么他和她的相遇便是谎言,他爱上的也许不只是她,还有她魂穿而来之前的这副躯体......

她心如乱麻,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该怀疑南高翎,她应当怀疑面前这两个陌生可疑的男人才对,怎能轻易地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去疑心自己的枕边人?

可枕边人......她真的越来越不了解那个夜夜睡在她枕边的男人了......

她想起那九霄殿里数不清的画像,那盘旋着九层楼而上的画像多么壮观,那每一幅画都拟态逼真,非情真意切而不可得。可那大多数画像里的她,都并不是现在的她。

看着沐之神情变换来去,陷入深深的思索中,炎错和南怀泽对望一眼,离开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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