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常晓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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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还真是快啊。”
张影七收起照片，快步离开。
现在是早上的七点钟。
云海冬天的夜晚比较长，这个时间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小雨刚停，街上湿漉漉的，并没有几个行人。
张影七走入了一条狭窄逼仄的巷道。
他忽然停了下来，仿佛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我应该告诉过你，离开云海，你才能活——”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十分不悦。
话音刚落，前方有一个长相俊朗的背头男人走入了小巷。
男人双手一晃，手中顿时出现了一对指虎。
两孔，银白色，上面装有棱形尖刺。
他便是天鲸四阎王之一——胡冬望！
而小巷的两头此时已经站满了手端冲锋枪、腰悬利刃的黑衣人。
他们是胡冬望最后的班底！
在隗天路去往杨家的同时，黑水堂开始大举进犯天鲸的地盘。
当时他们的人曾给胡冬望打过电话，警告他最好离开云海，不要给隗天路陪葬。
他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暗中潜伏了起来。
在黑水堂的攻势下，他的人群龙无首，几乎在一天内就全军覆没。
而张奕的人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屠子龙坐山观虎斗，多子怡选择妥协。
相当于只有庄美华一个阎王还在苦苦支撑！
只是黑水堂那边也没有常侍出动，所以短时间内她还能坚持得住罢了。
“张影七，这些年老板待我不薄，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胡冬望斜坐在巷口的一辆单车上，翘着二郎腿，语气不善地说道。
张影七当然知道他的来意。
隗天路当时在杨家联系不上，所以胡冬望选择弃车保帅、保存实力，只留下了最精锐的一批人。
而隗天路离开杨家以后就音讯全无，他自然会怀疑——
老板是否已经落入了张影七的手中。
不管是为了救出隗天路或者是为他报仇，胡冬望都只能来找张影七。
他当然知道，即使拼光自己这些人，也未必杀得了张影七。
在天鲸十年，顶着四阎王之名，何其威风？放眼云海，又有几人不惧？
隗天路，就是他的伯乐。
如果这时怕了——
怎么能对得起老板这些年的栽培！
“哈哈哈哈，姓胡的，你老板不在我这，只是听这意思，你——难不成还想跟我动手吗？”
张影七冷笑着向前一步，从怀里拽出峨眉双刺转动起来。
刀锋划破夜风，显得格外凌厉。
“影子——”
黑色的身影在旁边凝实，手中同样由黑墨凝成的望月刀森森闪着寒光。
胡冬望站起身，一脚将单车踢了个粉碎。
他紧握住手中冰冷的指虎，神情决然，一步步向张影七走来……
十五分钟后，一辆白色轿车疾驰而来。
车门打开，走下车的是一脸阴郁的屠子龙。
他快步走入巷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尸体和鲜血。
张影七正拍打着沾满血迹的外衣，而他脚边的那具尸体，正是小腹已经被刺穿的胡冬望。
屠子龙默默地走了过来，注视着同僚的脸。
在天鲸，他与胡冬望二人的关系最好，一直是交情莫逆。
老友昔日的笑脸浮现在回忆里，他不禁痛苦地低下头去。
脱下外套，他将其披在了胡冬望的身上，随即转向了张影七咬牙质问道：
“姓张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张影七的身后，此时站着好几个人。
屠子龙能认出其中的一部分，他们是十常侍的几个常侍。
此时众人都冷眼看着，其中的一个银发女孩甚至脸带笑意。
屠子龙此时极其愤怒，但他不敢有所动作。
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黑水堂的人给他打了电话。
他并不知道张影七叫他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之前面对黑水堂的大举进犯，他压住了手下人不让他们进行任何抵抗。
他可以放弃天鲸四阎王的名号，也可以放弃至今拥有的一切——
只因为，那个人，那个电话里的女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和他记忆之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也不想让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胡先生他——就是不肯听话啊。”
张影七走到身边，用手点指屠子龙的衣襟，微笑着说道：
“四个阎王，我张影七最看中的就是你，你跟其他人不同，你——够份。
“屠子龙，我想邀请你——加入十常侍。”
屠子龙怔住了，张影七这是在招揽自己？
而且还要自己当一个——常侍？
十常侍难道不是十个人吗？这一点屠子龙并不清楚，天鲸的情报网也一直没能得到这方面的完整消息。
就连隗天路的叔叔，兖州外堂的堂主，都不知道十常侍的成员具体有谁。
今天来这里，屠子龙本来已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即便是死，他也想搞明白那个女人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只是一个骗局，那他留下的的弟兄们会在他死后对黑水堂进行最疯狂的报复！
“张影七，我要先见见晓楠。”
常晓楠，是屠子龙的初恋女友，也是他终生无法忘怀的女人。
那年，屠子龙十九，是大草原上一户贫苦人家的顶梁柱。
他们家几辈人都是凭着给集市上赶车拉货挣生活的，脚行人勤快，屠子龙也从小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在父亲病逝后，他就继承了父亲的车把和养活老母的责任。
帮商队跑活，每天日出时都要跟太阳抢早，拉起车把，走过渺无人烟的山地和强盗横行的平原。
这样的日子艰苦，却能训练人。
屠子龙年少时就喜欢学武，拳脚功夫不赖，又跟着商队里的老师傅学过几手。
队里的老人常说，屠子龙这小伙子有血性，敢干，打架手也黑。
几次遇到劫匪拦路，他从来就没有怕的，每次都能拼死护住货物。
领班后来把他推荐给了集市的常老板。
常老板是走南闯北卖皮货的，家大业大。
他很欣赏屠子龙一身的本事和敢打敢杀的性格，便将其招入麾下，专门为常家跑活。
常家的生意做得大，遍布北方几个州。
屠子龙又是一把好手，家里用着舒服，便让他独挡一面。
他原来几乎一天跑一趟活，日出而走，日落而归。
现在运一趟活往往要走出草原，去到很远的地方，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常家便把他的老娘接到家里，安排专人好生照料。
在为常家做事的几年里，屠子龙长了许多见识，数次遭遇危险，却总能逢凶化吉。
他也考虑过择一良人，只是终未遇见如意之人。
一次卸货时，他猛然看到了一个柳叶眉的姑娘。
她的眉眼如笑，那天风很大，她的长发在风里飘舞着——
飘舞着，飘舞着，就飘进了屠子龙的心里。
他的手一抖，搬的箱子差点就砸在自己的脚上。
再跑货时，他发现旅程变慢了一些，仿佛车子的重量增加了。
而这多出来的重量——就在他的心里。
他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他总是在短短长长的梦里看见那柳叶眉——
和柔顺的长发。
在外的孤人，有了止不住的挂念。
这是一场痛苦的单恋，也只能是一场单恋。
因为他向集市上的人打听过，那个姑娘是常老板的女儿，常晓楠。
屠子龙知道，即便常老板再看中他，他也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有些鸿沟，是不能轻易逾越的，比如时间、贫富、地位。
爱欲在心中一遍遍虐杀着这个阳刚男人本就不多的畏惧。
他终于选择了越轨，在一个无比普通的日子里，向自己的心上人表白了。
面对这个英俊男人掏心掏肺的倾诉，常晓楠很惊讶。
随即她盈盈一笑，笑得有些丢大小姐的身份。
她有些动心，不过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笑而不语。
不过她很快就尝到了这个憨态男人的好。
初恋的感觉往往很奇妙，那就像——
就像是你走进了一家从没来过的餐厅，点了一道简单的青椒炒肉。
你夹起筷子一尝，咦，还不赖。
下一次再来时，你依旧会点这盘青椒炒肉。
不是说菜单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菜品不合你的胃口，也不是你懒得去尝试。
只是当你每次都点这道很爱的美食时，你才是百分百意义上的常客，而这盘菜——
能给你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以及熟悉的安全感。
他们相爱，于他人，这只不过是世间无数个爱情故事演绎过的穷小子与富家千金之间的烂俗情节。
于彼此，却仿佛从人世的主宰者身边窃走了最无价的奇珍。
屠子龙每次出门都会无比期待着旅程的结束，见到那个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他有时会觉得生活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幸福这件事没付出多少过程，就迎来结果。
他找到了常老板，向他坦白了自己与晓楠的关系。
屠子龙是个忠义之人。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端着常家的饭碗，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人家；
另一方面，他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而让晓楠背负任何她不应承担的罪名。
这件事他是和晓楠商议过的，二人都很忐忑，生怕父亲会大动肝火。
如果常老板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屠子龙都不敢想象自己该怎么做。
带着晓楠一起私奔吗？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而且也太对不起他们家人。
幸运的是，常老板欣然同意了他们的关系，并做主把女儿嫁给了他。
对这个权势滔天的皮货贩子来说，女儿的婚事还是由她自己做主的好。
况且屠子龙这小子有血性、懂事，对晓楠也很体贴。
这样百中无一的男人，真把女儿嫁他又何妨？
得到父亲的应允，小两口欢天喜地入了洞房，整日如胶似漆。
常老板也不再让屠子龙去跑生意，而是替自己打理本地的生意，好能陪着女儿。
俗言道：
相识只想心印心，相恋始知多怨恨。
成亲刚过几个月，他们之间就频频爆发争吵。
明明只是一些价值观上的不合和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别扭，他们却愈吵愈烈。
屠子龙一怒之下远走他乡。
尽管那个他无比钟爱的女人在身后跳脚骂着，他却从未回头。
离开后的屠子龙过着很平淡的生活，他时常为自己的一时鲁莽感到懊悔。
但他才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
他睡觉前常想，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认个错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让着点自己的女人，不丢人。
只是他终究没能鼓起勇气。
屠子龙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消息，也常常回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常家把事做的很仁义，即便屠子龙跑了，他们也没有为难老人家分毫。
常老板派人把他的母亲接回家里，方便屠子龙看望。
而屠子龙不在的时候，会有专人侍奉老人的起居，直到她去世……
屠子龙对岳父的做法感恩戴德。
他终于决定回来，回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人身边。
在半路上他就想，看到自己时，晓楠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她会不顾前嫌地上来拥抱，还是端着架子狠狠地嗔骂自己？
到了常家，他立刻傻眼了。
常家大院里正在大办白事。
院里高搭灵棚，戏台上的哭声震天，所有人都穿着白衣，奇怪地看着他。
正中间遗像上的人，正是他近一年未见的妻子，常晓楠。
常家大小姐于三天前病逝，病很急，几乎是一夜而亡。
她没有等自己。
屠子龙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他向前扑倒，跪趴到妻子的遗像前。
遗像中的女人温柔大气，只是——
眼角似乎积着一坨阴郁。
她死亡前的一段时间，过得一定不开心。
常家留屠子龙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赶他离开。
那个满脸绝望的老父亲并没有过多责怪他什么。
他似乎已经不再想对屠子龙说一个字了。
屠子龙离开了那里，一路上车速彪得飞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
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锁好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人死了，她——居然死了。
屠子龙对着草原的方向痛苦了一夜，那一夜，他流干了此生全部的眼泪。
随后是一场大病，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他每天都做梦，每次都是兴冲冲地驱车去见常晓楠。
到了之后，只剩下一场格外压抑的葬礼——
他一次都没有赶上。
在那之后，屠子龙去了很多地方，最终选择了云海。
这座城市离草原足够远，足够让他隔开思念。
这座城市离草原足够近，开车只需要几个小时，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能赶上……
得知母亲病危的消息，屠子龙立刻赶了回去。
母亲的最后一秒是带着笑离开的，因为儿子正握着她的手。
屠子龙感到唏嘘不已——
他本来想一安顿下来，就把母亲接到云海去。
处理完丧事，屠子龙回到云海。
就在此时，他遇到了隗天路——
在天鲸的几年时间里，他一直把隗天路当做自己生命里的伯乐，不过已经是第二个了。
而第一个，已经被他辜负过了。
混迹江湖，他从未有过任何艳遇，对手下要求也很严格。
在心里，这是对那个女人的一种赎罪。
那天在办公室，屠子龙接到了黑水堂的人打来的电话。
这让他实在无法忽视——
因为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跟常晓楠一模一样。
他明知道常晓楠已经死了，但——谁知道呢？又没有亲眼见到！
声音或许是相似，但那种感觉无法模仿。
那个声音，让他仿佛回到从前，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柳叶眉，风中飘舞的美丽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