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陈小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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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色微蒙。
云海大学的校门口有不少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他们走着聊着，手里还提着烧烤摊上买的面筋。
嬉笑打闹，他们有着少年人所独有的猜不透的心思与各种青春不死的梦想。
他们的生活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上司的指责，没有这个堂那个堂的江湖纷争。
九州这么大，最顶级的权力都被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大学生的人很多，拥有的却很少，他们只是待在学校这座美丽的城堡里，做自己的唐吉坷德，偶尔也会梦到公主。
也许有一天，他们中的某人，也会成为少数人中的一员，握起刀剑，告别年少轻狂。
席风走在人群之中，从欢声笑语中穿行而过。
好久，没回来过了，我亲爱的校园。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收拾收拾杨桃宿舍里的东西，毕竟她走得突然，很多痕迹都没来得及带去。
席风进入宿舍时，杨桃的舍友们默契地停止了谈笑。
她们做着自己的事，将沉默的空气留给席风，因为她们都知道，席风是来收拾东西的。
而那些东西，就是她们舍友的遗物。
打开柜门，直入眼帘的是一件天蓝色的运动服。
那是杨桃第一次见到席风时穿的衣服，过了好久，都舍不得扔。
席风低着头将一件件衣服从衣架上取下，他几乎不敢去看，因为每一条牛仔裤、每一件衬衫都代表着一段惺惺相惜的往事。
那时，他还未入江湖，而杨桃已身在局中。
如今，银杏叶遗失于早冬的黄昏，杀戮已是做了他的词牌。
将所有东西收拾进一个墨绿色的行李箱，席风对着杨桃的室友们深鞠一躬，走出了寝室的门。
杨桃死在江湖人手中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云海大学的学生们虽然对江湖并不了解，可却也知道彼岸的风景繁华。
对于已经毕业却再次现身于校园的席风，大家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他就是个想借杨桃家的势力往上爬的小白脸子，如今女友死了，还假惺惺地回来帮人家收拾东西，真虚伪——
有人认为他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瞧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真狼狈啊！
还有的人觉得他倒霉，腆着张脸一心想当杨家的上门女婿，没那个本事还想跟那些江湖人混，真是不自量力。
看这样子，大概是被杨家当狗一样丢出来了，才故意做这一番戏，就是为了给杨家人看吧！
一路上，遇到的同学们对席风指指点点，毕竟杨桃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席风作为她的男朋友，自然也出名。
他们甚至丝毫不做掩饰，嘲弄讽刺的声音像狂风一样灌进席风的耳朵。
“喂，风哥，杨桃呢，当上门女婿的事——快确定下来了吧！”
“你说说你，好歹也算是云海大学的高材生，那么多高薪工作不干，非要去跟那些江湖人一块玩，怎么样——快被玩死了吧——”
“风哥，风哥，你倒是说说话呀风哥——”
席风的身后跟着几个当初在校园里有过过节的小混混，他们挖苦的声音拌着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辚辚声，像是一月里最冷的寒霜。
席风低着头只管走。
这些家伙，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席风从腰里抽出朴刀随随便便就可以砍了他们，杨家甚至都能保得住他。
浴室里的尸体，恶魔的玩笑，杨家血战，天鲸大厦爆炸案，刀劈雄飞，蔚蓝地宫……
席风这一个月的经历，是他们一辈子的都无法触及的。
他们只是长了一张会嘲讽人的嘴，批驳着，目光所及的一角天空。
席风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搭理那些家伙，他只是恨……
他恨隗天路和杨牧，他恨天鲸集团，他恨张影七在地宫里对自己的背叛，他也恨这些只会说风凉话的校园流氓，他更恨自己——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杨桃又怎么会死？
他唯独不恨这江湖——
这是杨桃用命领他进入的江湖，他恨不起来。
杨桃只教过他如何去爱，无条件、无理由、潇潇洒洒的爱，却从未教过他如何去恨。
引诱他堕入仇恨的，是那个顶着杨桃的模样欺骗他、诱惑他、戏耍他的恶魔！
席风选择走爱与恨之间地那条路，躬身入局，用江湖的规矩去毁灭那些仇人。
至于眼前这些混混——
他的刀，不是用来杀鼠辈的。
见席风闷着头只顾走，那几个混混也渐渐觉得无趣，便一哄而散了。
当夜都觉得孤独的时候，一切欢笑都只是为正在上演的这出悲剧做着背景板。
席风拉着沉重的行囊，走在万家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经过荷花池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追忆着曾几何时，荷香袅袅，风儿吹动涟漪，少女风姿如画——
现如今，只剩下一池残荷败叶，无尽凄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
“席风——”
席风转过身，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那是陈小莺，杨桃最好的闺蜜，席风第一次见到杨桃的时候，她也在身边。
每次和杨桃腻歪在一起的时候，陈小莺都会不满地抱怨说，是席风这个臭男人把杨桃从她身边抢走了。
自杨家的事过去以后，席风再也没有见过陈小莺。
陈小莺给他打过许多电话，也在微信上留言。
但她不知道的是，席风的电话卡在杨家的战斗中损毁了，之后的一个月里一直意志消沉，不间断地练功，也不曾登陆过自己的社交账号。
啪——
席风刚转过身，脸颊就重重挨了一下，留下通红的手掌印。
席风一言不发，陈小莺的巴掌却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身上。
这点疼痛，对现在的席风当然不算什么，他被打得有些发懵，一下子呆立在湖边，像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塔。
“席风你个混蛋，我把杨桃交给你的时候那么放心，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哦，杨桃死了，伤心的不只我一个人呀。
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对呀，为什么呢……
陈小莺打了一会，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她的双手抓着席风的袖口慢慢滑落，最终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知——我知道你们很爱，但你他妈的知道吗——老子比你多爱她十年！我——我跟杨桃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
“上学的时候，她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我被人欺负了——也是她让家里的人为我出头，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多要好！”
陈小莺掩面痛苦，当得知杨桃的死讯后，她在宿舍躲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
可现在当她再次见到席风——这个杨桃留下的男人时，她的泪水还是立刻决堤，哭花了风的妆容。
席风沉默地蹲在她身旁，点起一根烟；
他在认识杨桃的时候就会抽烟，后来在对方的要求下戒了。
可是现在——不抽的理由，已经不在了。
陈小莺猛然抓起席风的衣领，杏眼圆瞪地问道：
“我听说杨桃是被江湖人杀的，具体是谁我怎么都打听不到，现在我问你——究竟是谁？”
见席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陈小莺一把躲过他的烟，塞进自己嘴里猛吸一口，随即丢入了荷花池里。
“席风，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江湖——我跟杨桃这么多年闺蜜，杨家的事我一清二楚，江湖上的朋友也认识几个——
“他们说杨家主下了封口令不让外传，所以我才来找你，害死杨桃的人是谁，你可别说不知道！”
席风直视着陈小莺的眼睛。
他曾经写过一首诗，说少女的眼睛，是洛神的梳妆镜，也是大自然一切诗语的灵感。
可陈小莺的眼睛里却没有这种感觉，她的眼神像贯彻黑夜的闪电，用鹰的眸子俯瞰仇敌！
席风掰开了对方的手，平静地说道：
“其实杨桃的仇由我来报就好，你没必要入局——”
“给我名字——”陈小莺分毫不让，语气咄咄逼人。
“好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来杨家吧，不过我可提前说好，为杨桃报仇，我是带有死志的。”
青蛙的呱声洪亮，撕破夜的帷幕。
二人背对池塘，席风将一切对陈小莺娓娓道来，杨家的事，大厦的爆炸，堂客的身份……
陈小莺本来就是江湖边缘的小角色，席风又是刚入江湖没几天的菜鸟，这样的复仇者搭档，也怪合适。
如果是其他人说想要参与此事，席风多半不会搭理。
可陈小莺不同——她是杨桃最好的朋友，她与席风有着共同的悲伤。所以——她够格。
至于搅和进这件事会给陈小莺带来什么危险，谁在乎呢？
聊至半夜的两人站起身，想要离开。
他们忽然发现，身后的池塘里竟然亮起火光——是刚刚陈小莺丢的烟头，点着了这些残荷！
青蛙大抵是被熊熊火光所震惊，忘记了歌唱；
倒是不嫌事大的乌鸦在上方凄厉地叫唤——这蠢鸟在散播不幸。
席风和陈小莺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的瞳孔里映照出火光，那凶兽般的火苗正在舔舐伤口——
等待着将那些破败的美景，一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