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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煮茶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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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清早上,一个大嗓门的下人在徐府里面嚷了起来。

“公子们好了!大公子与二公子的病好了!”

徐瑛听着便从房中出来,拦下那下人细细问道:

“真好了?”

“禀三公子,真好了,刚才丫鬟进去送稀粥,二位公子食欲恢复,一连喝了三碗,咳出来的痰也没有浓黄之色了。”

徐瑛一拍手,心下还真是好了,眼见李旦手捧窝头正走过来,快步上去便是拉住李旦的手,叹道:

“李大夫真乃回春国手,您救二位兄长的性命,便是咱们徐家的大恩人,恩公快来,我这就带您去见家父。”

李旦闻言遂是点头,跟着徐瑛向着徐府最深处而去。

徐府极大,占地百亩,院中有园,园中又有院,最深处院落,乃是徐家家主徐阶独住之所,流水小桥,杨柳青竹,明明身处俗世高门,彷徨间却有世外之感,居所外的小桥上站着一位茶童,与幺儿般十一二的大小,生得却是玲珑水润,她见是徐瑛带着人来,前头便是引路。

屋内,徐阶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正靠在案边悠然读书,一旁另一位茶童正扇着扇子煮茶,见是自己儿子来,身后还带了个人,徐阶于是放下手中书本,将案上的信封压住,上前拱手道:

“这位便是吾儿口中的国手李神医吧,短短一日便治好了我家那二位逆子,老朽心中倾佩。”

徐阶是位白须及胸的老人,相貌周正,即使这把年纪依旧神奕斐然,不难想象其年轻时是如何的美男子。

“晚辈见过徐夫子。”

夫子,在文人之中绝对是最高一个级别的尊称,徐阶是典型的文人儒士,自诩阳明弟子,相比于其他称呼,这一声夫子可谓深得他意,随即脸上绽开笑容,抬手一指对过的蒲团,便道了声“请”。

李旦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徐阶的对面。

徐阶一捋长须,语气和缓,淡淡道:

“听李神医说话,也是读书人,老朽读了一辈子书,叫李神医一声小友,不为过吧,我听吾儿说,李小友此行是为丝绸之事而来,是否?”

“非是丝绸,而是生丝之事。”

徐阶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案上那被压着的信封,抬眼与徐瑛对视一眼,遂又淡道:

“生丝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李小友真不需要现成的丝绸吗?”

李旦发现了徐阶与徐瑛的眼神交流和案上那不自然的书信,尤其是信纸的材质,那是典型的闽纸,随即会心一笑,又道:“不用,多谢徐夫子好意。”

徐阶没有立即回答,他在仔细观察着李旦的表情。

当发觉李旦的话中没有任何迷茫与犹豫,当即便跳过了这个话题,抚须哈哈大笑道:

“好,此乃小事,生丝也好,丝绸也罢,都是俗物,老朽早就不管这些事情,随后小友与瑛儿商量便是,你既然是徐家的恩人,咱们徐家家风向来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友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身旁的徐瑛领命,朝李旦拱手作揖,而徐阶却是话锋一转,又道:

“小友,刚才你称我作徐夫子,其实差矣,你可知我作的是哪家学问?”

“自然知道,徐夫子师从聂豹,乃是江右王门正统,做的自然是阳明心学的学问。”

李旦的答案出乎徐阶预料的准确,这使得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微笑,乃是笑答:

“不错,小友确实博学广识,可有人觉得心学乃是邪说,不如程朱理学正统,不知在小友眼中,以为心学如何?”

一旁的徐瑛听着到此,却不由眉头紧锁。

首先徐瑛本性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李旦于徐家有恩,徐瑛自然不想害他,所以他才带李旦来见徐阶,希望徐阶拿个主意,毕竟徐阶面子大,他的决定,没人能够推翻。

可此时徐阶开始在问一些与自己目的无关的东西,这些东西看似是闲聊,其实都是徐阶有意为之。

因为徐瑛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徐阶现在这样的操作,此前他已经见识过多次。

在他眼里,这场谈话更像是一道试炼,是徐阶对眼前之人的考验。

徐阶于官场混迹一生,老谋深算,就连严嵩父子这般聪明人最后都倒在徐阶的脚下,不得不说在政治造诣上,徐阶是大明二百多年内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所以徐阶可以从说话者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眼前之人的性格上的优劣点,以及是否能为他所用。

如今徐家从官场中激流勇退,但不代表影响力的消失,相反,正是朝中没有自家人,所以一定得有自己人。

徐阶知道李旦的底细,所以他所考验的,便是眼前这位十分年轻的“小友”是否值得投资。

而李旦,显然并没有徐瑛那么了解徐阶,但他对于王阳明以及阳明心学的理解,已是站在了几百年后的高度上了,所以此事李旦不是巨人,但却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于是他非常轻松,自如应对道:

“徐夫子问我心学如何,那我倒想先问徐夫子一个问题,夫子认为阳明先生如何?”

徐阶却是一愣,这本是他试探李旦的问题,结果对方反而试探起自己,此番操作,不禁在徐阶心中给李旦加了一分,遂摆手道:

“阳明先生乃是先师之师,弟子哪有妄论师祖的,大不敬,不可语也,小友则不然,有所想但说无妨。”

李旦却是脱口而出惊天之语:

“在下以为,阳明先生,足称圣人。”

轰!

圣人二字如晴天霹雳。

徐阶的整个人身子为之一颤,一旁的徐瑛也退后了半步。

对于儒家而言,圣人是不可触碰的一道逆鳞,再伟大的学问家,也绝不敢拿自己与圣人相提并论,但凡有,且无论对错,已是大错特错。

有些事情是不能碰,也不能提的。

所以打从一开始,徐阶已经在脑子里预想了几个李旦可能会说的答案。

譬如大贤,先贤之类,都可以说是较为合理的答案。

而李旦这一句圣人,直接把徐阶老腰闪断。

这相当于打牌你出一张三,然后对面突然说:“王炸!”

徐阶镇定了片刻神色,唤来茶童倒茶,随即牛饮了一杯,这才缓缓道:

“呵呵,小友切不可诳语,不然惹人非议。”

李旦却是笑答,言语之间徐阶甚至隐约看出玩味,只听他道:

“徐夫子何以对自己的师祖如此没有信心,晚辈不是为了投徐夫子所好才说这话,乃是诚心之言,所有凭依,且听晚辈细细道来。”

此话似乎带着些许挑衅的味道,徐瑛生怕李旦惹怒自己父亲,刚想阻拦,却见徐阶猛地咳嗽两声,才发现父亲隐隐回过的眼神,如狼视鹰顾,其中流露出一丝警告的味道,彷佛在说:

这人是我的猎物,你别插手。

徐阶随即抬手道:“那老朽倒是要听听看了,愿闻其详。”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得一点不难,得二点不易,兼此三点,方可死后不朽,乃称圣人,阳明先生此三点皆无可挑剔。

宋时张横渠先生曾述惊世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阳明先生岂不是最合乎这四句者吗?

所以,程朱理学纵然影响深远,‘北宋五子’外加朱子固然皆是大儒,但依晚辈拙见,此六人加一起,仍不及阳明先生一人,阳明先生致良知而知行合一,于情于理,无愧于圣人之名。”

只听见李旦一人坐于案前,洋洋洒洒一番高论,引得徐家父子振聋发聩。

徐瑛此时已是脑袋发出嗡嗡耳鸣,却看父亲背影仍旧稳如洪钟,暗叹父亲便是父亲,坐怀不乱。

可只有徐阶自己一人知道,此时他已是呆若木鸡,眼前少年这番言论,看似简单,却是直指要义。

左传自己也读过无数次,可未曾一次注意到这点,也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师祖阳明先生,居然真的触摸到了圣人的高度。

叹也,愧也!

徐阶狠狠一拍茶案,李旦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徐阶不快,可徐阶的眼神此时却是变得炙热,他缓缓抬起低下的眸子看向李旦,彷佛发现了一块不得了的璞玉、宝玉。

此宝自己不取,难道待他人采摘!?

心下一横,徐阶猛地坐起,双手撑于台面,依旧强撑着维持体面,幽幽而道:

“你我如此投缘,敢问李小友可有师承?若是没有,不如拜入老朽门下,你我忘年之交,又兼师徒之名,今后岂不是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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