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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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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转眼入冬。

江姓少年突然蹿个儿,不知不觉已经与孟飞齐耳高,两同学同行,看上去不如以前那么违和了。

孟飞用手评测后,调侃道:“你小子每天吃添加剂啦?照理说,吃添加剂不仅长个儿,也长肉啊!为何你只长个儿,身子像干虾一样?”

江宁瞧他一眼,嘿嘿作笑,回怼道:“孟家公子脸儿粉嘟嘟,肚子肉嘟嘟,啧啧,确实像头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环肥燕瘦’!孟娘子若擦脂抹粉的话,定然可比三年级四班那位校花,更能吸引男生目光。”

“滚远点!”孟飞笑骂一句,继而沮丧道:“一到晚上,那些算作狐朋狗友的发小们吆喝去校外吃大餐,即便在学校吃食堂,晚自习后,寝室来客一大堆,捎带烧烤、卤肉、花生之类宵夜,当然啤酒不可缺,嘘,保密哈,喝酒违反校规呢,喂,江宁,你说得不得长胖嘛?自入学进校不过两个月,我体重足足增长五公斤。哎,我十五岁时身高一米七,现在快满十八岁了,奶奶的,一寸未长啊,真是愁人!”

身高,是少年成长时期永远的纠结。

江宁一脸认真,轻声劝道:“飞哥,听妈妈说,吃零食影响身高,我不知道正确与否。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觉得,你每天回家吃饭吧,毕竟学校食堂饭菜仅能填饱肚子,毫无营养可言,听说,晚上宵夜喝啤酒会长肚子,却不利于身高呢。”

“额,这个可以考虑……你大爷的,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但入耳总不是滋味呢?咦,你啥老人?你就一个弟弟,反倒教育起哥哥来,真是没大没小,气煞我也!等着,飞哥奖励你一个板栗,可香啦!小子,别跑!”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奔跑在校园,洒落一地欢笑。

城郊菜地里,江宁妈周淑英和往常一样,与房东夫妇围坐一起,手脚麻利,将错季晚熟豆荚从枯藤摘下,再剥出豆粒儿,丢进竹筐。

现在,随着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县城人对饮食越来越讲究。应季蔬菜难以卖出高价钱,错季蔬菜却十分抢手。试想,在冬天吃顿新鲜豌豆稀饭,或者嫩豌豆烧肉,美味诱人。德叔家从下半年开始,逐渐减少应季蔬菜种植面积,选择更大规模种植错季蔬菜,家庭收入实现成倍增长。

周淑英嘴角翘起,想着儿子一天比一天长高,心头漾起天下母亲都有的骄傲。她寻思,平日晚餐一般炒素菜或者拿腌菜下稀饭,营养终归不济,从老家拿来的腊肉已经所剩不多,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切一坨来烧豌豆,娃儿正长身体呢。

家中存款只出不进,用一分就少一分,三千多块的家底逐渐稀薄,除去房租和购买日常用品,每月生活费大约花销四十元,剩下不到两千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是得想办法才行。

冬天来临,娃儿长个儿了,旧棉衣已经穿不了,需增添新棉衣,既保暖款式还新颖那种,不能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只是这笔开支不菲。无论如何,本周末娘俩得去服装批发市场转转了。

妇人抬头,望向天空并不辣眼的太阳,心生愁绪。

江宁在学校的读书日子,如同食堂早餐的稀饭,越来越稀薄惨淡。不知为何,班主任总是对75号学生存有看法,甚至有些不爽。

每天早晨,杨鹤亲自来到操场,直言不讳前来监督江宁是否遵守“提前二十分钟到校”的规定。下午,他让班长报告75号的中午行踪,是否私自离校。晚自习,江宁迟到一分钟也不行,否则克扣学生操行评定分数。

每天早上住校生还在寝室洗漱,江宁就已经早早来到学校,孤零零地站在操场等候,实在无聊就沿着跑道跑一圈,时间刚好合适。中午同学们回寝室午休,他无地可去,只能独自坐在教室看书,若犯困就趴在课桌上小憩,醒来腰酸臂麻,下午哈欠不断。

江宁嘴上没有半句抱怨,行为上遵守校纪班规,尽量不授人以柄,从而规避班主任莫须有的苛求。只是,暗藏心思的75好学生说话越来越少,除了跟同桌偶尔互掐一番,从不与其他同学打闹,安安静静坐在教室后排,看书、阅报、练习毛笔字。即使前排男生罗佳主动挑话,他也就随口应几句,或者抿嘴一笑,随后眼观鼻、鼻观心望着书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像个少年夫子。

自全校升旗仪式暨颁奖仪式后,孟飞看上去更加大大咧咧,逢人点头打招呼或挥手致意,成为嘉州师范学校名副其实的“名人”,派头十足。事实上,这家伙血脉流淌着“心细入微”的经商家族特有遗传基因。按嘉州人的说法,“是个心底有货的人”。孟飞自然很快发现了同桌兼死党的逐渐变化,明白自己帮不上啥忙,只得寻找各种机会陪伴左右,畅意聊天,助他释怀。

江宁始终牵挂鸡鸣巷蔬菜盗窃案件处理进程。听德叔讲,窃贼李二娃当时受伤只得去医院治疗,已经被抓获;盗窃头目张麻子却一直在逃,毫无音讯。由于同伙作案,涉案资金一时无法追回,财产赔偿迟迟无法兑现。

趁周末,江宁独自去了县公安局,找到父亲生前战友周向阳,请求提供帮助,更大力度实施追逃,尽快填补菜农损失。

周向阳方知战友遗孀母子随儿子来到县城生活,马上让家属送来一大堆日用品,说改天亲临鸡鸣巷看望。至于蔬菜盗窃案件,他马上安排城关派出所上交案件,由县刑警大队负责,一旦案件有进展,及时通知。

江宁第一次办理社会事,过程紧张,终归有个好结果,遂兴冲冲地拜谢周叔叔,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回家。只是,十六岁少年涉事太浅,自然听不出周向阳话中深意,父亲生前好友早已是嘉州县公安局副局长,妥妥的实权派。以至于他后来毕业分配本可留城任教,奈何别人关系背景厚实,从而错失良机。此为后话。

深冬来临,丘陵地区无雪,却格外寒冷。

嘉州寒冬气温其实并不低,大约在零上三至四度左右,相比北方气候而言,不值一提。北方室内供暖,窗外大雪纷纷,室内温暖如春。嘉州室内室外温差不大,因为湿度太高,属于当地人所说的“干冷”。所以,很多外地人来到丘陵地区,感觉西南的冬天比北方的冬天更冷更难适应。

刚入冬,鸡鸣巷四合院租客母子俩早早穿上从老家带来的棉衣。母亲穿得厚,两件毛衣外加两件棉衣,显得异常臃肿;儿子也穿两件上衣,一件学校所发运动衫,一件陈旧薄棉衣。江宁本想和其他同学一样,外套一件夹克衫即可,可惜“有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不得不顺从,只是在学校显得格格不入,尤其与孟飞走在一起,一个是西装革履的翩翩少年,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小老头。

这天清晨,待儿子上学后,周淑英肩背竹篓,脖缠围巾,手戴棉套,悄然出门。

前几日,周淑英去县城逛街,见外南街有家废品收购站,七八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女背篓挑担,正卖着纸箱、矿泉水瓶之类的废品,上前一打听,方知废品价格还行,不禁动了心。

不管每天拾荒多少,多少有些收入,不说能否买到一斤猪肉,就是能买到一斤糙米也挺不错,总之强过毫无半文收入。

周淑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没办法打工干重活儿,仅靠房东赠送蔬菜救济终究不是事儿,只能凭借双手自力更生。只是,在世人眼中,拾荒活儿下贱,低人一等,跟乞讨差不多。很少有人认识到,工作岗位不分高低贵贱,一份劳动一份报酬,就是高尚美丽的。

曾经生活在江家湾的周淑英从来都很讲究,即使在饥荒年月饿得走不起路,也从未向集体土地上的粮食顺手牵羊,只为心中那份尊严。平日里,家里收拾干净整洁,出门衣服没有一丝皱纹,她给人总是清清爽爽的形象。现如今,作为“陪儿读书”的母亲,周淑英并不觉得拾荒就是不讲究了,反而觉得挣钱吃饭不给儿子添忧才是最正确选择,不管多辛苦多劳累,只要在县城挺过三年,回到江家湾,就将重归昔日恬淡美好生活。

她心中最大顾虑,不能让儿子知道自己拾荒挣钱。否则,江宁定然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伤心痛哭,甚至辍学回老家都有可能。这孩子,只要有口好吃的,就一定会给妈妈,哪怕自己忍饥挨饿也会如此选择。无奈家贫,幸好子孝,母亲终究是幸福的。

身穿厚实棉衣的妇女走走停停,学着其他拾荒者,不放过地上一张纸一个胶瓶子,只是弯腰捡拾次数多了,就感觉腰杆微微胀痛。不过看到背篓里越来越多的废品,她不再觉得身体不适,继续朝前走。

今日阴天,北风呼啸,围城公路路面干干净净,垃圾都被吹到路边阴沟里。妇人走路蹒跚,歪斜身子下到阴沟,在恶臭垃圾堆里翻找可以再次回收的废品。

阴沟那头,走来一位同样背着竹篓的枯瘦老妇,见到陌生面孔的同行,皱巴巴的老脸顿时怒气横生,大声嚷道:“喂,你是谁啊?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

周淑英抬起头,露出和善笑容,热情招呼:“大姐,您也捡拾废品啊?呵呵,我第一次拾荒,不知道这是您的地盘,不好意思哈!”

老妇眼神幽怨,似乎带有仇恨,紧走几步来到周淑英面前,厉声吼道:“不许在这里捡废品,要捡就去别地儿!你捡了我还捡啥?走,快走,不然我让你好看!”

周淑英讨好道:“大姐,我们俩结伴,一起捡,如何?”

“好个屁!”老妇见对方是个软柿子,不管额前白发遮住了眼睛,抬手指着这个竞争者,继续吼道:“你这个婆娘,走不走?”

周淑英觉得为一点废品与人发生争执实在不划算,于是答应:“行,我这就走!”说着,她准备起身。

“站住,把竹篓里的废品倒出来!”老妇瞅着小半竹篓废品,伸手抓住竹篓,使劲拖拽。

周淑英身形趔趄,差点往后摔倒,不由大骇,急声道:“大姐,你想要就拿些去,给我留点就行!”

妇人毫不客气,从竹篓里掏出一大堆废品,放入自己背篓里,挥了挥手,不耐烦道:“给你留点,我已经很和善了。赶紧去其他地方,莫站在这里,碍眼。”

周淑英爬上公路,扭头看看背篓里所剩无几的劳动成果,再俯视一眼阴沟里掏废品的老妇,深深叹息一声。

这位来自江家湾的老师娘子没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捡垃圾地步,还被人欺负。人说乡下生活不易,原来县城生活才是真正的不易。要不是陪儿子读书,谁愿意来到这个喝水都得花钱的鬼地方生活呢?若是疼妻入命的丈夫还在世,一家人在江家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即便日子苦点累点,也觉得饮水甜。

妇人突然鼻酸,忍不住掉下眼泪。

上午,周淑英只捡到半篓废品,废纸占多数,仅有几个相对值钱的矿泉水瓶,遂去外南街废品站卖了,换得一元七毛钞票。

手里拽着今天的收入,妇人背着空竹篓,脸上带笑,上午被人赶走的委屈和腰酸腿疼一扫而尽,满脑子盘算着,有了好开头,下次就能捡得更多,挣钱也就越多,给儿子买棉衣时就有机会挑选更漂亮的。

从围城公路转入鸡鸣巷小道时,周淑英突然觉得有些头晕,遂坐在路边歇息,取下手套,双手相互揉搓冻得僵硬的手指。

时候已经中午,返回鸡鸣巷的行人逐渐增多,瞧一眼衣着陈旧、满脸疲惫的妇人,脚步匆匆而去。

三个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的小学生飞奔而来,相互追逐打闹,连路边菜地里的蔬菜无辜遭殃,不是将包菜踩得稀烂,就是拆散了菜架,一片狼藉。

周淑英温声提醒:“小朋友们,注意哦,别进菜地,菜农伯伯们会生气的,到时爸爸妈妈会揍你们呢!”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瞪着眼,撇嘴道:“拾荒婆,捡你的垃圾吧,管得真宽。”年纪最小的男孩懂得礼貌些,笑着说:“大婶,赶紧回家吧。”

周淑英抿嘴一笑,将脖上围巾紧了紧。

年纪稍长男孩飞奔而过,顺势抬腿,用力将背篓踢飞出去好几尺远,滚落在水沟里,人影已经远去。

紧随其后的两个男孩怔了怔,瞅着路边大婶脸上的微微笑意,似乎并未生气,也就不再忐忑,疾风掠过般追上去。

妇人缓缓起身,捡起背篓,一瘸一拐回家。

见着淑英妹子,德婶连声问吃过午饭没有,刚才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回来,他老两口只得先吃,说锅里饭菜还热乎着呢。

周淑英尽量掩饰劳作后的疲惫,含笑致谢,客气回应已经在街上吃过午饭,遂告别德婶,回到自家出租屋。

妇人放下竹篓,走到床头桌前,拿起丈夫的遗像,轻轻抚摸,泪水夺眶而出,顺颊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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