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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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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又到了一年一度集体走娘家的日子。早饭过后,年轻的女人便用布兜收拾一些果子,拖家带口往娘屋里赶。村口的土路上络绎不绝的人,有骑单车的,有走路的。他们手里提了包袱,身边跟着孩子。碰到熟人就喜笑颜开地说着吉利的问候话。

太阳暖烘烘地照射在大地上。陈有和两口子一人骑一部单车行驶在县道上。陈有和一早上去把老弟有丰的烂单车给借来了。去老丈人家三十多里的山路,要是走的话得一两个钟,就是小孩子走得太慢,耽误功夫。自家又只有一辆单车,早两年还能挤下四口人,前边横杠上绑一个篓子就能坐下一个孩子,后面家英再抱一个,刚刚好。现在孩子大了,篓子坐不进去,自己也带不动三个人了。

现在他们走的大路,山路太难骑。大路虽然要多走一些路,但是路好走些。这是一条两米来宽的黄泥巴路,它是各村通往县城的唯一一条路。有时拖拉机经过,扬起一阵黄土灰,呛得人直咳嗽。

他们艰难地爬上陡坡,从坡顶快速往下冲,只听见呼呼的冷风从耳边吹过。

月红和立生脸蛋冻的通红,他们坐在后座上兴奋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湛蓝的天空,连绵的松树林过后,紧接着是一片低矮的山茶树。再往后便是一片茅草地,这里有一个做红砖和一家发白石灰的窑,所以人都叫这里:窑下。窑下往前三四里就是田中镇的集市,这里是芜丰县以南最大的集市了。农历双数日,附近一二十个村子的人都来这里赶集;到了单日他们又到什马镇去。

过了窑下的第一个岔口,陈有和一家左拐进一条田间小路。穿过只有一米宽的田间小道,马上进入一片山茶林,这路由于是进矿山的必经之地,成日里有拉着煤的拖拉机进进出出,一路上被压出许许多多的大坑小坑。前两天又下过雨,形成许多的水坑,经过一夜的冷冻,水坑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溜子,车肯定是骑不成了。谭家英和陈有和只有下车推行。这条烂泥巴路到头左拐就上了一条细石子路,这里便到了煤矿岭。细石子路走了百十米是一扇常年开着的大铁门,铁门里就是矿工们的驻扎地。一排修建整齐的平房,往最上边山脚下走就到了谭家英的娘屋里。

此时她娘屋里门前的梨树下已经热热闹闹起来。大姐和二姐一家已经来了刻把钟了,她们两家离得近,不过十里路。三个弟弟也放假在家,他们正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陪两个姐夫话事。

“姐夫。”谭家英亲切地喊道。

“两个姐夫来的挺早哇。”陈有和推着单车靠墙根放着,笑着说。

坐着的人都朝他们望过来,

“有和,就等你了。”大姐夫学武说到。

“等我?等我做什么?”陈有和当然知道。

“你说干什么,桌子都搬出来了。”二姐夫金谷笑起来。

三个小舅子懂事地起身让出位置。大弟建国去房间里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然后坐下陪着三个姐夫打牌。

谭家英到屋里跟爸妈说了几句话,放下东西就同两个姐姐一道去灶房里准备饭菜。

月红和立生一下单车便和大姨家的成光、成辉去了屋后的山茶林玩。洁白美丽的山茶花已经开了,昨夜的露珠还停留在花瓣上,太阳光照射在上边,发出五彩的光。他们拔下地上附着的几支芦积草,把头尾去掉,只留下手掌长的茎,再小心翼翼地抽出茎里面的芯,一支简易的吸管就做成了。他们一朵花一朵花去寻找,看到有汁水的,就用这个小东西去吸来喝,一股清香甘甜在嘴里化开来。过不了多久,等到发青的时节,这些山茶树会抽出嫩绿的新芽。那时候孩子们又会到茶树林里来寻宝。在绿油油的叶子中间会隐藏一些白绿色的厚叶片,这是异变的嫩叶,也是孩子们要寻的宝,大家管它叫:“茶泡”。这可是好东西,在青黄不接的时节,这便是孩子们的零食。把它放进嘴里咀嚼,丰满的汁水,甘甜的滋味瞬间充满你的口腔!

中午,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在厅堂吃过饭,下午又是打牌玩乐的时间。话说,正月里不打牌,什么时候打?你去看,整个什马、田中,乃至更远的瑶田,整个芜丰在正月十五前,随处可见打牌玩乐的男人。正月里打牌有由头,来客人了,可以说陪客人玩;就是没有客人,也可以说:正月里个个都玩,我不玩,你叫我去做什么?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太阳已经斜过屋后,他们便把桌子搬到屋侧面的柿子树旁。四个孩子也不出去玩了,他们围在旁边打打闹闹。

这样一天就过去了,到了晚上,陈有和等三个女婿还是打牌。这牌他们要打到天亮的,总共有十五口人,可床却只有三张,再怎么挤也挤不下的。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三个当女婿的就得和大弟建国一起在厅堂里玩牌到天亮,等到睡的人起床了,他们再去补觉。当然自己家人玩得都比较小,但是一点赌注都不下又容易不当真,要是这样,那大家一下就会想睡。

虽然已经是立过春了,夜里依旧冷得不像话。屋外还在打霜,屋里也冷得很。大姐夫学武去把炭炉子发着,放到牌桌底下,大家就能烤火了。

谭家英三姐妹坐在房间里烤着火笼,正和自己爹妈话事。月红和立生同成光、成辉开心地在床上蹦着跳着玩游戏。他们四人常常在一起玩,感情不错。每年的正月,从煤矿岭回去后,成辉就爱到羊山的小姨家住上十天半月,常常玩得不想回家,他的那个村子没几户人家,不好玩。有时是月红、立生到大姨家住,也是一住七八天。

“啊呀,床会跳垮!快莫跳了。”屋里几个大人阻止了几次都不听,便由着他们了。

玩了一阵,四个小孩累得不想玩,屋子里的大人就准备睡了。

“让三个男孩子去隔壁屋同永国、爱国睡,月红就同你们三个女子一个铺。”三娇这个当娘的安排到。这样的时候,也只能挤挤了,幸好是冷天里,大家能抱在一起睡也暖和。没多久,大家在圆钟的滴答滴答声中进入了梦乡。

厅堂里吵吵嚷嚷的,三个当女婿的相互敬烟,他们的小舅子建国不抽,所以没人给他发。整个厅里都是浓重的烟草味。

“建国,我听丈人说你不到矿上做了?”大姐夫突然想起来问到。

“是这么打算的。”谭建国抬起头答到。他去年刚刚从机械技校毕业回到矿上没够半年。

“怎么?不好?”二姐夫也好奇。在他们看来,矿上的工作稳定,又是公家饭,再说他分的工种也相对轻松。

“矿上已经不行了,产量低得很。上面都计划关停这里,我在这里待个一年两年也没什么意思,到时候一倒闭还不是得清退。年龄大了的还能办个提前退休,像我们这些工作没多久的就只能自己找路子了。”

“哦,那你准备干嘛去?”

“过了元宵,准备去外头找事做。有好几个芜丰下边的同学一起去,他们说芜丰下边的那些村子开始有人去沿海地区做事,工资不少呢!”。

“去外头?去做什么?什么都不懂。”陈有和觉得很荒唐。

“进厂当工人啊,那里已经发展得很好了。听说清一色的楼房呢,到处是柏油马路,干净得很!”。说起这些,谭建国一脸向往,仿佛高楼大厦就在眼前。二十三岁的他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他去过市里读书,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他并不想一辈子窝在这黑不溜秋的煤矿岭。

大姐夫、二姐夫将信将疑,“那等你年底挣了大钱,带我们一起去见见世面。”

建国又给大伙描述了一番,其实大家也只是听听而已,没当回事。

陈有和一家在煤矿岭住了两天就回去了。村里初六要进行一年一度的“游神”仪式,他们要赶回去接菩萨保平安。

初六一早,石头庙门口喧闹非常。德高望重的老者,年轻力壮的男人,满脸稚气、好奇的孩子,还有帮忙做事的女人,挤满了整个庙门口,一直排到戏台后边。大家都为即将到来的“游神”仪式而激动而沸腾着。

在德高望重的老者的指挥下,男人们将石头庙里的众菩萨请了出来,每僔菩萨头上都盖着红布,男人们将菩萨小心地搬上拖拉机,摆好位置,并安排人手在上边扶着,免得等下磕着碰着。三台拖拉机是村里人自发贡献出来的,这样重大的事件,大家放下所有的成见,有人的出人,有物的出物。齐心协力办下这事。大件由拖拉机运,小件就由人抬,两个男人一组,一前一后抬一个木台子,木台子上摆放着菩萨,旁边还安排了人手扶住。等菩萨全部准备就绪,由一队锣鼓队开路,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游神”正式开始。在震天响的锣鼓声中,拖拉机缓慢地在前边带路,后边是长条的抬神队,紧接着是由两三百个孩子组成的旗手,孩子们手里举着鲜艳的旗帜,在人群后边小跑着。

这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先从邱头大队出了村,过了邱头大队的石桥,往乡道上的那间老庙跑去,他们要在这里歇个脚,放几挂鞭炮,然后去油麻,新店子,再从光明桥回到村里。村里的人家已经做好了接神的准备。家家门口放了一张长凳,长凳正中间摆着一盘新年果子,新年果子的一边放了一个空酒瓶,酒瓶里插着火红的蜡烛。

人们跑到村口张望,远远的听见锣鼓声,大家便兴奋地喊着,“来了,来了!”,并朝自家跑去。

左邻右舍的人家这时候会关切地询问,“到哪里了?”

“马上就来了。”

等锣鼓声更近了,“游神”队途径的人家都会点一挂鞭炮迎接,并点燃一柱香,虔诚地向天地祷告一番,祈求一家人平安顺遂。

“游神”队伍要跑遍村中所有的主路,最后回到石头庙,将菩萨归位,这“游神”仪式才算正是完成。

这之后仍然是玩乐,一直到元宵节。

元宵节这天一早,家家户户又要打箬叶饼。这是一种用箬叶包裹的长条形的糯米饼。

早上起来,谭家英就到菜市场那里买了一小捆新鲜的箬叶。总有那么一两个顶勤快的人,这时候还愿意到最崎岖的山里去采摘箬叶。箬叶拿回家,首先要泡到一个大盆里,让月红去用刷子洗干净。这时候,她就去把事先碾好的糯米粉,按比例掺化好的红糖水进行揉搓,直到粉团表面变得光滑,就可以包了。月红爱坐在她妈边上学着做,

“哪,先在手心里抹一点油,从粉团上揪一个这么大的下来,在手里搓成长方形,再把它放到箬叶中间,像这样四个边一折起来,再用一根稻草绑紧就行了。”谭家英站在灶房里的案板前,一边示范一边说。她和千千万万的农村女人一样,有一双粗糙却灵巧的手。她们一定有魔法,再简单的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变成令孩子们恋恋不忘的美味。

月红认真地学着妈妈的样子,包出一个又一个歪七扭八的饼子。

包好后,就该上锅蒸了。灶里已经架起了火,谭家英先在锅底铺一层干稻草,再把包好的箬叶饼一个个贴着稻草摆上去,加水漫过饼的最高点,盖上木锅盖,就可以开煮了。先大火烧开,然后转小火慢慢炖。

四五个小时后,一大锅箬叶饼就煮好了。一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冒上来,清香、甜蜜的味道瞬间充满整个灶房。忍着烫剥开一个箬叶饼,咬上一口,软糯香甜中还带着一股箬叶的清新。

为什么要打箬叶饼呢?为的是今天晚上的祭灶神仪式。

半夜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彻夜空,陈有和将事先装好的果盘和一碗箬叶饼摆到自家的灶脑头。灶台缝隙里已经插上了两支火红的蜡烛,将整个灶房都映得红红的。谭家英这时候会点上几支香,先虔诚地对着灶台上的灶神默默地祷告一番,希望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一家人吃香喝辣。祷告完之后,谭家英从手里的香里拨三支出来,插在灶头,余下的给陈有和。陈有和拿着香到灶房门口,对着天地拜了三拜,将剩余的香一并插在门口的烂泥巴里,再点着一挂短鞭炮,丢在门口任它炸,灶神就算送走了,这个年也完完全全地过了。

又是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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