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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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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公里外的羊山,此时到处正热火朝天地闹新年。村里到处喜气洋洋,家家门上贴了大红的对联,屋里点着一对红烛,门口的地上一层的爆竹屑沫,空气里是爆竹的香味;村里当阳的地方,能看见一伙一伙的女人聚在一起笑嘻嘻地说玩笑话,或者在谁家门口的太阳里玩纸牌;调皮的孩子在门口的屑沫里翻找未烧完的爆竹,找到了就用身上的火柴或者打火机点着,丢在地上给它炸响;大队门口和祠堂附近的小店子热闹非凡,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在那里进行一年一度的狂欢。

谭家英一个人坐在屋里,陈有和去大队门口打牌了,立生同金生一起出门了。莲香一早也来叫了她一起去玩,她却没有去。她正在心里筹划一件大事。

谭家英嫁到羊山近二十年,一直跟着有和到处租人家的房子住,没少遭人白眼。她同有和这些年虽然年年出门打工,不过也没存下什么票子。没什么技术,在外做点死功夫,能有什么钱?况且还供着两个孩子上学。年年几乎可以说是勉强维持。碰到没生意的时候,连孩子的学费都要找人借。更别说建房子了,自从两个孩子上学之后,她想都不敢想这事,只盼着等孩子读书出来工作了再说。

现在她手里却有两万块钱,这其中有六千块是月红寄回来的。剩下的一万四千块钱是她两口子在外省吃俭用这么多年几毛一块攒出来的。真的,在北江她连肉也舍不得买,每次想吃肉就买最便宜的猪头肉(这是北江做鞋工人基本的省钱做法。死鱼、烂虾、猪头肉是他们的标配)。干活又不能停。尤其是谭家英,她除了自己厂里的活,还经常到外边去接临时的做。厂里的活忙完了,别的人都忙着去玩、逛街。她却到处找临时活做,别人嫌工价低不做的活,她也接。有时是让有和把自己的平车扛到做临时工的厂里去(他们最开始是自己买平车,老板只提供工作和场所,平车都是工人们自己买的。);有时她会把货拿回来做。老板娘体谅她困难,也不计较她做别人的货,用自己的电。

谭家英想,现在手里有两万块钱,月红又工作了,自己的压力小了。再说,两个孩子这么大,还睡在阁楼上,是该把建房子的事提上日程了。钱留在手上不知不觉就花出去了,不如将这点钱先打个地基,再借点钱建起一层楼先住着。她知道,村里许多人家办事也是在亲朋好友之间转着借钱,材料也是赊的账。

打定主意后,等陈有和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她就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陈有和刚开始不赞同,按现在的物价,两万块钱能干成什么事?

谭家英却情绪高涨,她对有和劝说到,“这样嘛,咱先起个架子,别的以后慢慢再说。再说了,泥水匠和小工的钱可以先欠着,钢筋水泥也可以在庆来那里先赊着。前期就只要出买沙子、石灰和砖头的钱。我再去找我大姐开个口,她怎么也会借点。这不就糊住了?”

陈有和被说动了心思。谁不想起一栋新屋。那是证明自己过好了最有利的证据,也是农村人一辈子的事业。你去看看,凡是屋里起了新屋的,哪个不是走路带风,因为脸上有光嘛。谁见了不称赞一声:“啊呀!你如今过好了。起了这么大的一栋房子!”

陈有和想,家英说得也有道理。这两年虽说大家在外挣了些票子,日子过得比之前好了,但是手里现钱确实也不多。像起房子这样的大事大多还是找亲戚朋友相互借的一点。他们的做法是,事业先操办起来(对,事业。人们管建房子叫办事业),钢筋水泥在庆来那里赊着,做事的工人是村里的,也可以同人家说好,年底结帐。不过不全结,大多是结一部分。不是不想结清,而是真没那个钱。有许多的人家房子已经起好,也已经搬进去住了,可钢筋水泥的钱和请人的工钱却还没结清。年年打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庆来和大工屋里算一回帐。有没有钱结账是一回事,可是不能不明不白,帐得跟人家算一下,好让人家心里有个底,知道你记着这事。

就这样,两口子统一了意见。不过陈有和马上想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地基的问题。他名下只有一间牛栏,大约三十多个方。可要起一栋像样房子,这可远远不够。他想到要买地基。这周围的地基都是房里族亲名下的,现在这一片没关猪,也没关牛,都空着的,找人说说,应该行得通。

这天晚上,陈有和没有出去玩,他坐在房里的方桌前,像一个工程师一样,在一个记账本上写写画画,谋划着关于建房子的事务。

初三那天,陈有和在屋里吃了早饭,就出门了。他计划先去找堂叔陈发世,他牛栏左边那间较大的黄泥巴屋就是陈发世名下的。这是他爸手里建的,他成家以后就分给了他,不过他几兄弟很早就到菜市场上头起了新房子,这老屋一直荒着,早几年就已经倒了,只剩光秃秃的四截黄泥巴墙根。

陈有和想,发世叔是大头,他要是点头了,那其他家就好说。

陈有和走了半个村子,进了陈发世的屋门。他一进门先把在菜市场买的两斤湿炒花生放到叔叔的饭桌上,又跟他寒暄了几句,这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陈发世听完,并没有马上表态说行还是不行,只是说:现在的地金贵得很,个个想起房子,没地基。

陈有和以为他不愿意,忙上前陪着笑给他递过去一根烟,并帮他点上。然后央求似的陪笑着说,“叔叔,你看,反正你们也没在下边住,不如卖给我,价钱嘛就按村里的价。”

陈发世难为地说,“有和,不是我不成全你。你也知道,村里的地紧张,我要是现在卖了,以后小辈要起房子没地基,要怨的。不如这样,我们换。你把牛栏的地给我,你妈原先住的那个厅有一部分是我爸的,厅右边的一间房也是我名下的。咱俩就换,多的你再按别人的价补给我。”,陈发世心里有他的打算,自己在有和牛栏旁边的那块地要建房子还是小了点,要是跟有和换一换,那地方就太合适了,又不用再去求别个说情。要是在老祖屋那里建就要麻烦些,那栋老屋牵扯太多的人,求人太麻烦。现在有和主动找上门,那不正好!

这边陈有和一听,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换了之后地方是要大一些,不够的再找相关的人买一点。反正妈住的那个老屋在春天已经垮了。老屋早就要垮的,前厅后方一根横梁都斜下来几年了,一直悬着的。一到下雨到处漏水,要不是有登时不时修补一下,它早就垮了。去年年底的时候,有一面墙倾斜了,肖家的几个儿子一商量,就把老屋对面的那块打了很久的地基喊人砌了墙,盖上瓦,把肖家安置了进去。

陈有和跟陈发世这样就算谈妥了。他马上跟堂叔告了别。从发世屋里出去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到房里另外的几个族亲的屋里。他还要找老屋其他的有份者沟通。这一一整天他都在外边跑。最后的结果是紧挨着发世换给他地的三户人家都同意成全他,按村里的地价把地卖给了他。经过几天的努力,最后陈有和得到的是一块九十个平方的碎瓦片地。除了自己换出去的地,另外还花了两千元买地基。

地的事解决了,打地基的师傅、泥水匠、小工也找好了。砖在敏世那里定下了,石灰和沙子也订好了,只等着按说定的时间送过来。最后陈有和又去请谦世叔看了一个好日子。谦世说这个月十九是个好日子,于是陈有和就定了十九开石打地基。

打地基那天,有财、有登、有丰三个兄弟,谭家英的两个姐姐、姐夫,以及柏林、河下的姐姐,外甥,山里舅舅的儿子,还有陈有和姑姑的儿子都来了。建房子是一个农民家庭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来见证落石仪式。

打地基之前,陈有和先在地皮上点了香烛、拜过神,再放了一挂长鞭炮。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谭家英露出了舒心的笑来,这是她多少年来盼着的事情,今天终于实现了。

爆竹响过之后,就正式开始打地基了。谭家英在挖好的地基里撒上几把铜钱和一些一元的硬币。这是什马、田中一带盖新房的风俗。打地基的时候要在地基下撒铜钱,没有铜钱就撒硬币。据说能保家宅平安。

地基打好了,马上开始建房子。这一块小小的地皮上,每天都热火朝天,欢声笑语。这里承载了一个家庭的希望与寄托。

除了陈有和这里,村里还有不少的人家也正在加紧建房子。

放眼整个羊山,这个落后的村庄,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基建工程。这也说明我们的羊山真的要红火起来了。羊山的春天到了!

说真的,羊山在这几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世代以作田为生的农民一夜之间变成了农民工,离开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熟悉的故乡,去到陌生的城市务工。这其中有心酸、无奈,当然也有收获。人们的腰包确实比之前鼓了,吃的方面也改善了不少。以前只有过节过年才舍得吃的荤腥,现在却能经常吃上了。

另外,手里有点余钱之后,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盖房子。村里的瓦房被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两层平顶楼房。你去看看,现在整个羊山村,甚至整个什马镇,整个芜丰县也看不到多少瓦房了!要知道,在五六年前,整个芜丰,除了县城,家家住的都是沙浆墙的瓦房。

只不过因为没有钱装修,绝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起了个毛胚就搬进去住了。灰色的粗沙水泥墙,连白灰也没刷一遍。有一些爱面子的,倒会选择先把外墙刷一遍白灰。这给不知道内情的人一个错觉,这家在外边挣了大钱回来!

家家的二楼都留了一个吊楼,也因为手头紧而没有安栏杆,光秃秃地戳在半空;楼梯也没有装扶手,总之就是能简就简,先起个框架再说。至于家具嘛,就更不要说了。家家都是搬的旧家具进去用。这些东西可以以后慢慢添置。

另外,去年国家还出台了一个新政策。那就是免除九年义务教育的一切学杂费。

这意味着孩子们从小学到初中都不用交学费!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啊!孩子不用交钱就能上学,多好的事啊!这大大地解决了人们的困难。以前大家为了孩子的学费发愁,有许多的人家甚至因为不想出学费而早早让孩子辍学……

现在好了,国家的这个政策出台,让大家注重起了孩子的教育。羊山小学迎来了史上最多学生的一年,光一个年级就有两个班,全校总共有六百名学生!

家长们不再为学费烦恼,转而操心孩子的学习成绩。

这是多么惊人的转变!

放在以前,哪个做家长的管过孩子的学习,反正读不下去了就别去浪费钱,早点出门打工补贴家里。

时间到了正月尾,陈有和两口子眼见地基打好了,便准备出门去北江做事。有丰打电话来,说厂里来生意了。

谭家英便着急起来。是啊,还不赶紧出门挣点票子,说好了年底给人家结帐的,怎么拿得出来?

她马上催着陈有和赶紧把屋里的事安排妥当,好早点出门挣钱。

陈有和说,“只能让老二帮忙盯着,老大就别指望了。”

“行啊。那就去跟二哥说说。”

就这样,两口子马上来到了有登的住处。因为老屋倾斜,肖家搬走后,有登也思忖着要搬出去。可是能搬去哪呢?老大的旧屋想都别想,老大老婆肯定不会同意。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原先那间瓦房可以勉强落脚。有登请人把屋顶上的那个窟窿修补好了,稍微收拾了一下,一家人就住了进去。

这时候,有登两口子和小女子桃花正围在门口的旧木桌上吃午饭。金生和丹红过了元宵节就坐车去北江打工了。这个厅里的其他住户早几年就搬走了,这里成了柴火房。

厅堂里靠后门的地方放了一个小的铁皮土灶,土灶上架了一口小铁锅,这便是有登屋里煮饭的地方。因为别的住户都搬走了,丛莲才敢把灶放在厅堂里煮饭。

有登那间昏暗的屋子还像之前一样摆设,屋里除了一张破斗床和两口木箱子,再也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

因为这些年的磨难,加上有登一直待在屋里作田,屋里又要养三个孩子,金生这些年又一直在上学,桃花也上了三年级,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这是多么的难!这些年有登一家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一家五口仍然只有一张破斗床可以睡。天气热的时候,有登让三个孩子睡床,他在门口睡一块打斜的木板,老婆丛莲个头矮,则蜷在饭桌上。天气冷的时候,他让丛莲到床上跟孩子们睡。自己则用两张长凳紧挨着床搁两块木板,木板上先铺一层干稻草,他的床就铺在稻草上……

日子这样艰难,他常常恨自己的无能,不能让老婆孩子过上舒坦的日子,甚至连床也睡不上……

去年下半年,金生没去读书了,他和丹红一起,跟着老三两口子到北江打工去了。原本他想着给金生多读点书,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怎么也要让孩子多学点文化。可是金生上到初二怎么也不愿意再去了。他知道孩子是看家里太艰难了,不愿意再读书,想要打工挣钱减轻家里的困难。

陈有和两口子来到有登屋里的时候,他一家人吃饭已经接近尾声。

陈有和开门见山地对有登说,“老兄,我这两天就要出门了。我不在屋里的时候,你得帮我监工,还有差什么东西,你也得出面帮我先赊着。”

有登一口就答应了,“好,做得。我只要有空,就会过去盯着。”,对于老三两口子,他心里感激他们带自己的两个孩子出门做事。金生和丹红出门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如果不是老三两口子答应带去,他还真的不放心。听两个孩子回来说,家英介绍金生到她厂里做小工,还亲自教丹红做鞋,就是吃饭也跟着叔叔婶婶一起。因为他们两姐弟不会煮饭,吃馆子又贵,他婶婶说反正煮两个人的也是煮,煮四个人的也是煮,就让他们跟着一起吃了,只是一个月算点伙食费。有登记着弟弟两口子的好,因此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老三。就算耽误自己田里的活也会帮老三看着建房的事。话说,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他也会帮忙的。兄弟姊妹间,本来就该互帮互助。这才是兄弟姐妹存在的意义。

陈有和两口子得到了老兄这个回答,放心地坐车去了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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