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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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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红跟着师傅学了十二天,到了下一个月的十号,也就是发工资的日子,她师傅就走了。这也意味着她要独立操作。

她的工作分两个班,白班和晚班。白班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八点,晚班就是晚上八点上到早上八点。每半个月转一次班。

她分到跟第一天见到的那一男五女一个班。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了男的叫陶定府,那个满脸雀斑的女人叫陈浣青,年纪看起来跟陶定府差不多。这两人是这个办公室的老人了。另外还有两个年轻女孩,分别叫梁丽和王艳华。他们都是负责进料质量把关的。陶定府负责铝壳,陈浣青负责电解液和电解纸,梁丽负责胶管,王艳华负责胶粒,而陈月红就负责铝箔。还有一个对班,也有五个人分别负责一种材料。

独立上班的第一天,陈月红一进办公室就开始检测晚班留下的铝箔。而其他的人则好像不急一样,王艳华和梁丽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小镜子和梳子,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整理着刘海。还不时窃窃私语。她们都留着斜刘海,梁丽是长波浪卷发,王艳华是齐肩的直发。

陶定府和陈浣青则坐在位置上悠闲地聊起了天。陶定府说他昨天打牌的事,陈浣青则说些家长里短,孩子等方面的话题。

正在陈月红测试着第二片铝箔样品的耐压性时,陶定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双手抱胸,倚在办公桌上,脸上带着一些轻篾的讥笑,“哎,那个新来的,急什么。你现在就把事做了,这一上午怎么办?”

“嗯?”陈月红一脸的疑问。她向来都是有什么事情就抓紧做了,免得耽误后边的事。这现在有活不做,留着干啥?

陶定府见她不开窍,不耐烦地点了点旁边陈浣青的肩膀,“哎呀……你跟她说。”

陈浣青便柔声细语地对她说,“月红,你等一下再做,等会多的是时间呢。现在先休息一下。”

陈月红心想同事们真好,这么关心自己。她笑着回答“我先把这点做完。”,说完又接着干自己的活。因为她对于工作还不是很熟练,还想多练练手。

大概八点半的样子,周组长在经理处开完会回来,刚刚走到百叶窗下,陶定府等人一看到她,便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假装忙忙碌碌做事。陈浣青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块湿抹布,正卖力地擦桌子;梁丽和王艳华在认真地做检测;陶定府则拿一把拖把在拖办公室的地。

周组长一推开门,陶定府就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周组长好!你看,地上脏死了,晚班估计没好好搞卫生。我来拖一拖。”

周组长轻轻地笑着点了点头。

没几分钟,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响了,陶定府接的电话。他没说两句就挂了,然后对陈浣青悄悄使个眼色说,“仓库说来料了,叫我们去取样。”

然后他们一排的四个人就开始拉开抽屉在里边翻找工具,一把美工刀,几个样品袋。

东西找齐了,四人便准备出门。

陈浣青见陈月红还在测试,便上前喊了她,“走,我们带你去取样。”

陈月红这才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放下,跟在他们身后。这是她第一次去取样。以前师傅在的时候,他们都不叫她的。

出门的时候,陶定府毕恭毕敬地对组长说,“组长,那我们就去取样了。”

“去吧。”周组长说。

陶定府和陈浣青领头,五人出了办公室,先到鞋柜那里换了鞋。然后右拐穿过厂区通道,往人事部大楼的方向走去。过了人事部大楼,再往前走二三十米,又有一个门,这里便是仓库。

一进门,一间超大的仓储间就出现在眼前。门口靠右手边的就是一长排蓝色大塑料桶装着的电解液。接着就是整整齐齐堆放在木板上的电解纸。接下来是一个推拉门,推拉门里边堆放着一排排成箱成箱的铝箔、铝壳和胶粒。这些都按区域堆放着的。

左边则分别是两间办公室,靠门口的是仓库的办公室,里边几个穿工衣的男人正松松散散地站在一堆说话呢。还有一个女孩在电脑前输单。

旁边的一间是oqc办公室。这里负责厂里生产的铝壳电容器的品质管制,即出货品质稽核。四个穿白色工衣,头戴黄色帽子的年轻女孩正坐在办公桌前说说笑笑,手里还在机械地做着测试。

陶定府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嬉皮笑脸地同里边的女孩打情骂俏;陈浣青、梁丽和王艳华也跟着进去了,她们似乎同里边的人也认识,几人在里边聊得热火朝天。陈月红静静地在外边等着。直到另一个女人来了,陶定府四人才出来。里边的人也安静了下来,灰溜溜地开始干活。看来,这人是oqc的老大。

陶定府带着四人朝最里边走去。在oqc的后边,同一个方向,最靠里边的地方是仓管的办公桌,一扇推拉门隔开了里边与外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对单。这里边放了许多的木质货架,货架上摆着一卷卷胶管。

陶定府走到男人面前,靠在桌子上跟男人聊起了天。听他们对话的内容,陈月红知道了刚刚那通电话就是这个男人打的。这是陶定府跟那人串通好的,每天早上的这个时间,不管有没有货到,男人都会打一通电话到Iqc,以此好让他们从组长的眼前脱身。

就在陶定府谈笑风生的当口,陈浣青三人也一屁股坐到旁边的货箱上,看样子是准备长时间逗留了。陈月红站立难安,出来这么久了,一直都是在磨洋工。这让她心不安,上班拿工资却没有干活,这怎么说得通?

直到将近九点了,陶定府才带着她们到各个区域将新到的货搬下来几箱,从中取了一些样品出来。厂里采用的是抽检,十比三的抽检比例。即十箱抽检三箱。

全部的样品取完了,陶定府和陈浣青带着她们往最隐蔽的角落钻进去。挤过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小巷道,他们来到仓库的最深处。这里四面都堆着一人多高、装满材料的纸箱,横横竖竖的箱子挡住了视线,里边却留了一个小平台。这是仓库的人偷懒睡觉的地方,陶定府白天有时也过来睡觉。陈浣青问陶定府有没有跟仓管打好招呼。听到陶定府说打好了,姓周的一来,会第一时间通知。她才安心地靠在箱子上闭目养神,地面上被铺上了一层纸皮。梁丽和王艳华则坐在一块边整理头发,边小声地说话。陶定府一个人到外边仓库办公室聊天去了。

陈月红刚开始以为是要到这里边来取样,可看这架势,她们是准备在这里偷懒。

她心里忐忑不安,万一上级来了,抓住了怎么办?即使没有人来抓,自己心里也不好过,这不等于在混日子吗?还有自己的工作做不完怎么办?

她跟大姐(陈浣青让她们三个年纪小点的喊她大姐。)提出要先回去了。陈浣青挽留到,“等一下嘛,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等陶定府一起,不然组长问起他,我们也不好交代。”

接着她又说到,“你刚来,我告诉你,做事不要太认真了,会吃亏的。咱们就这么多货要检,你这么早回去,组长还在,就得马上检,那你下午做什么呢?我们工资低,就靠点加班费。你这么快把事做了,那我们还加什么班?小姑娘,出了社会就得学狡猾一点。”

陈月红不说话了。她知道,她现在跟她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假如她先走了,就是跟其他四个人唱反调!假如有一天他们被组长抓住了,那别人肯定会认为是她告的密。

没办法,她只能坐下来等着。

直到十点钟,陶定府才吹着口哨从外边走了进来。五人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Iqc。

回到办公室,周组长还在里边用电脑输资料。

陶定府一进去就气喘吁吁地说,“哎呀,今天到的材料可真多,搞到现在才取完样。”

陈月红和其他三人都心虚不吭声。

周组长笑了笑,没说什么。

现在他们五人忙活着开始检材料。组长用完了电脑,拿着资料又走了。

等组长一过百叶窗,陶定府又将东西一丢,翘起了二郎腿,嘴里还哼上了调子。一边同旁边的陈浣青聊天。

梁丽、王艳华两人也很快没做了,她们相约着一起去了卫生间。

陈月红负责的铝箔数量比较多因此她不敢怠慢,对着指引一项一项仔细检查。她心里下定决心,不管别人怎么样,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成。

这时候陶定府又开始以一个老员工的姿态来说教了,“小陈,看你这架势好像要造原子弹似的。没必要这么认真,随便看一看就行。”

陈月红反驳说,“不行,要做报表交的。”,她非常不喜欢这个同事,成天吊儿郎当,还不让别人好好做事。

陶定府满不在乎地说,“报表还不简单,电脑里多的是以前的数据,随便用一张图就行,再编几个数据不就完事了。”

陈月红懒得跟他说别的,也不想得罪他,便说,“没事,反正有时间。”,便接着做自己的事了。

接下来的时间,办公室里的四人就开始等着吃饭了。最早一批的饭点是十一点半,他们十一点二十八就开始在鞋柜那里等着了。十一点半一到,他们就冲到保安室门口打了卡,跑出了厂区。

陈月红吃完饭很快回来了,她接着工作。除了陶定府,其他人也准时回来了,聊天的聊天,还在空余的电脑上轮流玩连连看。组长中午有休息时间,十二点就下班了,要到下午两点才上班。大家趁此放松一下。陶定府趁这个空子,从十一点半出了厂区,一直没回来。他要回家睡个午觉,每次他都会赶在组长到办公室以前回来。他的工卡给陈浣青拿着的,陈浣青进来的时候已经帮他刷过卡了。当然,这也是有好处的。陶定府晚饭的时候帮她打卡,她和老公在外租房子住,每天下午回家煮饭吃。半个小时的时间肯定不够。每天下午就换陶定府帮她打掩护。

另外,门口的保安也是陶定府的老乡,门卫对他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厂里的许多地方他都来去自由。他在这个厂子待了五年了,各个部门的老大基本上都认识,最主要的是他有许多的老乡在厂里。可以说厂里有一半的人是他的老乡。就是这个镇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他那边的老乡。他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听陈浣青和他自己说,好几个部门的经理、领导都被他们的老乡打电话威胁过。就是本部门的经理看到他也要给几分面子。陶定府在组长不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豪地讲诉着他十四岁就出来混社会的事迹。这样的事,在治安不到位的厂里时有发生。就在陈月红进厂没多久的时间,就听到说办公室外的生产线,一个主管下班时间被人打了。就是他的员工找人打的。那是一个比较混乱的年份。马路上时常有骑着摩托车飞车抢劫的二流子。

下午一点半左右,陶定府才睡眼惺忪地回到办公室。

在组长进来以前,陶定府便装模作样工作。等组长一走,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陶定府又故技重施,借着取样品的借口,大摇大摆地领着其他四人往仓库去了。

虽然陈月红很不想去,不过这由不得她。确实有材料到,如果她不去,没人帮她取。

取完材料,再磨蹭一会儿,就到了吃晚饭时间。吃完饭回来,办公室又只剩梁丽、王艳华和陈月红。

陈月红把吃饭前取回来的材料裁剪下来检测;梁丽和王艳华休息了一会儿也开始工作了。这个办公室除了陶定府,其他人都会按要求完成工作,只是手上的工作确实没那么多,要匀着来做。陈月红管的铝箔数量稍微多一些,因此她一个人比较忙。

直到六点,陈浣青和陶定府才陆续回来了。这个点组长已经下班了,他们又可以肆意放松了。陶定府拿出手机放歌,让陈浣青、梁丽、王艳华三人猜歌名。

七点五十五,他们就开始出门了,先去上个卫生间,鞋一换就到门口等着打卡。

这样,一天便过去了。

上了五天白班以后,陈月红又跟着这个班转到了晚班。晚班就更不要说,陶定府打了卡,到办公室现了一回身(他怕组长回来公司检查),等到十点钟,交代陈浣青帮他做个报表,有什么事打电话。随后就吹着口哨跑出去了。陈浣青知道,他不是去找老乡聊天,就是跑出去打牌了。她这个老搭档,她太了解了。不过她也不白帮他做事,陶定府会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给她买宵夜。

上半夜,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检测自己负责的材料。吃过宵夜以后,除了陈月红,其他三人都扑在桌子上睡觉了。

到了大概一点钟,陶定府才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同志们,我回来了。”

他把手里的宵夜往陈浣青的面前一放,招呼到,“大家快点过来吃,烧烤。”

当然,这时候只有陈浣青这个“功臣”熟练地打开了饭盒。一股烧烤的香味瞬间充满整个办公室。

她露出了满意的笑来,“哎呀,今天是烧烤呢!好香啊!”

陈浣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陶定府又喊梁丽和王艳华、陈月红一起过去吃。他有点小聪明,她们都吃了他的宵夜,那就没人会去告密。他一直是这么做的,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事。

梁丽和王艳华在陶定府的热情邀请下,推辞了几句,也吃上了。

陈月红一个人在她那一边忙着做她的检测。

陶定府又叫了一次,“小陈,来一起吃点。”

陈浣青也叫了一遍。

陈月红礼貌地拒绝了,她微笑着说,“你们吃。我刚刚在厂里吃了,肚子饱着。”,她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吃人的嘴短,虽然她不会去揭发他,可就是不想跟他捆绑在一块。

陶定府又说,“厂里的宵夜就和猪食一样,比这个可差多了。”

陈月红仍然说,“你们吃,我真的吃不下。谢谢。”

陶定府没办法,只得不再作声了。他没一会儿又走了,这次直到天亮才回来。

陈月红直到七点钟才将全部的活做完,她输完报表就到七点四十了。这时候她才有空去上个厕所。

她前脚一走,陶定府就抱着胸,靠在办公桌上意味深长地说,“大家别看这个小陈不说话,她城府深着呢!都小心一点。”

此后的半个月时间,陈月红的工作每天都是如此。

在这段时间,陈月红同梁丽、王艳华熟悉了一些,有时下班时间她们会来她宿舍找她一起去上班。其实她们也看不惯陶定府的一些做法,只不过不想得罪他。有一次,梁丽忍不住告诉她,陶定府在背后说她城府深的事,这让她心里很气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不与他同流合污的决心。

时间到了下个月的十号,也就是发工资的日子。那天陈月红上白班。组长在下班前半个小时给大家分了工资条。陈月红打开一看,她这个月加上上个月的两天,竟然有一千四百元!这让她很兴奋。

下班的时候,她在走廊上的百叶窗下碰见了大舅谭建国。谭建国上夜班,刚刚换好鞋准备进生产间。

陈月红兴奋地跑去跟舅舅说,“舅舅,我发工资了。一千四!”

谭建国笑着说,“真的,给我看看。”,然后从她手上拿过工资条看了看。他说,“你们加班多。”

“嗯,天天加班,星期六和星期天也上班。”陈月红开心地说。

谭建国又说,“那就好,发了工资去买点好吃的。”

“嗯。”陈月红怀着激动的心情,小跑着出了厂区。

她第一时间跑去厂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为了方便两个孩子联系,谭家英和陈有和终于在两个月前下决心买了一部电话。

陈月红在电话里告诉妈妈自己领工资了,这里一切都好。母女俩拉了一些家长里短,没几分钟就挂了电话。

趁十五号转班的时候,陈月红一上午就跑到镇上去了。之前成辉带她去过一回,那次是为了办发工资用的银行卡去的。

镇上离她们厂子大约五六里的距离,一条水泥马路直通。马路两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厂房。路上一群一伙穿着工衣的年轻男女说说笑笑着朝镇上走去。大部分的工厂都是十号或者十五号发上个月的工资,这是他们的“法定”发工资日。这两天大家手里宽松了,自然要到镇上去犒劳犒劳自己。没有家庭负担的年轻人呼朋唤友吃喝玩乐一通;有家庭的人则想着给屋里的老人小孩寄点钱、打个电话。

镇集虽然破旧,可卖的东西齐全。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有。陈月红先去银行取了两百元钱。她计划每月存一千元。年底再一起寄回家里。按她这个月的工资标准,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一个月在食堂吃中餐和晚餐需要两百元;早餐在厂门口买两个馒头,一元钱。一个月光吃饭就是两百三十元,再加上买点生活用品,一百元左右。存一千完全没问题。

陈月红到镇上的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又买了两袋水果。生活用品是给自己的,水果是给两个舅舅的。她还买了一条牛仔裤。从家里带来的裤子只有两条,有时下雨没干,就没有裤子换,只能穿潮湿的裤子。上衣倒不用买,天天穿工衣。冬天还有一件大红外套发呢。

她提着这些东西先走到舅舅住的楼下,用钥匙把楼下的大门打开。

今天是周末,谭建国和谭爱国都在家里休息。陈月红先敲开了大舅的门,把水果给了他。建国欣慰地接过水果。接着她又打开了小舅的门,把另一袋水果放到小舅的桌子上。然后在他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就走了。

回到宿舍,陈月红先在食堂吃了中饭,然后洗了澡,上床睡觉。宿舍里的室友都是生产线的工人,而且不是一班的。有一些上夜班,在补觉。她轻手轻脚地进出,怕把室友们吵醒。真的,上过晚班的才有深刻的体会:白天里睡觉睡眠很浅,而且一旦中途被吵醒了,那就很难再入睡,头昏昏沉沉,脾气就容易上来。

陈月红在床上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发出的“嘎吱”声把室友吵醒,可是这样困在床上真的难受,于是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出了宿舍,轻轻地掩上门。

她站在门口的走廊上,靠着栏杆朝前方望去。

面前被一栋五层的旧楼房挡住了视线,楼下的小卖店门口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他们是上夜班的工人,这会儿睡了一觉起来,肚子饿了便下楼找吃的。楼下的场地上几个年轻女孩在阴凉处打羽毛球,篮球场还有一群小伙子在打篮球。整个宿舍区显得很安静,更多的工人选择出去玩。年轻的男孩子到马路对面的网吧上网去了,有许多甚至从昨夜玩到现在,困了就趴在电脑桌上眯一会儿。女孩子们则一群一伙去镇上逛街去了,好不容易发工资,要去买点东西犒劳自己。

越过旧楼房,远处是蒙着薄灰色的蓝天。

宿舍左边的围墙外,几株不知名的小树探出半个头来,一阵热风吹过,它们便舞动灰扑扑的叶子。

这是一个重工业的小镇,天空永远蒙着一层抹不去的灰色,眼睛见到的所有东西都蒙着一层烟灰色。地面、墙面、路边的树、地上的草,都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

陈月红一直靠在栏杆上,看着太阳慢慢地从地上爬到对面旧楼的墙根,然后又慢慢爬上墙头……

她心里莫名的伤感,她想起了远方的家,和家里的亲人……

五点钟,楼下的食堂开餐了。今天虽然是周末,可还是有不少人加班,能双休的工人还是少数。或者说普通工人愿意加班,周末加班工资高。除了管理者,其他的工人都愿意加班,只有加班了,工资才能高一点。

陈月红没有下去吃饭,她现在肚子还是饱的。宿舍里其他的人陆续起来吃饭了,她则爬上自己的床睡觉去了。

睡到大约七点钟,她隐隐约约听到楼下有人叫她。她仔细一听,还真是。成辉扯着嗓子在楼下喊,“月红,月红。”

她赶紧跑到走廊上,探出头,“辉辉,做什么?”

“下来吃饭。”

“等一下我自己去,”

“快来,等着你的。”

“好。”

陈月红于是随便把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就快速地跑下了楼。成辉还站在那里等着。她心里觉得很温暖,在陌生的他乡,有亲人关心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成辉领着她到了厂门口的那家快餐店,里边四五个年轻男女跟成辉打着招呼,“快来坐,就等你了。怎么这么慢?”

成辉嘿嘿笑着说,“等我表姐去了。”

然后他告诉陈月红,今天是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生请客吃饭,随便吃。成辉见她每天独来独往,想让她多认识认识人,因此每次他请客或者别人请他,他都会叫上她。

陈月红之前见过这几个年轻人,他们是成辉同一个班组的同事,关系很铁。成辉有时做出了不良品,陈月红便会在下班后去帮他挑。她就是在那里见过他们,他们也是来帮成辉挑不良品的。

这些年轻人跟成辉差不多年纪,都是二十岁左右,刚刚踏入社会。他们文化程度都不高,家里条件也一般,因为种种原因早早辍学出来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因为没有文化和技术,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普工,熬夜、站十二个小时上班是最基本的。同时他们又是最讲义气和要面子的年龄,每次一到发工资的日子,他们就互相请吃饭,一起请假去上网,好吃好喝半个月,到月尾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因此他们之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

远看东市像天堂,近看东市像银行。

到了东市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

个个都说东市好,个个都往东市跑。

东市挣钱东市花,哪有钞票寄回家。

都说这里工资高,害我没钱买牙膏。

……

那个矮个子男生招呼大家点了一桌子的菜,一桌子人便说说笑笑地吃了起来。

陈月红跟他们搭不上话,一个人吃完先走了。这时候差不多也到上班时间了,一拨一拨穿着工衣的男女说说笑笑地进了厂门,陈月红跟着人群进了厂,在保安室门口打了卡,漫长的一夜又开始了……

不知不觉,陈月红已经在“慧城电子厂”工作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里,她勤勤恳恳工作,从来不做假。取回来的样品,她都会按标准流程,一步一步检测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她只做自己的事。同时她也不怎么在办公室里说话。她明白很多事尽量不要谈论,说不定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曲意歪解了。

她现在的工作也顺手了许多,很多时候都能在下班前一两个小时把工作做完。做完了工作,她不好意思无所事事地待在办公室,也不想跟着陶定府到外边去偷懒。总想找点什么事做。刚好她的对班跟她说有空就去三楼的不良品房把那些不良品处理一下。

等她的对班一走,陈浣青就笑笑着说,“小陈,别听她的,她自己不做,反而安排你去。你也不做。”

陈月红笑了笑,没说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陈浣青并不是真心为她好。她是想在组长面前表现她自己。所有人都不听话、不好好干活,那不就把她衬托出来了?每次有点什么事,在组长面前说好听话的,她最会了。而且很会拐弯抹角打些小报告。梁丽和王艳华也有些知道她的真面目,渐渐地不跟她那么亲密了。

陈月红没有听陈浣青的。她想这样正好,每天不用心慌慌地闲在办公室等下班。那之后的一个礼拜,她每天趁下班前的空闲时间,一个人带着工具到不良品房检测之前遗留下来的不良品负箔。她要做的就是看看这其中有哪些还能用,哪些用不了,要退货。

不良品房在二厂的三楼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里边除了一个管不良品的工人在,其他时间都没什么人会过来。

陈月红就蹲在一块大木板上,在一堆不良品里一卷接一卷取下样品,并贴好标签,写上时间和编号作标记。

这天她还像往常一样在里边取样,推拉门被“唰”一声拉开了,陈月红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是周组长。她望了一眼组长,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心里有些尴尬又紧张地接着做事。周组长很严厉,她很少笑。更重要的是她曾经顶撞过她。那次周组长在她面前拍下一张她做的报表,说她造假。并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意思是她靠关系进来的,还不好好做事,到处乱跑。陈月红最受不了别人的冤枉,她马上昂着头,底气十足地回到,“我检测了!”

组长让她重新做一张报表,她也没做,而是在原来的报表上贴了一张小字条:我没做假!

等组长走了,陶定府讥笑到,“小陈,你看,叫你休息不休息,现在好了,还不是挨批评!哈哈。”

陈月红没理他,而且视死如归地等待着组长的制裁。她想,大不了不在这做事!

然而周组长并没有处罚她,也没人找她麻烦。原来她看陈月红的种种表现,断定可能是错怪她了,也许是别的原因导致的。她去看了,那箱铝箔的外箱标签处有换过的痕迹。她便没有再追究了。而是想办法处理了。

事实陶定府和陈浣青很清楚。厂家拜托他们去换的标签。陶定府跟许多供货厂家都有联系,厂家逢年过节会带点礼品随送货车送到陶定府手中,他和陈浣青两人偷偷在外分了。这次这家铝箔厂搞错了几箱铝箔的标签,便拿了新的标签让他们帮换一下,结果陶定府把旁边的一箱标签换错了,刚好这箱铝箔是陈月红之前抽过样品的。这也导致了这次事件的发生。

这边,站在门口的周组长眼里明显有些惊讶,办公室里没人,她原本以为陈月红跟陶定府几人出去偷懒了,没想到她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她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刚开始因为陈月红是有人介绍进来的,她心里还对她看法,心想又来了一个充数的!

虽然她是今年年初才来到公司的,不过她已经了解了她手下的员工大多不好好工作。上班偷懒、不按流程检测样品,跑到仓库去玩,她还专门跑去仓库抓过,不过没抓到现形。特别是陶定府,上班时间还跑出去,这些她都知道,只是苦于没有有利的证据,拿他没办法。不止她,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吴副理也拿他没办法。陶定府仗着老乡多,在厂里胡作非为,这是公开的事,只是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组长也默默地瞟了一眼陈月红,她将手中的一小卷铝箔放到里边管不良品的工人坐的桌前,跟他交代了几句随后又悄悄地走了。

在年底的最后一个月,发工资的那天,仍然是晚上七点多发的工资条。组长发完工资条,按照惯例叮嘱大家不要相互传阅工资条。可她一走,办公室里的几人就叽叽喳喳开始互相看工资条了。

陈月红慢慢展开自己的工资条,一千五百三十元!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或者打错了。可是她一项项加起来,发现总数没错。仔细对才发现多了一项:优秀员工奖,一百元。

陈月红很意外,没想到她得罪了组长,她还给她评了个优秀员工。

这时,陈浣青看完了其他人的工资条,又笑嘻嘻地一个箭步冲上来,凑过脸来看陈月红的。其实她不用看也知道陈月红的工资没自己高,因为她和陶定府每个月都比她们多三十元的老员工补贴。只是她要确认一下,心里才能安心。

可是当她看到陈月红的工资条时,脸色“唰”一下沉了下来,冷冷地喊叫到,“陶定府,你来看,小陈的工资比我们都多呢!”,说完她拉下脸,坐回自己的座位不说话。

陶定府跑过来带抢似的拿过陈月红的工资条,酸溜溜地说到,“哈哈哈,会笑死,还给你评了个优秀员工!”

“优秀员工……哈哈,真的搞笑。”

接下来的这半个小时,陈浣青都不怎么说话,满脸不高兴地坐到了下班。陶定府一直就陈月红被评优秀员工的事在说笑。梁丽和王艳华则平静很多,她们没什么看法。

陈月红不理会陶定府的说笑,不过心里却更加坚定自己不变初心的做法,虽然这得不到一些人的认可,可是那又怎样呢?自己问心无愧,那就是最好的。而且这次组长对她的嘉奖就是对她的肯定。

没多久就是春节了,办公室的十人中有五人请假回家团圆去了。

陈月红没有回家。她想着厂里放七天的假,自己来回就要花两天,回家待五天也没什么意思,又晕车,又费钱,不如留在这里,反正成辉也不回去,有伴。

她在年前从工资卡里取了六千元钱出来,卡里剩了三百多元作这段时间的花销。接着又到不远处的邮政储蓄排队等汇钱。

今天是周末,天气又清朗,镇上到处人潮涌动。路边的店面传来喜气洋洋的拜年歌,街道上不时走过一群一伙的年轻人,他(她)们挤在路边的服装店、两元店和小吃摊前欢欢喜喜地买东西。

今天的邮政储蓄也格外热闹。办业务的人从邮政储蓄内排了两条长龙出去,一直弯到门口的街道上一百米远的地方。辛苦了一整年的人们,趁着在年前,将自己一年辛苦挣下的钱寄回老家。毕竟带着现金坐火车不安全,家里镇上又只有邮政储蓄或者农业银行,而大部分的工厂发工资不是发到这两家的账号,如果不事先转好,回去用钱会很麻烦。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中年人,家里有老人小孩,家庭负担重,平时省吃俭用。他(她)们穿着厂服,脸上露出朴素的笑,那是收获后的开心,以及即将与亲人重聚的幸福。

陈月红把钱汇好了,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让爸妈去什马的时候查一下对不对。

春节很快就到了,工厂都放了假,工人们大部分都回了家,到处显得冷冷清清,街道上也没几个人走动,连宿舍楼下的快餐店、小卖部都关着门。陈月红宿舍里只有她和另一个女孩没回去。

除夕那天成辉喊上她,以及他的四个同事,走路到镇上的菜市场买了一些菜,然后到大舅的屋里手忙脚乱地煮了一餐饭吃。两个舅舅回家过年了,给他们留下了钥匙。

吃完饭,收拾完,就到下午两三点了,成辉和他的同事们去厂对面的网吧玩去了,陈月红一个人回了宿舍。宿舍里静悄悄的,她又站在门口的走廊上,朝远处望去。她眼前出现了羊山热闹的过年气氛,以及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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