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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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雀奴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户农家。在她的身边，一个清秀的少年正拧了温凉的布，轻轻地在为她拭脸。
“你醒啦？”少年微笑着，抚了抚雀奴滚烫的额头。
雀奴瞧着这位少年，应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而已。虽只是一副很普通的庄稼人打扮，但模样却瞧着十分沉稳平和。
“你叫我阿岚便好！”少年说着，又将蘸着凉水的布仔细叠好，铺在了雀奴的额头上。
雀奴低头摸了摸腰间缠得平整的布带，疑惑地瞄了阿岚一眼，微微有些脸红，“阿岚哥哥，可是你为我包的伤口？”
“是我阿娘为你包的。”阿岚说着，起身将水盆端到了墙角。
雀奴回想了一番，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确实有一位温柔的妇人为自己细心处理过伤口。
“阿岚哥哥，这里是哪？”雀奴忙又问道。
“这里是桃林村。”阿岚柔声说道，“有些对不住，方才，或许是我堂兄他们错怪你们了。“
“桃林村？”雀奴疑惑地默念道。
出长安向东两百余里，峰峦聚，波涛怒，是为长安城的东面险阻潼关。
潼关的东侧，有一大片桃林，桃林之外，是为桃林村。若在桃林村向外远眺黄河，便可瞧见对岸的风陵渡口。
“我们村外几里地的那个林子，便是潼关战墟。寻常时候，我们都不去林子那边，听说，一到天黑，那里是会有些古怪！“阿岚说着，不禁叹了口气，“二十年前，安史叛军自洛阳而来，攻打长安，哥舒将军在潼关战败，数十万唐军埋魂销骨，葬身于此。”
雀奴听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哀哉桃林役，百万化为鱼。长安的街坊们至今说起这一仗，仍都唏嘘不已。
“听说，林子里面的战墟之中，亡魂太多，才会致使夜间的树林里阴气极重，妖魔横行。我们全村老少，便常常吃斋念佛，以佑平安。幸好，村外有一位高人，留给了我堂兄一张网。大伯与堂兄将它放在那林子边上，本是为了防妖，哪知这么多年了，一个妖都没网到，却网到了你们。”阿岚说着，笑容显得有些局促。
“哈啊……”
雀奴带着哭腔，小声地回了一句。
“真是，内伤……”
雀奴羞愧地别过了头去，她的心里这时仿佛藏了个撒泼打滚儿的小人儿一般，哀嚎不止。
“你这不是内伤，是刀伤。”阿岚连忙安慰道：“我阿娘方才在你在腰上，敷了好些特制的药膏，应该很快就会好。”
“真这么神奇？”雀奴突然转悲为喜。若是如此，她或许很快就能再上路去找师父了，精神不自觉为之一振。
“我倒是觉得你更加神奇，能救得活死人！”阿岚说着，眼睛里闪出了一道或明或暗的光，“我想问……你能救的回我阿爹嘛？”
“嗯？”雀奴思索着阿岚的问题，有些迟疑。
这或许是一个雀奴并不太敢触碰的话题，于是，她便只是沉默，等着阿岚再次开口。
“我想说……”阿岚似是十分踌躇。
“我阿娘当年逃难来这座村子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后来，她遇见了我阿爹，便生下了我。可惜，我还未出生，阿爹就早早离世了，所以我自然从未见过他……”
“家中凄贫，我阿娘独自将我抚养长大，实属不易。”
阿岚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有些听不见。
“阿岚哥哥，我明白了……亲人之间，自会有割舍不断的眷恋，无论是隔着山川、隔着贫富、还是隔着阴阳……”
阿岚听着，悄悄拭了拭眼尾。
雀奴心中一热，忙去捏了捏他的袖角。
“阴与阳之间，就好似白日与黑夜之间一般，有一道间隙。可惜，这间隙便如日出前之霞光，日落后之余晖一般，转瞬即逝，是以极窄。如果一人离世太久，就如日落很久一样，便已不在这个间隙之中，也就不见余晖了。”
雀奴小心地观察着阿岚的神情，缓缓说道。
阿岚听她说完，眼中仍噙着泪花，点了点头。
雀奴低下头来，抚着手中师父赠她的骨簪，默默端详。簪有两头，一头雕刻着永生花，另一头平直细尖，可以插进发髻。
在阴阳之隙握住簪头，即可回魂。
雀奴试着抬了抬手，觉得并未牵动伤口。她忙将头顶的发髻重新挽好，插上了骨簪，四下略略打量了一番。
阿岚虽家贫，房中却十分洁净，显然是有人每日细心打扫。在雀奴的床边，搁着一张小小的木几，木几之上，整齐地摞着几本书，书边摆着一个扁圆的簸箕。
簸箕里大概是阿岚的阿娘刚做完的针线，雀奴瞧着那件针线，仿佛有些眼熟。
“哦，差点忘了。”阿岚忙说，“我阿娘把你的外衣补好了。”
雀奴瞧着黑袍上面细密的针脚，不禁心中一暖：“替我谢谢婶婶！”
她将外衣提起，正准备穿上，才发现自己刚才有些不小心，将簸箕里的另一件针线带了出来。
这应是一条淡藕色的粗布围裙，若不是围裙的一角还挂着线，雀奴都没发现在围裙的腰带里侧，婶婶还用同色的线绣了六个小字。
“山迢迢，风岚岚。”
不懂，绣了也看不见，何必要绣？
雀奴正思索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立即灌进了屋里，她不禁被吹得打了个哆嗦。
阿岚忙用棉被将雀奴捂了个严实，起身迎了过去。
一个脸已被冻得通红的小吏向屋里探出了个脑袋，“林召岚！”
“在！”阿岚应道。
“当今太子殿下生母沈氏，身份贵重，原在天宝年间，是皇孙广平王的侍妾。二十年前因为安史叛乱，在洛阳宫中走失。我们奉圣人令，寻找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问话。”
小吏呵了呵手掌，忙又问道，“阿岚，你阿娘这会儿在哪呢？”
“你们都来寻了多少次了，我阿娘要是真的是宫里娘娘，我是不是就不用做这贫苦的庄稼人了？！”
阿岚笑着，忙冲小吏摆了摆手：“这么冷的天，你快赶紧挨家问完了，回去歇着吧！我阿娘一早就去了山里，说是去寻些药草。”
“唉，罢了罢了。”小吏搓了搓耳朵，忙又跑去下一家问话。
门被关上之前，雀奴不经意间瞥见屋外的雪地里，正码着一排虎视眈眈的老猫，她心下一凛，顿时明白了皑雪森林的蹊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