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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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庞谢身后三步的距离。
就这样静静的走着，就这样慢慢的走着，确认着彼此的脚步声。
慧欣觉得这样的距离很安全，一如抬头间看到路灯的光被水雾包裹着。
那温馨的灯光和周围水雾的朦胧美景，互相成就着彼此，缺一不可，无可取代。
庞谢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脚步对慧欣说：“你记忆中，最初觉得好吃的是什么？”
慧欣见他脚步放慢，本能警惕的停下脚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脑里的记忆却因为那香甜的梅酒，变的一切都暖暖的。
水雾伴着一阵凉风迎面吹过，庞谢回头看着慧欣。
微笑着：“让我想想。”
说着，起步继续慢走。
湿漉漉的地面，脚步的声音，那么好听。
慧欣是85后独生女，伴随改革开放，她与她的城市一样，经历着一次次的巨变和革新。
那时母亲整日里上班，还常常加班，无暇照顾幼时的她，所以慧欣基本都在外公外婆家里生活。
有了表弟妹后，外婆家的院子就是成了天堂。
外公在院子里面种下各种花草。
记忆中，夏天的傍晚，外公拿着铁皮水壶，为花草浇水，不久就能在屋下闻到伴随热气蒸发的泥土味道。
外公说，那是地气的味道。
九月，院子里飘绕着妖冶香气的桂花树下，猫儿静坐，看着挂在桂枝上的鸟笼，舔着嘴巴，打着属于猫儿野性的小心思。
冬天，偶尔天空飘下雪花，她们在院子里叫着闹着。
大人们在厨房内围着温热的水雾气息准备着各类年食，外婆露出满是宠爱的笑容，透过窗户望着院子里的热闹。
孩子们一边在院子里玩闹，一边关注着厨房内的年食。
最期待就是大人们从半人高的水缸里取出长方形的年糕，用刀薄薄的切成片，准备待灶上的锅开，便蒸了。
这时候，慧欣和弟妹们就会一拥而入，抢着盘子里切成片的年糕，来到院子里角落处的煤球炉边，小心端去炉上慢炖着的膏汤，将煤球钳子张开些横摆在炉上，两条铁钳中间放上薄薄的年糕片，只需一小会儿，年糕特有的香气就弥漫而出，冷风嗖嗖的院角中即使这年糕再烫，她们也不会放手，两只小手交替着，口中吹一吹烤年糕，一口咬下，如现在的芝士一样可以拉丝。
她们因为吃到了等待好久的美味而开心，大人们却因为孩子们暂时的安静而松了一口气。
幼时的记忆，随着渐渐年长却愈加记忆深刻了起来。
慧欣幼时的记忆总伴随着一抹灯光、家人的笑容等，又或是她第一次吃草莓感受到的香甜气息，刻入了记忆，长大后她依然会到处买草莓吃，却也总觉得不好吃，没有记忆中那份香甜的滋味。
试过太多次，慧欣终究是放弃了，不再买草莓吃。
突然有一天，已经长大的她明白，那份最初属于草莓的香甜记忆，无可取代。
既然不可取代，那就留在记忆中慢慢回味吧。
记忆是美好的，却又是可悲的。
一把双刃剑，切断回忆的同时让心变得荒凉。
慧欣收回属于幼年记忆的笑容，淡淡说：“烤年糕。”
庞谢听闻收住脚步，转身对慧欣说：“好，明天带你去吃烤年糕。”
慧欣愣愣的看着庞谢：“明天？烤年糕？”
庞谢一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意外，他平时不会这样突然的邀约女性，看来今天自己也有些醉了。
但也就是借着这酒劲，再次确认：“对！烤年糕！”
慧欣笑了，笑他傻傻的样子，也笑他跟自己一样，没出息，爱吃。
双脚酒劲微飘的走快两步，来到庞谢身边打趣他：“哎呀哎呀，快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喝醉了还是贪吃鬼要现原形了……”
借着酒精，肆意放肆。
原来，新认识朋友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来，慧欣虽然总出于工作需要而不断面试陌生人，之后有的再也不见，有的成为了自己的新工作伙伴。
但那都不是朋友。
他与刘晔、高蓓、关华、顾敏都不同，不是从同学和同事中“升级”而来的朋友。
庞谢，是个意外。
回到了酒店，烧水喝了几口稍稍歇坐醒神，正准备洗漱，手机屏幕一亮，来自庞谢的微信：“门窗关好，早点休息。”
慧欣放下手机，拿起牙刷，准备边刷牙边想怎么回复比较好。
刚开始刷牙，又收到了庞谢的微信：“我没喝醉，明天带你去吃烤年糕。”
愣愣的放下手机继续刷牙，愈发不知道该怎样答复，然后又收到了微信：“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渣男，只是觉得你不开心。”
慧欣一边擦嘴角的牙膏泡沫，一边拨通了高蓓的电话。
约15秒的五环之歌等待铃音后，听到了高蓓梦话般的声音：“我的天，现在几点了？你被打劫了？还是迷路了？打110啊！咱在祖国怕什么！？”
慧欣听她叨叨完，怕高蓓叨着叨着又睡着了，赶紧说：“蓓蓓，快醒醒，目前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高蓓果然值得姐妹一场，怕自己睡过去，立刻强扭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对慧欣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慧欣把从下午到晚上的经历跟高蓓说完，高蓓恭喜她结交新男性朋友，并表示等她回南崇市为慧欣庆祝，请她吃好吃的！
这明显不是慧欣要的答案，缠着高蓓不让她睡。
已经凌晨三点了……高蓓困意袭来，决绝的对慧欣说：“一把年纪了，还怕什么？！旅游认识个朋友而已，不要怕！相处间能成为朋友是皆大欢喜，不能成为朋友也要看开无所谓。放心吧，他要真是坏人我保证给你报仇！现在我真的太困了，求您开恩，放过我吧！”
听高蓓这样说，慧欣笑了：“好，批准！”
电话立刻断了，仿佛能立即听到高蓓在电话那头昏睡过去均匀的呼吸声。
终究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庞谢的微信。
凌晨三点多，说不定此刻庞谢已经休息了，暂时不回复了。
洗漱好，再次检查门窗，手机调成静音，关灯，慧欣想着高蓓的话，有她在，她不用害怕。
放心的睡去。
……
安静的房间中，伴随好眠的淅沥雨声，一阵阵敲在耳边。
难得如此惬意的假期，慧欣贪婪的睡着，仿佛要一口气补回之前所有的欠觉。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惊醒美梦中的人。
不愿睁开眼睛，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抓起了电话，皱着眉、闭着眼睛接电话的慧欣，用理智最后的残念压抑住即将要爆燃的起床气：“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前台工作人员礼貌的声音：“您好，抱歉打扰。请问您是微信名为‘封印’的女士吗？”
慧欣疑惑的皱眉，努力睁开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依旧倔强的闭着，仿佛是她那还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就差打出“暂停营业”的标语。
迷迷糊糊的对着电话说：“嗯，对啊。难道你们酒店现在有加微信好友抽免单活动？”
电话那头安静了3秒，再次传来前台人员专业的声音，但这次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在强忍着笑声：“有位庞谢先生说一直联系不上您，也没有您的全名，担心您出事，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了，一直在找您。您方便的话打开手机与他本人联系一下。谢谢。再次抱歉打扰您了，望您原谅。”便挂了电话。
慧欣呆坐在床上，她努力回想着刚才接电话时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能让酒店工作人员那么着急的挂了电话。
迷糊夹杂着起床气，还有工作人员莫名的笑意，慧欣有点烦躁。
气鼓鼓的从枕头下翻出手机，100多条微信记录！
慧欣揉揉眼睛，自言自语：“我的天，我睡了多久？两周？假期就这么结束了？”
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打开微信，全是庞谢！
慧欣愣愣的一条一条看庞谢发来的信息，早8点半开始，从最初的早安到讨论吃哪种年糕，再到语音通话失败，再到问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慧欣看到了一个人崩溃的全程心理变化。
还没看到最后，庞谢的语音又打来了：“你醒了没呢？下午三点了，再不醒天就要黑了，我这都快急疯了，我又不知道你的全名，不知道你住哪间，一直找你，酒店差点报警抓我，你说话呀，喂？你又睡着了？你咋还能睡呢？……”
庞谢一堆话抛出来，慧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他一阵叨叨完，慧欣只说了一句：“我洗漱一下，一会儿前台见。”
挂了电话的慧欣感觉自己摊上事儿了，从来没人这样找过自己。
两面之缘，不至于这样吧。
庞谢看起来沧桑，今天这事儿怎么这么冲动。
本能的，慧欣边洗漱边开始分析庞谢的行为。
这种对她特别且陌生的关注，她是抗拒的。
所以慧欣准备今天跟庞谢把距离拉开，原本约好的烤年糕，找个理由不去了。
穿上外套，挎包，拿伞，慧欣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做好心理建设：一会儿就直接跟他说临时有事儿，不去吃烤年糕了。
来到酒店大堂，远远看到庞谢坐在休憩区，慧欣走过去，看到了周身散发着怨气的庞谢。
慧欣紧张的握握手中的雨伞，缓缓坐下对庞谢说：“抱歉，昨天睡晚了，难得休息，我手机调到了静音又放在枕头下，没能及时回复，让你担心了，真的对不起。”
沉默且面无表情的庞谢，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慧欣看着有点慌，赶紧继续说：“我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吃烤年糕了，明天我要回家准备上班了。”
看着庞谢依然沉默，眼神发直，慧欣背上一阵冷汗，说：“能认识你真的很高兴，下次我来烟市请你吃饭。”说完缓缓起身准备跑。
一把被庞谢拉住，慧欣紧张的定在原地，回头看着他，担心他会有不好的举动。
然而他只是冷冷的说：“你坐会儿，稍等一下。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脑子有点乱。”
慧欣听他这样说，也只能再缓缓的坐好。
很长时间的相顾无言。
庞谢只是静坐着，皱眉低头想着什么。
慧欣看他想的专注也不好打断，只能静静的坐着。
“咕噜~咕噜~咕~噜~”，安静的环境突然被慧欣不争气的肚子打破。
庞谢抬头看慧欣：“饿了？”
慧欣捂着肚子，一脸惊恐的否认：“不，不，不饿！”
脑子里想着：“不能饿！不能饿！想好的要跟他拉开距离不约烤年糕的!”
一想到烤年糕，肚子里又继续叫嚣起来，慧欣捂着肚子叹气，一时对自己很无语。
又一阵沉默，庞谢深吸一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钱包，拉开内页拉链，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放在了慧欣面前的桌上。
平静的说：“不用害怕，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我81年的，父母现在都退休了，目前主要就在家里的民宿里一边经营一边养老。我没有不良嗜好，也不是变态。我之所以会这样着急的找你，是因为在8年前的夏天，我女朋友下班回到出租屋后被杀害了。凶手，是当时租房给她的房东。这件事在当时也是本地的大事件，很多人都知道，你也可以上网查查看。说不定也能看到当时的新闻……”
慧欣一时愣住了，整个人脑袋里乱哄哄的。
看着眼前失神伤感的庞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感觉此时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饿了，带我去吃烤年糕吧。”慧欣看着庞谢。
“好，咱们去吃烤年糕！”庞谢呼出一口气，释然的笑了。
烟市的雨，淅沥不断，没有想停下的意思。
慧欣跟着庞谢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个人依然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听着彼此的脚步声。
一辆黑色老式汽车，手动档。
坐在副驾驶的慧欣拿出手机默默的查询着当年的新闻，确认了事件，也理解了庞谢今天不冷静的行为。
车一路往山中开去，天色也渐渐暗下来，雨点敲打车窗，慧欣的肚子一直在不争气的咕噜着喊饿，好几次尴尬到她只能用装睡来掩饰尴尬。
庞谢每每听到都抿着嘴笑，怕被慧欣发现，更加尴尬。
他打开了收音机，尴尬的氛围瞬间得以缓解。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天尽黑了下来，即将抵达时庞谢关掉了收音机：“烤年糕，我们到啦！你没饿昏过去吧，保持清醒啊，马上就吃到啦！”
慧欣透过车窗打量着车外的篱笆小院：“你确定这是一家饭店，而不是一家黑店？”
庞谢歪头看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有啥值得黑的？快下车，我也饿了。”说着就熄火下了车。
慧欣跟在庞谢的身后，院子外面停着四五部汽车，应该都是来吃饭的客人。
小小的院子被有序的种上了各类瓜果。
雨中，油绿的新嫩芽浸着雨水透着水粉般的柔和颜色，充满生机。
推开竹制店门，门内萦绕着雾蒙蒙的烟火气息，木质的四人方桌，桌面中间的板材一块方形的掏空，是可以架上炭火烤炉的设计。
两个人都一天没吃东西，一个着急忘了饿，一个睡醒后一直饿。
围着热腾腾的炭火炉子坐下，庞谢说：“四种年糕，我都让老板拿一份给你尝尝。你看看是哪种以后我们就吃那种。”
“以后？”慧欣努力理解着他话里的意思。
服务员端上来两盘串好的各类肉蔬，另用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四串不同的年糕。
店老板也帮忙调整着火炉里的碳：“食材都是院子里自家种的，禽畜也是后院里自己养的。年糕我们家只有本地的一种，另外三种是白天受小谢委托，在镇上集市买的。都是认识的老伙计，放心吃！”
庞谢在旁边笑对老板：“老哥哥辛苦啦，我还想要点你家自己做的红糖汁。”
老板一口答应，让服务员回后厨取来，乘在一个小铁碗里，放在烤炉的一角。
慧欣笑着点头，谢过老板。
庞谢将年糕陆续放上烤盘，不一会儿，浓浓的米香围绕住二人，就着化开的黑糖，慧欣大口吃着，好不痛快。
之后还有其他的肉蔬串，也陆续被庞谢烤好，放在慧欣盘前，慧欣之前已经吃了好些年糕，忙忙叫饶，吃不下了，庞谢这才拿过去，慢慢逐一吃掉。
他的细心，慧欣都能看到。
吃好，慧欣已经撑到不行。
出了农家小院儿，庞谢陪着慧欣慢慢走走，消消食。
路过停车场，庞谢从车里拿来了自己的外套给慧欣披上。
被披上庞谢外套的慧欣有些无措，但没有拒绝，只是看着前方离她两步远庞谢的背影。
就着凉风，慧欣跟在庞谢的身后说：“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店老板，知道那么多好吃的地方？”庞谢继续走着，没有回答。
此刻他心里是难得的欢喜，虽然他不明白这份情愫从何而起，但他对此笃定。
努力想着，该如何向她表达。
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这方面他比八年前更加不善于表达。
许久后，跟着庞谢走到一处木桥上的慧欣，迎着桥下的溪水声，对前面的庞谢说：“我是不是某一个方面很像你之前的女朋友？……可我不是她。”
之后，整个回程的路上，直到他们分开，庞谢都没有再说过话。
躺在床上的慧欣问自己：“是不是不该说那句话……但不说，时间长了，两个人终究会受伤的……我只是我自己，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的替代品？”
……
等等！原本准备入睡的慧欣开灯坐了起来：“我在想什么？！我怎么了？！什么替代品？！疯了疯了！赶快睡！”
……
庞谢坐在车里，听着雨点打在车窗上的滴答声，仿佛失了魂魄般，无声的泪落下。
是的，她，终究不是她。
在他痛苦的一把抹掉眼泪，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思想即将再次陷入旋涡时突然手机响起，他不耐烦的接听。
“嗯，什么事？”
“哎呦，你车上刚坐着的漂亮小姑娘是谁啊？整个晚上你们都在一起？”女性娇媚的声音传来。
“我的事情你少管。”
“别啊，你的事儿之前没少找我，怎么现在我连问都不能问了？”
“忘了今晚你看到的，别跟家里爸妈多话。”
说完，旁谢冷漠的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商务保姆车的后座上，成熟娇媚的女人，放下手机，望着窗外湖边的景色，嘴角挑起了一抹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