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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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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求客这一路东追,鬼摸悄地就到了萧宋最东边的上川府,又逛到了上川府东北边的海平湾,那里有几个渔村,还有萧宋水师的军营。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人都在这海平湾,为的还是那内部叛反的事。

天已傍晚,安求客绕过水师营,往南翻过山,沿海滩散着步。往东去,能模模糊糊看着些海上的渔船;往西去能,看到鳞次栉比的渔村,大约还能辨清楚,那是收衣服的妇人;而往前去,能看到坐在礁石上的人,应该是个少年——晏乾生。

安求客:“哎小兄弟!一个人坐这儿,看海呢?”

晏乾生头不转眼不斜,没搭理他。

“小兄弟?”安求客见他没反应,又绕到他身前,踩着两块高起的礁石,在他眼前挥手,“嘿小兄弟!看得见吗?”

晏乾生这才把眼睛打下来看着他,而后又把目光挪开,视若无睹。他翻下礁石,腿上适才磕破的疤痕在被海风吹到又痒又凉。他径直往北边走去,往安求客的来路。

安求客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只觉这人没礼貌,但转念一想,又跟了上去。

“小兄弟?(友好)哎你是聋吗?那你是哑喽?”他再次绕到晏乾生身前,努力比划着手,“小兄弟?”这一番下来,他几乎是确定了。

安求客走在他身边,安慰道:“哎,年纪轻轻又聋又哑,是挺惨的。但你往好处想,至少你还不瞎啊!你看我,这半瞎子,就这点距离都看不清你鼻子跟嘴到底哪跟哪,这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所以啊,你——”

晏乾生:“(剐他一眼)你有病吧?”

安求客:“……………?”

“我说小兄弟,你不聋不哑的,干嘛不搭我话啊?”安求客跟着闷头走的晏乾生,“你叫什么?家住哪?哎哎还有你这是要干嘛去?上山吗?还是去……水师营?”

晏乾生顿住了步子,斜过脸来问:“你又是谁?来这做什么?”

“我说我走丢了你信吗?”安求客看了看这四周,“这海平湾除了渔村就是渔村,没个客栈能让我打个尖,就想来找户人家歇歇脚。我这双眼看人可准,瞧你面善才和你搭话!”

“(不屑)你那半瞎的眼?”

“你这小屁娃说话咋内损呢?”安求客见他开了自动屏蔽,不死心穷追猛打道:“这海边晚上风大冷,不然我随便垫吧个草睡了。一张薄被,我搁地上将就,明天就走,成不?”

晏乾生依旧不理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他走出几步,见跟在身边的人没了影,回头见他站在原地似乎是打算找下家,“喂!你来……”

……

安求客被晏乾生逼着扒拉外面的衣服,换了身渔民样儿,手提溜着两竹鱼筐,里面装满了还蹦跶的海鱼。二人一前一后,径直向水师营走去。

晏乾生每天到了这个点都会到军营送鱼,除非大风大浪,不然绝不缺勤。送鱼只是表象,为的是给赵晃做眼,监视这水师营里随时可能出现的其他动向。这鱼一送就是好些年,真用场从没派上过,直到水师营有反叛有细作,才得来个机会。

营口,士兵们习惯性长矛一落交叉挡道,见是晏乾生,问道:“呦小伙子,又来送鱼啊?”晏乾生只点了头,面上什么神色都没有,跟别人欠他钱似的。

士兵往鱼筐里面瞧,见鱼还翻腾,笑道:“你这小伙子天天闷着声板着脸,每次送来的鱼倒是一样新鲜。”他说完,看向了安求客,“诶,以前都你一个人,这谁啊?”

安求客接过话茬,“小的是这一片的渔民,可前阵子出海遇了海难!我们一船人啊,就活下我一个!我漂了两天两夜竟漂回岸上,被这小兄弟搭救。小兄弟心善救我一命,我这又不知道怎么报答,所以这不……”

安求客说完,晏乾生愣了一下,这跟他们事先说好的可不一样。但他仍是看着目光移来的士兵,点了下脑袋。

士兵见他俩不像说谎,长矛一抬示意他俩过去。可二人刚走三步半,那士兵突然发难:“你说你是这片的渔民……”他突然转了腔调,用当地方言问话,大致意思是,“那你家住哪?”

晏乾生眉头一紧,他没想到士兵还会来这出。他紧了紧拳头,刚准备开口解围。

安求客:“(操着当地方言)打南边数第二个村子,我住在高一些的位置,靠北边那户!”

士兵点点头,手一挥让他们过去了。安求客翘着唇角,看着眉目惊诧的晏乾生,眨了下左眼。

……

天渐黑,营火接连被点燃,大理寺的人在挨个调审,刑部的帮忙拘押,御史的一旁抄着手搭不上话。晏乾生领着安求客一路到了伙房,把鱼筐放下。伙夫们凑上来瞄了眼筐里的鱼,笑嘻嘻对晏乾生道了些客套话,又问了嘴安求客这多出的人。

安求客嘴里不知道跑了几驾马车,把一屋子伙夫跑得晕头转向,还乐呵呵话着家常。晏乾生不得不佩服这人嘴上自来熟的功夫,胳膊肘轻轻搡了他一下,示意他们该走了。

安求客这才搓了搓手笑别一房的伙夫,临门前不忘请他们得空去他家做客。

他家搁哪呢?哪个青山上的土坟堆里?

晏乾生出门站立片刻,佯装左转而后绕路再回,掩在了各个营帐的黑暗处。

安求客:“(压着声)偷偷摸摸干什么呢你?”

晏乾生把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他闭嘴,而后招招手,要他跟紧些。安求客脑子一懵,旋而心道:“好小子,难不成跟我一个行当?”

晏乾生一步三看,避开所有视线,兜兜转转猫到了一间大屋后。这屋子上下两层檐,里面待的,是京城三个部门下来的各部长官。这是他们暂时的落脚处,同时也是他们纠察细作审问嫌犯的地方。

屋里的光照亮了五六个身影,时而弯腰时而后倾,抬手或捋须。晏乾生低下身子,再慢慢抬起,侧耳于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方才送鱼路上,有几人被押走审理。但晏乾生清楚,东海水师混进细作非同小可,不怕细作伪装巧妙,就怕朝中亦有同党为之作保,所以他要自己摸清楚这里面的勾当。

安求客看着他像模像样地趴在墙上,腿一盘跟他一起猫在了那。可他压根不用贴上去,眼一闭两息就听清楚了里面到底多少人。

三人坐着,两人站着,地上跪了四个,不大的屋子,凑一起的九个人,安求客立马得出个结论——不好下手。

可晏乾生听的,是他们到底审出了什么。

细作十七人,反叛者近五十,已有三十余死于当夜海战,余下十几人,一半被拘待审,另一半,部分反其道而行向西逃窜,部分仍藏匿军中。

这些不是细作交代的,而是那四个里面唯一一个反叛士兵说的。剩下三个细作一直操着不流利的中原话,混着东暻的腔调骂个不停。

晏乾生好像是听到了三个耳光,但骂声更加激烈,而后好像是鞭子,骂声就变成了哀嚎。他半蹲着身子往后走,心里还想着方才听到的审问结果,这一走神脚下没注意,一脚卡在了台基边缘崴到了踝。

屋内:“什么人!”

尽管安求客眼疾手快稳住了晏乾生,但这隔着一道墙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屋内的人。屋内人这一声惊喊,惊了屋前的士军。士军两边分流又合于屋后,赶到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屋顶上四处看看!”士兵们在底下把屋子围了圈,各个踮着脚望着屋顶上,除了几只栖着的飞鸟,什么都没有。“应该是山上的野猫。”有个官人说着,其余的官人附和点了头,士兵们又流水似的撤去了。

而两层飞檐间夹着的阴暗处,安求客和晏乾生正顺着横在里面。晏乾生一口气憋到士兵散去,才小心翼翼一点点吐出去,抚了抚惊魂未定的胸膛,抬起脑袋看着跟他头对头的安求客。

安求客听出来他气息里的慌乱,揶揄道:“这小阵仗给你吓得,没点本事怎么干这儿行?”他到现在都以为晏乾生跟他是一个口袋的来活生意,可偏偏这话又有些歪打正着,晏乾生一时间竟没听出差来。

……

俩人溜出军营向西行了近五里地,来到了进城必经之路。他二人猫在草灌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安求客打个哈欠又伸了伸腰,看着专心致志窝在路边伺机而动的晏乾生。

难不成他搁着趴活呢?这小子还干着打劫的副业?

晏乾生那缝针似的嘴突然张开,问安求客哪来的那身轻如燕藏匿无形的本事。安求客一边惊诧他的主动开口,一边打哈哈道自己是专业对口。他谈起自己的老本行,难免侃侃。

晏乾生越听越不对,转过劲来才知道这个人竟是窃贼!可安求客却美其名曰道自己是梁上君子,回过味来才发现晏乾生跟自己压根不是一行!

晏乾生知道安求客吃饭的本事,自动跟他拉了三米距离,生怕自己兜里那叮当响的几文铜板转眼就认了别的爹。安求客瞧他满身爬着嫌弃,脑袋一转嘴一撅,吹了下额前垂下的头发,窝树上去了。

这时,道上自东奔来几个仓皇之人,他们背着不大且颇为干净的行囊,三步一回首,向着城县方向逃窜。看样子,真像从军营逃出来的叛军。没一会,他又听东边传来不太整齐的奔踏声,铠甲与长矛相摩擦,搜捕声阵阵,但人却并不多,顶死只有两伍人。

晏乾生稍稍直起身,抵着下巴,又看了眼追过去的两伍士兵。乍一下感觉是那么回事,可仔细想想却又有欲盖弥彰的感觉。他回身仰首看着树枝上盘着腿抱着胳膊活似猫头鹰的安求客,问道:“你怎么看?”

“坐树上看。再说了,半瞎,看不着。”安求客别开脑袋微微昂起,翘着鼻子塞他道。

晏乾生扁着嘴剐了他一眼,叉着腰转了三圈,被突然出声的安求客打断。

“你也不想想,哪个有脑子的逃命走大路?就算没脑子,真急于奔命的,还想着带什么东西一起跑?趁夜离营要是被人发现,只是人的话,还有解手当借口,要是背着行囊,那不自寻死路?就算他们心大真要带点东西走,也该早早备好在军营外。军营外方圆二十里,除了南边翻过山去的渔村,都是深林野草,你看他们行囊干不干净?

晏乾生怔了一下,脑海浮现了他们干净又新的行囊。晏乾生顺着安求客的脑路多想了三个弯,叛军不是关键,细作才是真问题。叛军是死是活问题不大,插入萧宋多年细作要是死这儿,东暻受了损,那与东暻合作的朝中贼人必寝食难安。

他想到这东海每两个月会开一艘大商船出海去岛上运些粮食油盐,而下一次海运,正在后天。他猜测是有人逢场作戏暗演一出围魏救赵,却疏忽了细枝末节,弄巧成拙欲盖弥彰。

他在腰间摸出个拇指大小的嘴哨,吹出个奇怪的调调。安求客眉梢一动,总觉得这调调有些熟悉。没一会,打南边突然落下个人影来,耳坠的银色燕子在月色下隐隐闪烁。

安求客眉头一锁,有些不确信落下树来,见对方真是只“燕子”。那燕子也注意到了安求客,眼色一滞,而后退步拱手道:“见过安门主!”

那拱手的燕子被俩人夹在中间,悄悄抬眼见他俩四目相对长久无声,又低下头继续拱手。直到一阵林风吹过,俩人同时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

冬姨搬了张胡床坐在门口,脑袋靠在门框上打着些瞌睡。冬叔在小院里踱步,不时向外瞅两眼,看看有没有晏乾生的踪影。

他把渔网在木栅栏上铺开,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了几秒确定是晏乾生,身后还跟了个外人。他边把冬姨喊起来,边搬开栅门,让二人进来。

冬姨迷迷糊糊站起身,把胡床踢到一边去,缓了会神,问晏乾生吃过没有,说冬叔一直开着灶,饭菜都还是热的。

晏乾生没说话,没摆手没摇头,径直往屋子里走去,唯独临门前回头跟安求客道了半句话:“我家要是少了东西……”

安求客叉着腰,笑着他这毫无分量的威胁,而后突然转向冬姨问:“诶姐,您刚刚说什么?灶上的饭菜还是热的?正好我没吃呢,他不吃我吃,真是的!”他又补问一句:“有酒没?”

红日被海平一线托起,红光铺在被海风吹皱的海面上。冬姨冬叔醒的都早,一个起来洗衣做饭,一个准备收拾收拾出海。冬姨闲了手,坐在石门前,在地上扛了一夜的安求客坐在她身边。

海边的早上出奇的静,听得见海水绵绵拍在沙滩上的声音,还有几声鸥鸟。

冬姨:“以前从不见他带客人回来。”

安求客:“啊,嗨……我瞎转悠到这,人生地不熟,想找地儿落脚,正好碰上了他。”

“哪里的人?”

“……其实这上川府就是我出生的地儿,只不过不靠海,在城里。”他舔了舔牙床,而后补充道:“但我家在四海。”

冬姨像是听懂了什么,微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是您儿子?”

冬姨偏过头来看他一眼,笑道:“不是……他是我外甥。”

“那他爹娘?

“……都死了。”

安求客沉默了会,“您把他养这么大?”

“也没有……七年。”

“七年,不短了。谁要是养我七年,我待他们不跟亲爹亲娘一样,哪跟他似的,三句话回不来半句。”

冬姨翘起了腿,靠在石墙上,“我觉得他可能还在恨我,七年前是我把他从海上拽回来,让他没能把他娘捞回来。可我要是不拽他……”她笑笑,“其实这些年了,他早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就出门去了,一待待一天,有时候回来的早,有时候回来的晚,我跟他冬叔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

她两腿上下换了位置,“但他总能带些钱回来,然后往桌上一搁,什么也不说。可我和他冬叔从没用过,都给他收他娘留下的盒子里了。他也许觉得,我和他冬叔养他和他妹妹这么些年,就是因为他能带回几个钱来。”

她叹了口气,垂下脑袋道:“我身子不行,和他冬叔没孩子。但我和他冬叔就是在这一辈子,我管家里面,他出海打渔,也够我们平平淡淡活到死了,算不得甜也绝不苦。但有这俩孩子,家里也总归没那么平淡不是?”

安求客笑着点点头,看着海上慢慢升起的太阳,却听冬姨自顾自似的说了句。

“虽话说着不是他的错,但这孩子不说话,十句他不搭你一句,有时候确实挺招烦人的……可有时候,我又希望,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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