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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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锚点，他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直至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提及，他便彻底消失了。
只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被冠以一些莫名其妙的含义，他可以是亲人的祝福，可以是别人口中的代号，也可以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料。
至少在苏介世的记忆中，那些昵称来的都有些幼稚。
三个月时，妈妈一本正经的晃了晃躺在婴儿床里的小娃娃，
“小结实，妈妈下楼去买点酱油，你要在床上乖乖的哦。”
六岁时，顽童们在楼下吵吵嚷嚷，疯狂呼喊正在学习abcd的小孩子。
“石头，石头，下来玩啊！”
小男孩只是看了眼身旁教他发音的父亲，见对方冷着一张脸，便去将窗户关上了。
十一岁时，三四个小学生用着自己脑瓜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对着一名傻笑的同伴开启了另类玩闹，
“怪不得大家都喊你石头，原来你是一块结石啊，哈哈哈。”
在小孩子们的无知无觉中，永远有跃跃欲试的下一个人，只有中间的那条红领巾在倔强的飘扬。
……
虽然很多大学都开始了电教课程，但明显荆南大学的老师还遵循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良好传统。
黑板上笔走龙蛇的写着“君子”二字，年轻的老师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瘦高的身材让他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只是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却增添了他几分稳重。
从厚度上打量，这应该是一副平光镜，只是单纯的装饰作用。
“哪位同学来解释一下，君子远庖厨是什么意思？”
当然老师秀了一波粉笔字并不是为了炫技，很快他便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所以苏介世的视线就从老师那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移开，开始将目光重聚到老师脸上。
嗯？
王老师黑眼圈很重啊，看来开学的第一堂课给他的压力很大。
王老师把鼓励的目光投向台下的年轻学子们，面对他的期待，有人低下了头，有人依旧盯着他，只是单纯的盯着……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发言，王老师刚在心底微叹一声，视线便对上了他正下方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没错，这道目光的主人就是苏介世。
说实话，君子远庖厨这句话表面的含义非常浅显，但老师黑板上那两个字才是划出的重点。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很好，点名环节，你问我答，尊师重道，完美开局。
“老师你好，我叫苏介世，介绍的介，人世的世。”
“哦，苏介士？”
王老师听到他的名字，明显愣了下，他皱眉思索几秒钟才继续说，
“瑕不掩瑜，赝不乱真，介士之别也。”
“好名字啊，苏同学，你这名字与我写的君子有缘呀，所以你怎么解读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呢？”
王老师一连自说自话了好几句，好似这个巧合给他打了鸡血一般，让他极为兴奋，就连台下的同学听到老师的话语后都开始频频关注苏介世这只出头鸟。
苏介世看了看眼神炙热的老师，感受着周围聚集的目光，略显羞涩的挠了挠头，心里寻思着第一天打老师脸是不是不太好。
他不好意思纠正老师对自己名字的误解，因为介是按他的家谱排辈来的，换句话讲，苏家人多，介字辈一大群人，他印象里有个表哥叫苏介义的，人挺好的，就是挺介意自己的名字。
世的由来还有过一段笑话，本来老爹想起苏轼这个名来着，后来让爷爷一顿骂，怕犯忌讳，但是耿直的老爹依旧给他改了个谐音，说出去就有面子。
整理了思绪，苏介世开始认真作答。
“老师，我从书本上了解到的君子远庖厨是孟子劝诫齐宣王应当保有一颗仁慈之心的言论。”
“但我认为这句话的核心应当是君子，而君子不应单从权势方面解读，君子之修身，内正其心，外正其容，用这句话可以完美作答，君子远庖厨这个问题。”
“君子不应该将口腹之欲凌驾于其他行为之上，会限制自身前进的抱负理想，同样厨房油烟味比较大，你做完菜出去溜达一圈估计很难交到朋友。”
……
春去秋来，大学的时光过得飞快，苏介世大多时间都游走于图书馆、教室还有宿舍之间，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必要的社交还是有的，否则就会被归为另类，苏介世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总归少些麻烦还是好的。
每当社交娱乐时，宿舍里的老大老二老三就开始给他安排各种小节目了，不是去酒吧见世面，就是去团建找妹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只要当一只被大家劝慰的小白兔就好了，俗称装傻。
大学四年，别看大家都在一个宿舍里，偶尔聚餐，吃喝玩乐，但是私人方面的问题，大家还真的没怎么深入了解过，所以双方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也只是流于表面，说白了，就是塑料兄弟情。
一直以来，苏介世都知道他想要什么，然后根据自身所有的东西来进行一个交换，难道自己真的是冷血无情？
他每每思考到这个问题，答案都是模糊不清的，后天的教育，分崩离析的家庭，亦或者是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但苏介世绝不承认自己是变态，毕竟他也做了不少有人情味的好事。
就好比有一年冬天，他看到了一名老人在冰天雪地间推着个小车放着哀乐沿途行乞，他哪受得了这种画面，当即就拨打市长热线，亲自带着市政收容人员去找寻对方。
见面后，那老人态度相当不错，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说自己不给领导增添负担，但最终，苏介世还是帮着工作人员将老人拖上了车，他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对方紧紧扒着车厢后的小窗口，泪流满面的望着自己，那炽热真诚的目光，现在想来老人大概是想把自己牢牢记在心里吧，哎，我可太善良了。
……
四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就那么过去了。
荆南大学，男生宿舍楼。
烈日当空，虽然已是立秋，但是室外的蝉鸣依旧吵吵嚷嚷，空气中更是没有一丝微风，如果非要证明有风的话，那么不时传入鼻间的臭味似乎印证了呼吸可以带动气体流动性的基础物理理论。
这个味道，应该是上铺藏在铺被下面的陈袜无疑了。
思维快速运转下，苏介世赶忙起身跑向卫生间，
“哕，王聪聪，你特么是不是又把袜子攒起来了！”
听到喊话的王聪聪还没等回话，对面铺位正在疯狂扒饭的另一个室友动作猛地一顿，他轻皱鼻翼，嗅了几下，呕……
叮叮叮咚咚，咣！
六人宿舍间，完美了诠释什么叫人多力量大，王聪聪连人带褥子被丢进了卫生间，让其三洗污身。
正当厕所里传来欢快的戏水声时，屋里的其他五个小伙伴排排坐在一起找起了话题。
刚开始先是谴责了一番王聪聪的投毒行为，然后便是老大陈广志派发零食的时刻，虽然平时宿舍看起来乱糟糟的，但是烟这种东西，大家从来不会在屋子里抽，所以每当大家准备聊天玩牌的时候就开始发瓜子饮料口香糖，啤酒薯片花生米。
准备完毕，斯文青年老二的公鸭嗓音就响起来了，
“朽先，感谢老大滴零习，其翅，明天大家就要远赴南北了，所以今晚我们要聚一哈，延后是……”
只是话没讲完，就让之前在宿舍扒饭的大壮打断了，大壮真名杨开先，因身高一米九，体型壮硕，所以别名大壮，排行老三。
“老二，你说话都费劲，别说了，我听的脑瓜仁儿疼。”
说完这句话，大壮就把目光转向了老大，丝毫不在意老二的一脸尴尬和另外几人的不悦。
“老大，我听说你收到了京华科技的邀请函，是不是真的啊？”
京华科技，这可是在大学生眼里最炙手可热的顶级企业。
热到什么程度？
你想象一下你所用的所有电器都印有京华科技的logo这一画面，是不是瞬间清醒？
京华科技的主业虽然是制造芯片，可是其他公司的电子设备，或是其他家用电器，都没有他的副业质量好，这等级差是不是就一目了然？
公司前景在那里，那薪酬就更不用说了，想到这，大家的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陈广志没想到大壮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他先是扫了众人一眼，将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便轻轻点了下头，
“说起来就是运气好，唯一和大家的区别就是我在大二就开始实习了，对口的公司就是京华科技。”
粗言淡语中老大就将其中的努力和厉害关系一笔带过了，同时开始问询其他人接下来的职业规划，只不过大家的兴致明显不高，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明明大家都是在一个圈里的土鸡，你说你突然间就变凤凰了，搁谁谁心里不嘀咕两声。
反正我是酸了，苏介世如是想到。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苏介世为什么是一直是三点一线的生活了，因为他是图书管理员，月薪800的兼职工。
就这样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许是感觉没意思，陈广志拍了下大腿，打断了大家的尬聊，
“来，老六你之前一直没说话，现在做个总结吧。”
都是年轻人，苏介世也不是纯傻子，他知道今天过后大家可能就散伙了，于是他先咳嗽两声给这场座谈会定个基调，
“咳咳，大家说的都很好，下次就不要再说了，晚上让王聪聪请客，让他用金钱来抚慰我们受伤的小心肝儿！”
好！
咚咚咚，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紧贴着卫生间玻璃门，大声喊道，
“我同意，我同意，兄弟们先放我出来吧，我都快搓秃噜皮了！”
……
大学生的饕餮盛宴在一顿麻辣小火锅中结束了，分别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有点疯，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喊了四个浓妆艳抹的妹子，苏介世想到了饭后他们可能会转场夜店，他当即表示不胜酒力，准备回家睡觉。
总归是立秋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今夜的荆南居然有着那么一丝丝凉爽，最起码空气中流动的微风不再那么潮热。
旁边是吵吵闹闹的众人，苏介世站在马路旁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虽然大家刚才在饭桌上说说笑笑，但他总觉得和所有人已然不是一路人，大家或多或少都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也许他们是怕我将来有什么事情麻烦到他们吧，想到这里，苏介世还是有点难受的，毕竟在一个屋子住那么久。
想到人情世故，他又想起了王老师，自己的图书馆的兼职就是他介绍的，虽然为人古板了点，自己应该去看望他一下。
还没等思维发散的更远，陈广志走了过来，同时拍了拍苏介世的肩膀，
“老六，下午大家聊天的时候就你没张嘴，有好去处了？”
说罢，他松了松领口，先是看了旁边那群和妹子闹作一团的舍友，然后就把目光转向苏介世，他接着道，
“主要是我怕你上当，刚出门的大学生可是某些人眼里的肥羊，出门在外要多个心眼。”
苏介世本来是想毕业后随便找家单位过渡下，听陈广志这么说，他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了，
“老大，我你还不了解，哪有好去处呀，话说老大你是不是要安排安排我？”
语罢，他同样瞪着一双大眼珠子，满脸真诚的望向对方，陈广志比他大了两岁，据他说是因为自己复读了一年，但据自己的观察陈广志这个人不简单，因为这个人社会气息太重了。
“额，我还真认识那么一个老板，他那地方挺适合你这性格的，那是个美术馆的工作，你要是信得到我，我就让他联系你。”
当别人释放出善意的时候，一定不要拒绝，即使后面自己不一定照做，苏介世当即点头称好，
“这还想啥呀，老大，我愿意，不是，我是说我信你。”
陈广志见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立刻给出了承诺，
“那好，今天有些晚了，等明天上午十点，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嗯嗯。”
闲聊完毕，正好出租车凑齐了，他俩挥挥手就算道别。
看着众人离开的尾气，苏介世掏了掏裤兜，自己也打算叫辆车，可惜屏幕都快戳透了都没反应，得，这耗费了他五百大洋在王聪聪手里淘到的二手水果手机又出问题了。
……
咔哒，走了两个小时的路，腿都走直了的苏介世终于回到宿舍，他重重吸了口气，什么乱七八糟的离愁别怨通通抛诸脑后，带着满身臭汗，一脑袋扎进了床铺。
窗外乌云密布，只有飒飒的冷风吹进了屋子，驱散着年轻人的燥热。
不知过了多久，苏介世睁开了眼睛，视野有些昏暗，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眼前尽是滚动的黑雾，而自己仿佛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思维停止跳动，就连身体也不归他掌握。
没过多久黑雾就向他袭来，苏介世转身就跑了起来，无尽的黑雾，不知疲倦的奔跑，很久很久，忽然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开始坠落下去，四周的黑暗极速上升，时间仿佛没有了尽头。
意识不知什么时候回归大脑，苏介世缓缓闭上双眼，开始感受身体在这种极速下坠间带来的酥麻感。
也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只有空洞的虚无和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