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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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完钱，江樾顺手拿走了可乐。
贝苒背站收银台往外看去，外面天色昏暗，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感觉会一直下。
她一转眼，他已坐到桌台那边去了。
他后脊背微微弓起，衣服两边褶皱，后脚跟踩在椅子下的环杠上。头顶白炽灯光照晃那件黑色冲锋衣上，给它嵌上一点白白反光。
看着那熟悉又触碰不到的后背，是贝苒不敢想的。
贝苒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以为只能在贴吧里看见，不过老天对她还算挺公平的，让她再次遇到。
这是第二次。
“同学，”贝苒回头，女店员弯笑着眉眼说，“你看这一时半会儿雨是不会停的，你要不坐那边等雨停了再走。”
女店员说的方向是少年旁边空位。
贝苒不禁朝那边看去，心脏忽地一缩，泡面被两手重力一捏，发出“脆脆”的声音。
见她没应，女店员又说：“你要不要买点面包先垫垫肚子？”
“谢谢姐姐，我现在还不饿。”贝苒回。
女店员没再说话，是有人买完东西要结账。
贝苒对那边扫视一番，其他座位上都有人，她又将目光投向那人，好像只有他旁边有位子可坐。于是她定了定心神，鼓足一百二十个勇气，挪动步子朝那个位置走去，然后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坐下来两三秒，江樾余光睥睨她一眼，此刻她正低着头，手放桌上摆弄着泡面，动作不大，声音倒是清脆。
透明玻璃上映出两人穿的衣服和容貌，很清晰，空隙间能站下一个人。
贝苒微微抬眸偷看玻璃上的倒影，他垂睫盯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她很好奇，但又不敢直接歪头去看。
看了有数十秒，贝苒将泡面放一边，平如淡定地掏出手机，这时恰好收到周茜发来一条语音。
语音未来得及听，身后就有人轻轻拉扯她衣服。
她放下手机，回头看。
是刚才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而后伸手递出一包纸巾，声音很奶地关心道：“姐姐，你衣服都湿了，妈妈说湿衣服不能穿上身的，会感冒的。”
贝苒盯着她手里的纸巾看半晌，她反应接过来，回道：“谢谢你小妹妹，姐——”
“妞妞，我们该回家了。”
后面的话未说出来，小女孩被她妈妈叫走了。
贝苒看着手中纸巾，她举到鼻尖闻了闻，是栀子香味的。
霎间，想起周茜发来的语音还没听，贝苒转身重新拿起手机，顺手将纸巾塞进衣兜里，然后点开了语音。
女孩激动又尖叫的声音，就差从屏幕里钻出来。
“啊啊啊......苒苒，天大的爆炸新闻！江樾回复沈舒林了，他说：我还小，妈妈不准我搞这些。我靠你不——”
听到一半，贝苒神色顿时不好，她急忙将语音关掉，手机还差点从手上掉下来。
这社死现场，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这时周茜又发来两条，贝苒索性将手机放一边，不看也不听。
她低头，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可以说丢脸丢到家了。
还偏偏让他听到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肯定不会点开那条语音。
倒是坐旁边的人面容平静，就算听到了，对他来说好比天塌下来都与此无关。他手机界面是一款很火很火的消消乐、三连、四连、五连、时不时传出消灭声。
这时，屏幕上方突显林哲发来两条消息，江樾退出游戏点开微信，是两条语音。
滴一声。
对方大嗓门瞬间涌出来，像火炮似的整个便利店的人都听得到，包括坐旁边的女孩。
“我靠！樾哥，你这回复够牛逼的呀！贴吧都爆翻了，那个沈舒林在贴吧里说你把她睡了还不承认。”
“你到底睡没睡啊？快说！”
听到他语音里那句‘你把她睡了还不承认’，贝苒心一怔，眸中泛起不置信的波澜，她倏尔看向他。
江樾那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样儿盯着聊天框，他嘴角似勾，好像笑了，拇指轻敲屏幕，似是在打字回复对方。
—
外面的雨仍旧在下，冷风飕飕地刮着，路上行走的人稀少好多，便利店进进出出一些躲雨或买东西的人。
贝苒趴桌台上，两手臂枕着脑袋，头发遮挡脸颊两侧，她望着玻璃墙外的雨，偶尔会偏下余光偷看某人。
便利店门再次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打着黑伞穿着干净的男生，他目光一眼锁向穿黑色冲锋衣、戴帽的少年。
他收好伞，朝少年走去。
“啧啧....没想到江大少爷也有落魄的一天，下雨从北区跑南区躲雨，牛逼，实属牛逼。”
调侃完，林哲还不忘竖起拇指，表示佩服。
湘城分南北两个区域，这两个区的距离相隔四十五公里，开车四十多分钟左右。
贝苒闻言微微侧头朝他们看去，又极快侧了回去，看玻璃外。
只是这位江大少爷似乎对林哲调侃并不感兴趣，他下巴微扬，鸭帽阴影处，那双深邃又冷沉的眼，给了他一记。
林哲并无察觉，他手撑桌边上，问：“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来南区？”低头凑近，小声道，“你不会是来找三中那个沈舒林的吧？”
见他没回应，林哲夸大其词：“我靠！江樾，你他妈真是够牛逼的啊！这种人你都能看得上？”
江樾从头到尾都懒得搭理，他从圆椅上站起身，跺了两下坐麻的腿，扭了下腰，舒坦翻后。
他伸出右手，四指同时颠抬几下。
林哲歪头看着他的手，没懂几个意思。
几秒后....
他淡出声：“......把伞给我。”
林哲看了眼手里的伞，把伞递到他手上。
谁知下秒，江樾直接把伞滑到女孩面前，湿漉漉的伞面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透明水迹。
女孩瞬间有被吓到，她猛地支身，眼珠溜圆盯着黑伞，半晌转头看向他。
什么意思？
江樾没与她对视，也没给任何人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拽着林哲往便利店商外走。
“哎——”
林哲“你”那个字未说出口就被拽出来。
挣脱他的手，林哲怒道：“你他妈疯啦！？你干嘛把伞送人？”
“......走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没任何解释，江樾带上兜帽直朝雨中走去，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毫无痛感。林哲被气到真想骂句——操\/你妈江樾，老子大老远跑来接你，你他妈把伞送人。
这话显然不敢骂出来，即使骂出来，江樾顶多怼骂回去，不带一丝怜悯。
便利店白炽灯光依旧晃亮。贝苒回神拿上伞追出去时，他们早已不见身影，就连余温随风同为消散。
走那么快吗？
她往两边周围看了看，除了路边暖黄灯也就眼前路过的人，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是不见他们身影。
雨风徐徐吹打着，贝苒打了个冷颤，返回便利店坐着，雨伞被她放桌台上，盯着它。
顶方明灯照洒着黑伞面上的水珠，像一颗颗发亮的碎钻，特好看。
看了会儿，贝苒掏出手机对着伞拍了一张，而后上传到q\/q相册里，并备注上时间和地点。
弄完后，她收起手机，继而盯着这把湿漉漉的伞，在想要怎么还给他。
这时，贝苒注意到旁边桌台上已经喝完的蓝色可乐罐，她脑子一转，翼翼环视了下周围的人。
很好，他们都在各忙各的，不会注意到这边。
下一秒，贝苒眼手飞快地将空罐拿过来，用双手掩盖护住可乐罐整个周身，眼睛像做贼般左右看。确定没人看到后，她这才缓缓打开双手，环盖上还残留可乐渍。
贝苒不在乎这些，她以最快速度将可乐罐揣进衣兜里。
动作敏捷，一丝不苟。
—
“苒苒，”周茜小脑袋凑过来，“你数学卷子做完了么？”
贝苒：“嗯，做完了，怎么了？”
周茜双手合掌，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她：“快给我抄抄呗！”
因为下节课数学老师要抽查试卷，周茜有几道大题不会做，她怕老师检查后，当着全班面上说她。
贝苒无奈笑了笑，从数学层里抽出卷子递给她，周茜像得救般，对她亲了口，表示感谢。
“还在抄啊？”杨涛路过抽走卷子，调侃道，“再怎么抄你也考不及格。”
“你干嘛！？”周茜愤懑不已，她从他手上抽回卷子，回击道，“你有本事也去抄一个啊！你好意思说我么？”
杨涛哂笑，懒得和她掰扯，他问贝苒：“你这样给她抄，到高考的时候，你不会还给她抄吧？”
贝苒看了眼周茜，对杨涛笑了笑：“如果有条件，是可以的。”
杨涛：“......”
“也只有你这样包容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猪都能考大学。”
这话周茜听进去了，她放下笔，一双眼睛瞪着杨涛，语气十分不满，“你骂谁呢！？”
杨涛看着她，“哟！猪都能听懂人话啊！我还以为听不懂呢？”
贝苒一个没忍住，轻嗤笑。
眼下抄卷子最重要，周茜不想和杨涛掰扯这些，她攥起笔继续抄卷子。
可能心里有些不平，最后她说了句：“我家宝贝愿意给我抄，而你没有。”
说完还不忘冲他略略略略。
杨涛气不过，和她拌起嘴来。
俩人斗起嘴来没完没了，贝苒摇摇头掏出手机看了下微信，妈妈还是没回复她。
下午放学，贝苒故意放慢脚步，慢悠走着。反正那么早回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妈妈也不在家。
她仰头看了下天，早上雨过后，太阳是中午出来的，空气里伴着蒸汽湿润的味道。
“贝苒，现在才放学啊？”
一道女性声音从前方不远传过来，来人穿着靓丽，正是邻居赵阿姨。
贝苒应道：“赵阿姨，您这是要去哪儿？”
赵阿姨停下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从嘴里吐出“相亲”二字。
赵阿姨名叫赵溪蓉，是个寡妇，丈夫去世多年一直未找对象，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未给丈夫生下一儿半女。
“相亲！？”贝苒惊道。
“是呀！”
赵溪蓉叹道：“你宁叔走得早，我又是这把岁数，能找个相伴后半生的人也不错。”
贝苒点点头，夸赞道：“赵阿姨长那么漂亮，一点也不老，永远十八岁。”
这小嘴像抹了蜜糖夸到赵溪蓉心坎上，甜揪甜揪的：“哪有！”看着贝苒，她想起什么，“对了贝苒，你妈妈回来了，我刚刚出门的时候看到她的。”
听到妈妈回来的消息，贝苒整个愣住，仿佛这消息对她来说真的难以去相信。
半晌，她忙道：“赵阿姨，您确定没看错么？”
“我怎么会看错呢？”赵溪蓉笑和道。
贝苒和赵溪蓉道声谢，就急急忙忙前往家的方向赶去。
赵溪蓉愣笑站原地，“这孩子怎么跑那么急？”说完，她又叹一句，“多好的姑娘，遇到这样不着家的妈，也是受苦。她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做梦都会笑醒。”
回到小区，贝苒急急跑上楼不带歇停的，快到家门口时，却停了下来。她屈腰弓着，两手撑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后背整个热乎乎的，额间上爬满细微小汗珠，脸蛋两边红扑扑的。小歇息了会儿，贝苒直起腰，平缓了下呼吸，她理上书包带，用衣袖擦掉额间上的汗珠，抬脚踏上台阶往上走。
准备敲门时，手悬半空停了下来。
贝苒不知道自己见到妈妈后，应该用什么语言，她思索着。
就在这时，门被里面的人推打开，她下意识往后小退两步。
开门的，正是她妈妈苏碧兰。
“唉。苒苒，你站门口干什么？”苏碧兰把手中垃圾袋放门口。
贝苒刚想好的语言，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组织过。
“妈妈。”
她声音很轻，带点喘息地叫了声。
苏碧兰看她累呼呼的，手刚抬起，贝苒下意识别开头，越过妈妈走了进去。
“有人追你啊？”苏碧兰关上门问。
贝苒摇头回：“没有，外面有点冷，我小跑回来的。”
停下脚步，她思忖几秒，“妈妈......”
“嗯？怎么了？”
她背对着妈妈，眼睫垂下，不知怎么说，其实她很想问，妈妈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为什么我给你发消息你总是不回。
然而，这话到嘴边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觉得就算问了，妈妈也不一定会说。
“没什么。”
—
回到房间刚坐床边没多久，房门突然被敲响，紧接着苏碧兰推门走了进来。贝苒立马放下手机站起身，“有事？”
“你不高兴？”
“没有啊。”贝苒笑着说，“妈妈为什么突然那么问？”
苏碧兰走到床边坐下来，她拉着贝苒的手，说：“苒苒，妈妈问你，你想转学么？”
妈妈的话像棒头锤落在贝苒脑门上，十分不解，而且很懵。
“什么意思？”贝苒问。
苏碧兰拉下贝苒坐床边，她清了把嗓子，解释说：“是这样的，你周叔说以你的成绩在三中实属有点委屈了，妈妈想了想，觉得也是。”她又忙补一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妈妈也不会勉强你。”
其他的话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周叔”这个名字让贝苒很陌生的看着妈妈。
苏碧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但她丝毫不掩饰地说：“你是想问周叔是谁，对吧？”
贝苒没接话，就这样看着她。
苏碧兰依旧拉着她的手，一五一十地说：“我和你周叔呢认识多年，在一起有半年多了。一开始，我本想告诉你的，但怕你不同意，所以我才没有选择给你说。”
“我知道你现在很恨妈妈不早点告诉你这些，如果你想骂妈妈，妈妈没任何怨言。”
说完这些，苏碧兰连眼睛都不敢看贝苒，似是逃避。
而平静淡漠的眼，这才泛起一丝波动，贝苒垂下睫，回想起昨天那邻居说的话，虽听起很难受，可也证实事实，她妈妈果然被男人包养着。
现在回来是打算接她过去一起住么？
如今知道所有真相，贝苒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小丑被妈妈骗半年之久，甚至都没发现。
窗外的风滚打进来，房间安静了数秒。
“苒苒，妈妈知道——”
“妈妈，”贝苒突然打断，面带笑容看着她，“我很理解你，爸爸毕竟去世多年，你能找到自己相伴后生的人，我很高兴。”
“恋爱是自由的，只要那个叔叔对你好，我没有什么意见，如果有时间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贝苒眯笑着眼说完，可另只手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里，烙下四指月牙印。
这回眼睛没再逃避了，苏碧兰看着懂事明理的女儿，眼底有了些湿意，她忍着仍旧拉着她的手。在进房间前，苏碧兰甚至都准备好被责骂的心态，但相反的是，女儿不仅不反对，还成全了。
“苒苒——”
“妈妈。”
妈妈嗓音低哑，开口再次被贝苒打断。
“我要学习了，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要做。”贝苒脸上依旧挂着笑，声音仍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末了，苏碧兰松开手，点点头，敛去眼底情绪，起身准备走时，听见贝苒又说：“转学的事，我会考虑的，不会很久。”
苏碧兰看着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再次点头，“好。”
妈妈出去后，房间恢复往常安静。贝苒情绪这才表现出来，良久后，她深吸一口气，躺到床上身子蜷缩着，望向窗外要暗下来的天，冷风呼呼吹起两边垂直的纱帘角，同样吹着她。
冷，她似乎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