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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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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又下大雨,次日,雨停后,他工程路段上查看震后的隐患,雨后是否有松动的山体和路基。经过了胥河乡的时候,忽然想到了王宣的事,因为听他就抱养在这里一户叫王学常的人家,他下意识的在街道上问。地震造成了乡上有十多座房屋倒塌,死了三人,一打听,其中死的一人正是王学常的遗孀,他家的房屋也已倒塌,他有些惊讶,忙问他附近的邻居:“那这个叫王宣的孩子呢?”

“他倒没事,地震的时候他在学校,这几天停课,他住在场口那边的的空地上的救灾安置帐篷里。”一位摆着针线摊点的六十来岁老奶奶说。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一个人?”

“是啊,他父亲王学常前几年死的,现在他母亲也死,就他一个人,不过他好像也不小,长大了。”

陆运红心情沉重起来,王宣的事,知道已经好很久,这场地震让它今天终于摆到了面前,不好再回避。自己的责任,就必须担起来。

他来到灾民安置点,问到王宣所在的一顶小帐篷。他走进去,只有一个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长没剪,正在无忧无虑的在斜躺在被子上,打着俄罗斯方块游戏,孩子抬起头看见他,似乎张嘴想问,可也没有问。他大概怀疑来的人是考察灾情的干部,要问话什么的,把手上的游戏停下,坐了起来。

孩子的形象和原来照片上所见到的那个孩子照片是一样的,同一个人,没错。陆运红坐下,问“你叫王宣吗?”

“是,我叫王宣。”

“听说这次地震,你母亲遇难了,现在是一个人,是吗?”

“是,我伯母死了。”王宣说(地方习俗,因与父母八字不合,改称呼父亲称为伯伯,母亲为伯母)。

陆运红只觉得诧异,因为他才失去亲人,简直没有一点与失去亲人相对应的悲伤神色。于是问道:“还在难过吗?”

“嗯……”

“你伯母什么时候下葬的呢?”

“前天埋的。”

“你哭过吗?”陆运红问。

“这……”对方没有回答。陆运红仔细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又问:“你今年多大?”

“差两个月,我就十八岁。”

陆运红默了默,年龄对上了,差不多。可是看上去怎么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又问:“你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以后怎么过呢?”

“……不,不知道。”

“还有多久高中毕业?”

“明年毕业。”

看来确实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旁边没有书的影子,而且心智上似乎也在十五六岁的模样。陆运红和他聊了会,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大概身子比较弱,一直瘦小,推迟一年念书的,要不然今年该毕业高考了。

“听说你吹口哨很好,可不可以吹来听听?”

王宣不好意思的笑笑,搓搓手,显示出孩子式的羞涩,半晌才说:“吹什么歌?”

“你喜欢的就吹吧。”

“我就吹蔡淳佳的《依恋》吧。”

陆运红对他说的歌不知所云,这两年流行什么歌,他根本就没再关注,偶尔从大街经过,无数音像店里反复播放、强行灌入他耳膜的有支《白狐》,他有点印象,记得两句而已。他听他吹了完,没有感觉,于是说:“你吹《白狐》呢?”

“嗯…,好。”对方马上就吹。陆运红认真听他吹着,嘴唇的翕合幅度,气流的掌控和舌尖的调节上,舒缓自如,行云流水,让人很容易地联想到“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几句诗。自己从行家的角度看,也是挑不出毛病,必须承认完美。他点了点头,说:“可以,可以。”

对方得到表扬,很高兴,放松了,才问道:“你是谁啊?”

陆运红说自己是在这儿检查工程的,随便来走走,他又问:“听他们说,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嗯,别人这样说过。”王宣说。

王宣渐渐的信任他,他吞吞吐吐的说,最初他不知道,初中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自己不是伯伯亲生的,可是不敢问伯伯和伯母的。后来伯伯死后,他还是问了他伯母,伯母骂了他几句,就不敢再问,但他从他伯母的话中听出来,应该是真的,只是现在也没法问了。

陆运红沉默着,看着他,片刻又问:“听说你不认真学习,只知道玩吗?”

“我学不走,学习太难了,读书没意思,我想过些日子,出去打工。”王宣说,眼睛里泛着一股感激与让人不容易觉察的孤独。

“高中没毕业,出去谁要你?如今社会生存,竞争的门槛在各行各业都越来越高。一无所长,只能落在社会的底层,混衣食而已。”

“比尔盖茨也只是高中生嘛,美国的高中还不如我们。”

“这是个案、特例,不具有社会生存的普遍意义。”

对方不以为然,说:“也许我就是特例呢?难道中国就不可以出现这样的特例?”

王宣的的神情就是在幻想着彻底奔向自由,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切都很容易口气,心想走出学校监狱式的大门,一切都是美好无比的。

陆运红听着心里发堵,当年自己很逆反,也没这么狂妄。他想了想,暂时不说开,他说:“嗯,那好,我就在这一带施工,工地上正缺人,你要打工的话,可以来试试。”

“你是招工人的?做什么工?”

“是招工人,需要工人修路。”

“好,好哇,你什么时候要人,我怎么来找你?”

“这几天过后,就马上复工。你要来,就记下我的名字吧,我叫陆运红,到工地上,你就说是陆运红介绍你来的就是。”

“好,好的。你叫陆运红?”

“嗯。”

王宣马上拿支笔,在一张皱的纸上歪歪斜斜但是很认真记下了“陆运红”三个字。折好,小心的揣在荷包里,又问:“做啥?工资高吗?”

“......”陆运红看着他,半晌说,“抬士、和灰、学架模,都行,多劳多得。”

“我想放假就来,做一个假期,行吗?”

“当然可以。”

“你为什么想帮我,因为同情我吗?”对方又问,好像有点在乎这个问题。

“不是,我希望我的工地上,将来能诞生一个盖茨,那该是……祖坟上冒青烟一类的事啊。”他微笑着说。

“嘿嘿。”对方不好意思的笑着,但并没听懂他的话。

陆运红说完离开。他看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想先不动声色的观察一下假期他怎么来工地活挣钱,让他先苦一苦,再把他管起来,没有别的选择!

工程又陆陆续续的分段开工。这次地震后降大雨,有好几处尚未施工的路面出现了塌方和滑坡,必需处理。还有胥河乡一段路因山体松动,有近一公里必需改线绕开,重新征地、重新设计,这工程量太大,预估就要两百万左右,再无法用“小事自己解决”的理念替于书记承担下来。他首先给于向勋汇报说明此事,于向勋说现在正在向上面申请震后救灾资金,所涉内容纳入灾后重建安排就是,让他们按程序走。于是公司报请交通局甲方和监理,设计方现场调整设计,做变更增工程量,他把这事交由袁旭去对接。

他想到的是本次灾后重建,工程多,涉及面广,机会难得,能抓住几个骨干工程,做出实绩,尽快申报,让几个资质由三级升二级变一级,这是关系到公司前途的大事,是最重要的。如今公司做的交通,只是“副业”,房建才是该自己的“主业”;而今副业却成了主业,主业尚未开展。他给郭永光打电话,让他帮帮忙,震后肯定涉及危房改建及安置房之类的工程,多多考虑考虑,郭永光答应了。现在全市初步统计的震后一级危房已达二十万平米,预估还要增加;已经纳入第一批紧急撤建和新建的安置面积有八万平米,现在市建设局正忙这件事。陆运红谢过后,回过来,再给郭欣说了这事,让他随时在他伯父面前撒撒娇,提醒提醒她伯父,郭欣笑着说行。

震后延期高考举行,程迎夏上了重本线,陆运红鼓励他仍然填报建筑类的专业,最好是交通桥梁方面的,程迎夏就按他说的填报,填报了省交通大学,应该没问题。他说:“你以后就自己去吧,我就不来送你。”

“不用了,保保。”

没多久,郭欣来告诉他,有个安置小区设计先出来了,位于市中区,小区占地25亩,招标公告马上发布。陆运红马上让她把详细资料先搞来,看看,一共一千两百套房,建筑面积大约八万四千平米,容积率大约在2.5,招标价一千五百元每平米。因为是安置房,国有土地,免税费。他立即让袁旭杨休他们几个编制标书。按党规党纪,自己离开县建设局,三年期限内不应该涉足本单位的工程事务,但此时情况例外,地震后应急工程大量开始,市委放宽了投标条件限制,希望所有企业都投入抗震救灾中。他又联系两个日常互相合作互相陪标的金鸿建筑公司和永平建筑公司陪标,陆运红又把袁旭他们编制的投标书详细审看一遍,修改了些内容。招标公告刚挂出来,公司就把所有投标资料都交到市招投标中心去。陆运红再把整个投标事务交给了袁旭和杨休,再和郭永光和建设局总工江正才通了电话。招投标中心郭永光和市建设局总工江正才也是评标专家库成员,他们里面熟人也多,他们说一说,事情基本就定了,所有公司操作模式基本都大同小异。经过东永县的事件之后,现在的建筑公司基本都懂得了进退,互相保持信息畅通,钱不是哪一个人找得完的,只有互相合作,和气才能生财。陆运红第一次介入市级工程,加之他原来就是市局领导,因此大家都首先礼让一回。

这个工程要抢工期,政府方面催得比较急,在材料组织上建设局出面,负责优先照顾落实,材料款可延迟结算,这减轻了公司不少压力。公司的骨干人员根本不够用,现在袁旭、蒋承兵和钟正军各负责着一条路,骆江平在调配工程材料,陆运红本人不太可能就陷在这个安置小区的工地上,还要各处跑。此时如果钟强在,他是可以管理下这个项目的。现在没法,在他动员下杨休先辞职,本来想动员王新宇也马上辞职来,可是如连走两人,估计东永县建设局的工作也不好安排,只能一步步来。杨休原来跑过钟强的工地和建设局各处工地的,虽然没有施工方独立管理工程现场的经验,但总得要让他先干起走,他让袁旭把他现在负责的路段交给杨休负责,由袁旭空时再给他指点,带着他,然后将袁旭抽来负责这个安置小区。袁旭一个忙不过来的,又让骆江平同时兼顾协助他,把工程全部推进起走。他自己除了各工地处咆,还要和郭欣,利用互相熟悉的各路关系,尽力把各工程进度款划到。因为现在划钱还是个难事,有的公司甚至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借债,所幸他前期工作做得到位,这点压力相对较小。这个公司上上下下象小时候逗玩的一窝窝小蚂蚁,大家通力协作,基本没有闲人,各自忙碌着。

他决定从几个挂靠公司交来的管理费中抽出十万,再上岩口监狱一趟,让表哥帮想办法,让钟强能提前出狱。钟强在判刑前关了大半年,已抵刑期,现在又已经十个月,还剩两年左右,如果通融好,应该可以减刑。他赶到岩口监狱见到了表哥韩斌,韩斌告诉他,前不久地震的时候,监狱损坏垮塌,有几十个犯人受了伤,钟强迅速协助监狱抢险救人,手受伤,已经得到表彰,正在申请减刑,应该没太大的问题,没必要花费,并且监狱有几个狱警就是因为这个事犯了,现在在整顿,他不敢帮这个忙;如果在哥们面前多为他说两句好话,那是不成问题的,他无论如何不收。陆运红没法,只好作罢。韩斌又替他约见了钟强,钟强果然没受什么罪,在这里大概生活有规律,又不能酗酒,反而身体变好了。他地震受的伤,伤在手上,骨折,一时半晌还好不了。钟强知道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也告诉他,不用花费,现在不行,至少在岩口监狱这里不行。他力争早点出来,只是实在没兴趣再在公司里呆。陆运红和他聊了会儿,钟强回到监狱去。

临走的时候,陆运红想到几次来这里,也没给韩斌孩子带什么,顺便抽出一万,趁韩斌不注意塞到表嫂子坐的旁边的沙发下,然后告辞了。上车的时候,才给韩斌打电话,告诉他,是给孩子买零食,绝不是行贿,韩斌只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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