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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两足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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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拔拔海日出殡的队伍还是按照原定的安排在城东列队,只不过灵柩从一组变成了两组。独孤言身着一套孝服,满脸悲伤的站在队伍最前边。

皇家的礼官宣读了朝廷对于拔拔海日和贺楼夫人的加封谥号,随着第一把纸钱抛向空中,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缓缓开动,向着遥远的东北进发。

此时的江裳,站在街边,看着这缓缓走过的出殡队伍,最后望了望养父母的灵柩,仍然忍不住暗自垂泪,而王异看着悲伤的妻子,心里也如打翻了五味瓶,各中滋味尽在心头。

对于王异来说,拔拔海日死了,杀父之仇也就算报了,原本应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而此时此刻的王异,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王异看着拔拔海日的灵柩,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倘若当初他们两个换过来,是拔拔海日在朝廷主政,王截远走兖州封地。一切政令也都反过来,拔拔要求全部的禾族人改为狄族姓,禾族高门大臣不许葬回原籍,必须陪葬皇陵,甚至是要把他们这群在中原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全都拉到东北龙兴之地,在那里另立都城。如果在那样的场景下,王截有一个机会扭转乾坤,他是否也会选择置拔拔海日于死地呢?王异不敢确定,毕竟从他少年时,王截就坑杀过数百达奚苏合的亲兵,甚至对于自己过命的兄弟也是处处提防,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不抓住时机,给自己的政敌予以致命一击呢?王异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也许每一个被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会变得这般冷酷无情吧。他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逐渐远去的出殡队伍,心里竟又多了几分坦然。

“将军,太后宣您入宫呢。”就在这王异出神之时,一个小校前来报信,在王异耳边低声说道。

“哦?姜元太后宣我进宫?”王异一边默默念叨着,心里不禁打起鼓来。姜元虽说和王淳曾有过一段缘分,但由于她入朝当了皇妃,这段恋情无疾而终,后来还间接害死了王淳。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王异已经远走江南了,他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所以说王孟两家虽然世代交好,但王异和姜元却说不上有多么熟识,姜元此时突然宣召王异,这王二公子自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这些年姜元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哥哥王淳的死,都愈发让王异对这个儿时的大姐难以信任,这尚未入宫,王异的心里已经生出来几分猜忌。

王异安排手下人护送夫人回府后,倒是琢磨起了前几天的一桩事,说不定和今日的突然宣召有所关联。书中暗表,前几日京师局势渐稳,王异也动了要回自家府邸看看的心思,费尽周折想要联系老管家王福,才知道大福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说实话这王福也是真够意思,王截去世后的这七八年间,照样打理着王家的产业,除了自己日常的酬劳,未曾多拿一分一毫,直到去世前,还叮嘱自己的儿子王保,如果确实无力打理王府,干脆将仆人遣散,土地分给部曲,把这府邸一锁了事,万不可偷拿主君家里的东西,要静待二公子重回京师继承家业。王保也感念王截家的照顾,便谨遵父命,将偌大的王府贴上了封条,两年来未曾开门。

王异顺藤摸瓜找到了王保,这久未迎人的王府终于在两年后再次张开了大门。王异望着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却早已物是人非,不禁心生感慨,但感慨了没两句才发现,似乎自己并不是这两年唯一进来的人,家里不少房间都被翻的一团糟,名贵的物件也有不少失窃的,王异心里清楚的很,就是那起义军围城之时,人人自危,但终有那发国难财的歹人,趁机过来盗窃。这几天事态平稳下来,就有不少鬼市开始流通这从王府偷出来的东西,毕竟是这禾族第一高门,不少物件都是皇家御赐的,这些事情好说不好听,难免会影响到皇家的颜面。王异默默猜测,就是这件事让姜元觉得丢了面子,所以要宣他入宫问责。

王异来到太后的寝殿,恭恭敬敬的行礼,由于心里没底,只是悄悄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等着姜元先说话。

“王二公子,十五年前,你可没这么安静啊?”姜元看着这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不禁打趣道。

王异这才敢抬头看了看姜元,虽然十几年未见,但毕竟姜元才三十出头,容貌并未大改,还是那般样貌。只是如今地位转变太大,王异哪敢像当年那般胡言乱语,拱手回答道,“太后,您这十五年,却还是风姿依旧啊。”

“是啊…”姜元转了转桌上的茶杯,叹了口气,“十五年啊,斗转星移却又如弹指一瞬,不管怎么说,你我还能见面,总好过天各一方或是阴阳两隔。”

“是,太后,”王异也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春节,“像那样的春节,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

“王将军,其实宣你进殿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不过就是和您叙叙旧,另外,听说你家里前段时间失窃,流出了不少当年御赐之物在这黑市上…”姜元说到这里,才挺直了腰杆,拿出来点太后的架势。

“回太后,微臣已经知晓此事,正在全力收回遗失之物,尽全力不伤及皇室颜面。”王异想着这才终于说到正题上,连忙身搭一躬,以表决心。

“是,理当回收回收,不过这倒也不急。”太后和手下人比划了一下,随即呈上来一个物件,“我倒是先帮你收了一件东西,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你家遗失的。”

王异抬头一看,太后的桌上放了一个玉枕头,雕工精美,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使用之物,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在这枕头的最下方,刻着几个小字,王异仔细一看,正是“姜钦王截”四个字。

王异心中大惊,这枕头是闺中之物,如果是太子赏赐给王截的,这事情就已经够蹊跷了,上面还故意雕上了二人的名字,这就更加说不清了。王异稳了稳心神,抱拳拱手道,“太后,太后…我儿时在家里从未见过此物啊,怕是其中还有误会。”

姜元看着王异惊慌失措的架势,倒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便也低头笑笑,把这玉枕收到了一旁,转移话题道,“既然不是你丢的,那我可能是想多了,我啊,也是太过思念父亲,有些魔怔了。”

“是啊,先太子为了前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儿时父亲也时常提起。”王异见太后没有深究,赶紧就坡下驴,捧了几句姜钦。

“哦,既然太傅也常常提到我父亲,不知道…”姜元向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说道,“不知道太傅有没有提起过,我父亲是怎么走的?”

“这…先太子殉国之时我还没有出生,我也只是听父亲念叨过,似乎是在破城的第二天,他和先帝达奚牧仁前往巡视之时,发现太子已经自尽殉国了。”王异说的也不错,毕竟王截交待孟翦时,也是这一套说法。

不过到了姜元这里,她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似乎是触动了哪根心弦但又不敢发作。

“哦,和我了解的也差不多,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姜元话锋一转,脸上又泛起了笑容,“此番幽州之难,你和秦道救驾有功,三日之后就是封赏大典,你既然来了,我就先告诉你,这几天回去准备准备吧。”

王异见姜元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于是再次行礼谢恩,出宫而去。

姜元望着王异的背影,脸上再次浮起了阴云。刚刚王异说姜钦是在幽州城破次日被发现自尽的,当时达奚牧仁也在场。而按照姜元的母亲孟太妃所说,应是姜钦在破城当晚就亡故了,这个消息必定也是达奚牧仁传递给孟太妃的。既然达奚牧仁都在场,为何前后的说法却不一致?如此大事,对于文韬武略的达奚牧仁来说,记错是不太可能的,想必还是有什么隐情故意遮盖。姜元暗自盘算着,又拿起了刚刚那个玉枕端详起来。不料姜元突然回身走到里屋,打开自己的闺房的柜门,里面竟然赫然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玉枕,细细看来,上面则是刻着“王截姜钦”四个小字,除了字的顺序不一样之外,其余各处均和展示给王异的那枚玉枕无异。原来,这柜中的玉枕,是姜元命人连夜从前朝仓库里翻出来的,所以说定是真货无疑,而展示给王异的那一枚,也确是从黑市里收回来的。虽然王异极力否认,但姜元的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这东西就是,先太子姜钦封赏给王截之物,而二人的关系,看来也并不似常人所想那般简单。

王家还有不少秘密可挖,而姜钦的死无疑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姜元望着父亲姜钦和王截坟冢的方向,默默的摇了摇头。

三天转眼就过去了,王异和秦道各换了一身吉服,准备接受帝王的封赏,二人在大殿上分两侧而立,一东一西,就如当年王截和拔拔海日对立的时代一样。达奚日干也换上了正式的朝服,缓缓的走上这前几天还摇摇欲坠的龙椅。

群臣礼拜已毕,皇上率先发话,“这年岁已进冬月,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是新年,明年朕就要年满十四岁,也到了该亲政的年纪。”达奚日干笑着拍了拍龙书案,“也不差这几天了,恰逢幽州安定,百姓归心,群臣毕至,天下太平。朕宣布从即日起,开始亲政。”

台下的众臣先是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方才纷纷跪地叩首,祝贺这位登基已经十年之久的少年天子正式亲政。

王异和秦道也是皮笑肉不笑的鼓掌庆贺,其实二人的心里和明镜似的。无非就是这小皇上怕他们两个仗着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想找个法子立立皇威罢了,也就都故作姿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透。

达奚日干见台下众人纷纷祝贺,竟还有几分得意,故作恣态的接着说道,“此次平定叛乱,固然有我指挥得当的功劳,但这冲锋陷阵,攻杀战守,还得靠我们这一位位将士啊。”皇上说着,看向了王异和秦道,“其中,荆州军主帅王异和青州军主帅秦道,居功至伟,朕也就借着这亲政的大喜之事,把他们一并封赏!”

“荆州军主帅王异,门第高贵,人品高洁,此次救驾有功,特加封为大夏太傅。”台下的礼官拿起圣旨宣读起来,“青州军主帅秦道,刚正不阿,治军有方,此次救驾有功,特加封为大夏太师。”

王异和秦道跪地领旨,一旁的众臣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溜须拍马的好机会,纷纷在一旁啧啧赞叹,鼓掌叫好。在这花团锦簇的表象之下,这朝堂实际上势力暗流涌动,群臣各怀鬼胎,几十年的时间似乎成了一个轮回,而这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正是台下站立的王异和秦道。

这一刻,大夏才终于是到了改朝换代的分水岭上。随着拔拔海日,达奚哈达这一代最后的狄族老臣逝去,朝堂上已不再有那一批随着达奚阿古拉入幽州的老兵存在了,而继承他们遗志的,便是如秦道这些,因为出身穷苦而被破格提拔起来的寒门子弟,然而毕竟换了族类,他们的政治追求似乎也在缓慢转向。而如王异这般的高门子弟,在经历了王截之死蛰伏了十年之后,也借着平叛起义的这一股东风,由王异带头扶摇直上,重新回到庙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还有这年纪虽小,但却性情乖张暴戾的皇上达奚日干,虽说皇权连年势微,但他似乎又不是甘于大权旁落之人,估计正处心积虑的琢磨着怎样重回权力的顶峰。这三股势力将持久的在这古城幽州缠斗下去,而姜元,这位年轻的太后,就如她深居后宫的位置一样,正冷眼旁观着前朝的一切,谁也说不好她会给谁一颗糖,或在谁背后捅上一刀,更或许,她只是想找到父亲死亡的真相。

有人迫不得已,有人迫不及待,有人横眉冷对,有人笑里藏刀,这逐鹿,虽然换了主角,但却从未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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