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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求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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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播流与何忧也走上前来,与道平站在一处。道平用手肘碰了碰播流,悄声问道:“她能被选作斋主,天分怎的也不能算是差,这会儿又扯这谎做甚?”

播流答道:“若论成年之后,峤岚毫无疑问是最优,但早些时候,她不如峤岫。就我所知,六翮斋初次正式考校在弟子束发之年,听说峤岚甚还险些落选。”

“原来还是后来者居上。难不成有神仙给她凿了心,开了窍?”

“多的是开慧较迟,大器晚成之人,也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者,都没甚么稀奇。”

“你后半句是指峤岫嘛?”

播流颔首道:“峤岫弱龄早慧,是极聪敏的人。至于过后未能学有所成,只能说她于制器此道欠缺些天赋,性子也不合适。”

“若真是这样,她先被寄予厚望,过后发现天资不足,渐渐失意,倒不如那些从一开始就平庸的了。”道平因鄙视乔羽为人,言语中便不禁同情起峤岫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爱那往高处走的,不愿看水往低处流。”

“所以,”道平瞥了一眼乔羽道,“她这会儿自称不被长辈喜爱,至多只是早年间的事罢了。老斋主若不看重她,怎会抬举她作斋主?”

“嗯……”播流显得有些迟疑,“大概是罢。”

说话间,道平瞄了下何忧的侧脸,心生一念:这尹氏姊妹两人,听来与封家的情况倒有点相似,会不会六翮斋与菩提庄的往事,也会有几分雷同?峤岫因何出走,似乎已可窥见些端倪了。

她又对播流道:“她姊妹的底细,亏你打听得这么清楚。”

播流一咂嘴:“我没事打听他作甚?我与他姊妹相识在幼年,虽难得见面,一向也有联络。”

“你之前还说与她们疏远了呢。”

“那是后来,我们成人之后的事。我和你提过,最后一次见她两个是在十几年前,那年她们趁下山办事,顺道来过霜海楼,留了许多日才去。我作为东道相陪,那阵朝夕在一处,渐渐觉察到了些隐情,不是很正常嘛?”

二人说着,正听乔羽也提到了这件事:“……正好我们都放不下那手簿的缺页上究竟记载了甚么,于是便决定去霜海楼拜会那范绪风。这事自然是瞒着山上的。”

道平转头又看播流,播流立即道:“她们是来找家父的。”

“哦,那手簿是甚么?”道平把脸凑到他耳边问。

播流一侧身,不露痕迹地与道平拉开些距离,嗔笑道:“你别总问我,听她讲呀。”

“范绪风果然是知情人,没使我们这一遭空跑。我们假借了老斋主的名义,所以未如何费力,便从他口中套出了想要知道的事。”就听乔羽讲道,“一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引发己卯大火的元凶乃是六翮斋的一件制器,二是从彼推知,缺页之中所载,八成与那制器不无关系,老斋主因有顾忌,才在被追问时三缄其口。

“我们在霜海楼待了段时日,陆续了解了当年那件事的全貌,出于好奇,便提出想从近处看看那福禄顶。自然,也是谎称老斋主的授意。范绪风听后,神色有些尴尬,找了个借口,只许我们隔着一段距离从对面阁楼上观望。过后回想他那反应,多半因福禄顶实为仿造的赝品,只是我们当时不知。

“即便仅还原了尹珣奇技不足十一,假福禄顶的工艺也算得上极为高明了。尤其是那幻光宝石,我们虽没能分辨出那其实是橄榄石,只那切磨与镶嵌之工,莫说我二人前所未闻,甚至亲眼得见之前,都不曾想象得到。我们自幼学艺,于此行中浸染熏陶日久,自忖见识不凡,竟不知尚有如此神技存于世间,如获至宝,怎肯轻易放过?于是之后整整十日,我们全在那阁楼上渡过,白日描绘图形,夜晚揣摩探讨技艺。兴奋之余,便是感慨我六翮斋有这等成就,却因场意外便遭封禁,委实可惜。若不能复兴绝学,令之流传后世,我辈从前所学,不都成了枉然?

“自霜海楼归山后的一年,我们的全部心思都在复原那绝技上,躲着斋中所有人,暗地里钻研得如痴如醉。一年后,倒也制成了几件器物出来,技艺上虽难望尹珣项背,但已初现雏形,只可惜未能更进一步。只因我们耽于此事,误了斋中课业,乃致成绩每况愈下,当中又尤以我所受之训诫最为严厉。若来年大考仍无起色,老斋主便要将我扫地出门。

“我知他绝非危言耸听,只有踏实收心,预备考校。正逢斋中将有贵客驾临,逗留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听说后便想寻一清净地躲出去,好不受那外人杂事干扰,潜心修习。

“那日我心血来潮,循着野径一路攀登,来到一奇险之处。那处地势形如鱼脊,仅容单人行走其上,两侧嶙峋峭壁,稍不小心跌下去便是个粉身碎骨。山脊尽头处矗立着一块天然巨岩,有如石壁,岩下一间小室,两壁字迹模糊:

‘静思万载凝绝心生无限欢悦 坐对千岩皓雪了悟不生不灭’

我正看着,恰有一阵风来,四周皆被云气遮住,目不视物。以我在山上生活十几载,都不知有这样的地方,可想罕有人踏足。当即我进到那石室内查探了一番,发现里面大小高低无不合适,那孤僻所在又正称我心意,于是当天便回斋中收拾打点,搬了进去。此后除每月两次下去取些必要衣食,余下时日便都宿这石室里。

“正是我在石室住下的两个月后,阿梨,你出现了。”

江离心中一跳。这是他第一此听乔羽说起梨酒。那素未谋面,却与自己莫名相系之人,那被乔羽痴恋着,又怨恨着的亡夫,终于将要露出真容。而他,似乎也终能通过乔羽的话语,得与他正面相见了。

“那日,峰顶的梨花开得正好。”乔羽轻笑一声,这抹忽来的柔和在她的脸上未能停留多时,便被海浪般的月色冲刷而去,也将她卷入了回忆的海底。

“那日,峰顶的梨花开得正好。我连日未眠,蓦地抬眼望到室外,只见白光耀眼,恍觉下了场春雪。我怔了片刻,动了动僵硬的肩膀,绕过石桌,走出了室门。脸瞬间被沾湿,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说不清是天上的微雨轻雾,还是清风带来了花瓣上的晨露。那日天气晴朗,只是峰顶仍不时会被流云笼罩,一旦如此,便是寸步难行。就在我原地等待云雾离去时,梨花的香气骤然浓重,灰茫正中忽然浅了一块,几点花瓣飘至眼前。接着,我听到一声漫不经心的低呼。

‘啊呀。’

“你闯了进来,追逐着那飘飞的花瓣,一时竟仿佛没看见我。而我却无法忽视你。你穿着,你穿着厚重的皮袄,正和你现在身上这件差不多。你双手揪着袍角,将袍子反掀过来,用它兜了许多花瓣,袒露着布裤。革靴将你小腿以下的部分紧紧裹着,令你看上去更像是只从天而降的仙鹤。

‘啊呀。’

“你终于注意到了我。你晃了下脑袋,满头‘珠翠’也随之轻轻摇曳,甚是夸张,细瞧才知其实是你将野花藤蔓编进了发辫。从这发式上,我已能确信你是斋中访客的一员,从无死生崖远道而来。

“我与你隔着几步相对视。你看起来那么明净清新,眼神清澈如水,从中我未见警惕或戒备,也寻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总之一个人在此境况下最寻常的反应,你都没有。你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不知想到甚么,露出会意的笑来。昔年我也曾见过无死生崖的客人,和那些岛民相比,你的肤色过白,五官也无那样深邃。

“你率先开了口,试探着问道:‘也来抓花,你?’口音和装扮一般古怪。

“原来你道我也是来这里采花的。我一指身后答道:‘不,我住在这。’

“你只瞄了眼石室,便收回了目光。大约在你那海岛上,石居只是稀松平常之事。你又看着我默了一小会儿,像在组织还不熟练的语句,然后问道:‘六翮斋是你么?’

“我搬来此处之事,只曾向老斋主请示,斋中当鲜有人知。你多半未曾听闻,自然不会知眼前之人便是斋主之子。可我却无向你解释的必要,再者我来此本图清净,不愿教人知晓,于是略微作色:‘你采这梨花,可没经过我的同意。’我想你身居他乡客地,当额外小心礼数,听出我话中问责之意,自觉尴尬,八成便不愿再来,也省去我许多麻烦。那梨树实为野生,我只不过是借题发挥。

“你顿了顿,却未如我预想得表露歉意,而是咧嘴笑了一笑。不难看出,那是掩饰的笑,没想到懂稍微复杂一点的句子,你竟就听不懂了。我待要重复,不料被你截住了话头:

‘梨酒。’你满脸热情。

“我一下没能明白你的意思,你看出来了,于是腾出只手来指了指自己,又把那两字说了一遍。这下我理解了,梨酒,那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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