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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石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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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满意地点下头,跟着又说了第三遍:‘梨酒。’同时将那兜着花瓣的袍角掂了掂,单手虚握放到嘴边,做了个饮酒的手势。你是想说这不仅是你的名字,也是你来采花的目的?‘给你喝。’你乐呵地踮着脚跟道。

“我想你大约想表达的是‘也给你喝’。你采花酿酒,不会是为了我这相遇不到半刻之人。可你如此热情,竟令我有一丝相信,你并非言不达意,错觉你是特意为我而来。你的坦率和愉悦,都教我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一刻仿佛你是主人,我倒成了客。

“最后是风替我解了围。你察觉风起,生怕兜里的花瓣被风吹散,急把袍角拢成了个袋子,将手攥住袋口,然后冲我一点头,没头没脑地道了句:‘别来无恙!’

“我微怔了下,很快领会了你的意思。想来你只看到‘别’和‘无恙’,就把这当成是了在临别之际祝对方康健的话。但不知为何,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我却恍然以为你我当真曾经相识。这想法,是不是比将重逢当告别的你更加荒唐?你看出了我的笑意,也跟着笑,可是阿梨,你根本不知我因何发笑。

“大约过了十日,你果又出现,且信守前言带了酒来。你径直走进石室,踮起脚尖穿过散落满地的图纸和器具,来到了石案后,清理出一小块桌面,然后坐了上去。

“喝罢。”你拔掉塞子,将盛酒的陶瓶递给我。我闻到花香扑鼻,想是那花瓣的功效。在你催促之下,我干脆将酒一饮而尽,你开心地拍起巴掌,口里冒出一串我听不懂的话来,凭语气猜大概是赞赏。

“我将陶瓶归还:‘谢谢你的酒。此处的事,还希望你不要再对人说。’

“你忽然将脸凑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这句话说得异常流利,显是你在来之前已在心中反复琢磨过的。你唇角天然的弧度,给你增了几分狡黠。

‘你是斋主的孩子。’你对自己的猜测十足自信。

“我有些意外:‘谁告诉你的?’

“你嘿嘿一笑,将掌心对着自己的脸上下摆了几摆:‘脸。一样。”

“原来如此,我想,你识得老斋主的面,因我与他样貌相似而有此结论。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道。

“你咀嚼着我话中之意,然后作出答复:‘全都不知道。’说这话时,你收敛起了嬉笑的表情,甚至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自己可堪信赖。

“我轻易地相信了你,阿梨,因为我找不出你对我说谎的理由,也是因为那一刻我心中想着另一件事,使我无暇去质疑你话中的真伪。

“‘真有那么像?’我不知这问题是怎么从我口中滑出去的,待要收回依然不及。你冲我眨了眨眼。我只好又补充道:‘我和老斋主。’

“‘啊,’你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如捣蒜,‘像,像!’又道:‘因为你是他的孩子。’说完你略带腼腆地笑了,像是察觉自己犯了甚么错误似的。你的回答令我意外,但我不愿在你面前露出痕迹,于是我未再作声,起身送客。”

“可你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为甚么?’你从石案上跳下来问道。虽不清楚你究竟想问甚么,但我知那定是个我不愿作答的问题。我过转身,面无表情地看你。你只是言语不畅,却绝非迟钝之人,立刻看出了我的不悦,甚至猜出了些我的心思。

“‘我的孩子,不像我。’你忽道。

“我本已颇不耐烦,但这句话却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你看起来年纪与我相当,不想这样的你已为人父。‘你的孩子?’我问。

“‘有的有的,’你双手做了个怀抱婴孩的动作,‘小的孩子。现在不像我,过后会像我。’

“我听出你话里有话,却只做不懂道:‘哦,是个婴儿。’

“‘对,婴儿!’你为找到了恰当的词而开心不已,将它反复念记:‘婴儿,婴儿。’突然道:‘我要去喂她,小斋主,别来无恙!’

“‘别胡乱称呼。’我猜你只是拿那婴儿做托词,好作速离开,心道你倒算识趣,就不吝再与你多说几句。‘别来无恙也不是用这里的话,’我道,‘与人告别,该当说后会有期。’你听了只是抿嘴一乐,朝我挥了挥手,一阵风似地去了。

“过后我回到斋中,向同门问起来客之事。原来此番无死生崖崖主亲自降临,是为托老斋主斫一架新琴。我素闻那螭龙屿上之人能歌善奏,前番来访同样也是为修补乐器,故而只当寻常。过后,我又假称夜半似听到婴孩啼哭,这一问,才知你早已在斋中出名。

“原来你是崖主贴身的侍从,那婴孩果是你带来的。众人谈论此事,言语间颇多微词,说你身为仆从又在客边,把个不满岁的孩儿带在身旁,多少是不明事理。据说上山之初就曾因这孩儿,还在月露观闹了场不甚愉快。

“我只道了句大约是鲸海风俗如此,立刻招来一顿反驳。有说那孩儿实为私生,此番你借远行之机偷带出岛,正是要设法处置。还有说鲸海距此处几千里,这孩儿又这般幼小,八成是你在海船上勾引了妇女,途中生产下来的。

“我听了甚觉不自在,便道无论你带谁来,那也是得到崖主默许的,老斋主尚没说甚么,少要胡乱猜测,免得传到贵客耳中,大家没趣。若在平时,他们必笑我假装正经,但我那时脸色必不好看,因此谁也没敢再说甚么,各自散了。

“我心中不快,未在斋中多留。回到石室,我看到在石桌上的器具之间,煞有其事地摆了个小陶罐,就知你曾来过。梨花已经凋谢,你却又跑到这偏僻陡峭处,莫非只为给我送这酒来?我将那梨酒一饮而尽,仿佛若非这样,就是对不住你。

“那之后又过了九日,我才等到你来。你看来心情不佳,进来一屁股坐在石案边上,像有满肚子的话要吐。而我手上正忙,一时没顾上理会。你在旁呆坐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抓起柄毛刷一边摇晃,一边口中发出古怪的声响,‘咕咕咕,啾啾啾’我只觉有一群鸟儿轮番在眼前扑闪,心思无法集中,于是匆匆结束了工序,叹口气道:‘好罢,怎么了?’

“‘酒,喝了嘛?’没想到你竟还要寒暄。

“我点头,然后直捣主题道:‘谁惹你啦?’我断定是那些流言蜚语被你听去,暗自寻思着该如何应对。你的回答却大出我所料:‘是你,’你蹦出两个字后,忽然极生硬地停顿了下,才将后半句道出:‘是你山下的,道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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