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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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吕维约好的周末很快到来了，早上院子的大木门敞开着，樱柠和奶奶正一起吃早饭，她刚吃完最后一根油条，就听见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车铃声，是吕维骑着车来接她了。
连忙在弟弟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樱柠留了个油乎乎的唇印子当做礼物，之后当着奶奶的面熟练地爬上了吕维登山车的大梁上，吕维停车一分钟都没有，樱柠就干脆利索地跟着他走了。
“你家里人就这么让你上了我的车？”
吕维现在是个五好青年，他当着老人的面带走了她的孙女，这么一看不是早恋就是早恋，一般人家严重的还会把他打出门来，结果李家就这么轻松地敞开着门由着孩子被带走了。
侧坐在大梁上的樱柠很开心，她无所谓道，“我奶奶，生了两个儿子，是她最自豪的事。”
这句话没头没尾，吕维差点没反应过来。“嗯？这两件事有这么关系吗？”
“当然有！她有了两个儿子之后，便才觉得家里确实穷，不能再继续生了，于是主动带上了环，就着这两个儿子过，熬到两个孩子都成家了，结果后来，我妈第一胎，生了我，叔叔虽然成家了可是跑到国外深造了，到现在还没准备要孩子。”
“嗯……可是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你听我说完嘛，后来我出生了，因为是第一胎，无论男女，都被留了下来，然后家里人因为没有带过女孩子，才一岁多，就原因不明，连续两年出现了突发抽搐，高烧白眼，口吐白沫的情况，然后，这个身体就换人了。”
“带孩子男孩女孩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你要说没有带过女孩子才生病的？”吕维带着蕊蕊轻松地骑上了坡，穿过清河桥，沿着中街往北骑去。
“李蕊蕊爸爸的原话是：家人并不知道女孩会更柔弱，因此确实就没有照顾好。他说这话时并不知道他们并非没有照顾‘好’这个女孩子，实际上这孩子要不是我来了就已经投胎了。我用李蕊蕊的身体活下来之后，日子久了，才明白他们所谓的生养孩子，确实是男女有别的。你刚刚来我家带走我，在他们眼里真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其他家长对这件事或许会怀疑自己的女儿有早恋倾向怕被坏人占了便宜，但是他们根本没想这么多，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养女孩要考虑的东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养了，他们可以在李蕊蕊面前谈论什么时候打胎，什么时候能再生一个男孩，甚至，吃着饭就能谈论起另一个女孩的生死。”
“另一个女孩？”
“对，另一个女孩，我明面上的姑奶奶，在不久前发生了的女孩，实际上从法律和户籍来讲，我的姑奶奶才是我等级的合法监护人。”
“那他们生了女孩，这孩子是你的妹妹，还是你的表姑啊，关系有点乱呢。”
听到这里，樱柠突然很讽刺地笑了一下。“不乱，她叫不了了，她虽然被生出来了，但是被丢在医院的厕所里了！”
“什么？！”山地车被紧急刹了车，水泥马路上留下了一节粗粗的车轮印。
“真的丢掉了？把一个孩子或者丢掉了？为什么要丢掉？为什么还要丢到厕所里？既然不想要为什么又一直没打掉呢？”
吕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他看着手臂间安坐的小姑娘 ，疑惑她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件事，她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在餐桌旁坐着呢，他们却当我不存在似的，就这么说了……”
那天晚上，脑子里的李蕊蕊哭得死去活来，不愿意面对李家再一次抛弃了女性后代的事实，樱柠胡乱安慰了几句也不起作用，就随着她把自己哭晕了过去。
“那个小女孩，据我奶奶说，她亲手就这么捧着，赶在大人出院之前，丢在了女厕所的阴沟里。”
樱柠想起奶奶说这件事的神情，她喝着粥，手里的筷子也没有放下，她像以往一样大大咧咧，一边跟妈妈描述那厕所的脏污，一边咂巴了嘴感慨。
“啊，造孽呀，那小手还挥舞呢，吱吱呀呀像是要说话！我呀，看她可怜，就在她脸上盖了一些卫生纸，啧啧……多好一孩子……”
再也听不下去的吕维一把将车梁上一旁观者姿态讲述的樱柠抱下车，樱柠诧异的踉跄站好，看着那个人高马大的男孩捂着嘴跑到路边的草丛里呕吐起来。
这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共情把她逗笑了，自动和李蕊蕊共享一副情绪系统之后，每每樱柠牵起嘴角，都觉得由内而外的开心，她感受着内分肽行走在神经末梢的快感，还有一丝丝类似恶作剧似的趣味。
“别吐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安慰李蕊蕊的？”她走到草丛边，替他拍了拍后背。
虽然很喜欢樱柠触碰他，可是吕维还是弯着腰很有呕吐感。
“呕，抱歉，我忍不住，太残忍了，呕……你说……”
樱柠勾着嘴角有些坏坏的样子贴近吕维耳边：“谁告诉你那孩子死了的？”
“什么？！”
“人类真是脆弱，李蕊蕊是的，你也是的，那个女婴，我说死了吗？一个哭了，一个吐了，你俩到还挺般配。那天饭没吃完，我就说我要午睡，他们也没管我。我就带着蕊蕊立刻去了医院，因为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四处都没看见那个孩子的磁场，我干脆偷偷地回到了一小时之前，这才发现那孩子第一时间就被抱走了。虽然抱走她的是医院的清洁工，但是这个清洁工发现是个女孩子，转手用很低廉的价格就把她卖给了医院里看病的一对夫妻了，这对夫妻还是大学老师呢。”
草丛里的呕吐声终于停止，吕维渐渐舒缓了胃部的不适，他脸上因为呕吐红得像猪肝，樱柠好笑地看着，伸手递过来一包未拆封的纸巾。
“抱歉。”
“不用抱歉，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吕维直起身子，看着嘴角带笑的樱柠，他重新扶起山地车，翻身上车后长手一捞，把樱柠稳稳地放回车梁上。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些诡异的事情时为什么一点告诉背人的欲望都没有，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不思考樱柠到底是什么，也不会对樱柠有一点怀疑，更不会深思自己对樱柠来源于何处的高度服从。
秋风吹来，路边的桦树金灿灿的叶子在太阳里熠熠生辉，樱柠坐在吕维前面，就像是被他抱在怀里，一丁点没受风，不知怎么好好的平地上突然有了一个小水坑，颠簸之间樱柠一把抱住了吕维结实的手臂，她转头看看十分宽敞的路面上那一个完全可以避开的小小坑洞，再看看吕维泛红的脸颊，顿时明白了这个人类拙劣的小伎俩，摇摇头拨开有点挡眼睛的刘海，樱柠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了。
土路转到水泥路的时候，吕维突然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很好。我实际上看得出来，爸爸妈妈也不想我记起来，我以前好想，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
绝对放心他想不起来前尘旧事的樱柠有些应付的“开解”他：“不存在不合格的孩子，孩子就是孩子，好的坏的，都是。”
“嗯……你说得对，有你安慰我，我总觉得很安心。”
对这个被设定得十分听话的“好朋友”樱柠本来是没什么挑刺的理由的，可是三哥这次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时间久了就能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吕维对她的既定认知并不属于主仆层次，而是非常奇怪的追求者既视感，樱柠思忖着一定要找时间让三哥将这奇怪的磁场再修复了，自行车也已经行驶到了吕家小区的门卫处。
主动向门卫打了招呼之后，吕维还特别申明了一下。
“这是我的妹妹，以后她可以随便来找我玩。”他这样说，门岗便将樱柠的样貌记住了。站岗的年轻人看看衣着普通、长相很一般的小女孩，又看看骑在车上将小女孩护在怀里的吕维，想起这个小少爷以往几年里的生活作风，默默地推翻了某些说这家伙已经改邪归正的传闻，毕竟男人谁不知道所谓的“哥哥妹妹”就是某些关系的别称罢了。
樱柠上次来时，是夏季的凌晨，那时候她没用李蕊蕊的样子，而是用了本身磁场在地球的具象，除了几个哥哥，在这之前樱柠大多都是一个人来来回回穿梭在谁也不知道的世界中，像一条只能单独饲养的斗鱼，在一个只有自己能看见自己的漂亮玻璃缸里上浮下潜，跟一堆混沌的磁场做朋友，好在三哥愿意帮她避开大哥偷偷地找到像吕维这样的人给她做“好朋友”，提升了她的体验面不说，也让她身体里的李蕊蕊被激发出了更多不一样的情绪，李蕊蕊的喜怒哀乐就等于她的喜怒哀乐，有了能感知情绪的能力，她对地球人类的理解便快得多。
两人回到吕维家里时，吕父吕母都不在家，车库的两台车也都被开走了，倒是以往早上都会去跑五公里的郜林还在家里，他的跑鞋还在鞋柜里没有被穿出去。
“回来啦？阿姨给你们切水果吃，你们在哪里玩？你房间还是地下室？”用围裙擦着双手的阿姨应该是被打过招呼，没有问多余的问题。
吕维笑着给樱柠递上了一双新的粉色兔子拖鞋：“去我们家书房看书吧？那里有很多书，我知道你喜欢。”
“嗯。”
樱柠确实喜欢从各种渠道获得人类社会的知识，她喜欢的书籍种类下到儿童绘本，上到《时间简史》，杂的不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每一本书都能从正面或者侧面反映很多地球发生过的事情，有很多她没见过没体验过的，甚至没想过的事情。
“阿姨，我们去书房看书。”
“去书房？好的。”
阿姨虽然答应了，但是她却是没想到这小少爷真的改了脾气，看起来两人似乎真的不是早恋，确实是纯粹的带同学回家学习的关系。
“这可真是奇了，所长夫妻俩知道了不晓得要多开心哦。”
她昨天就买好了新鲜的水果，今天的饭食也是一早就开始准备起来的，他在吕家做了十几年的住家保姆，看着所长夫妻由恩爱、生子，然后因为工作对孩子疏忽照料，导致大儿子老气横秋，小儿子成了“脑子不正常”的小霸王，她那些年的工作也是很不好做，家里面常常被这二公子弄得乌烟瘴气，时不时地，还能在他房间里打扫出一些用于斗殴的利器来，原本自己也吓得准备辞职了，谁承想，偏偏事情就这样硬生生地转圜了。
原本一身反骨不受约束的老二为了给“兄弟”出气，竟直接把同学打成了脑瘫，他自己也受了伤，回家后更是被所长恨铁不成钢地打地打的发起了高烧直，接烧坏了脑子。距离这件大事也两年了，这孩子不仅忘却前尘浪子回头不说，甚至还越变越好，虽然停学休养了一年，受伤之前的事情也都忘却了，但是两个孩子的成绩却在到了新学校之后蹭地上涨，倒成了一家美满的好形势了。
张阿姨欣慰地叹了口气，开始给橙子去皮、切瓣，将一些水果都切成好看的形状摆在一个花式精致的果盘里端上了楼。
樱柠跟着吕维上到了二楼离楼梯最近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足足有二十平左右，地上铺了深棕色的实木地板，地板被保养得很好，泛着木蜡独有的滋润的光泽，进门左手边的墙面上有个白色的砖砌壁炉，门对面是一个跨幅足有三米多的飘窗，这跨服巨大的飘窗将屋外一棵完全变得金黄的白果树正好框在其中，金灿灿得好不耀眼。看得出来在建造这所屋子的时候匠人们就有意识地栽种了这棵树，并且采用了一块完整的玻璃，仅在窗户左侧留了一扇可以开启通风的玻璃窗，使得大树的冠幅能完整的被框住，这种人为的小心思也让这间房间成为全家人都最喜爱的一间。
不出意料的，房间的右侧一整面墙做满了固定在墙上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方一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办公桌放在正中间，上面放着樱柠也第一次见面的国际新流行的品牌电脑。
樱柠不得不承认，自参与轮回以来，这也是她见到的最自然舒适的一个房间。她摸了摸墙面淡淡纹络的米黄色墙布，想起自家三哥那种奇葩的审美，真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也明白，对于她那么大的人类孩子来说，这种优渥的生存条件确实是极少数人才能获得的。
“这间房子好漂亮，很适合居住。”
吕维听她说喜欢，立刻欣喜的弯了眼睛，他带着樱柠看向壁炉上方摆放的一排或高或低的照片。
“我也很喜欢这间屋子，我们一家人有时候会在这里一起办公，看书。我喜欢坐在飘窗上，哥哥喜欢自己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爸爸妈妈就在那张大办公桌上对面坐着，像是同桌一样。你看这个壁炉，妈妈很喜欢壁炉，她说我们这里冬天太冷了，虽然这个小区有单独的供暖，可是妈妈还是觉得壁炉很好，在北方买来的干燥果木烧起来味道也很好闻，冬天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往往一待就是一下午，我们都会不太想出去，也会因此多看很多书。我妈妈很漂亮的你看，镇上的新华书店都认识她了，因为我们的书架总是更新。”
樱柠看着照片里根本还是少女似的女人，她温柔地搂着一个手里拿着宝剑的男孩，这个很明显的就能看出来是“以前的”吕维，虽然被他的母亲温柔地揽在怀里，可他依旧看起来非常暴躁，拧着眉眼像是随时要用手里的宝剑去戳坏什么东西，他旁边那个一模一样的男孩被父亲揽在怀里站在旁边，小小年纪却面无表情的就这么看着镜头，还没有凝聚好的磁场让他显得双目空洞，到有点像樱柠来之前的李蕊蕊，这照片中的两个孩子看起来都不太情愿的样子，倒是大人们笑得都很柔和，或许他们也想不到他们一胎得来的双生子竟然是天生的仇敌，也是一善一恶的极端。
樱柠想起那年接沈淳淼的时候，他是自己在河里游泳被淹死的，那晚烧给他的高楼大厦猪马牛羊即使都是纸做的也应该价格不菲，他的家境应该并不比现在这家人差，但是为他烧纸的却只有一个老妇出现在那晚的烟雾中，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回事，孩子没了也没在身边，甚至没有参与丧葬的事情，反而倒是这吕维的父母，看起来不仅资产雄厚，在其他方面也很关心他。
此时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从窗户看去，小区里十分安静，主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人，被高大树木围绕在其间的小房子仿佛就在自然之中，恬静又安宁。
切好的水果被张阿姨放在单人沙发旁一个小小的边机上，她轻轻地送来水果后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樱柠坐在飘窗上被早上并不热烈的阳光照着，一阵风吹来，吹落了几片白果树的扇形树叶，树叶翩跹落下，美得不像真的。
“你要去我的房间看看么？我和哥哥共用一个房间。”吕维把水果端给樱柠，看见樱柠看到漂亮的果盘时亮了一下的眼神，有些想笑。
“不用了，这间房间就很好。而且我早就看过那间屋子了。”
后半句樱柠一边吃着甜甜的小块哈密瓜一边在心里想着，努力忍着没有说出来。她起身准备到书架上找本书看以此岔开话题，但是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间房间后面是杂物间见吗？刚刚上楼的时候没有看见门呢。”
“杂物间？没有啊，这面前后面就是外墙了，我的房间在对面这面墙的后面。”
听闻此言的樱柠疑惑地看着这一整面墙的书柜，她因为常常飘在空中看建筑物，思考的方式与平面上的人类不太一样，立体思维也比普通人类强很多，她看得出来，这间房间的宽度和外面的楼梯间宽度并不相同，这间房间的后面应该还有一间窄窄的屋子。
“小维，这是你的同学？”
突然有沙哑的“公鸭嗓”在门口响起，两人一起向门口看去。吕维见是哥哥站在门口，心想着他猜测哥哥没有去晨跑真猜对了。
“是啊哥，这个是李蕊蕊，我的同学，蕊蕊，这是我哥哥，他叫吕郜林。”
吕郜林看着樱柠大大方方伸过来的小手，他有些不确定地盯着她的脸，刘海挡住了她不太清晰的眼神，但是却给他带来非常强烈的熟悉感，这小女孩穿得极其普通，也并没有一头红色的头发，更不会悬空漂浮，可不知道怎么的，吕郜林偏偏就觉得这女孩有着那红发女孩一样的眼神。
“哥，你怎么了？”
吕维看着哥哥并不像准备去和樱柠握手，很有些意外，一直以来他的好大哥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却几乎满足所有他的要求，甚至对他有些比父母还严重的溺爱，在外面也是很有礼貌，并没有瞧不起人的先例。
“抱歉，看着蕊蕊有些眼熟，蕊蕊，我们见过吧？”
“嗯，见过。”樱柠淡淡道。
郜林心口一紧，却听樱柠不紧不慢地跟了句：“学校运动会上啊，你送吕维回来的。”
吕维没有看见自己大哥眼中有一丝失望闪过，他也想让大哥跟他一起认识他的新朋友。
“哥，你要跟我们一起看书不？我看你今天没有去晨跑呢。”
吕郜林还在盯着樱柠的后背看，她已经转过身自顾自去找书了，这女孩子自然的样子好像这里是她的家一样，并没有以往来家里做客的那些孩子们的拘谨。
吕维看大哥有些反常的样子，他轻轻拍了郜林身后一下。“喂，你怎么了，你的眼神很奇怪啊！”
“没，没什么，你们看书，一会午饭我来叫你们。”
“嗯。”
吕郜林回自己房间去了，他走后樱柠也转过身来，她实际上知道吕郜林想说的是什么，不过有些东西，告诉他了只会多惹麻烦，再把大哥招来了就不好了。
“我果然被大哥治的死死地。”
樱狞笑着腹诽自己，继续在书架中逡巡。站在书架前站久了，樱柠隐约闻到了一股子香气，像是蚊香点燃的香气，但是又没有那么浓烈，反而很好闻，但现在已经是秋天，前一段时间降温后已经没有蚊子了。
“小维，你说这个墙后面没有东西？”
“别叫我小维！”吕维的小名被樱柠学到了，他有些害羞地拒绝樱柠这么叫自己。“拜托你，叫我维哥吧。”
“好的，小维。”樱柠恶作剧似的说。“回答我的问题。”
“哎。”吕维放弃了挣扎，“真的没有东西了，我不会对你撒谎的。”
“嗯。”
确实，他是绝对不会对主人撒谎的，樱柠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然后蹲下来往书架的层板上找了一会，果不其然，她在一张平凡的层板背面看见了一个跟层板同色的小小的凹槽，樱柠满意地用手指勾了一下那个凹槽里的暗拉手，只听“磕哒”一声，又有小小的机械碰撞的声音传来，她用力地推了一下面前的书架，果不其然，书架像一扇门一样向后开去。
吕维看着像门扇一样往后开的书架，慢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小室来，他刚刚说的话余音未消，就被立刻打脸，顿时白净的脸上又红了起来。
“我没撒谎，这怎么回事？”
樱柠镇定的自己去将书房的门关上了，她看着吕维通红的脸，有些担心得问：“你这个身体似乎不太好用？”
“怎么了？我又脸红了吗？”
“嗯，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吕维的脸更红了，眼瞅着浇一杯水上去的话应该立刻就会冒烟。
不指望吕维立刻回复的她摇摇头，拿了刚刚阿姨一起端来的一杯水，天气冷，水已经凉了，她把玻璃杯抵到吕维胸前，吕维下意识地喝了一口。
“那是我的杯子，我让你贴在脸上降降温的。”
这句话一出，用错杯子的吕维脸上颜色越来越重，樱柠无奈叹息之后，只好自己去摸索门后有没有灯的开关。结果人刚迈进去，就看见这个不足两米宽的暗室深处有两点红光正静静地在黑暗里闪烁，等到她打开灯时，才发现是还未燃尽的两只线香，香炉后面，坐着一尊看不出来什么神仙的木质小像。
“这是什么神仙？”
吕维被叫了进来，他对这个密室和里面的小像也非常意外。
“我好了之后怎么没听爸妈说过这里？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信神的。”
樱柠叹他一句没用，又看着小像前影影绰绰的线香，这线香还没燃尽，显然是早上出门前才点的，看这炉灰，厚厚一层，应该也是坚持每天都有烧了香的。
她打量着这个小像，匠人高超的技艺雕刻出了非常形象男子坐姿，这男神仙一条腿曲放着，一条腿弯在胸前，他胳膊搭放在这条支起来的腿上，一手自然地下垂，有些自在的意思在里面，这神像的衣襟层层叠叠，最外面一件极其宽大，整体连了一个硕大的兜帽，把这“神仙”的整张脸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
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神仙，樱柠也没放在心上，倒是这小像前面放了个好大的木盒吸引了她的注意，盒子上面正贴了张紫色无字的符箓。
“这是什么东西？”樱柠丝毫不避讳，随手就打开了木盒，吕维跟在她的身后也并不阻拦，只静静地看着他动作，谁知道就这瞬间，樱柠的视线忽然模糊了。
她没防备地眨眨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这身体开始有些近视了，想了一下就继续看那木盒子。
“哎？是硬币？这难道是存钱罐？”
吕维也凑过来看了看，只见这沉甸甸需两手捧起的深红色木盒子里装了建国后各个版本的一元钱、一角钱，甚至一分钱，这些钱有新有旧，有的脏污不堪，有的崭新反光，但是硬币上却都用毛笔或其他彩色的笔写着各种姓氏。
“他们收集这个做什么？”
吕维十分不解，但是樱柠却看着这一盒子硬币有些惊讶，她脑海里的李蕊蕊借着她的能力和视角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来自李蕊蕊的恐惧立刻让樱柠放弃了将硬币拿起来的想法，她努力平静地深呼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看着这些硬币。
不太大的盒子里，几百枚写着姓氏的硬币堆叠在一起，这些硬币上面沾满了大大小小的磁场碎片，在木盒被打开的时候，这些散碎的磁场正随着线香袅袅的青烟，被这木质小像尽数吸了进去。
眼下这个小像身体里竟也已经汇聚了不少磁场，拼拼凑凑的，像是要拼一个完整的磁场似的，幸而现下盒子里的硬币还不足够，要是多来几盒子，也就足够他们胡乱地拼出一个了。
不明所以的吕维看着这一盒子普通硬币，独自猜测到：“这加起来也就几百元吧？我爸妈那么……节省的吗？”
他思而不得，却见樱柠把盒子恢复了原样放了回去，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他刚想跟樱柠讨论下这一盒子莫名其妙的硬币，就看见樱柠的注意力又转移了——这小像被放置在一个雕花的红木高脚凳上，凳子下面的镂空里放了一个崭新的保险箱，樱柠现在似乎想直接打开看看。
他猜对了，樱柠第一次在电视机以外的地方看见保险箱这种金贵玩意儿，激动地她先是记住了保险箱旋钮现在的位置，然后用肉眼看不出的震动使保险箱的旋钮自己微微的以各种角度颤抖旋转起来，很快它们就在不可见的颤抖中自己对上了正确的齿轮，毫无保留的面向樱柠大开。
开心的樱柠当着保险箱主人之一的面儿，很不客气地一头扎了进去。
对樱柠异于常人的本事，吕维天然的无视了，他只觉得这个同学开自己家的暗门，开自己家的保险箱这些行为就跟在他眼前吃饭一样正常，这时候看着她拿出保险箱里的一摞本子，他也只是好奇凑过去一起看，完全没有“引狼入室”的自觉。
樱柠翻着一摞子红的绿的精装薄本，发现这些竟然全是全国各地的房本和土地使用证，再往箱子里看去，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盒子里放了几十张男男女女的身份证，这些身份证都还是新的，证件上的地址天南海北，但是照片都是一样的，竟然全都是吕维的父母。再往里看去，又是多本同人不同名字的护照，这次更厉害，一家人的化名证件都在这里了。
“三哥这是故意的吧！这也太贪了，给找的什么人家啊！”
樱柠看到那身份证时已经猜出这些证件的用途来了，她现在感受到了心里翻滚的莫名情绪，酸酸涩涩的有点难以启齿，这应该就是来自李蕊蕊散发出来的尴尬感，樱柠甚至感到有些对不起吕维，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这愧疚由何而来。
把资料仔细地放回原位，也将保险箱的旋钮恢复原位之后，樱柠偷偷地瞧了瞧灯下吕维的脸色，却见他毫不在乎似的，只贴心地为她盯着门口给她把风。察觉樱柠在看自己，他还轻声问了一句。
“好了吗？”却是并不在乎这些房子地皮和身份的样子。
樱柠只好也装作无事回答他：“好了，走吧，我们继续看书去。”
“嗯！我来关灯。”
两个人此地无银似的把刚刚关上的书房门又开开了，装作无事似的继续找书看。
这书房的书架整体分为三种书：看不懂的外文书，封面带卡通图案的简本名着，封面清一色灰暗字体复杂的仿古书。
从识字开始樱柠就非常喜欢看闲书，入学后根据实验学校的教学指导，每名初中生的入学必读名着要三十本打底，还会根据看书的多少评判学生学习的认真程度。新学校的图书馆内书籍也很多，但是只允许在校内时借阅，并不允许带出学校，而校外的居民们则根据这一庞大的读书需求，开设了不少租借书籍的“百草书屋”，每每借阅一本书也只需要几毛钱的代价，按约定时间看完归还就可以。樱柠看起闲书来只需要两三天就可以看完一本，看书时的零食越好吃，这本书就看得越快，开学没多久她就完成了当学期的阅读标准，这也是吕维直接带她来书房的原因。
看着这装裱精致的书籍，她发现有不少自己已经看过的，她偏爱游记类型，凡尔纳三部曲是她尤为喜欢的，她看看自己借了好几次都没借到的《海底两万里》，开心地将这本书抽出来好好地抚摸了封面的烫金书名，这本书她已经看过了，但是看见书名还是不自觉地就会陷入那场奇妙的旅行里，她想起老师推荐过的一本书叫做《鲁滨逊漂流记》的，据说是荒岛求生的类型，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只好问问吕维。
“你家有《鲁滨逊漂流记》吗？”
吕维思索了一下，好像也并不清楚这书架上有没有：“等一下。”说完就跑了出去，不一会隔壁清晰地传来他说话的声音：“哥，帮我找本书吧。”
听见隔壁的声音这样清晰的传过来，樱柠默默张嘴无语了一秒钟，这样的话刚刚他们跑到人家暗室里翻来翻去的事情怕是被人家听得清清楚楚的，只是没有过来管罢了。
果然吕郜林被拽到书房来寻那本《鲁滨逊漂流记》，樱柠坐在飘窗下面的地毯上，她身边放着刚刚找到的《海底两万里》，宝石蓝的封面被樱柠的白色裙角映衬得十分好看，吕郜林进门便看见这个小女孩随意地跪坐在地毯上，像小仓鼠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水果，那本他很喜欢的《海底两万里》就静静地放在她的裙摆上。
“你也喜欢这本书？”出乎意料的，他半蹲下来拿起那本书随意翻了翻。
樱柠点点头，她有些开心，因为翻译的差距，目前的几个翻译版本文字都比较枯燥，很多词汇是看得出来的意会错误，不少比喻也翻译得过分直接，没有用本土化的比喻代替，这样的译者有很多，因此小孩子们喜欢看这本书的人真的不多，他们大都很难理解其中确切要表达的意思。
“你，看到第几页了？”
吕郜林也有些吃惊，凡尔纳三部曲是他让出差的妈妈从北京带回来的，小镇上书店寥寥几家，且贩卖的大多皆为盗版的，盗版的书籍虽然一样能看，但是却少了分对作者的尊敬，也存在不少印刷错误，甚至有夹杂了不良错页的，而这本书是他最近才看完的，看到书里写到的匪夷所思的探险时，都会让他想起那晚见到的那个姑娘，奇幻且不真实。
“我早就看过了，看了三遍还是四遍，后来这本书很难借到就算了，我喜欢‘鹦鹉号’”樱柠随口说起了书里的各式绯闻怪事，竟一时控制不住，越说越兴奋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那么喜欢看书呢，这一会儿说的话比这一周里白天说的话都多。”吕维都有些吃惊，他看向滔滔不绝跟大哥交流看书心得的樱柠心里越发地喜欢。
吕郜林站起身来，“难怪你要找鲁滨孙呢，这本书也是非常值得一看的游记，我也很喜欢，小维他从小就不爱看书，要不是受你影响，这个书房也就是他烤火打游戏的地方罢了。”他极其熟悉各书摆放的位置，他甚至不用踮脚，就在书架的最上方的书丛里找到了一本有些旧了的《鲁滨逊漂流记》递给蕊蕊。
接过这本书，樱柠看到了微微泛黄的内页，还有几页右下角有些细小的蜷曲，这说明这本书的主人非常喜爱这本书，肯定也看了不止一遍。她翻开封面，看到第一页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鲁滨逊是自由的——吕郜林。
吕维也看见了这些字，他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哥，这是你几年级写的？”
“记不清了，三年级还是四年级？你们看了笑笑就行了，书是好书。”
他终于也露出樱柠看到的第一个微笑。这兄弟俩明明是同卵双胞胎，长得虽一黑一白，但是眉毛眼睛几乎分毫不差，这时候两人都在微笑，看起来吕维像是一块柔和的牛奶巧克力，笑起来也是甜丝丝的，吕郜林却像苦苦的黑巧一般，虽然健康，可是有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过于沉稳的气息，就算此时他笑起来也十分温柔，也有种普通人不敢轻易触碰的距离感。
吕郜林最终留下来陪他们一起看书，原因无他，这两人看起书来，一个东倒西歪根本坐不住，一个完全浸入其中，时不时还要提出许多重点偏移的问题，诸如：“海龟肉也能吃？海口的话会不会咸咸的？”，“人肉好不好吃？他们吃就吃了，怎么没有生病呢？”，“那么多鹦鹉要是都学会说话了夜里一定很精彩吧？”……类似这种骇人听闻的问题问得吕维摸不着头脑，没看过这本书的他还以为这是一本未成年禁看的邪书，只有看过这本书的吕郜林才能好笑地给她一本正紧的解答一些疑惑。
几个小时后，吕父吕母也结束了周末的加班，前后脚地回到吃午饭。阿姨给他们指了指楼上，神神秘秘地笑着说：“兄弟俩都陪着她看书呢，从没见过小维看书那么认真。”
“小维看书？这可真是奇了。”吕母拽拽吕父的衣角，两人换了柔软的拖鞋，悄悄地上了楼。等他们在自己家楼梯口做贼似的看向没关门的书房时，就看见大儿子小儿子并那个小女孩各自捧着一本书，那小女孩看到什么紧要的地方，头也没抬地自言自语：“鹦鹉竟然这么长寿吗？不知道这只鹦鹉还活着没呢。”
他们眼见着自家老二眼神迷茫有些不知所为，求助似的看了看自家上网的大儿子，大儿子有些宠溺地摸摸弟弟的脑袋，像是摸一条乖乖的大狗，然后跟那小女孩解释：“这书里面的鹦鹉是金刚鹦鹉，寿命在一百多年，也许鲁滨孙的鹦鹉已经没了，但是那个岛上一定还有他的子孙，说不定也学了他的口舌，现在还在岛上叫着‘鲁滨孙’呢！”
听他说完，那女孩兴奋地点点头：“真想去看看那座岛，不知道那座岛现在被人类开发没有？说不定还能看见鲁滨孙的小屋，那一大片稻田，还有热带的芒果，还有吃不完的海龟蛋！说起来海龟和鳖的口感一样吗？我很喜欢吃席的时候吃到的鳖盖哎！那个盖子有一圈窄窄的裙边，真的又软又糯咬起来还脆脆的！啊……突然真的好想吃啊……”她因想到了不能立刻吃到的美食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看得双胞胎都笑了起来。
吕母偷偷捂着嘴笑了起来，她把也在微笑的吕父拽回了一楼的客厅，直到阿姨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了，吕母才亲自去二楼叫孩子们。
“大林，小维，囡囡，来吃午饭了。”
樱柠抬头看见那个漂亮的女人，她上次见她时，这女人着急的甚至没有穿鞋子，现在在白天看着，衣着体面，举止温婉，浓密的秀发被她编了辫子，盘成一个低低的发髻，用一个漂亮的发簪固定在后面，只有一些额头前的碎发，柔柔的被偏在耳后，举止间像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丝毫不像这两个大个子的母亲，倒更像是姐弟。
“哎，好的妈妈，蕊蕊这是我妈，妈妈，这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你们说过的。”
吕维不知道怎么的很骄傲似的跟母亲介绍这个成绩排名在自己后面的小女孩，还好他的母亲也丝毫不介意。
“我知道的，囡囡，来，阿姨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她温柔地向樱柠招手，听到有好吃的，樱柠想将快看完的书页号背下，却见吕郜林从书架的抽屉里拿出了几个金属制作的小物件夹在她看过的几本书中，只露出短短一小截还带着小动物的图案，竟是几个十分精致的金属书签，书本夹上之后只露出一个七星瓢虫、一个吃虫子的彩羽大公鸡、一只长了胡子的盘角山羊，看着像是照着山水画里的动物打制的，像是传下来的老物件。
“囡囡，你一会儿坐在我旁边。”
吕母十分热情，不仅单独给樱柠多加了一个盘子，自己还拿了公筷给她夹了好些够不着的吃食。
圆形餐桌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虽然菜式数量多，却样样精致分量精简，明明都是普通的青菜、肉、鱼，樱柠却觉得与自己吃了十几年的家常菜都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她是从不挑食的，原先也是个练嘴都没有的东西，后来托生成了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人类运气那么好，有味觉这种奇妙的感官系统，舌尖接触食物就能尝出味道，这些味道还不尽相同。虽然已经体验了几百年了，可是这种感觉实在奇妙，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吃不出好赖饭来，只觉得样样都好吃，并不挑食。
思前想后，樱柠将这一顿饭的好吃归结于漂亮的摆盘上，毕竟这是她简单的认知里能发现的最大区别。
“小维，你看你的同学，一点儿也不挑食，怎么你们兄弟俩是一点青菜也不吃？”
吕母佯作生气，给兄弟俩碗里拼命叠了小山似的青菜，兄弟俩不敢怒亦不敢言，只好双双苦了脸几乎艰难地拒绝蔬菜。
“老婆，你看小女孩多乖，多可爱，你看她的小马尾，看她吃饭跟个兔子似的，我们再生一个吧！”
吕父厚着脸皮蹭了下吕母的手臂，他这话一说完，两个儿子受不了父母亲密似的假装呕吐，看得樱柠也觉得好笑。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午饭后家长们因为下午还要继续加班开会，便按时去三楼主卧午睡了，但小孩子们根本睡不着，兄弟俩便带着樱柠去负一楼的阴影室看电影去。
到了负一楼，饶是樱柠也对吕家的设施惊讶不已，进口的播放机、投影仪、音响，都是这年代十分新鲜的电子设备，不算太大的影音室里还配了一个半人高的下冰箱，入口处设置了小型吧台，吕维有些贪玩的由冰箱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冰块，到吧台上用一个小机器自己做起冰沙来，幕布上播放着的侏罗纪公园让樱柠大开眼界，她找到了除了音乐之外第二种喜欢的人类发明，她对人类之行也觉得越来越值得了。